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是令凡間眾生所畏懼驚怖之存在。
他的宮殿上空烏雲盤桓,其間降下的雷霆也僅可將那漆黑的建築照亮刹那。
護城河內滿溢鮮血,每個角落遍布慘死之幽魂,魔族和魔物棲居之處屍骸累累......
此處便是禁地。
任何膽敢挑釁魔王權威,自命不凡的愚蠢勇者皆有來而無回。
他們將不斷循環被魔王所奪去生命的瞬間,承受永恒的痛苦。為名為一時之勇的莽撞和無禮付出代價......
沒有寬恕,不得解脫。
“嗤”的一聲輕響,火柴將門邊櫃子上的燭台點亮。暖色的光芒驅逐了屋內的黑暗,趴在床上隱匿無蹤的小黑羊也因此顯露出了輪廓。那雙貓獸人一樣的豎瞳中,幽芒緩緩消失,變回了平時的樣子:“回來啦?”
高大的獅獸人脫去了外套,端詳著坐起身來一臉乖巧的小羊:“怎麼摸黑看書?”
“嗯,這不是從特殊渠道拿到的異世界譯本麼,看的太入迷了就忘記點蠟燭。再說又不是看不清,所以沒關系的。”小黑羊整理了一下已經撫不平褶皺的長袍,從床上蹭了下來。抬起雙爪喚出淡綠色的光芒,將大獅子整個圈在了里面:“看來今天的任務很順利。”
溫暖的光芒浸入自己的身體,大獅子的喉間發出愜意的呼嚕聲。隨後舒展了一下四肢:“也不是每次任務都會遇到那種情況的。”
雖然不希望小黑羊每次都要釋放這種治愈和恢復的魔法,但既然拗不過他,也就只能乖乖享受了。而且要是被其他冒險家或者勇者知曉自己每次都被如此奢侈的護理,會受過無數嫉妒和羨慕的目光吧?
正想著,脆弱的尾巴猛地被拽住一拉,疼的大獅子瞬間就飈出了眼淚:“啊呀!”
小黑羊順便還補了一巴掌在他屁股上:“你這兩條胳膊要是沒事就斷一斷,趁早讓我給你換成石頭的好了。至少碎的時候不會那麼疼。”
大獅子連忙抱住了小羊:“雖然只要你喜歡,換成什麼樣式的都可以。不過還是原裝的抱你的時候最舒服對不對?”
“你最近是越來越油嘴滑舌了。”貼在對方健碩壯實,甚至有些堅硬的胸肌上,小黑羊的聲音也變得悶悶的:“我倒寧願你能把自己保護的更好。”
“我不是說過,對你的話句句真心麼。”
因為剛剛被大力拍了屁股,齜牙咧嘴的大獅子管理好表情後溫柔的舔了舔那對一抖一抖的小耳朵。成功惹得懷里的小羊一陣扭動順便發出了短促而可愛的喘息後,才松開了臂膀:“所以......是因為之前那個黑魔法師每次都蹭過來試圖誘惑我,所以你最近才一直心情不好的嗎?”
一想到之前那只穿著暴露的母貓用髒爪子去摸大獅子腰的畫面,小黑羊就覺得確實有些怒火中燒。不過嘛......
“那種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得出居心不良,打扮風騷妖艷,最後蠢到被自己魔法反噬的蠢貨也配壞我的心情?好吧......確實蠻敗興的。”
用舌頭幫小黑羊頭頂梳著毛,大獅子聞言停了下來:“我總覺得最後她的魔法不是反噬,更像是被更強大的魔法師注入了沒法控制的力量......咳,總之不是的話,那是因為最近我接的工作太多,沒什麼時間陪你?”
“你不想用我的錢,肯定要辛苦一點去賺的。畢竟就算是勇者,也不會有村民拿著錢在門口等著交給你。再說每天晚上不都還是在一起麼?”小黑羊大概也是習慣了被大獅子順毛,乖乖的任由他舔著。
“可我總覺得你最近不怎麼開心。除了看書就是回自己的城堡。偉大的魔王可不可以稍微給點提示,也好讓我這個“愚蠢的勇者”能知道自己到底錯在哪里,才好改嘛。”
小黑羊沉默了片刻,才搖了搖頭:“我哪里有不開心嘛......嗅嗅......說起來,你今天晚上吃的什麼?烤肉?還是醃菜?”
“都吃了。”大獅子如實回答,然後就被一記頭槌頂到了下巴,好懸差點沒咬斷舌頭:“嗚喔!痛!”
“不漱口就舔!我就說怎麼一股油味!是回城堡泡溫泉還是在這邊洗?!”
“之,之前舔的時候不也沒漱口麼......”雖然這麼說,不過大獅子還是立刻去找洗漱的杯子了。
小黑羊又是一巴掌打在了另一邊挺翹的臀瓣上:“之前本身就准備洗漱,所以才沒在意!今天我可是剛洗完澡......算了,洗個頭而已。”
“對唔以啦......”
“不要嘴里含著水說話,想當第一個自己嗆死自己的勇者麼?”
看著身邊開始洗頭的小黑羊,大獅子忍著舌尖和屁股上的疼痛,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該不會是已經有些厭煩和膩味跟自己這麼旅行了吧?
不不不,不會的。這也才走了一年左右的時間,而且不管是生活還是情感,和他交往一直感覺都是很幸福的......
難道這種感覺實際上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而已?
洗漱完畢,脫去衣服抱住小黑羊一起上了床。只見懷里的他一個響指打滅了遠處的蠟燭。隨後又向里縮了縮。
是已經不會再一覺醒來後發現各睡各的,或者一方被擠在牆角亦或者被踹下地的姿勢。
可最近不知為什麼,小黑羊就是變得沒有那麼活潑了。仔細想想,也就是在被那個黑魔法師算計的時間點前後。
既沒有再碰上類似他哥哥那樣地獄領主級別的家長,也沒有什麼足以威脅到自己和他安全的危險。一路上還順便展開了不少和魔物相關的經營類業務。感覺這樣下去,懷中看起來無害的小黑羊,可能會變成首個以商業盈利控制世界的魔王......
難道是自己拒絕了他的“包養”,所以造成了打擊?可剛剛他也說了,尊重自己的謀生選擇。
一路上也不是沒有過試圖插足,毫無眼力見的混蛋。不過這些家伙每一個都付出了巨大且深刻的代價,以便牢牢地記住有些事不能做,有些家伙不能惹的保命法則。
而且小黑羊魔王也從沒有過動心的反應。就像自己一樣,對於伴侶有著絕對的信心。
......
絕對的信心麼......
腦海中再次想起了當初他自導自演編排的那一出“好戲”。確實是成功地把自己蒙在了鼓里,但那也只是單純的魔王低估了身為勇者的自己所擁有的決心和勇氣。
以及真摯不渝的感情。
“嗚......”
正想著,懷中的溫度稍稍升高了一些,變作了有些舒適的灼燒感。而微涼的濕潤雙唇和自己的貼在了一起。
啊,這柔軟的身體,哪怕只是幻化的形態,也依舊讓自己難以抗拒。柔順的皮毛、纖弱又有力的骨骼、勻稱的肉體......
一吻終了,大獅子用有些低沉的聲音在小黑羊耳邊輕聲道:“變回本來的形態好不好?”
魔王一愣,隨後摟住了對方的脖子:“可是床有點小。而且怎麼突然......”
回答自己的,是被大獅子握住的爪子。輕輕地帶到腰後,扶在了被拍了兩巴掌的屁股上:“今天這里有些想要,可以滿足我麼?尊貴又強大的魔王。”
不知是剛剛的吻,還是其他什麼見鬼的原因。雖然發誓並沒有用任何催情的道具或藥劑,但大獅子輕喘著發出的邀請根本無法拒絕。拂過形狀美好的弧度,小黑羊覺得腦海中那根理智之弦已經不止是崩斷而是消失無蹤的程度了。
回歸本來的形態不過瞬間的功夫,巨大的雙翼裹住了原本高大的勇者,尖銳的牙齒溫柔的刮擦著毛皮之下的脖頸。隨後刺破肩膀的緊實肌肉,讓口腔中彌漫著些許美味的腥甜。
“如你所願,接受這份褒獎吧,吾輩選中的勇者。”
不知那譯本中所謂“正統”的魔王,如若透過夜色看到糾纏在一起的身體。會作何感想。
夜很長,足夠雙方傾訴愛意。直至精疲力盡,令所有猜忌疑慮隨著釋放而煙消雲散。
至少,此刻如此。
第二天,小黑羊扶著自己的腰跟在大獅子身後,慢吞吞的挪著步子。
“真的不用我背你或者抱著你?”
大獅子已經第四次這麼問了,不過得到的還是拒絕:“不要,只是需要緩一緩的程度而已。如果你不介意我開個傳送門的話......”
“消耗魔力比消耗體力來的輕松?不一樣都是消耗麼?”轉回身,大獅子一把抱起了小黑羊。
“哇!都說了不用,大庭廣眾的像什麼樣子!”
哪知大獅子摟的更緊了些,順便還用空出來的爪子托住小黑羊的屁股往上扶了扶:“你開傳送門不更矚目?出來旅行久了也不能放松警惕啊。之前不是還遇到宣稱想要用魔王的腦袋當裝飾品的小團隊麼。”
想起那些被自己在暗處用魔法傳送到慟哭森林的倒霉蛋,發現自己被扒光了裝備和武器後會怎樣瑟瑟發抖的場景。把法袍的兜帽向下又拉了點的小黑羊嘴角就忍不住的往上翹:“那幾個連自己究竟為何而戰都搞不清楚,明顯被榮譽、財富、力量之類的詞匯衝昏頭腦的毛頭小鬼吃點苦頭也是好的。我沒把他們直接傳送到地獄或者死骸之峽就已經很仁慈了。”
“心地善良的魔王,真是又帥氣又可愛。”大獅子用下巴蹭了蹭兜帽的頂端,似乎忘了昨晚差點就以這個姿勢被迫“咬舌自盡”了。
小黑羊聞言又用力扯了扯兜帽,完全沒想到過以自己現在的毛色,就算臉上的溫度足以燒水,也不會被誰發現:“喂喂,別蹭了!肉麻死了。還有你的爪子!不許揉我屁股了!昨晚還不夠?我都快被你榨干了......”
“膩?下輩子的時間也加上都不會膩。啊,這種柔軟的觸感......不行不行,有護襠也不能再揉了。”大獅子說著還真的停了爪子。
“真不知道你怎麼做到這麼精力充沛的。”
無語.小黑羊魔王限定版.jpg
大獅子聞言笑的愈發得意了起來:“大概是被注入了來自魔王的精華後,將其充分吸收身體強度獲得了奇怪的突破。所以一覺醒來神清氣爽,感覺從內而外的迸發出力量了吧?”
“怎麼說的好像某些騙子賣的三無藥劑。”
“說不定以後我窮困潦倒,就靠“魔王精力恢復藥”賺錢了呢。嗷!”
用穿透魔法直接無視掉鎧甲和衣服,伸爪狠狠擰住大獅子的乳頭一擰,魔王的臉大概真的快要燙到可以燒水了:“你個老......小不正經的!”
“嘶,親愛的晚上再玩好不好。嗯,這麼下去我可能要把持不住了。啊,再用力會壞掉的.....”
“......”
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從哪學來的這些光聽都會覺得不好意思的話。
就這麼打情罵俏的邊走邊聊,在大獅子的懷抱中小黑羊算了一下最近他接任務所賺的錢,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下個地方好像還蠻和平的,要是沒什麼委托的話,你確定盤纏還夠?”
