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誰家呢?”
“你認識的朋友你自己拜訪就好了。橫插一個我進去不合適。”
“去看看一葉吧。”
“……可以,但是一葉家里出事了,她不一定在家。”
“嗯?”
“一葉的父親一個月前得了病。急性胰腺炎。”他們已經走到了渚家宅邸前,大門緊閉著,里面很安靜的樣子,但牆頭已經有從內爬到外面的爬山虎。“一個月前,就在這兒,渚先生被救護車送去城里的大醫院了,聽說是連著做了三次手術,現在還沒回來。”
“急性胰腺炎……”穹低聲對悠說:“急性胰腺炎的平均死亡率是百分之六十到七十,年齡越大死亡率越高,一葉的父親年紀大了,我覺得他應該是凶多吉少。”
“唉……這些話你可千萬別和一葉他們說。”
“我知道,況且醫生應該早就和他們說了。”
悠向門衛問道:“請問渚一葉小姐在家嗎?”
“請問你們是……?”
“我們是渚一葉的高中同學。麻煩您向大小姐稟報一下,就說春日野悠和春日野穹前來拜訪。多謝了。”
“好的,我馬上去稟報,二位請稍候。”門衛馬上往樓里走去。不多時,跟在渚一葉後面走出來。
渚一葉看到在門外等待的兄妹二人,叫了一聲,立刻奔向他們,“小穹,你回來了!”她打開大門,把二人迎進來。
春日野穹默默點了點頭,也不多說話,跟在悠後面。一葉把他們帶到會客廳,家里貌似只有她一個人,但是很亂。不是垃圾很多的那種髒亂,而是幾乎所有東西都草草擺在明面上,好處是隨時可以拿到自己想拿的東西而無需尋找,壞處就是看上去非常亂。
“對不起啊,我們家突然出了變故,這家里完全不像是會客的樣子。你們是昨天剛剛回來吧?”三人坐在會客的桌前,一葉給他們倒了麥茶。
“是的,悠和我說你們家的事情了。”穹雙手環握著玻璃杯,感受冰鎮麥茶給玻璃杯外壁沁出水珠,房間開了空調,溫度很舒適,穹甚至感覺這麥茶溫度有點低了。
“一葉,你母親呢?初佳呢?家里只有你一個人嗎?”
“她們都在醫院照顧父親。家里現在只有我一個人。我們現在輪班守在醫院里。”一葉喝了一口麥茶。
穹沒有說話,她凝視著一葉,看到一葉的眼睛里布滿血絲。
“沒關系的,你父親一定會好起來,但是……我們現在也幫不了你們什麼……”
“不,你們能來看我就已經足夠了。”一葉笑著說。
“好啦好啦,我們不要再提這些了。我們難得聚一次,還是說說能讓一葉開心的事吧。”
“嗯。”
“那麼……”穹突然開口道。
“嗯?”
“你是在京都大學吧?我記得你三年前就是說要去京都。”
“不是京都大學啦,雖然在京都不假。我上的是京都立大。”
“京都立大也是非常非常好的學校了!一葉啊,你父親當時計劃的應該是讓你接他的班吧。”
“嗯……”
各個大學的比較這種話題是大學生們才能游刃有余的,悠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於是也插不上嘴。
“說起來,我和悠也是好長時間沒見面了呢。悠,你有復讀嗎?”
“哪有呢,我的狀況你也知道,本來高中就沒好好學習,成績在班里倒數,考不上什麼好大學。況且,就算考上了我也沒有辦法去。家里需要人照看,穹每年的花銷也不小……”
“喂喂,我說,別把我當成你不上大學的崇高借口。家里不缺錢,況且我從來沒有大手大腳,我當時不止一次勸你考一個專業院校,今後至少也能幫我打下手嘛!這下好啦,等我學完回來,病人看我是醫學本科畢業,看你是高中畢業,還怎麼信得過你?到時候怎麼辦,等我教你還是你自己學啊?”穹的毒舌一如既往的犀利。
“我……”悠大囧,而一葉則開心地笑起來:“其實穹說的沒錯,多一個文憑總是比什麼都不學來得好,這東西是跟你一輩子的證明,而錢這東西,沒了就沒了。不過……穹學的是醫學類專業,那你們今後是要在奧木染重新開你們家的醫院嗎?春日野醫院?”
“是的。”穹點點頭。
“嗯……加油吧!——只可惜你們沒能早生個五六年,不然我父親就不會被送去城里,而是在你們家修養了。”
“唉……對,也不對哦……”看來一葉不知道自己父親的病究竟多嚴重,穹暗自想。
“至少在奧木染,最後也能安穩一點。你說是不是?”
二人沉默了幾秒鍾。
悠岔開話題:“對了,初佳結婚了嗎?”
