兩人走到山腳下的時候都很渴了。“悠,我去買一點喝的。”穹指指山腳下伊福部八尋的那家小賣部。
“好的,你買完後在店里等我一下,我去趟廁所。”悠大踏步走向小樹林。
穹從衣兜里翻出零錢,然後往小賣部的方向走去。上次來這里還是將近一年前,叉依姬神社舉行夏日祭典,兄妹二人跑到這里休息。看來一年的時間沒有給這個老房子留下什麼印跡,這也很正常,畢竟這房子有些年頭了。伊福部賣的零食種類也有些年頭了。除了都市傳說可以中獎的雪糕,這里的老式汽水口味經典,價格還便宜,外面的店很早之前就不賣了。
伊福部在看店,嘴里叼著一根沒點著的細杆香煙,正百無聊賴地吹著風扇看電視。聽到門口擋蚊蠅的流蘇門簾有響動,她轉過頭來。
“是小穹!你回來了?你哥哥呢?”
“在外面,等一下就來。”穹查看貨架上的零食和飲料,“八尋姐,你家店里的老式汽水還有嗎?”
八尋走出櫃台:“在冰櫃里,我找找……”她添了一個專門用於冰鎮飲料的冰櫃,打開冰櫃後,一股冷氣從下往上冒,穹把手和頭伸出來,接住這股緩緩向外飄的冷氣。
“嗯,在這里~”伊福部拽出鎮在最下面的老式汽水,想要遞給穹,卻又突然收回手仔細看了看瓶蓋:“嗯……沒過保質期。給!”
穹把早已查好的零錢給伊福部,然後接過飲料,略有些吃力地擰開瓶蓋,然後咚咚咚地喝起來。
“小穹,你和小悠是來找小瑛的吧?”
“是的。我們剛才上了山,但是她不在。八尋姐,瑛現在不住在神社了嗎?”
“她現在不是每天都住在神社的,時常會去亮平家。”
“我聽悠說,亮平的家人不是很同意這門親事?這是怎麼回事啊?”
“啊……這個啊……其實我了解的也不多。聽亮平自己說,他父親不喜歡瑛的身世和身份,嫌她沒有嫁妝。亮平因為這件事暫時離家出走了。”
“他們難道要住在你這里嗎?”
“當然不是。亮平自己蓋了房子!”
“蓋了房子?他居然還會干這個?”
“他除了不會讀書什麼都會。我還真是得說一句,小瑛沒有看走眼。當時我對他挺有成見,也不支持他們兩個在一起來著,但是後來……他直接在他們家的田里建了房子,我是徹底服氣了。”
穹又想問些東西,但這時悠進來了,撩起門簾發出唰唰的聲音,打斷了她們的交談:“下午好,八尋姐!”
“下午好,小悠!你妹妹可是一直沒怎麼變呢,還是怎麼可愛……”
“是啊,哈哈……”悠盡量打哈哈搪塞過去,然後問道:“八尋姐,瑛今天去亮平家了嗎?”
八尋徐徐關上冰櫃的門:“她沒跟我說,但也八九不離十了。”
“啊……我們要不要給他們買一點禮物?”
“如果一定要買的話,我建議你們買一些餅干之類能在高溫下放幾天不變質的食品。現在他們和家里斷絕了關系,生活挺窘迫的,最近如果不是我救濟,連吃飯都有問題。”
“這麼嚴重嗎……”悠下意識想這或許是伊福部急著要推銷自己店里的零食才順口編出來的,但這事關瑛和亮平的聲譽,她應該不會信口雌黃。於是三人合力為這對新人買了一堆零食和飲料做見面禮,伊福部把他們殷勤地送出去時,悠提著一大袋,穹提著一小袋,裝著滿滿的小食品。
悠知道亮平的家,具體在什麼地方,而穹只是剛剛和伊福部的對話中知道那間小屋在中里家的田里,只知道一個大體方位。“快些走吧,這兒距離中里家可不近呢。”
他們走了半個小時才走到中里家的田地旁,綠油油的稻杆長得非常好。
二人一眼就看見了亮平和瑛的小屋,雖然和名字一樣非常小,而且歪歪斜斜的,但這可是亮平一個人搭建起來的,這就足夠他們暗自咋舌了。他們順著田埂小路走過去,看到亮平正坐在小屋門口,赤著上身干活。
亮平也看到他們了,他向二人擺手,大聲招呼道:“嘿!小悠!小穹!”
“亮平的變化好大……”穹喃喃道。學生時期,亮平的皮膚就是黝黑的,但那時的他可比現在瘦弱不少。赤膊坐在門檻上工作的他露出古銅色皮膚和棱角分明的肌肉,和絕大多數常年高強度勞作而營養充足的農民一樣,強壯、靈活,沒有青春過勞攢下來的疾病。他沒有在房子的陰涼下工作,所以太陽直射到他身上,他熱出了一層汗,亮晶晶的。
他們走近才看出來,亮平正在做一把椅子。
中里亮平用力把一根釘子敲進凳腿和坐板的連接,然後用砸進去,做完這一切後,他抬起頭看前來拜訪他的兩人:“小悠,小穹!你們來了。”
“我們來了。——你們家里有桌子嗎?”悠指著自己和穹手里的塑料袋說道。
亮平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有的,但是沒做好,只能擺著看,放不了東西。你們把東西放在床上或者地板上就好。”
悠和穹走進這間小木屋。很簡陋,連窗子都沒有,里面有一股非常濃的蚊香味,而且及其悶熱。最大的家具是擺在屋角的床,床上有一只二人制大蚊帳,還有兩個枕頭和一張薄床單。桌子占據了地面的絕大多數位置,只能靠著牆在勉強不一頭栽下去。因為沒有內外的空氣交換,滾滾熱浪從屋內不斷生成,翻滾著飄去屋外。他們把零食放在床上,立刻走出去。
“白天家里很熱的,晚上才能好一點。”
“小瑛呢?”