“你怎麼知......我是說當然夠啦。”即使說道一半的話已經沒辦法咽回去了,不過大獅子還是逞能道。
“護甲、武器的養護費用,食宿費用,冒險輔助品的補充費用,給我買了新的長袍的費用......”掰著指頭數完,小黑羊用小小的犄角蹭了蹭大獅子的下巴:“就算你接了很多工作,錢也該花的差不多了。”
享受的呼嚕一聲權當回應,大獅子把懷中的小羊往上托了托:“給你買袍子之後,你不也給我添了兩套新衣服麼。雖然有點小......”
小黑羊立刻抬起頭解釋道:“緊身款最近很流行的!而且上次魔王聚會的時候,其他世界的魔王有跟我們說到過,他們的世界里穿的越少防御力越高!”
“嗯......所以真的不存在,這只是為了滿足你的私心和小癖好的可能性?”
“當,當然不可能啦!。而且這樣就能直觀的看出你有沒有變胖了,身為勇者疏於身材管理可是大忌。”
看著對方心虛的撇過頭,大獅子無奈的嘆了口氣:“所以我要是胖了,你就不喜歡了?”
沒想到他會這麼問的小黑羊愣了一下,隨後才搖了搖頭:“雖然你現在這樣確實美味到讓我流口水,不過上了年紀的話也一定是最帥的老獅子。不會嫌棄你的,放心吧。”
“這樣啊。”
“當然了!”
“......”
“......”
正當兩只無話可說,小黑羊考慮要不要從懷里下來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轟”的一聲巨響,隨後連大地也跟著顫了幾顫。
對視一眼,魔王握住了大獅子的腕部。一陣扭曲的漣漪旋即在空氣中泛起,在隱去了身形的魔法發動後,展開雙翼的小黑羊反抱住大獅子朝前方飛了過去。
“喂喂,這里好歹也是有冒險者公會的吧?”
從飄散著煙塵的廢墟中拾起巨大的鏈錘,頭生雙角的強壯惡魔捋了捋自己燦如陽光的毛發,同樣色澤雙眼掃過驚恐的村民,嘴角扯出一個獰笑:“哪怕沒有勇者,連幾個像樣的冒險家都沒有?正義感也好使命感也好,或者保護你們這些蟲豸的責任感之類的東西也讓本大爺見識一下啊!”
“簡直是莫......莫名奇妙。”
不遠處坐在地上的犬獸人青年看著惡魔道。而這也很明顯的引起了對方的注意,有著黑色鱗甲皮膚的惡魔甩著末端分叉的尾巴走了過來,一把揪住犬獸人的領子將其拎了起來:“你說什麼?”
“咳!咳啊!”被勒到快要窒息的犬獸人拼命的踢騰著雙腿,連腳上的鞋子都甩到了惡魔的身上,不過顯然傷不到他一分一毫。
“弱者就該乖乖把嘴閉上,忍受強者所施加的一切。什麼莫名不莫名的,如果有意見的話,就試著打倒本大爺看看。”
眼見犬獸人隨著惡魔的話,掙扎幅度越來越小,甚至已經有些開始翻白眼了。巨大的鏈錘再次甩出,另兩棟挨在一起的房子瞬間化作了一片新的廢墟。
“所以到底有沒有勇者啊?沒事沒事,不敢和本大爺一對一單挑的話,來一群也可以。再不來的話,這里可就要被夷為平地了。”
下一刻,掛著已經昏死過去的犬獸人的左臂便閃過一道冷光。猩紅的液體隨著被劃出的线狀傷口噴灑而出。
待穩住身形的大獅子調整好姿勢的時候,原本籠罩的魔法也消散殆盡。
“哦?”惡魔卻好像完全沒有感到疼痛般,饒有興致的看著對方。將指尖掛著的犬獸人隨意丟向一邊的同時,伸出長到詭異的舌頭慢慢將自己的血液舔入口中:“隱身術......不對,是感知干擾。居然是魔劍士麼。有趣,真是有趣。總算是來了個看起來像點樣子的對手了!”
不過還沒等繼續說下去,那把大劍就已經斬向了這邊。原本丟在廢墟中的鏈錘隨著惡魔的召喚,帶著“呼呼”的風聲朝著大獅子的側方飛襲而來。
被迫換招擋下這一擊的同時,惡魔的拳頭也已經來到了臉側:“你可是有點慢啊!”
眼見躲不開的大獅子卻用極快的速度將大劍當盾牌橫了過來。金石碰撞的聲響過後,惡魔和他紛紛後退了幾步,拉開了距離。
“這句話留給你自己就好。”大獅子甩了甩被振到發麻的胳膊,又向著空無一物的某處輕輕搖了搖頭。
惡魔挫了挫後槽牙,似乎對於自己的力度十分滿意:“本來還以為要去其他地方找,這下能省下不少事。魔劍士,本大爺不殺無名之輩。趁你的腦袋還在脖子上,挺起胸膛告訴我。不然可做不成合格的戰利品......”
大劍再次裹挾著風聲襲來,每一擊都體現著其主所擁有的力量。越是朴實無華的招式,威力往往越是強勁。隨著劍影閃爍,惡魔被逼的連連後退,可格擋起來卻絲毫不亂,甚至還有余力反擊和評價。
“這一下沒有上一下的力度大了。”
“嗯,還不錯,不過准度欠佳。”
“喂喂喂,你的劍只奔著我的臂鎧砍可不行。”
“說起來,明明是魔劍士卻連武器都不附魔,這是在瞧不起我?”
連續擋下了襲來的三連擊,大獅子伏地隨後一劍直刺惡魔的面門,卻被鏈錘打向了一旁:“廢話真多。”
惡魔暴露在盔甲之外的胸口在抵擋揮砍的過程中被劍鋒擦過,熱血噴灑而出的同時,鏈錘也逼退了大獅子。
“能憑實力傷到我,不錯,真的很不錯。我真的很中意你......為了表達我的敬意,我會用全力打倒你的。只是,你仍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麼?。”
隨著他話語和飛濺的血液,惡魔周身肉眼的燃起了明亮的綠色火焰。只是面對連鏈錘都變成了一團巨大火球的對方,大獅子重新擺好了架勢,平靜而淡定的回應道:“只不過是一介路過的勇者罷了。”
“很好,那麼僅在此時此地,賜予汝光榮的死亡!!!”
惡魔在高高躍起的瞬間將地面踐踏出巨大的坑洞,巨大的身軀如同一顆隕石般帶著毀滅一切的架勢朝著大獅子的頭上落下。
然而沒有撞擊的巨響,沒有民居化為廢墟,沒有苦痛的嚎哭亦沒有燒焦的屍骸。
綠色的火流星在半空中懸停,無法再落下分毫。
站在大獅子面前的,是一個穿著法袍的小小身影。火焰帶動的烈風卻吹不掉他的兜帽,隱藏在陰影中的臉看不到表情。但正在全力與阻力抗衡的惡魔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心髒被狠狠攥住的悸動。
那是只有自己當初在地獄的強者戰斗的夾縫中求生時才體會過的,本能的恐懼。
恐懼!這對於現在的惡魔來說是只配出現在被碾碎前的敵方所展現出的情緒。在自己身上的話,便是恥辱。
僅僅是被擋下了攻擊就心生恐懼,是巨大且不能接受的恥辱!
於是惡魔的咆哮聲更大了,火焰也燃燒的更加劇烈。仿佛要將內心這份莫名的恐懼也一並焚燒殆盡般。
可惜一切都是徒勞的。那個魔法師甚至連法杖都沒有拿,只是單純的伸出左爪迎向自己。沒有展開防御結界、沒有神器的施法道具、沒有觸媒、沒有苦苦支撐......甚至......
下一個瞬間,那只左爪十分輕松地轉了個圈,中指和拇指相扣,彈開。如同小毛球們用光滑的石子彈來彈去相互撞擊的游戲時那般輕松寫意,又仿佛彈飛樹葉上的露水或是小蟲般隨性。
烈風猛然改變了方向,帶著森然的寒氣順著法師的彈指席卷而來。刹那間火焰被席卷一空,仿佛本就不曾存在過一般。毀滅世界般的氣勢也自然而然的消失無蹤,剛剛的場景如可笑的幻覺,或是無從尋蹤的泡影。停在半空的惡魔落回了地面,但他清楚地知曉,這並非源自自己的意願,而是被無形的力量壓制著緩緩降落。
否則即使火焰熄滅,握著的鏈錘也絕對要見血才肯罷休。
“原來如此,他不是魔武雙修的劍士。所以才不用附魔法術。呵呵,哈哈哈,我就說,水平如此的勇者又怎麼可能會有和我旗鼓相當的力量。你!”鏈錘直指魔法師:“該不會也只是個默默無名的法師來的?”
小黑羊並沒有掀起兜帽,只是抬臂擋住了身後的大獅子:“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呵呵呵,這種豢養的寵物被欺負後急於找回面子的飼主口吻......我居然會敗給你......簡直是最大的羞辱。”惡魔說著晃動鏈錘,瞥了一眼四周。表面若無其事,但內心翻涌的驚恐卻如驚濤駭浪——明明是那種瞬間瓦解自己全力一擊程度的高級,不,頂級法術,卻並沒有衝擊到周圍一分一毫。威力和范圍越大的法術,就越是難以精准的控制其外溢的能量。
這個穿著一身普通黑魔法師長袍的小矮子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就偏偏在自己籌備事件的時候恰到好處的出現?難道是專門來針對自己的?不,應該還不至於到這種程度才對......
不善思考的大腦飛速運轉,對面的法師和勇者卻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在打什麼主意,甚至開始交談了起來。
這是否是個機會......
身體遠比思緒更快一步行動,鏈錘呼嘯著飛向矮小的身影。然而就在即將打中的瞬間,便如同被抽空氣力一樣跌落在地。
而那個魔法師甚至都沒有朝這邊看上一眼。
直到安撫般的拍了拍那只獅獸人的胳膊,他才重新回過頭:“口口聲聲說著榮耀、恥辱,卻又偷襲。面對強者時你的卑劣和欺軟怕硬,如此刻在骨血之中的丑陋就一覽無余了呢。即使身體強大又如何,你的靈魂......”法師的爪子從袖子中抽出,比了個“捏住”的動作:“軟弱無力,可悲可笑。”
“我要宰了你!”
可咆哮的再大聲,也抵不過對方輕巧吐露的兩個字。
“跪下。”
甚至不能算是命令的口吻,充滿蔑視和鄙夷。簡單的詞語,卻重若千斤。身體不受控制的聽從指令,顫栗且驚懼,只恨自己不能融入大地,就這麼一路滾回地獄去。
低垂的視线中出現了一雙靴子,魔法師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不想化作飛灰的話就給我老實點。現在我問你答。聽懂了麼?”
“聽,聽懂了。”
“你隸屬於誰的勢力。”
“目前沒有加入任何勢力......”
“之前呢?”
“從傳送門來到這邊後一直在游蕩。”
小黑羊眉頭一皺,落單的惡魔搞事大部分都是偷偷摸摸的,這家伙是發什麼神經,這麼大張旗鼓生怕自己不被注意。何況附近......
“為什麼要襲擊村落?”
“因為,因為想找些吃的......嘎啊!!!”
