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第二節 離別於曦]

　　 “小姐？小姐？”閨房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尤莉婭昏昏沉沉的頭腦瞬間清醒過來：“再等等……我馬上就來……” 想要站起來擦地更衣，掩蓋一夜荒唐的痕跡，但浸透四肢百骸的疲憊，讓尤莉婭只能繼續癱倒在椅子上，有氣無力的回答著。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充滿活力的話音傳來：“今天是出嫁的日子啦！該起床梳妝了！再不起床的話，就來不及了哦！” 是尤莉婭的貼身侍女——曦

　　 “知道啦！”尤莉婭鼓足力氣裝出了很有精神的語氣。

　　 “大小姐？你是不是生病了，要我去找醫生嗎？”

　　 “沒！沒有！只是昨晚沒睡好而已！曦，你先回去，我很快就來！”追問下，尤莉婭還是流露出了一絲慌亂。

　　 “大小姐，可是……”曦更加不放心了，但在尤莉婭的強硬下，身為侍女，曦也只好退了一步：“是……”

　　 隨著腳步聲遠去，尤莉婭長舒了一口氣，舉起手嘗試伸展開自己酸麻的肌肉，微微有些豐滿的胸部，汗水在越升越高的太陽照耀下閃閃發亮，透過被汗水浸濕的薄紗睡裙，顯得更加挺拔。

　　 搖搖擺擺地站起，邁開晃晃悠悠的步伐，走向早已備好的禮服，緩緩褪下身上的舊衣， “今日以後，我還有機會回到這里麼……”梳妝鏡前，尤莉婭透過鏡子看著身後庇護自己十數年的臥房，淚水再一次涌出眼眶。

　　 小腹上殷紅的印記忽然浮現，向尤莉婭的心中注入一股暖流，將尤莉婭從啜泣中驚醒，風兒吹動窗櫺，風鈴輕響，尤莉婭仿佛聽見了一個細小的聲音，是秋的話語：“如果有一天你走丟了，我一定會把你找回來的！……如果是我不見了的話？你也會一樣的吧？”

　　 抹去淚水，一件件穿上繁復的新裝，抬頭看向牆上懸掛著的五彩長弓，尤莉婭的目光漸漸變得堅定。抬起手，在身前虛握，一支魔法羽箭凝結而出，又在揮手間消散，化作在身畔舞動的清風，將小小的房間里回蕩的聲聲抽泣吹散。

　　 梳妝完畢，走出房門，嘈雜闖入了尤莉婭的世界。沒有幾個小時了，中午之前，哈孔子爵家派來接自己的馬車隊就會來到，整個索默家宅都陷入了准備迎接來客的繁忙之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搬著各式各樣的物什，穿行在花園之中。

　　 曦的聲音從身旁傳來：“大小姐，夫人讓你先去她房間一趟，夫人說有話要和小姐聊聊。”顯然，她已經在走道上等待多時了。

　　 “明白，我這就過去。”母親的呼喚，尤莉婭不敢怠慢，定了定神，循著早已刻在記憶中的路徑，驅動著酸痛的身軀盡量踏出自然的步伐，走向母親的臥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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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莉婭的母親是位威嚴而端莊的成熟女性，歲月並未在她身上留下明顯的刻痕，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風姿綽約的她仍時常代表著索默家族，與尤莉婭的父親——索默公爵一同活躍於貴族之間的交誼會上。

　　 令尤莉婭不明白的是，自從那封婚書到來，母親就再也沒有對自己露出溫柔的表情，而代之以冰霜般的冷漠，不論尤莉婭如何哭訴、懇求，都置之不理。再過幾個小時，自己就要離開這個家了，此時卻突然關心起自己，會有什麼理由呢？

　　 “母親，我來了。”尤莉婭敲開了房門。

　　 \t“莉莉，進來吧。”一抬頭，闊別多日的柔和表情，重新映入尤莉婭的瞳孔：“是哪里不舒服麼，怎麼步伐有些不穩?”

　　 \t“可能……可能是……有些激動吧……嗯……”從小到大，母親對尤莉婭的任何事項都了解的非常清楚，哪怕是尤莉婭認為自己不在母親的視野里的時候。以至於在母親面前，尤莉婭總有一種被看個通透的感覺。這次又被看出了端倪，尤莉婭試圖掩飾心中的慌亂，卻讓自己的心跳聲在耳畔愈加響亮。