“她馬上就回來了。呐,你看!”亮平遙指遠方,悠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果然看見穿著巫女服的天女目瑛提著一個桶走向木屋。
在那一刹那,穹覺得,他們的生活是清貧且歡愉的。恬靜的奧木染,生活節奏很慢,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建起一間小屋,有足夠的精力照顧彼此。他們可以慢慢爭取自己想要的,好像這里和外面的世界時光流逝的速度不一樣。她常年在外居住,心中填滿了有线列車的轟鳴,偶一回頭時,視线搭到少年的玩伴身邊,恍惚間甚至覺得他們身處兩個世界。或者說,本來他們和自己的命運线就本該是不一樣的,亮平和瑛都是不折不扣的樂天派,慣於用寬容對待全世界,而穹自己因為病痛和孤獨,早早就培養出多愁善感的性格,還有極強的占有欲。在面對情感的抉擇時,她自問做不到有眼前這對未婚夫婦的耐心。
“小悠!小穹!”
仍然是天真爛漫的性子。
天女目提著木桶歪歪斜斜地走過來。
“這個木桶也是你自己做的嗎?”穹不可思議地問亮平。
“嗯,雖然有點漏水,但勉強還算是個桶。”亮平用手背揩去額頭的汗珠,起身迎回自己的愛人,順手接過木桶。
天女目瑛走進屋里拿出晾衣鈎,然後把木桶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擰干,晾在之前准備好的一杆橫木棍上,一邊干活一邊閒聊。
“你們最近過得怎麼樣?”
“還好。”
“小悠啊,怎麼突然會想起來給我們送這種小孩子喜歡吃的零食呢?”
“我們兩個剛才去山上的神社找小瑛,發現她不在後去了伊福部家開的小賣部。她告訴我你們兩個離家出走後連吃飯都是問題。”
“沒她說的那麼嚴重啦……”
“我看還是挺嚴重的。你們這房子里連灶台和鍋都沒有,連最基本的熱飯都沒法做。你們每天在哪里吃飯呢?”
“瑛在神社有炊具的,你忘了嗎?我們去那里做飯,有時候也在八尋家里吃,有時候去田里摘一點東西吃吃野味。”
“還沒成熟吧?!”穹大吃一驚。
“有熟了的,番薯和野菜,你找不到而已啦……”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們家里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就這樣讓你離家出走?”
“這個嘛,我心里有數。家里人從小開始教我這些東西,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從家里分開後能帶著老婆養活自己。而且我算著呢!看到這些田地沒有?”亮平指著周圍大片大片的稻田,“這些都是我們家的。如果我家人真的徹底不同意我們倆,怎麼能容忍我們把房子建在自己家的田里呢?而且他們口口聲聲說著今年收獲用不著我幫,背地里還是多種了十幾畝。”
“所以他們到時候肯定會找你,然後你們就坡下驢?”
“子女和父母的矛盾,大都是這樣化解的……”亮平小聲地說。
“所以說,你回自己家,也就是在今年收獲的時候嗎?”
“差不多吧,我這里還算是比較……比較穩定的,實在撐不下去了還是可以搬到神社,當然如果真搬去神社,神社就必須關門,瑛也就徹底沒有收入了。”
“為什麼?”
“哈哈哈……傻妹妹,神社的巫女怎麼能有男人呢?”
“哦……”穹鬧了個紅臉,她忘了這一層。
瑛拿出幾袋零食,他們四個人共同享用。
“亮平,你們准備什麼時候結婚?”
“就定在今年。反正我們倆已經定好了,就算家里人不讓我回家我也有地方掙錢。”
“你怎麼掙錢?”
“當協警。我正在和警察局的渡邊警官寫申請書,申請書通過後我就是他手下的協警了,可以領國家工資的那種。”
“渡邊警官?你說的是那個渡邊一郎?”
“對,就是他。”
“唔……”
“你們見過他了?”
“見過了,今天早上我們去他那里做了登記。”
“什麼?登記?!你們登記結婚了?!”這下大吃一驚的人換成了亮平和瑛。
“什麼呀……是戶口登記。你們不都登記過了嗎?”
“啊啊……對,戶口登記。這東西我們一兩個月前做過了。”
亮平終於做好了椅子。他站起來試一試椅子的強度,然後坐在上面,很牢固。看來這次椅子做的比桌子成功得多。
“歇一會兒吧,亮平。”瑛遞上一瓶飲料,還有剛洗干淨的濕毛巾。太陽不那麼毒辣了,亮平靠在椅背上,愜意地
長舒一口氣,喝了一小口飲料。
“好甜啊……”
好甜啊。
“你們今天晚上准備在哪里吃飯?如果可以的話,去我們家吧!”
“啊……那個,對不起啊小悠,我們昨天和渡邊警官有約定,今晚他要請我們吃飯。”
“嗯?”不過聯想到渡邊太郎對他們兄妹的態度,可能中里家也和渡邊太郎有特殊的故事,而且,請自己今後的下屬吃頓晚飯還是還是挺正常的。現在太陽已經斜斜地照射,小木屋的影子正拉的越來越長。春日野兄妹向二人道別,然後准備回家,料理這一天中的第一頓正餐。
“我們也該走了。”中里亮平擦擦汗,然後隨便從晾衣杆抓來一件T恤衫套上——衣服已經被火辣辣的太陽曬得半干。他略微收拾一下工具箱,然後四個人一起離開這間小屋。
四個人分兩路走向不同的地方,穹想買冰淇淋,二人遂拐入超市。亮平拉著瑛的手,在街上慢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