不見小黑羊有什麼動作,惡魔粗壯的右臂便不自然的旋轉著擰了起來。隨著骨骼發出清脆的碎裂聲,整條手臂都扭曲著垂在了身側。
“為什麼要襲擊村落?試圖殺死勇者或者冒險者的目的是什麼?我不會再問第三遍。”
“因為,我,呼......呼......”手臂內的骨骼盡數粉碎的疼痛讓惡魔差點昏厥過去,但不知是不是錯覺,左臂也開始疼痛的瞬間他連忙大叫出聲:“因為我聽說附近有一位魔王!我想要投入他的麾下!但是沒有見面禮的話是不行的!所以我就想殺掉勇者或者多幾個冒險者,帶著他們的頭作為我實力的證明!”
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的大獅子感覺到身旁的小黑羊身體在法袍下猛地一僵,雖然很快就恢復了“魔王”的氣場,卻並沒有瞞過自己。
大概是見對方並沒有說話,為了避免雙臂甚至四肢悉數報廢,或者直接丟了小命,惡魔忍著劇痛繼續說道:“我,我聽說那位魔王十分厭惡所謂的正義陣營,而且殺伐果斷。是在眾多魔王中能力也最強大的......但是聽說他在不久前便封閉了山上的城堡,斷絕了一切音信。所以,我才會想效仿他曾經的所作所為,說不定可以......總,總之就是這樣,所以我才挑了這處最近的村落。畢竟那位魔王以前是絕對不會容忍自己領土范圍內有這些低等的獸人安居樂業的。不不不,我說的當然不包括您這種強者......”
趁著惡魔膽戰心驚的訴說著事情原委的功夫,小黑羊抬起頭看向了自己。雖然沒說話,但發出微光的雙眸投來的是“怎麼處理這家伙”的疑問。
大獅子搖了搖頭,回以“你自己決定就好”的目光。小黑羊頷首後在爪中凝聚起一團白色的光芒:“好了,事情的原委我都清楚了。現在你給我豎起耳朵聽好。”
“是......”
雖然之前口口聲聲說著弱者就該屈服於強者之下,受到何等對待都不該抗議。但看著照亮地面的光亮,面對死亡的恐懼還是讓惡魔忍不住的顫抖。
“有些東西不該碰,有些家伙不該惹,有些事不能做。如果你那雙長了卻不頂用的眼睛沒法做出正確的區分,那就老老實實夾起尾巴。否則小心哪天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眼看小黑羊走到了惡魔面前,大獅子內心憋著笑“明明一直用魔法隱匿了身形,這只惡魔就算想區分也沒機會吧。”
而惡魔除了這個差不多的想法之外,所想的更多則是“自己現在不就要死了麼,哪還有之後再說的情況。”
不過想歸想,說是肯定不敢說出來的。出於求生欲的脅迫,只能拼了命的點頭:“是,是!”
黑暗猛地籠罩住了惡魔的視线,驚恐了片刻後他便反應了過來——自己被這個魔法師的長袍下擺蓋住了頭!
不等抬頭,便被一只腳牢牢踩住,再次動彈不得了。可即便如此,對方充滿壓迫感的聲音依舊清晰地傳入了耳中。
“告訴我,為了留下自己的小命,你願意做到什麼程度?”
不知是不是因為視线被遮蔽的關系,這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太相同。
然而這並非重點......
“您說的一切我都願意照辦!絕對,絕對會遵從的!”
“呵呵,以你的表現來說,就這種程度的實力和覺悟,離成為魔王的部下還差得遠呢。倒不如說,連給城堡看大門都不夠。”
雖然被這樣羞辱,但現在最要緊的當然是保住小命。可強烈的自尊心又讓牙關下意識的咬緊,說不出任何附和的話語。
“不服氣?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聽說過魔王部下考核團麼?”
那,那是什麼?
“沒聽過也很正常。畢竟組織上進行測評是不會告知對方的。對於需要優秀助理或部下的魔王,會根據其要求尋找適合的魔物或惡魔,亦或者這些普通的獸人。在經過一系列的考核之後,再根據其表現轉交給魔王。如果滿意,再向被考核、測試的那方提交委任書。並且會告知作為雇主的魔王的基本信息、喜好、對工作的要求以及最重要的福利待遇。若對方感興趣,則安排和雇主魔王見面詳談,之後簽訂契約或合同後從中抽取一定量的提成。”
惡魔的大腦因為需要處理這些信息,甚至都忘了胳膊上的疼痛。即便如此,也聽的有些發懵。
“呃,呃,也,也就是說......您,就是那個,什麼什麼魔王考核團的......”
“是魔王部下考核團。”
“這樣啊......”
“所以,從專業角度考慮,你覺得我給予你的評價有失偏頗?”
惡魔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差不多已經徹底放棄了思考,不過更多的是震驚之余受到的打擊:“所以,剛,剛才實際上是測試......”
“很遺憾,雖然你有這個意向,但......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呢。不過如果你真的有足夠的決心,我倒是可以給你一些建議和從業方向。不知道......”
“我,我沒什麼積蓄。”
“我們只向魔王收取提成費。”
“願意!我當然願意!這麼冒犯您之後還能得到幫助,我,我......啊,難道那位獅獸人勇者......”
“難道你沒有察覺到他身上有魔王的印記麼?”
“......”
身體傳來一陣燒灼的感覺,隨著“嘶嘶”作響的動靜,胳膊上的痛苦變成了幾乎難以忍受的酥麻刺癢。就在惡魔的牙齒都要咬碎的時候,身體反而感到了一陣解脫般的輕松。蓋住自己的長袍和踩在頭頂的靴子也撤了開來。
依舊看不到陰影下魔法師的臉龐,但其中的氣勢卻絕對大不相同。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惡魔發現自己的胳膊已經完好如初。於是立刻跪在地上近乎虔誠的發出感謝。
“所謂的強者並非全都要靠武力征服對方。等你能夠不靠暴力就輕松應得對方的心時,實力就會有巨大的提升和突破。至於怎麼做......先從把自己造成的災難全部彌補好,並且得到這里居民的原諒開始。之後是去修行也好,還是磨煉自己也罷。你會明白自己離強者還差得遠。”
“是!我,我一定謹遵您的教誨。”惡魔再次以頭搶地,將地面砸出一個不小的坑後才抬起來。
“不遵從也沒關系,剛才作為懲罰,我用的是這邊的聖光魔法給你進行的治療。而且還種下了一道詛咒,只要你繼續胡作非為,就不只是廢掉一只胳膊這麼簡單的事了。”
惡魔連連點頭:“當然,當然,那樣的話是我罪有應得。那我就先去給這些獸人......居民們修房子了。等我足夠強大的時候,請您務必再對我進行一次考核!”
看著被自己信口胡謅出來的組織忽悠了的惡魔立刻跑走的背影,大獅子有些不悅的湊過來:“你剛才把袍子套在他腦袋上的那一下,是瞬間給他洗腦了麼?”
“洗腦的前提是有腦子才行。剛才只是創造了個小結界,在里面告訴了他一些道理而已。”小黑羊回頭,看了一眼大獅子:“干嘛一副吃醋的表情。我袍子下面有好好穿著褲子,再說那只是布置結界的障眼法而已。就算真的什麼都沒穿他也看不見的。”
“要真是那樣,就算看不見我也要把他的眼睛摳出來。”大獅子恨恨的說著,抱住了小黑羊:“下次可不可以讓我跟你一起?”
對於突然就上頭的大獅子,魔王有些好笑:“那你也要鑽進去,會顯得很奇怪好不好。”
“我不管!”
“哎呀,這麼粘我的話......”
大獅子低頭,卻並沒有看到魔王的臉。但這句囈語般的話後,伴侶身上散發出來的不是難為情的感覺,而是低落。
沒錯,是和之前持續了一段時間一樣的低落感。
“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了麼?”
“啊?沒有啊。我只是在想一些事。”小黑羊挽住大獅子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身體跟著晃了兩下:“一些......可能比較難辦的事。”
明明是在轉移話題,但說出來的語氣確實也帶著猶豫和苦悶,大獅子也因此自然而然的轉移了注意力:“是什麼事?放心,我會替你分擔的。”
既然他不願意說,那就不要繼續追問。適當的空間感是維系感情必要的調節劑。
“嗯......就是,要不要帶你去見......咳,見家長。”小黑羊猶豫了半響,還是這麼說了出來。
“還等什麼,當然要去了。”
“喂!怎麼又把我抱起來了,等等,別這麼著急。不是走這邊啦!”
走了大半天後,終於被放下來的小黑羊一邊走一邊不時瞅一眼身邊的大獅子:“那個......”
“你擔心那位魔王家長會殺了我?”大獅子自然也注意到伴侶不時投來的目光:“雖然依舊需要提升,但我也會盡全力證明自己的實力到底有多少的。不然也很難說服你家里放心吧?”
小黑羊嘆了口氣:“其實,嗯......雖說是家長,但嚴格意義上來說,他是我的老師啦。”
“沒有血緣關系的“家長”麼?那說明他對你很重要。或者說影響很深。”大獅子說的依舊理所當然。
“確實,要不是那個臭老頭給我灌輸了那麼多“魔王的職業操守”,我也不至於留下那麼多黑歷史......”似乎陷入了不好的回憶,小黑羊連忙甩了甩頭:“不對,這種過去的事怎樣都好啦。但大問題是那家伙非常十分極端的厭惡勇者,我帶你去的話雖然不至於沒命,但要是真的和他打起來......以我現在的力量來說,也就是不會輸的程度吧。所以要是我開了傳送門,你一定要第一時間進去知不知道?”
“原來你之前選擇路线的時候提議走另外一條道,是因為這個原因啊。”大獅子似乎明白了為什麼小黑羊從前段時間開始就偶爾皺著眉頭思索著什麼的樣子,以及最近狀態欠佳甚至連圖書館都不太能調動其積極性的原因了。
想到這俯身隔著兜帽親了一口對方的頭頂:“放心吧,我不是和你保證過,絕對會一直陪著你的嗎?”
“這可不是保證了就能安全無恙那麼輕松的事件......你不知道當初在我爸媽沒把我托付給老家伙之前,他有多殘暴和凶惡。”年輕的魔王停下了腳步,抬起頭看向大獅子:“剛才那個沒腦子的惡魔說過,他所居住的這座山,以前周圍別說村落,基本上可以等同於一個縮小版的地獄。就算是回想起來,我都覺得一陣舒......呃,我是說舒服不起來。”
“以後定居的地方也變成那種你喜歡的風格吧?地獄風?”
“如果那種狀態也能算是風格的話......”
小黑羊正在回憶自己“老家”的風景,忽然停下了腳步。大獅子趕忙穩住身形以免撞到他:“怎麼?離山頂還有些距離呢。”
“不對。”
小黑羊眯起眼睛注視著頭頂的天空:“我總算察覺到為什麼從剛才開始就覺得有種違和感的原因了。那老家伙品味雖差,但他的地盤確實終日陰雲密布,現在想來他的領地范圍縮小可以理解,但......都已經到了山上,為什麼還是晴天?”
大獅子也遮擋著眼睛抬頭看了看晴朗的天空上漂浮著的朵朵白雲:“說不定只是想換換心情呢?”
“絕不可能。陽光可是少數能對他造成直接傷害的東西......之前連續幾次魔王宴會他都是直接以身體不適為由缺席的......難道說,難道說......”
除了之前自己瀕死和謊言被戳穿的時候之外,這位小黑羊魔王基本再也沒有顯露出過慌張的情緒,更遑論此刻他的狀態已經不光是慌張可以概括的了。
大獅子輕巧卻又果斷的將小黑羊拉入懷中,柔聲安撫:“別急,說不定他真的身體不適。我們正好借這個機會探望一下,對不對。不要想得太多,眼見為實。再說真的要是出了什麼事,我相信以你也一定可以完美的將其解決掉。”
“嗯......”驚慌失措的小黑羊靠在溫暖的胸膛上呼吸著來自大獅子身上那股令自己安心的氣味,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沒錯,身為魔王豈可自亂陣腳......謝謝你,親愛的。我們快點走吧。”
“不用飛的或者傳送門麼?”