“她?……還早呢。”
“那就是說有男朋友了唄。”
“不假。”
“那麼,為什麼還拖著呢,她的年紀也老大不小了。”
“她對自己的男朋友不太滿意,總覺得以自己的條件嫁給他有點虧了。而且我們當時也不願意送走這樣一個女仆,雖然經常笨手笨腳,但相互熟悉,照顧的也更順心。我們給她加了一些薪水,所以她還在和男朋友異地戀。”
悠皺了皺眉頭:“不是我嚼舌頭,但是按理說,初佳能找到這樣一個男友已經是門當戶對了……”
“誰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呢,但是我們現在家里的條件,肯定是支撐不起仆人的開銷了,她今後怎麼樣,還是隨她去吧。”
“等一下,一葉?”
“怎麼啦?”
“你眼睛里的血絲好濃……”穹從衣兜里掏出隨身用的小鏡子,給一葉看她的眼睛。
一葉搖了搖頭:“沒關系啦,我今天早上坐第一班車回的家。”
“那……你還是安心休息吧,只有休息好才能有足夠體力去照顧你父親,你有精力,你父親也能更有精神。我們就先走了。”二人起身向一葉告辭。
一葉把他們送到大門口,臨別時,她向二人說:“你們今天要走訪好多人吧?——倉永家就在那邊。”
“……班長?”
“對。”
“謝謝啦,快回去休息吧。”二人同時向一葉揮手道別。
他們離開這個略顯壓抑的渚家,感覺太陽照在身上,雖然熱,但是身體輕松多了。
“去班長家嗎?”悠略帶尷尬地問穹。
當年的誤會早就解除了。但在這之後,班長和兄妹二人也幾乎沒有了交流,直到畢業,他們只知道班長考上了大學,僅此而已。
“說幾句話就走吧……其實也沒什麼話好說。”穹本來就和班長沒有私交。
“還是去看一眼吧,說不定今後再也不見面了。”悠牽著穹的手走向班長家。
悠按了一下門鈴。不一會兒,門開了。系著圍裙的倉永梢笑吟吟地向二人打招呼:“你們好!”
“你好……”
“是你們啊,難得能來一次呢。快請進吧!”她把悠穹二人招待進家門。
裝潢還算不錯,雖然房子略有些舊了,但家具都是嶄新的,一應俱全。
二人發現衣架上掛著幾件男士襯衫,玄關下也擺著男士拖鞋,屋子里也有很多男人的日用品……
“你和你的男友在同居嗎?”
“不,我結婚了。”
“啊……?”兩人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你不是……還在上大學嗎?”
“上大學也可以結婚啊。”倉永梢把腰間圍裙解開,頭發盤起來的她確實很像一個家庭主婦。“我也只是假期回家才是這樣的。你們來的真是時候,要不要一起吃飯?”
不知怎的,兩人松了一口氣。他們覺得這才是一個真正溫馨的家庭才有的樣子,鍾掛在牆上滴答滴答走著,家里有煙火氣息,到飯點了,灶台上有炊煙和飯菜香味兒,家里並不整潔得令人恐懼,但也不是很亂,生活的點點滴滴都在房間的細節里展現……“多謝了,班長。”悠下意識仍然叫她班長。
倉永梢笑起來:“我早就不是班長了啊!”她把飯菜端上餐桌。
“你丈夫不回家的嗎?”
“穗司他中午回不了家,只能在單位吃飯。”這個名叫穗司的人,就是班長的丈夫吧。
“你什麼時候結婚的?”穹顧不上吃菜,搶先問倉永。
“半年前。但是如果要說我和穗司交往,應該是大一結業的暑假。這之後不久我們就開始同居,然後就訂婚了,訂婚後我們兩家出錢買了這間房子。他在隔壁鎮的獸醫院工作,我繼續上學,每年的假期才能回來和他團聚。半年前我為了處理他弟弟的一件事情回來,順便就把婚結了。”
“可是你們沒有辦婚禮哦……”悠睜大了眼睛對她說。
“沒有必要啦,正經的婚禮,等我畢業回來再辦也不遲的。話說回來,小悠,你和小穹現在怎麼樣啊?”
悠和穹倒是一下子尷尬起來了,兩人都有些扭捏:“我們倆,我們倆……還是那樣的關系。你,你不會……”
倉永梢繼續笑著說:“沒事,當年的誤會不是早就解開了嗎,那之後我知道了,橫加干涉別人之間的情感是最討人厭的行為。而且,想要找到屬於自己的感情,心里也不能有對愛的隔閡。所有人的愛情都是平等的。如果換成當年,我肯定是去選擇報告長輩或者老師,但是現在,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每個人都有權利作出自己的選擇!——不瞞你們說,我在學校里宣布自己成婚的時候,受到的非議也不小呢!”