　　 \t“怎麼？前幾日還為了不想嫁出去要死要活的呢，今天終於想通了？” 母親端起一盞茶，輕輕抿了一口，話語中卻顯而易見的帶上了一絲質疑。

　　 \t“呃……女兒知錯了！”驚慌之中，尤莉婭直接跪在了母親面前。

　　 “起來，坐好，今天不是來責難你的，大喜之日，還是安心些吧。”母親平靜的聲音傳來，給尤莉婭緊張的心，松了松弦。

　　 \t尤莉婭顫顫巍巍的站起，與母親相對而坐，依然不敢抬頭與母親視线相對，只是看著桌面，手撐著桌面，手指弓起，一言不發。

　　 尤莉婭坐定之後，母親才開始緩緩敘述，似乎是希望對話永遠不要結束：“你看上去很緊張，輕松些吧，我理解你對同一個素未謀面之人的新婚有抗拒，這是人之常情，何況是這樣一個完全沒有給你商量的機會的決定呢。

　　 “莉莉，你看呐，你身下的椅子，面前的茶具，居住的屋子還有宅子里的那麼多人，都是先祖們一點一點打拼出來的。

　　 “你是我的孩子，同時也是家族的繼承人，這些基業，都是你要守護，並且要繼續讓其繁榮的，所以從小到大我對你都如此嚴厲。

　　 \t“今天之後，你就要離開這個家，嫁往哈孔家，用另一種方式完成自己的使命。我知道，為了這一切，你被迫舍棄了很多，童年不能與同伴玩耍，被關在屋子里學習詩詞書畫，長大了又要嫁給素不相識的人。我知道你沒有情緒是不可能的，但既然生在這里，這就是你還有我們無法抗拒的命運，有時候我在想，寧願你出生在尋常百姓家里。

　　 \t“前些日子之所以對你那麼冷漠，本是希望你對家不要有太多的留戀，沒想到會讓你那麼傷心，是母親錯了，雖然現在說這些有點晚了，還請你不要埋怨母親，一切為了大局，但……” 母親欲言又止，頓了頓，終於還是下了決心：“但解釋千言萬語，終究還是繞不開真正的原因——哈孔家族的勢力太強了——你應該明白，我們索默家族如今得罪不起哈孔家族，畢竟希爾維婭家……”

　　 \t“嗚……秋…嗚嗚……”母親還想說下去，但話語被尤莉婭的抽泣聲打斷了，尤莉婭捏緊了拳頭，緊閉著眼睛想要抑制自己的悲傷，但眼淚依然從眼角倔強的擠出來，滾落在手背上，被涌動的魔力瞬間蒸干，化作一團白霧。

　　 母親將手搭在了尤莉婭肩膀上，絮絮不絕的道理都化作一聲嘆息隨風而散：“唉……”

　　 低下頭，母親與尤莉婭的額頭相碰，輕聲安慰的語句，斷斷續續的，從抿緊的唇間偷偷漏出：“悲傷的事情……過去的都過去了……沒事了……莉莉，我似乎許多年沒抱過你了，過來吧，分別之前，我想再抱抱你。”

　　 “母…不……媽媽！”尤莉婭站起身，繞過桌子，撲進了母親懷里，放聲大哭。激動的情緒激蕩起身邊的魔力，化作勁風，甚至讓緊閉的窗戶隨著哐當一聲被狠狠推開。

　　 “我的女兒，這些年你受委屈了。”母親挽著尤莉婭的雙臂，輕柔的撫摸著尤莉婭的背脊。隨著尤莉婭的情緒漸漸平穩，在屋內亂竄的氣流才漸漸止息。

　　 “如果突然有一天名為‘尤莉婭’的我從世界上徹底蒸發了，會有人想念我麼？會有哪些人呢？”擦去淚水，尤莉婭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盯著母親，突然發問。

　　 “莉莉，你是不會說謊的，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不知道你的秘密，不知道你的魔法是從何而來，你是想……”母親習慣性的想要追問，卻又停了下來：“也罷…你已經長大了，我已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管教你了，你想做什麼，只要你認為是對的，就去做吧，媽媽我會替你做好後盾的……不管發生什麼，媽媽，爸爸，還有這個家里的所有人，都在這里，都會永遠的記得你。”

　　 “嗯，那說好了，我一定會回來的！” 躲在母親懷里，尤莉婭把臉埋得更深，更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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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認已教會你琴棋書畫，為人處世還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之後的路怎麼走，還要看你自己了，尤莉婭。”躲在懷抱里的時間終究有限，片刻溫存之後，尤莉婭還是退回了自己的位置，與母親對視而坐，母親也整理好衣冠，重新坐正，恰與先前初見時一般，端莊嚴肅。

　　 尤莉婭閉上眼睛，片刻的沉默後，再次睜開的湛藍瞳孔中，已不再有一絲迷惘：“媽媽，我懂了……女兒告退。”