“我想再平靜一下心緒。”
“當然,沒問題。”
總算來到位於山頂的城堡前,即便是漆黑的建築在陽光下也被照出了斑駁的歲月痕跡。原本應如怪獸般盤踞於此的“它”仿佛失去了凶狠的氣勢,透露出一股和之前那處荒廢古堡相似卻又不同的頹敗。
“還真是......懷念啊。”小黑羊說著,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卻很快又被擔憂所抹去。
大獅子在一旁拍了拍自己的後背以示鼓勵,隨後和自己一起繼續前進。
來到大門前,破敗頹廢的感覺就更明顯了。小黑羊左顧右盼,甚至朝著分立城堡兩側的塔樓看了看:“那老家伙雖說實力強大,但和我一樣,充門面的下屬還是有一些的。怎麼會這麼冷清......”
說著走到高大的門板之前,猶豫了一下後敲了敲門:“有誰在嗎?老家伙?老混蛋?喂喂!開門,砸場子的來啦!”
厚重的門板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聲音都被吞噬吸收掉了一般。就在小黑羊似乎決定直接用魔法強行開門的時候,一旁的牆壁發出機關碰撞的聲響,而後一名打著洋傘的瘦高身影探出了半個頭。頂著一張夸張彩繪面具的臉衝著這邊,帶著疑惑的語氣開口:“二位有何指教?”
被擋在面具後面的聲音同樣沉悶,而通過他尖銳鋒利的長指甲和如同屍體般的灰白色皮膚不難猜到,這家伙是個死靈。
“德恩克!”小黑羊在見到面具死靈後幾乎要蹦起來,連忙快步來到近前:“太好了,你還在。老家伙他沒事吧?”
名叫德恩克的死靈聞言一愣,擺出一副防守姿態的動作也緩緩放松了下來:“知道我的名字,還稱家主為老家伙的......啊,啊。是小老爺您啊。如此柔弱可愛的魔法師姿態是怎麼回事?我都沒認出來。還有這位看起來打扮的仿佛冒險家或者勇者一般的隨從......喔,失禮了,家主沒有什麼大礙,敬請放心。如果您是來探望他的,就這邊請吧。至於個中緣由是需要我來向您說明,還是家主老爺他自己講,還要看他的意願。”
語氣雖然低沉,卻又可以聽出其間夾雜的欣喜。這位死靈管家禮數周全,客氣之余又不失親切的溝通,出去周身縈繞的那股陰冷的死亡氣息之外,幾乎無可挑剔。
說話間便引著自己和小黑羊從牆壁暗門走進了城堡內部,而隨著陽光的消失,室內的光线也跟著黯淡了下來。
巨大的漆黑城堡內部到處都是被觸發過的機關陷阱——作為刑具布滿尖刺的囚籠東倒西歪的堆積在陰暗的牆角,任由漏下的雨水將其緩緩腐蝕。許久沒有保養過的武器架也已經散落,那些兵器也擁有著同樣的下場。
這座建築正在以緩慢但持續的步調走向死亡或者說終結。
感受著小黑羊因為不安而牽緊自己的爪子,小心越過一處不知何時塌陷的滾石陷阱後,大獅子輕輕以指尖碰觸著伴侶的掌心權作安撫。
“是陌生的氣息......”
黑暗中有喃喃低語響起,空洞而幽邃,令回音都無比飄忽。
“有兩個,兩個......兩......”
“很久沒有了......”
“很久都沒有來的......”
“想看看......想看看......”
“是同伴麼?他們也死了麼?”
“死了吧......不......沒有死......沒有死喲......”
“好燙,好燙好燙,是生命的熱氣......”
“活著的嗎......馬上就會死的吧......”
“害怕死掉嗎......”
“來這邊吧,變成同伴吧......”
“來來來來來來......”
隨著第一個聲音響起,仿佛觸發了什麼機關,聲音越來越多。直到竊竊私語化作了聲勢浩大的合唱,透過耳朵直接進入大腦般的動靜令眼前的景象模糊了起來。只有幽藍、深綠或黑紫色的魂火在扭曲的視野中熄滅又燃起,重重疊疊仿佛一盞盞冒出森然冷氣的詭異燈籠。
“還是你們來我這吧。”
日夜相伴的聲音穿透幻境在身旁響起,視野清明過來的同時,頭也不再作痛。那些確實在城堡內燃燒,數量眾多的魂火隨著魔王的聲音真的不斷朝這邊靠攏......不對,是小黑羊不知何時握在爪中的罐子,朴實無華的陶土罐正在不斷地朝內部吸收著魂火。仿佛一個擁有無形風穴的黑洞,將它們全部吞噬殆盡。
直到最後一團火焰消失在罐子中,小黑羊才拿出蓋子將其封好。隨著罐身亮起一道符咒紋路,便在眼前消失無蹤了。
“沒問題吧?”
晃了晃腦袋,大獅子回以微笑:“只是剛剛有些頭疼,現在沒事了。”
“哼,這里什麼時候輪得到這些殘魂放肆了?”小黑羊不屑的看了看四周:“老家伙真是越來越退步。”
收起洋傘夾在腋下的死靈管家在前方鞠了一躬:“非常抱歉,小老爺,這些殘魂乃是當初死於家主刀下的勇者化成的。由於不會對城堡有什麼影響,也不需要進行額外的管理,所以一直放任其在這里飄蕩。是我失職了。”
“勇者的靈魂麼......”小黑羊聞言和大獅子對視了一眼,隨後才繼續跟著德恩克一起向前走去。
順著鋪陳暗褐色長毯的台階一路向上來到頂層,穿過一條兩側都沒有房門的走廊後,終於來到了位於盡頭的房門前。
死靈管家鞠了一躬:“小老爺,我們到了。請容我先看一下老爺是否正在休息。並且告知他您前來探望的事,不好意思,要您和您的同伴在這里稍等了。”
“當然沒問題。”
拉著大獅子離門遠了點,德恩克便在漆黑的牆壁上輕車熟路的按了一下。隨著牆壁內機關響動的聲音,那兩扇大門緩緩向內部打了開來。
眼看死靈微微弓著身被黑暗所吞沒,在這種地方幾乎要看不出輪廓的魔王立刻又拉著大獅子退了兩步:“你之前可是答應我了,有什麼事一定第一時間進到傳送門里去。”
“哎,當然,說好了。”大獅子迎著那對發光的眼睛點了點頭:“說起來,你的恩師對勇者還真是不留情面。以那些被你收起來的殘魂的數量來說。”
“據說他當上魔王之前就以殺戮為樂,雖然歲數越大越收斂,但有這麼多年的積累,他現在依舊是“現世魔王榜”上血液積攢量最高的一位。”
“居然還有這種榜單麼?以及他好邪惡啊。”
“好歹也表現得害怕些行不行,你這樣我會很慌。”
“好吧,我盡量。”
正說著,魔王發光的視线猛地轉向了大門,大獅子也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濃郁到幾乎有形有質的血腥氣息不斷地從中飄散出來,一道紅线不知何時驟然亮起。在急速向這邊移動過來的時候,大獅子才反應過來。
那是一把武器正在發出光芒的刃部。
“當!”
下一刻大劍便和紅线對撞在了一起,力度之大讓大獅子整個身體都隨之震顫,比起在村子里遇到的惡魔,力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勇者的氣息。”
黑暗中傳來的聲音既不邪祟亦不陰冷,也完全不會有印象中反派的低沉沙啞。
“老家伙!給我停下!”
小黑羊喊出聲的同時,紅线以極快的速度變換著角度,每一下的都揮向大獅子的要害。但好在黑暗的環境反而暴露了這些攻勢,大獅子的大劍在接二連三的碰撞後還是成功擋了下來。
“灼裂萬物的陽光啊,聚攏於此地。應吾呼喚而來,降光明與火焰淨......”
紅线刃器立刻回撤,另一位魔王也再次出聲:“臭小鬼,德恩克那家伙還說你來探望,其實果然是來殺我的麼。”
“化一切!”
刺眼的陽光並沒有隨著小黑羊的咒語而照亮整個走廊,但漂浮的光球卻點亮了大家的臉。
白色長發束在腦後,身形瘦高的魔王更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雙眼處纏著的繃帶上還沾著點點殷紅。
劇痛在下一刻襲來,鮮血隨之噴出。用那把有著奇怪弧度的刀進行的攻擊哪怕擋下都造成了相當可觀的傷害。就在小黑羊立刻施展治愈術的時候,自己對眼前魔王的實力感到由衷的贊嘆。
要是沒有擋住,一刀就已經結束了吧?
“你*****!”
治愈魔法的光芒亮起的瞬間,耳中傳來了小黑羊口中從未出現過的粗鄙之語。以前不論多危險的局面之下,一直堅守“魔王該有的優雅”准則的他,這回好像是真的生氣了。
將長刀交給身後不遠處的管家,老魔王看似隨性的單爪叉腰砸了咂嘴:“不過是個連我三成實力都勉強接下的勇者罷了,你就找了這麼個沒用的家伙做伴侶?雖說背刺的可能性確實沒了,萬一你被勁敵攻擊,幫不上忙小心還會被拖後腿。”
“就算如此,我......”
身上的傷口幾乎消失,大獅子正准備站起身。擋在自己身前的小黑羊卻舉起爪子示意收聲:“我的擇偶標准父母都沒干預,就不勞你個老東西費心了。再說要是真的找個能反殺你的伴侶,我還得假裝替你攔著,那多不好。”
老魔王歪了歪頭,如果能看到他的雙眼,此時應該會眯起來配合嘴巴露出嘲諷的表情吧:“喔?我猜你爸媽不是沒干預,是壓根就不知道吧?呵呵,上次你那輕浮的大哥來拜訪的時候雖然我沒見他,不過留下的信函里提及的內容可是相當有趣。不管是你母親還是父親,隨便誰從地獄位臨這邊,都不是鬧著玩的吧。那場景......”
老魔王嘴角的笑容咧的更大,似乎要將腦袋一分為二一般:“似乎也很不錯呢。”
“不要聽那家伙的假話啊!”一想到那個脖子上盤著蛇的金毛混蛋大哥,小黑羊就覺得頭痛。
“我又沒說他講了什麼,怎麼就能認定是假話呢?”
“反正不要信就對了......”無奈的嘆了口氣,又確認了一下大獅子的情況,確實無礙後才放下心來:“總之,之前的宴會你就一直稱病不來,城堡又變成了這個樣子。我還以為終於有類似“傳說中的勇者”前來討伐並且成功,害你不敢出門了呢。現在看來你還是這麼能打我就放心了。”
“你說討伐成功的時候語氣怎麼那麼開心?”
“有嗎?你終於到了耳朵也不好使的歲數了啊。”
“嘖,牙尖嘴利的臭小鬼。”
“切,嗜血好戰的死老頭。”
大獅子站在一旁看著兩位魔王小孩子一樣的斗嘴,一邊思索要不要緩和氣氛,一邊感慨於魔界的住民即使是平日里的交流都如此的毒舌。
好在一直沒有插話的死靈管家及時開口緩和了氣氛:“老爺,小老爺和他的伴侶一路舟車勞頓,敘舊的話還是坐下比較合適吧?您也睡了不少時間,我這就去泡杯茶如何?”