看來梢她也是自己作出了很大的一個突破啊。悠在心里暗自想著。而穹則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斷吃東西。
“但是呢,你們兩個是肯定不能和我們相比的,畢竟過得了我們這一關也過不了法律這一關啊,該做的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保險工作也一定要做好的啊。”
“保險工作……?”兩人隱隱約約覺得坐在對面的倉永梢有點不對勁。
“避孕啊。你們也不想生出長豬尾巴的小猴子吧?難道從來就沒注意過?”
“啊……”兩個人羞紅了臉,“怎……怎麼……我們……”
“不是,明明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沒羞沒臊,連門都忘了關,為什麼坐到我面前,就羞成這個樣子?”倉永梢調笑著對二人說。
穹低著頭,聲音已經低到幾乎聽不見了:“吃,吃藥……”
“你一直在吃藥?別呀,藥多多少少對身體有點害處的。”倉永梢走到臥室里,片刻後走出來,手里捏著幾個小袋子,“呐,給你們試著用用。”
“這是什麼?”悠接過這幾個小袋子,細細端詳。
“也不用我多解釋,按著袋子上的說明去做就好了。真是的,明明在大城市,卻不願意多開眼看看世界,果然陷入愛情的女人是盲目的啊!別愣著,接著吃哦,我可是專門為你們加了一個菜的!”
“哦……”兩人滿頭大汗,尷尬地拿起筷子。但倉永梢大方地和他們交談,好像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最後當他們三人放下飯碗的時候,就好像和多年交往的好友一樣,因為一句俏皮話笑出聲來。
“一定要記得試著用一下!”二人走出倉永梢家門的時候,她還不忘囑咐他們,像個多嘴的大媽一樣。
“我的天……”兩個人暗嘆時間的威力,學生時期最保守的倉永梢居然變成了一個開放而且善於交際的少婦,這他們是沒想到的。
“下一個……去哪里?奈緒還是瑛?”
“你傻嗎,瑛住在山上,想上山要先經過奈緒家。”
“哦哦……差點忘了這個。”兩人直奔奈緒家。
不過迎接他們的,是奈緒的父母。
“奈緒還沒有回來呢,說是要參加一個招聘會,然後參加學校的畢業典禮。”
幾年過去,奈緒的父母肉眼可見地變老,臉色也愈發慈祥,提起自己的女兒,總是滿臉笑意。
“這孩子學習沒有穹那麼用功,天分也不夠,她考取的是普通的一所大學,讀歷史專業,今後也准備長期在外面活動了。”
“奈緒姐准備今後不回來了嗎?”
“她一開始想的就是要到外面去打拼,我們也支持她。畢竟在這個小村鎮守著,不會有什麼前途,她自己喜歡什麼,就自己去做吧!最好能給我們找一個好女婿喲。”
“……”
太陽已經斜在半空中。這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二人專挑樹蔭下走,但還是熱的流汗。
“去瑛的神社看看吧。”
他們從山腳下慢慢沿著石板鋪成的小路走。兩人手牽著手,聽樹林幽靜處的蟬鳴。
“瑛和亮平在一起了。”悠說道。
“唔。”穹並不對此感到驚奇,甚至是早有預料一般,畢竟自小認識,長大後走到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們什麼時候結婚?”
亮平最後跌跌撞撞念完高中,雖然留級一年,但好歹還是畢了業。瑛也是,她一邊上學一邊當巫女養活自己,怎麼可能保證成績呢。二人都沒去考大學。
亮平畢業後回到自己家開始為家里的田地操勞,等他父母百年之後,他就要繼承中里家世世代代傳下來的這幾十畝稻田。而瑛呢,明面上她是叉依姬神社的巫女,但背地里和亮平的感情逐漸升溫。按照神社的規矩,只有未婚女子才能任職巫女,所以她的職位也正准備留給下一任了。叉依姬神社的收入近年來逐漸走高,巫女一職算是個肥缺。
她現在的狀態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也不對,神道教沒有和尚。算了,意思就是這麼個意思。
“但是亮平的家里人不同意他們兩個。”
“為什麼?”
“無非是嫌棄瑛的身份吧,還有收不到嫁妝。”
“……”穹不知道該怎麼說。
因為巫女的地位其實不高。尤其是叉依姬神社這種並沒有被官方認可的民間神社。因為迷信,也因為貧窮。
很令二人意外,瑛不在神社里,但很顯然沒有搬出神社。她忘了鎖門,他們看到瑛的房間里仍然有生活用品,當然,幾乎是一貧如洗,所以也沒什麼東西可偷。
悠自言自語道:“是不是和亮平在一起啊?”
“……”穹有些煩躁,“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