　　 “嗯”母親輕輕點頭，不再言語。

　　 尤莉婭站起來，端莊的輕輕抱一抱母親，退出母親的房間，輕輕關上門，回房修補哭花的淡妝。

　　 梳妝台前，粉刷紛飛，尤莉婭靈巧的手指很快為自己重新化好了妝。但尤莉婭卻沒有急著起身出門，依然呆坐在鏡子前，看著鏡子里可能是一生中最美麗時刻的自己，感受著嘈雜混亂的家宅中這一方小天地的寂靜安寧，思考著，等待著撲面而來的命運。

　　 時間漸漸推移，太陽緩緩升高，忽然，外面熙熙攘攘的人聲終於穿透了緊閉的窗戶縫，傳入尤莉婭耳中。似乎是迎親的人馬到來了 。

　　 尤莉婭騰的一聲站起，轉過身，床頭那柄系著五彩絲线的長弓映入眼瞳，秋的背影在視野中一次次消失又重現，虛握的左手中，一道與那長弓別無二致的虛幻光芒漸漸凝實。

　　 “小姐，接親的人要來了，該去著裝了。”曦的聲音好似一道劃破黑暗的陽光，將尤莉婭從回憶中驚醒。

　　 “好，我馬上就來。”揮手散去掌心的魔法，尤莉婭再沒有留戀，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閨房。

　　 “小姐，請。”曦帶著尤莉婭前往禮堂，施以精心的妝容，穿戴繁復的婚紗，而後出現在眾人之前。數個小時後，瑣碎的禮節與儀式終於告一段落，懸掛著哈孔家旗幟的豪華馬車在門外也已恭候多時。

　　 踏入庭院，已然攀至半空的朝日，將耀眼的陽光灑在尤莉婭層層疊疊的夜色紗裙上，勾勒出金色的邊，摻雜在紗线中的亮片反射著陽光，好似繁星點點，在微風吹拂中隨著衣裙的飄動閃爍。頭頂銀色的花冠嵌著蔚藍的寶石，胸前別著鮮紅的玫瑰，將紗裙的夜色更映襯出一分。貼身的胸衣、束腰與微微透肉的黑色吊帶襪一起，緊緊包裹著尤莉婭瘦弱的軀體，再加上腳下近十厘米高的鞋跟，硬是讓本不算高的尤莉婭在人前展現出了修長的身姿。

　　 穿過送別的人群，風卷起拋灑在空中的花瓣，迷住了尤莉婭湛藍的眼，低下頭，掩住精致如玉的臉龐上泫然欲泣的表情。上午的風溫暖怡人，撩動尤莉婭披散的金發，從赤裸的肩背沁入心房，氣氛愈加熱烈，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可在尤莉婭冰涼的心中，只覺得他們吵鬧。

　　 “父親、母親，還有曦，我走了。”停在大門前，鮮紅的毛毯在尤莉婭腳下延伸，鋪開了指向馬車的不歸路。只要向前踏出一步，尤莉婭就不再屬於身後的家，從那一刻起，她就再不是尤莉婭·索默，余生都將作為哈孔夫人度過。閉上眼，藏起淚光，嘈雜的人群中傳來的話語，聲聲入耳。

　　 “小姐今天真是絕美，就連當年夫人嫁來時也比不上現在的您。”紅毯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仆人微微佝僂著脊背，仰著頭，不由得贊嘆。

　　 深吸一口氣，雙手交疊於身前，抬起頭，平視前方，微笑中夾雜著一絲決絕，尤莉婭邁出了那昔日練習過無數次的優雅步伐。視野里，馬車就在前方，越來越龐大，越來越清晰，尤莉婭忽然覺得，這潔白如雪的高貴馬車恰如一個鎏金飾銀的囚籠，正等待著她自投羅網。

　　 握緊雙手，藏起自己的緊張。踏入馬車，轉過頭，看向正以祝福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眾人，尤莉婭報以儀式般的微笑。周遭的禮樂聲，談論聲，還有呼呼作響的風聲，一齊涌入腦海，化作紛繁雜亂的思潮，讓尤莉婭更加難以靜下心認真思考。

　　 “這還是我第一次，孤身一人。” 尤莉婭不禁捫心自問，自己這渴望復仇的金絲雀，在籠中掙扎的結果，究竟會是徒勞無功，還是魚死網破，亦或是成功逃出生天呢？

　　 尤莉婭凝視著遠處的家宅大門，她知道，父母一定在那里的人群中遙望著自己，但隨著“哐”的一聲悶響，車門無情地隔斷了依依不舍的視线。“駕！”馬車夫的一聲吆喝響徹家宅，再次向在場的所有人宣告，尤莉婭將就此告別作為索默家大小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