“......哼,你才是那個見到他比較高興的家伙吧。”老魔王說著扭過頭,似乎盯著死靈的臉道:“不過說的有理,待客之道我還是知道一二的。行吧,那就去會客室坐一坐。”
“是。”德恩克剛剛行完禮,老魔王就化作一道殘影,倒懸於天花板之上朝樓下走了過去。
“唉,老爺真是的......好了,小老爺您和這位也一起下樓吧,茶水和點心一會就到。恕我失陪。”
眼看死靈拖著不太靈活的身體消失在又一扇暗門之後,小黑羊和大獅子對視一眼,隨後才牽住對方的爪子朝樓下走去。
二樓的樓梯口不遠處,還算整潔的房間內,老魔王正坐在椅子上把玩著一個發黃的頭骨。小黑羊和大獅子則坐在了他的對面。
死靈管家也幾乎同時推著一輛小餐車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將三個茶杯和幾碟點心放在了座椅環繞的桌上。
老魔王伸出瘦弱如枯柴的爪子捧起茶杯,細長的舌頭撥撩了一口後,有兩滴猩紅色的液體滴落在灰白色的禮服上。
仿佛兩滴淚珠。
“所以你們怎麼就突然跑到我這來了?可別是“特意來探望我”這種虛頭巴腦的理由。”
小黑羊對著散發出淡淡腥甜氣息的茶杯咽了口口水,卻並沒有動。順便從行囊中掏出水袋遞給了大獅子,示意他絕對不要喝那杯飲品。
大獅子會意,卻又湊過來小聲耳語:“想喝就喝吧,我不介意。”
“......”
雖然白了大獅子一眼,不過小黑羊還是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隨後又連忙放下並且收斂住自己享受的表情:“確實不是特意來看你的。畢竟之前你領地內的那副要什麼沒什麼的鬼樣子一點也不適合旅行途中作為觀光景點。我們只是路過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似乎很想投入你麾下的惡魔,稍微教訓了一頓後就想著來都來了順便過來看看。好歹師生一場,你要是真的快不行了我也得表示一下不是?”
“哦?這麼說來我還得感謝你小子有點良心了?”老魔王說著又撩了一口“茶”:“那還真是謝謝了。”
小黑羊也再次淺啜了一口“茶”:“咳咳,倒也不必這麼見外就是了。總之關於我的事,該知道的和不該知道的你似乎都知道了。所以現在我很想了解的,是你到底怎麼了。叱咤一方的魔王為何淪落到這種地步。缺錢麼?之前城堡里那些魔物和魔族兵團都哪去了?”
“這個嘛,積蓄我還是有不少的。至於兵團......養著太費精力,就都遣散了。上了年紀,又沒有什麼真的能打的勇者過來踢館,我也過過清閒日子,不是挺好的嘛。”
“老家伙......”
“嗯?”
小黑羊放下茶杯,表情有些凝重:“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嘿......”老魔王啞然失笑,隨後用爪尖輕輕刮著額頭的毛發:“且不說有什麼事會讓我犯難,就算真的遇到了......我都解決不了的麻煩,你能幫上什麼忙?”
“很多事,說出來才會有解決的辦法。”大獅子忽然說出的這句話,讓小黑羊立刻想起了之前的事:“嗯,對呀。你不說出來怎麼知道我就沒有解決的辦法?”
老魔王似乎對於大獅子打斷了師生之間的對話有些不爽,不過也只是擺了擺爪子:“不說這個了,在我這好好休息一下吧。雖然可能比不上所謂的旅館,讓德恩克收拾一下,干淨的房間還是有的。”
“你不說我就直接侵入德恩克的記憶自己找咯。”小黑羊說著舉起了爪子,上面散發出淡粉色的霧氣:“我說到做到。”
不知為何,明明被威脅的是老魔王,死靈管家卻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想想也是,畢竟要被侵入記憶的對象是自己,恐懼也是正常的吧。
“......”
老魔王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隨後一口飲盡了杯中之物,一條血色細线順著嘴角流出,劃過潔白的毛皮,顯得異常妖艷:“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死期將至了而已。”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噗!咳咳,咳,老東西你說什麼呢,這玩笑咳咳、咳!一點也不好笑啊喂!”
老魔王刮了刮嘴角,旋即舔了舔指甲上沾染的紅色,隨後語氣平靜且淡定的重新開口:“我沒開玩笑。”
“到底是怎麼回事,生病?中毒?還是吃了什麼會引起詛咒的東西?對了!大蒜和洋蔥,你不是不能吃的麼?!難道你不小心吃下去了?”小黑羊說著已經起身來到了老魔王的面前,雙爪搭在他的胳膊上,微微顫抖著:“那個,總之快告訴我你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這樣我才能對症下藥,去找治好你的辦法。對,對了!我去找找你的同族惡魔。雖然他們比你低等,但說不定會有辦法。或者,血,我的血行不行?還是要魔力更高的家伙......”
就在小黑羊驚慌失措的功夫,老魔王卻依舊平靜無比。仿佛面對死亡的並非是他一般,不悲不喜:“好了好了,你冷靜點。好歹也是認證的魔王,這點小事就陣腳大亂像什麼樣子。”
“這不是小事!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你死掉!就算閉上眼睛也不可以!你聽著老家伙,就算你孤僻暴力在一眾魔王里最沒朋友......”
“喂!有這麼不堪麼。再說是誰剛剛還說我要是真的不行了,至少也要表示表示的。”
“你什麼時候開始計較這些了!”從小黑羊的口中吐出的不再是正常的聲響,而是幾乎要將房間都摧毀的咆哮。
“臭小子給我冷靜點!”
“嘭!”
“嗷!!!”
隨著接連不斷響起的動靜,小黑羊捂著額頭蹲在了地上。而老魔王則收回了看似脆弱的兩根指頭:“啊,這觸感真是懷念。也就是你這樣不開竅的腦袋能抗住我的秘技。”
不就是個腦瓜崩麼。
“好啦,我累了,你和你的勇者要是想在這住就住下,不想住就走吧。我要回去睡覺了。至於要是哪天我真的消散了,除了遺產你也不用惦記什麼。”
“你!”
小黑羊眼淚汪汪的抬頭,卻只看到了老魔王消失在天花板上細長的尾巴尖。
死靈管家走過來扶起了小黑羊:“小老爺,您今天是否准備在這過夜?您之前住過的房間始終遵從老爺的吩咐有在好好維護,稍作清潔就可以住了。”
“老家伙都說出這種話了,誰還有心思......”
起身走到近前的大獅子用爪子輕輕揉著小黑羊的額頭:“就住下吧,你老師應該也會很高興的。”
“可......好吧。”
想說的話在對上大獅子的目光後被咽回了肚子里,德恩克在微微躬身行禮表示稍等片刻後便退了出去。
隨著門扉關合,小黑羊立刻撲進了自己懷中,似乎想要隔著鎧甲和衣服融為一體般的用力貼上來——是只有最脆弱和需要安慰時才會有的反應。
“好啦,我們一起想想辦法。嗯?我知道他作為恩師對你很重要,但越是如此,就越該冷靜。等漂亮的解決了問題,想必他也會為你而感到驕傲的。在那之前就陣腳大亂的話可不行,對不對?何況從剛才他那三刀的攻勢來看,哪怕他說自己大限將至,恐怕也會活的比我久。”
輕輕捶了大獅子一拳,小黑羊抬起被鎧甲壓到毛發扁平的臉:“瞎說什麼呢!你到底是要哄我還是要氣我?”
“不敢不敢,魔王饒命。”
一邊笑著討饒,一邊用舌頭溫柔的給伴侶梳好毛發:“一會你也可以給我講講跟他一起學習時候的事,只要是關於你的我都想知道。”
“肉麻。”說著小黑羊踮起腳望向大獅子。而勇者也自然明白其用意,低下了頭......
“不好意思打攪一下,小老爺的房間已經收拾妥當,您隨時可以住進去了。”
就在唇齒即將相碰的瞬間,死靈管家敲門後走了進來,說完又不失風度的把門帶上。只留下僵在原地的兩只面面相覷。
“......”
“我很難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確實。”
“那還要繼續嗎?嗚!”
“小老爺可是主動索吻,難道你還想拒絕?”
“拒不拒絕你都已經親完了。嗚!”
親熱片刻之後,情緒有所平復的小黑羊帶著大獅子順著記憶來到了自己同樣位於二樓的房間。
打開門,大獅子就由衷的感嘆了一句:“你們魔王的品味還都......挺統一的哈。”
大片的黑與紅侵略性的布滿了整個房間,如此壓抑的氛圍之下,連窗戶的玻璃都被塗成了漆黑。只有燃燒著的白色蠟燭點亮了這個空間。
“還不是老家伙對陽光過敏,我當初一直沒曬太陽居然也沒覺得不舒服,現在想想真是神奇。”小黑羊看了一圈,隨後走到窗前拉開了醬紅色的窗簾:“要不然我用魔法把窗戶轟開,再補上塊透光的玻璃?”
大獅子搖了搖頭:“你老師不是睡覺去了麼,還是不要弄出那麼大動靜吵他了吧?嗯?這是......”
走到巨大的床邊,大獅子忽然注意到了某個東西,拿了起來:“這也是你以前的東西?”
“什......哇!為什麼還留著啊!”小黑羊扭頭,在影影綽綽的燭光下看向大獅子爪中的......布偶。隨後一個飛撲四肢並用的從床對面爬過來就想搶奪,奈何化形後的身高本就不占優勢,匍匐的動作更是被大獅子輕松按住了腦袋:“快把那個給我!我要銷毀掉!”
大獅子拿到鼻子前聞了聞,隨後微微一笑:“這個娃娃身上有你的味道,難道是當初抱著它睡覺用的?仔細看看,這個拿著劍和盾的形象,是冒險家?唔,不對,是勇者?”
“都過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怎麼可能有味道!總之快給我啦!”
“我想留著,可以嗎?”大獅子忽然松開了輕輕按住不斷撲騰的小黑羊,惹得對方一愣:“呃,哈?可以是可以啦,但為什麼會想要......”
“因為是你以前的東西啊。”大獅子說著把布偶放到了小黑羊面前,即使保存的再好,娃娃的布料也已經失去了緊繃,有些松垮。魔王看著它,腦中閃過了不少在這里生活的回憶,隨後點了點頭:“好,好吧。”
珍重的收好布偶後,大獅子在小黑羊額頭印下一吻:“謝謝,好了,接下來讓我找找還有沒有別的什麼東西可以拿來收藏的。比如你以前穿過的內褲之類的......”
“喂!那種東西就算有我也絕對不會讓你留著的!”
“待會我們吃點什麼?啊,這個難道是......”
“是什麼!交出來!”
“看反應應該是好東西呢。”
“不許跑!給我回來!”
打鬧了一番後,和管家說好不必准備伙食,和大獅子躺在床上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小黑羊抬起胳膊從左往右一揮,屋頂瞬間閃耀起了無數星光。躺在伴侶的臂彎中,小黑羊嘆了口氣。
“老家伙還不是魔王的時候,因為和我老爹搶地盤,算是不打不相識了吧......後來因為種種我不知道的原因,他在我那個喜歡搞事的大哥沒出生之前就離開了地獄。在這邊繼續不斷精進自己的戰斗技巧後,由於身為惡魔又打敗了無數為了正義前來討伐他的勇者和冒險家團隊,所以被稱為魔王。等後來地獄開展精英魔王培訓計劃的時候,他的名聲早已遠揚。於是順理成章的當上了最早的10位魔王之一。雖然他對這種頭銜沒有任何興趣,卻是個十分希望後輩們能夠成材的老頑固。用他的話說是——地獄若都沒落的話,這個世界就徹底沒救了。”
“居然是這樣。”大獅子對此也頗感意外。
“是啊,要不是因為他這麼麻煩又較真的性格,我也不會被老爹拎著給他當學生。本來都應該是我大哥那個混蛋去的,結果因為嫌麻煩,他居然在熔岩湖里泡了50年!抓不到他又已經拜托了好友,老爹就只能那我頂賬。不過因為泡岩漿太久,我大哥的那些毛發都變得金燦燦的,回來之後他老媽和我老爹一起揍得他嗓子都哭啞了。哈哈。”
“你們兄弟的關系還真是微妙。”
“什麼嘛,這難道不是每對兄弟相處的正常方式麼?再說他害我出糗的次數也數不過來啊,稍微幸災樂禍一下也是合理的吧?”
【與此同時,地獄的某處】
“領主今天怎麼,這麼一會都打了7、8個噴嚏了。”
“我聽說在另一個位面,存在一種叫做感冒的疾病,初期症狀就是打噴嚏和流鼻涕。”
“啊?所有的疾病不都是由那位瘟疫大公所控制的麼?那這是暗算咱們領主?”
“不知道,還是安心站崗吧。”
坐在自己宮殿內的金毛羊頭惡魔用脖子上掛著的毒蛇擦了擦鼻涕,看著因為噴嚏而碰灑的血色墨水緩緩浸透皮膚制成的卷軸,愣了片刻後又是一個大噴嚏:“擤——是誰在背地里編排我,詆毀形象的話也適可而止吧?”
“總之,就是這樣。雖然我更擅長魔法攻擊,但托老家伙的福,現在所在的世界里近身戰能和我打平的家伙不會超過10個。那時候的訓練......嗯,用這邊的話說就是“地獄式”的吧?不過還好我老媽心疼我,拜師之前給我帶了一大堆補給和恢復道具。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能不能完好無損的學完所有的本事。”
小黑羊頂著天花板上閃爍的繁星繼續說著:“總之就是,雖然老家伙孤僻、不合群、對“瑣碎且麻煩”的感情十分不屑。我還是靠自己的努力成為了他最驕傲的學生。雖然每次他都說我這點花拳繡腿連十分之一個他都不到,但他可以說是除了父母外對我最好的......啊,當然,現在的話肯定是之一,因為我遇到你了嘛。”
“明明之前還嫌我說話肉麻......”
不等大獅子說完,小黑羊就伸爪捧住了自己的臉:“那不一樣,我是發自真心......不對,總之跟你說這麼多就是解釋一下為什麼我會那麼激動。好了,先弄點東西吃吧,先回一趟我的城堡,給他和管家帶點禮物如何?”
“當然沒問題,順便讓骷髏參謀找找看有什麼辦法如何?”
“你越來越能和我想到一起去了,真不愧是被選中的勇者。mua~”
“還不是魔王您教導的好。”
隨著傳送門開啟又閃爍著不見,臥室的門無聲的打了開來。看著不再平整的床鋪,死靈管家用無神的雙眸注視了片刻,隨後不知沉思著什麼帶上門離開了。
仿佛無事發生過一般。
從自己的地盤回來已經是傍晚時分。把帶來的特產交給管家後,得知老魔王還在睡覺,吃飽喝足洗過澡的兩只面面相覷,最後只好回到臥室躺在床上休息。
畢竟在沒有找到合適的辦法之前,只能祈禱老魔王不會這麼快就沒命。而且由於以前殺伐過度,即使如今有獸人村落在山腳下越來越繁華,山上也基本不會有誰來。畢竟沒什麼特產或者資源,誰會跑到從半山腰開始就光禿禿的山上去?所以觀光散步也沒什麼可看的風景,至於魔王城內部的娛樂設施......總不能和大獅子一起把那些刑具挨個體驗一遍吧?
“實際上是因為老家伙他的殺氣太重,所以有意識的生靈都不敢冒犯。所以這座山才這麼光禿禿的。”小黑羊解釋道。
“原來如此。”
“好啦,既然事情不是著急就能解決的,當務之急還是先養足精神,明天再說咯。”小黑羊躺在床上,挽住了大獅子的胳膊:“早點休息吧。至少在這住不需要付旅費。”
大獅子也蜷起身體,把小黑羊抱了過來:“你能回復平時的樣子就好,說的沒錯,養足精神在繼續吧。”
“晚安。”
“嗯,晚安。”
只是在印下晚安吻後不知多久,始終沒有沉入夢鄉的大獅子還是翻身坐了起來。看著睡得四仰八叉的小黑羊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後披上斗篷後就這麼輕輕走出了房間。
雖然城堡內部黑暗幽邃,但外面的陽台並非完全為了附和傳統審美而存在。推開門踩著微涼的石磚出來,山頂略有些稀薄卻無比清新的空氣讓大獅子的精神放送了不少,同時僅存的困意也被吹得消失殆盡。不知是不是因為高度原因,今夜的滿月無比碩大,仿佛伸直胳膊就能碰觸一般。
可明明就是這樣的奇景,卻因為月亮本身散發出慘白的光芒而有些詭異。
又吹了一會風後,大獅子准備回去,卻為一個聲音而頓足:“我以為你們獸人會更喜歡曬日光浴。”
老魔王不知何時倒懸在頭頂的陽台欄杆上,那條和蝙蝠完全不同的長尾巴在月光下如銀絲一般閃爍著光澤:“在魔王的城堡里害怕到睡不著麼?”
“只是單純的睡不著而已。”大獅子低下頭,回答的不卑不亢。
“呵,小子,你說話前最好小心些。就算沒拿刀,殺你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老魔王用明明聽起來比自己還年輕的聲音輕笑著。
“那你的寶貝學生說不定會和你拼命。”
“如果知道為師是為了他好,就不會那麼做。何況......你怎麼知道他不希望我這麼做呢?”
猝然抬頭,老魔王依舊倒掛在那,好像剛剛的話就像在談論晚餐的布丁有些太甜一樣無關緊要。
“他不會的。”
“你敢打包票?”
“......他不會的。”
“雖然我的眼睛綁著繃帶,可不代表我什麼都看不見。”聽到沉默片刻後才給出回答的大獅子,老魔王如同飄落的葉片或紙頁,無聲的落在了陽台上。尖銳的指甲撩開層層布料,比月光更亮的銀色眼眸中閃爍著可以攝取靈魂的光芒:“你和那小子之間的裂隙,可是多得很......”
“作為長輩,難道不該獻上祝福才是麼?”大獅子避開了那雙眼睛,卻覺得心口被牢牢地攥緊了。
“因為知道結局會是怎樣的,所以當然不會看好你們的感情。更何況......”老魔王向後撤了兩步,幽靈般白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城堡的陰影中:“你們對此都心知肚明。”
“不是這樣的。”大獅子忽然覺得有些口渴,又想到了以前在作為冒險家的時候,聽說過的那些惡魔喜歡蠱惑心神的言論:“你只是覺得我配不上你的學生,所以想用言語挑撥我們的關系和信賴。”
老魔王那兩只發著光的眼睛漂浮在黑暗中,他冷冷一笑:“呵,確實,對我而言,強者的身邊只配站著更強者。更何況你還只是一個壽命甚至不到百年的獸人。你對那個傻小子的愛只是在不斷地攉取而已,最後只會留下他獨自心痛。”
“即使去到地獄,每日在岩漿中灼燒,我也絕不和他分離。”大獅子攥緊了拳頭,指甲甚至刺了進去:“絕不。”
“就算是說到自己都相信程度的謊言也終歸只是謊言。無趣又羸弱的勇者,你能懷揣此等謊言堅持到什麼時候呢?”
“我......”
正欲回答,黑暗中的雙眸卻消失不見了。大獅子松開爪子,順著指尖滴落的鮮血在石磚上發出輕微的“吧嗒”聲。
第二天大早,養足精神的小黑羊和大獅子一起吃了頓早飯,雖然東西都很美味,但伴侶卻興致缺缺的樣子。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察覺到這點的小黑羊放下餐具,有些擔憂的問道。
“沒什麼,昨晚睡得不太好。”大獅子說著吞下一只煎蛋:“好啦,我沒事。還是抓緊時間找續命的方法吧。”
小黑羊沉默片刻,還是有些狐疑的開口確認:“......你真的沒事?”
“嗯,真的沒事。”
“那......”
“叩叩”兩聲,隨後門便被打開了一道縫,死靈管家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小老爺,您現在有時間麼?”
“啊,德恩克。有的有的,有事的話進來說吧。”
雖然一直不太喜歡這個渾身毫無半點“活力”的管家,但大獅子今天卻第一次覺得他出現的時機恰到好處。
死靈微微躬身行禮後有些猶豫和躊躇的看了看背後的門,又看了看這邊。似乎在害怕有誰偷聽一樣:“小老爺,其實關於老爺他的身體,我大概知道一些可能會有幫助的東西。”
“什麼?!”
大獅子和小黑羊同時震驚的說道,卻很快被管家“噓”的打斷了:“請小點聲。實際上,老爺他本身也知道。但......總之請您聽我說完。二位,至少小老爺您應該是知道的,就是不老泉。”
“不老泉......等一下。聽著耳熟。”小黑羊卻似乎有些頭痛,回憶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好像聽說過。”
“是傳說中喝了就可以永葆青春的神奇泉水。”
沒想到大獅子卻接上了這個話題:“但傳說這眼泉水的所在地周圍極其危險,還有魔怪守護。想得到泉水者不是死在了半路,就是被魔怪所殺後吃掉了。何況連具體位置都眾說紛紜,根本沒有被驗證過。”
“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小黑羊隨著大獅子的話也想起自己以前在久遠的典籍中瞟到過類似的紀錄,不過正值青春年華的自己因為用不到所以就沒有刻意去記住其中的內容。
大獅子沉吟片刻才回答道:“畢竟青春常駐,且延續壽命的泉水,對於短壽種族來說是巨大的誘惑啊。所以這種故事流傳下來是很正常的吧。”
不知為何,大獅子的語氣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就是讓小黑羊覺得他的狀態有些奇怪。出於擔憂的握住了對方的爪子,大獅子卻少見的沒有回應,只是任由自己這麼按著:“所以,你知道不老泉的具體位置在哪?”
“是的,實際上......我就是在不老泉水的浸泡後變成的死靈。”
“呃......”
“當然不是說我的屍體泡進了不老泉。”眼看兩位露出了嫌棄的表情,管家連忙解釋道:“該怎麼說呢,我,實際上是誤打誤撞的命喪於不老泉附近,而因為之前雨水的關系,導致泉眼溢了出來,我就是這樣被水流不斷衝刷後才變成了現在這樣。後來因為不敢回到故鄉,游蕩徘徊的時候遇到了老爺,便被帶回來做了管家。”
“居然還有這麼一段往事。”小黑羊聽的點了點頭。
而德恩克也再次躬身:“正是,甚至於不老泉以及我復活的原因,都是後來聽老爺說的。但以他的力量和能力,對於這汪泉水不屑一顧。後來我們也沒有再提及了。”
“那都過了這麼久,你還記得具體的位置麼?”大獅子的語氣不知為何隱約夾雜了意思急迫感。
“當然,否則我怎麼敢耽誤小老爺和您的時間。實際上,那汪泉水離這里並不遙遠。否則老爺也不至於費那麼多功夫把我帶回城堡。”
管家剛說完,小黑羊便已經來到近前扶住了他的肩膀:“所以到底在哪?我這就過去取泉水!”
“等等,稍安勿躁。”大獅子輕輕在後面拍了拍小黑羊的肩膀,轉向了死靈管家:“你說當時的老爺不屑一顧,但他既然已經快要死了,為什麼不肯去不老泉喝些水呢?”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德恩克的語氣中不乏疑惑,並不像是在撒謊的樣子:“雖然之前我就有和老爺提過,但他只是笑著搖了搖頭而已。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追問。何況我只是因為機緣巧合而化作的死靈,並沒有什麼特殊能力。充其量就是可以在水中不用呼吸,被火燒刀砍不會感到疼痛而已。那只守護魔怪實在不是我能對付的了的,而且我想如果是小老爺您千辛萬苦找來的泉水,他也一定不會再推脫吧。”
“好!沒問題,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小黑羊的樣子似乎恨不得立刻就飛到不老泉取了水就回來:“快把地方告訴我,我這就去裝水。”
“那就拜托您了。”死靈管家仰起頭,面具下面的聲音帶著些許期盼。
“所以我說,自己去的話很快就能回來的。而且再怎麼凶惡的魔怪能打得過我?我的實力你又不是不知道。”
抱著大獅子一起飛向德恩克告知的地點,變回本來形態的魔王有些不滿的絮叨著。
“那可是在流傳了無數代故事中出現的不老泉,我也是因為好奇而想要見識一下而已。”
“就算你這麼說......嗯,三個三棱的山峰交錯之地,是這里麼?一座飄著雪花、一座空無一物、還有一座冒著滾滾濃煙。沒錯了!”
“別衝的這麼猛,小心那些樹。”
“是是,明白了。勇者先生,請您扶好坐穩。”
“我根本沒有坐著好吧。小心!”
在三座山峰環抱的盆地之中,果然有水光艷艷。小心的飛到不至於把大獅子摔壞的高度,觀察了片刻都沒有看到所謂魔怪的影子。
至於所謂的不老泉,也並非普通村落里水井的規模,而是一個快要和小黑羊的城堡里浴池那麼大的范圍。
就算六七個德恩克的屍體泡進去也綽綽有余了呢。
降落在地的順間,小黑羊和大獅子便小心翼翼的朝泉水邊走去。忽然一陣古怪的響動傳來,腳下的大地都跟著晃了幾晃。
“怎麼......”
小黑羊一把拽住大獅子再次飛起,而這回他們也看清了魔怪的真身——環繞著泉水的這一圈大地,就是這家伙的身體。不算巨大但恰好可以把身體卡在其中的雙頭蛇怪扭動著身體,四只眼睛中發出凶惡的光芒。
“哇,這還真是未曾料想到的家伙。”
雖然飛在空中有效的避開了蛇怪的攻擊,但如此一來也自然盛不上不老泉水了。正考慮要不要飛到山上看看有沒有落腳的地方,然後用大威力的魔法給這家伙來上一頓洗禮。蛇怪猛然張開大嘴,兩股顏色不同的毒液炮彈般的噴射而出,直奔這邊而來。
“哇!居然還可以對空的麼?!”
閃過了墨綠和黑紫色的毒液彈,被擊中的山石發出了“呲呲”的腐蝕聲。別說冒險者了,小黑羊覺得自己作為魔王也要考慮一下能不能硬接下這招。而且一想起蛇和毒液,記憶就總會引導向某個金色毛發脖子上繞著蛇的混蛋。
【與此同時,地獄的某處】
“哈啾!”
“你看那里。”
正繼續拉開垂直距離,大獅子忽然指向了雙頭蛇的脖子,在兩個腦袋連接的地方,有一片散發著珍珠般虹光的蛇鱗。
“那應該是它的弱點。”大獅子說出了和自己一樣的猜想:“你躲著點毒液,把我丟到它身上,等解決掉之後再去取水。”
“不行,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這家伙一個火球術就能解決。我先找個地方把你放下來,然後把它轟成渣渣。居然敢對我吐口水......”
“你的“火球術”到時候把山轟塌了或者直接把泉水給蒸發掉的話就糟了。還是交給我吧,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自己的。”大獅子說著,猛然感覺環在自己胸前的雙臂一緊。安撫性的拍了拍魔王的胳膊,然後指著雙頭蛇:“趁它現在還在翻身,好機會!”
“你要是傷了殘了就一個......不,三個月都不許上床!”
這麼說著,魔王急速俯衝,躲過了甩來甩去的尾巴,將大獅子丟向了巨蛇的頸部。而大獅子也在空中調整好姿勢,握著大劍順勢砸了下去。
“鏘!”
金石相擊的聲響和被震到發麻的手臂,光滑的蛇鱗險些讓大獅子失去平衡滾落到蛇身和山體的縫隙中去。聽著周圍土石被剮蹭掉的響動,一旦不慎被卷進去,絕對凶多吉少,十死無生。
不過好在雖然一擊不中,大獅子還是用最快的速度調整好姿勢,爪子牢牢扒住蛇鱗間的縫隙穩住了身形。
本以為這片與眾不同的鱗片便是其弱點。結果居然也無比堅硬麼......不對,也許只是攻擊的方式有問題?那......
可惜雙頭巨蛇並不准備給大獅子思索的時間,似乎察覺到了背上的異常。巨蛇瘋狂的閃轉騰挪,圍著泉水轉圈。要不是實在是無力翻身,估計大獅子真的要被卷下去變成肉醬了。
另一邊小黑羊幾次想要取水,奈何巨蛇動來動去,完全沒有落足點。想要召喚閃電將其麻痹,卻又怕傷及蛇身上的大獅子。
忍著不斷晃動翻騰帶來的反胃感,模糊的視线中可以看到回歸本來形態的魔王在空中左躲右閃的替自己爭取時間,一道道毒液彈劃過半空,不斷濺射在四周,如果打在自己身上,那可真不是鬧著玩的。等等,那是!
雙頭蛇看似對著天空傾瀉的毒液攻擊落空,實際上力竭之後,這些毒液彈便再次從高處落了下來。然而即使想提醒伴侶當心,聲音也被巨蛇發狂撞擊山體的響動所遮蓋。好在魔王現在的位置......
正想著,空中的黑點一歪身,就這麼打著轉落了下來。蛇怪自然也不會放過此等機會,張開大口便將其吞了下去。
“!”
一切發生的太快,刹那間魔王便不見了身影。而在怒吼出聲的同時,大獅子剛才調整角度的劍尖也終於撬進了那片虹光斑斕的鱗片之下。也不管會不會墜落,對著劍柄便是傾盡全力的一拳砸下。楔子般的大劍這回順利的刺破了巨蛇的防御,卡進了血肉之中。與此同時,一道火光自巨蛇的口中爆出,離泉水稍遠的那個腦袋痛苦的扭動了兩下,便從嘴里和鼻孔噴出滾滾黑煙。紫色的雷霆在下一瞬間爆開,電光與火焰在巨蛇的嘴里不斷釋放著能量。而大獅子的大劍也已經刺入了大半,任憑自己的拳頭都已經出血,也沒辦法再捶打進去半分。
不知究竟是頭部受創還是要害被刺,亦或者兩邊都有。巨蛇痛苦的扭動了片刻後便垂下頭不再動彈了。而那雙有著翅膀的身影炮彈般從其嘴中彈射而出,重新躍上了高空。
太好了,他沒事......
大獅子正望著天空出神,已經倒下的巨蛇卻又再次掙扎了起來。完全沒有防備的大獅子隨著對方的身體的甩動,身體劃出一道弧线......
“噗通!”
正用魔法清理身上血汙和口水以及毒液的小黑羊聞聲低頭,不老泉中央濺起的水花緩緩平復,只剩漣漪一圈圈的擴散開來。
眼看上浮破裂的泡沫越來越少,小黑羊趕忙來到泉眼外圍。狠狠踩在雙頭蛇身上後單爪和水面保持平行,明亮的青綠色光芒和水波一起蕩漾著:“尊貴純潔的水精公主,請回應我的呼喚,溫蒂妮。”
巨大的魚尾自水中浮現,又無聲下沉。片刻後,泉水深處一個身影便緩緩上浮,直到馬上就要破水而出的時候,便被魔王一把拉住拽了出來。
將渾身濕透失去意識的伴侶抱在懷中,魔王輕輕的拍著他的後背。過了一會,隨著“哇!”的一聲和被猛然打濕的後背,懷中的大獅子心口的起伏終於可以感受到了。
“我,咳,我沒事......”
“真是不該帶你一起來。”
“呵,呵呵。咳、你咳咳、想甩掉我,可沒,那麼容易。”
不知是不是嗆水的緣故,大獅子的嗓音有些奇怪。
不過只要他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你還說我,剛才你被蛇毒擊中的翅膀,治好了嗎?當時要是能提醒你......”
“傻瓜,我是假裝被擊中的。不然怎麼能把威力巨大的魔法直接在這條臭蛇柔軟的嘴里引爆呢。”
“我當時才是快要嚇死了的那個......咳......”
“怎麼?就對我的實力那麼沒信心?好歹我也是魔王,平時那些冒險公會的小任務你不要我做也就算了,這種場面還只想著靠自己會不會有點逞強?”
懷中的大獅子沉吟了片刻,就在自己都要松開懷抱看看伴侶為什麼沉默下來的時候,大獅子更加用力的環住自己的腰:“對不起。”
“怎麼忽然道起歉來了?”
“因為我知道你最近一段時間為什麼心情不好了。”
“沒,沒有啦。”
正想說大獅子想太多,他卻已經說了出來:“我不希望你在危急關頭用這些大型魔法而引起懷疑,所以要你盡可能的待在旅館等我。卻沒想過我們明明應該共進退,而不該以擔心和保護為由就把你束縛起來。我始終覺得都已經相處了這麼久的時間,即使我不解釋,你也一定能明白我的用意。卻忽略了溝通和對你意願的尊重......啊......我居然,這麼愚鈍。對不起,你能原諒這麼自負的我麼?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
“我真的沒......好吧。”本想否認,卻不知為何,在和大獅子抱在一起的時候,忽然有了中當初自己用假身份和他相識那會的感覺:“我一直以為你是怕我太張揚,會給你的工作添麻煩。雖然你沒有給我解釋,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思索後才這麼決定的。我......不該自顧自的失落和生悶氣。所以之後我能,更多的撒撒嬌,說說看自己的想法嗎?”
“當然,我的魔王。”
“謝謝,我的勇者。”
閉上眼睛,松開懷抱,輕輕捧住對方的頭何其相抵。
不需要更多的言語了。
至少現在不需要。
此刻,大獅子小小的頭、小小的身體、小小的爪子和小小的......
嗯?
感覺不太對勁的魔王睜開了雙眼,並且稍稍後撤了一些,隨後震驚的瞪大了雙眼當場進入石化狀態。
眼眸中的倒影帶著疑惑睜開眼睛,看著自己不解的開口:“怎麼一副這樣的表情?鬃毛濕掉之後的樣子又不是第一次見了。親愛的?你怎麼了?喂,喂,別嚇唬我啊。”
說著伸出爪子想要去觸碰眼前魔王的臉,卻停在了半空——原本鍛煉地十分粗壯結實的胳膊此時只有勻稱且薄的肌肉隱藏在濕漉漉的皮毛之下,頂端的兩只爪子上粉嫩的肉墊上一個繭子都沒有,連指節都不甚分明。
“這,這是......”
這才驚覺和老魔王一樣清爽干脆的嗓音並非嗆水所致,隨著嘴巴的開合,從只能稍稍摸到喉結的脖子中發出的是不折不扣只屬於少年的響動。
不止如此,以往小黑羊最喜歡留著口水用臉頰磨蹭的飽滿胸肌,此時低頭只能看到不合尺寸堆疊在一起的松垮布料。至於胯下......
“怎,怎麼回事?!我的爪子,我的聲,聲音。還有......”
驚恐的摸了摸自己的頭,還好,雖然不明原理,但腦袋上的鬃毛確實長齊了。如果還像以前那樣一撮一撮的重新長一次,還不如鑽進雙頭蛇嘴里化作養分來的痛快。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小獅子驚慌失措的反應,魔王反而回了神:“總總總總之,總之我們先回去,一定是你剛才掉進不老泉里之後才會變成這樣的。別擔心,我會......我們一定會找到解決的辦法的。親愛的......啊,忽然覺得現在這個稱呼有點犯罪的意味是為什麼?”
看著兩淌鼻血從魔王的臉上滴落在自己衣服上,小獅子噗嗤一笑,用濕乎乎的袖子給他擦了擦:“你啊,不至於吧。沒事,除了驚嚇,我倒是沒有其他感覺。好了聽你的,先回去再說。”
“嗯!我們走!呃,是飛!”
“你這公主抱的方式是為了報復我之前的舉動?”
“對!沒錯!唉唉唉!犯規!別擰!嘶,嗷!”
“不對,親愛的等一下!”
“在半空中我可沒法換姿勢,再說了這麼縮在我懷里不舒服?”
“不是,咱們忘了盛泉水了!”
“喔,確實......”
“所以,把我叫起來就是為了這個?”老魔王綁著繃帶的眼睛轉向了小黑羊和大......小獅子,細長的指甲敲了敲裝了滿滿一罐的不老泉水:“虧你們能找到這東西,吃苦頭了麼?”
撇了一眼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獅子,小黑羊沉痛的點了點頭:“當然啦,代價慘重呢。”
“別裝了,你嘴角再往上揚都要咧到耳朵根了。”小獅子無奈的嘆了口氣。
“哼,小廢柴。為師教你的那些都忘光了是吧?區區雙頭蛇而已,那種低劣的守衛就該三刀解決。”老魔王不屑的哼了一聲,依舊沒有拿起水罐的意思。
“好歹也是為了你才費了這麼多功夫,你要是實在害羞,道謝的話說不出來就快點給我喝下去!”
“不喝你還能捧著罐子把我的頭扎進去不成?”
“廢話少說!死老頭!快點喝下去啦!”
“臭小鬼......行行行,拗不過你。”
老魔王說著捧起水罐,十分豪爽的仰起頭將其一飲而盡。
可是過了許久,老魔王的外貌卻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老家伙,你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嗯?沒有啊。”
“為什麼會這樣?!”小黑羊衝上前仔細的打量了半響,卻最後只能無奈的妥協——飲下不老泉水的老魔王身上真的沒有發生一丁點的變化。
聲音、外貌、身上散發出的魔力波動......
明明大獅子就掉下去一會而已。
無力感襲來的瞬間,便被老魔王穩穩托住了胳膊:“別像個軟蛋一樣!站起來。”
“可是......可是......”
“傻小子,不老泉可以恢復青春,對於壽命不到百年的短壽種族自然效果拔群。你的這個勇者,呵呵,不但喝了泉水,還泡了個澡。當然會回到年輕時候的狀態,可你也不想想,我可是比這泉水存在的時間還要久遠得多。就算喝光了也未必能有效。不過......”
摸了摸小黑羊的頭,老魔王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你有這份心就好了。”
“別給我露出那種“這輩子值了”的表情啊!我怎麼可能做得到眼睜睜看你消散啊!”
老魔王的衣領被拎了起來,隨著小黑羊的喊叫而前後搖晃著。
“小老爺......”
“親愛的......”
“我,我不要你死......老師,嗚嗚......老師......”
“傻小子。”用爪背擦了擦小黑羊的眼淚,老魔王舔了舔爪背上的皮毛:“魔王的淚水可是世上最稀有的東西之一,這麼浪費怎麼行?”
“我不管!我,嗚......我......”
“這樣好不好?臨終前我會通知你。而在見最後一面,好好道別之前,我都不會死。”
“這算什麼!”小黑羊抽抽搭搭的松開了老魔王的衣領,伸出指頭勾了上去:“那,說好咯。”
“你啊......嗯,說好了。”
一天後,魔王城堡大門
牆體做成的暗門緩緩打開,死靈管家打著傘走了出來:“小老爺,給您和獅子勇者添麻煩了。真是抱歉。”
“沒事,這也不怪你。誰能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小黑羊擺了擺爪子。
“不過您二位真的不再多住些時日?老爺他這幾天精神狀態好了不少。”
“我看是因為我們太鬧騰,害他睡不著才對。”
“這......唉,好吧。那,我就不遠送二位了。”
“沒事沒事,你記得等老家伙快不行了的時候給我寄信就好。”
“是,祝您和勇者一路順風。”
看著暗門關合,管家微微駝背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小黑羊立刻變回了原本的姿態,抱起了少年勇者。
“喂!你打算這樣去村子里?”
“待會下了山我就變回來啦。反正這段路上也不會被看到,抱一下有什麼關系嘛。”
小獅子嘆了口氣:“你啊......”
“你們之間的裂隙雖然消失了,但放松警惕的話,它們隨時都可能卷土重來。”
想起昨晚因為身體變化而睡不著,偷偷從抱著自己的“大魔王”懷里溜出來透氣時,月光下老魔王這樣說過的話。小獅子笑著揉了揉把頭墊在自己肚子上的“大魔王”的臉頰:“在找到變回原狀的方法前,我這幅樣子都沒法接公會的任務了。你也稍微替我擔心一下啊。”
“嗚......”任憑柔軟的肉墊擠壓揉捏,大魔王抬起頭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一口大獅子的臉頰:“有什麼關系,錢我多得是。再說大不了我接任務交給你做就好咯。”
“那我也不能一直這個狀態吧?難道真的變不回去了?”想想年輕的自己,連原本的大劍都拿不動了。雖然技巧還在,但力量變弱後戰斗方式需要調整的地方也變多了:“這樣還怎麼保護你。”
大魔王依舊笑的開心:“嘿嘿嘿,也挺好的嘛。我之前就蠻遺憾沒有參與過你年輕時候的歲月。不過現在願望實現了。再說你要是覺得不方便,我可以變成成年版大黑羊來保護你啊。”
“說起來,我現在對你而言是什麼定位?別舔啦!”
真的化形成英俊帥氣又高大的黑羊獸人聞言愣了一下,隨後陷入了思考之中:“唔,雖然知道你的內在確實成年了,但如果在旅行中伴侶相稱確實會被當做變態抓起來。但是當做自己的孩子,你怕是會覺得我不尊重你吧?”
“倒也不至於......”看著大黑羊的側臉,小獅子湊上去輕輕親了一口:“所以還是快點找到解開不老泉水效力的方法吧。你也不想最後因為積壓欲望而走上犯罪的道路對不對?”
“關於這一點......其實只要忍到你成年就可以!對我來說也不會很漫長就是了......啊痛!親愛的就算你爪子變小了指甲也一樣尖啊!出血了出血了!”
最後還是和變回小黑羊的魔王一起下山的小獅子又想起了昨晚老魔王臨別的話。
“其實不老泉的效力除了種族和魔法的抗性種種原因之外,很重要的一點是相信這泉水確實有效。我想,如果不是你內心對於壽命差距的介意,和想要多陪陪他的念頭。效果也不會這麼好就是了。”
“這樣麼......確實呢。”
“嗯?親愛的你嘟囔什麼呢?”
“沒什麼沒什麼,快走吧,我想吃烤肉。還有,快點改口啦。你現在看起來比我也就大了幾歲而已。”
“好吧,那叫聲哥哥來聽......啊!為什麼又打我?”
不知多久前·不老泉的山體夾縫間
感覺不到疲憊。
這已經是多少天了。
日升月落,斗轉星移。
沒有任何生理需求的自己,已經不再是曾經的自己了。
想要回家......可那並不是怪物的家。
妻子、孩子、鄰居......
他們會被嚇壞的吧?
畢竟在死後重新恢復意識的自己曾經也一度嚇壞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自己以後的時光都要這樣在這種地方待著麼?如果是這樣,會不會像傳說故事里那樣,變成一塊獸人形狀的奇異岩石。
這樣的結局,好像也挺不錯的?
想笑,可嘴角根本動不了。
還是,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吧。不對,眼睛也根本比不上。
但即便如此,也要找個昏暗的地方。
看著光亮的景象,根本就無法令腦中這些混亂紛雜的思緒止歇。
何況今晚的滿月像是要從天邊追下來一般。
挪動僵硬的身體,小幅度的向著陰暗的山間縫隙深處走去。下一刻,身體便猛地倒下,隨後被翻了過來。
尖利的牙齒收了回去,高大的黑色魔族有著蝙蝠一樣的容貌。
“什麼嘛,居然是個死靈?好久沒來不老泉附近狩獵,結果就遇到個連血都沒有的家伙。掃興。”
好聽的聲音帶著絲毫沒有遮掩的嫌棄和失望。
真是抱歉啊,如果我還有血,就能讓你好好吃一頓了吧?
“呵......呃......”
“......干嘛,話都說不出來,還想反擊麼?”
“呃......”
“喂喂喂,別用你的髒爪子碰我啊。真是的,怎麼,想要我把你送到最近的村落麼?”
“不......”
“嗯?”
“殺,了......我......”
“你都死了一次了,怎麼死第二次?哎呀不和你多說了,月光這麼好,我還有很多事要忙。喂,別拽我衣服啊。嘖,死靈的力氣怎麼都這麼大......好好好,你先跟我回去,慢慢討論怎麼才能再殺你一次好不好?松開啦!這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衣服啊喂!”
關好二樓臥室的門,這間屋子又有一段時間不需要收拾了。
那是多久前發生的事呢?雖然已經沒了概念,但時不時拿出來回憶還是很重要的。畢竟失去時間觀念的死靈,連遺忘都似乎變成了一種本能。
“德恩克。”
“哎呀,老爺您醒了?”
悄無聲息倒立在天花板上的老魔王飄然落下,站在了管家的面前:“不老泉的事,是你告訴那個臭小子的?”
“我也不知道小老爺他怎麼查到的。”
“哼,你覺得我會這麼容易被你糊弄過去?”
面對殺意凌然的老魔王,死靈管家並沒有恐懼:“我只是給了小老爺一個建議,畢竟您對哄小孩子最頭痛了。何況......”
“何況什麼?”
“何況如果萬一真的有效......”
“那也不是讓我喝那只獅獸人洗澡水的理由。”
“屬下願意承擔責罰。”
說完,老魔王的爪子向上一挑,死靈的面具便飛了起來,隨後翻滾著摔在了不遠處的地毯上。
“老爺......”
“明明是一張很英俊的臉,卻要戴上那種無趣的面具遮掩。你啊......”指甲尖戳進死靈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那張蒼白的面龐:“任由我處置是因為不會再死一次。所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害怕臭小子閱讀你的記憶?”
進退得當的管家第一次渾身顫抖了一下:“我,沒有......”
“是怕他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對麼?”
“不......不是的......”
“德恩克,在我遣散了所有的下屬和仆從後堅決要留下來的你......真的覺得我沒有察覺到那點小心思麼?”
“那是為了報答老,老爺您......”
“在我離開的那天,要一起走麼?”
“......”
“要,還是不要?”
管家的頭又抬高了一些,憑借自己的意識而非魔王的爪子。就這樣注視著那藏在繃帶後面的目光。
“當然,樂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