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第四十五章]
夜晚的瘋狂之間,共和貌似無意,問了逸仙一句:
“你還對君主制過敏嗎?”
逸仙自來西班牙以後,脫離了國內的環境,反過來也開始思考國內的歷史。
民國自1912年辛亥革命成功,以西方價值觀為尊。
袁世凱、徐世昌、張作霖等個別首腦尊孔,還會被文化界唾罵成“反動”。
“恨烏及烏”。君主制由此也成了被黑的靶子。
可是,廢除了帝制,共和,真的成功了嗎?
是啊,沒有了大皇帝,活出了一堆小皇帝。
如果說清朝的皇帝與西太後獨裁還要顧及一下全國的統治,民國以後的政客只要腳底抹油,跑進租界、英屬香港、日屬大連,遠一點還可以“赴歐考察”,那麼可勁地貪汙。
“預征到1960年的租稅”,已經是民國的一個鮮明寫照:
官員與軍閥在失去了更高一級的監控時,放開膽子貪汙腐敗,一旦失敗馬上轉進租界、老家或歐美日的其他地盤,繼續吃著腐敗來的金山銀山的福利。
很多人特別聰明地躲在租界這些近的“治外法權地帶”,為的是只要國內風向一變,立刻跳出來殺個回馬槍。
不說遠的例子,單說國民黨,汪精衛、胡漢民因為內部斗爭失敗,去過歐洲“考察”,去過上海“租界”,汪還去過英屬香港遙控指揮西南軍閥反蔣。
這樣的一群人,在表面上大力抨擊前清的統治,鼓吹辛亥革命以來的所謂“道統”。
然而,即使是被主流黑的清朝,鋼鐵產量遠超民國不說,自造艦船數量也遠超民國。
民國建立至今,唯一一個在本土培訓的艦娘,逸仙一人。
軍閥們的表演更是精彩:勝利通電“討賊“,敗退通電“下野”,看風頭好了馬上再從租界殺出”收攏舊部“”重整旗鼓“。
也許他們仿佛面臨世界末日一般的橫征暴斂,比直接戰斗造成的人員財產損失要嚴重得多。
這一點,湖南軍閥唐生智最有發言權:
先是被投靠直系的趙恒惕打壓,無奈相應北伐軍反趙;
再是默許許克祥等人兵變,打壓共產黨,架空武漢國民政府;
再是利用寧漢合流逼走汪精衛,一度割據湖南、湖北、江西等省;
再是被南京特委會(西山會議派+桂系)討伐,首度下野入租界;
再是蔣桂戰爭投靠蔣介石,說服冀東等地的舊部反叛桂系;
再是一度和石友三等人策劃反蔣,失敗後二次下野“修仙“;
再是1931年兩廣事變,加入汪派領導的廣州政府反蔣…
軍隊只是個資本。投資在哪里與一般的商業行為毫無差別。
可能因為如此,日本於1931年入侵滿洲,蘇聯於1934年入侵新疆;
民國這些內戰軍隊,竟沒有一個敢去打日本、打蘇聯。
日本兵占了三分之一個長城,策反殷汝耕與錫林郭勒德王叛變自立;
蘇聯兵橫掃全疆,前鋒占領至新疆與內地的唯一樞紐星星峽;
前清軍隊雖然腐敗無能,但是俄軍入侵東北尚有黑龍江將軍吞金自殺也不投降,主流輿論也能對俄同仇敵愾…
前清的甲午戰爭,雖然如葉志超之輩聞風而逃,雖然有北洋水師的投降派,可尚且還沒有熙洽(九一八事變時任吉林省代理省主席)這樣主動開省城投敵當官的,尚且還沒有殷汝耕(浙江人,時任南京政府冀東“特別區域“特派員)主動“獨立反共”、攻打通縣的…
反觀現在,“低調“盛行,多的是”日本是文明國家,中國是不文明國家,所以中國抵抗日本是自取滅亡“的”文明消滅野蠻“的調子。
——沒有一個皇帝一樣的存在,看管著這群給點雨水就敢興風作浪的官僚與軍人,能行嗎?
推翻了一個皇帝,換來了這樣毫無廉恥的千萬個蛀蟲的肆意泛濫。
如果說清朝滅亡,除去棉紡等輕工業、物價、流通的外國貨幣(包括歐美日私營銀行繞開中國政府印刷的“銀行券”,可套換中國金屬貨幣、實物等);
那麼,天災人禍的增長,官員的不作為與貪汙,軍閥的強征款項與奢侈,是比前清有著顯而易見的巨大“燼步”的。
唯一的好處,是任何一個奴隸,只要有膽子,有運氣,敢闖敢拼,在這個舊秩序土崩瓦解、新秩序初見雛形的關口,實現階級跨越的難度,比太平盛世階級固化、絕大多數人一生不可能突破階級壁壘的難關要低很多。
…逸仙在這個問題上,不得不更深地質疑過去的自己:
西方的那一套,適合中國嗎?
最初孫中山等人號召民主共和,曾頗為形象地將民主評價為選飯店,“客戶”對“老板”不滿意可以“投票”換個“飯館”。
如此天真可笑的邏輯,在中國嚴酷的政治現實里徹底碰壁:
老百姓普遍沒有全國性的組織意識,缺少超越村社的普遍結社意識,對官員軍閥的腐敗感到不滿了,或者零星騷亂起事,或者上山當土匪,沒有正當的渠道反饋意見;
地方官府基本沿襲前清的風氣,又少了前清的上級監督的力度,於是不管打贏打輸官司都要死命要“辦事費”的風氣,不顧物價上漲與地租原價穩定地泛濫;
大多數官員與軍閥的風氣如前所述,國家亡了,大不了攜款走人,或者投降新主子混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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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四十六章]
表面上說,共和的政權是大家的,任何人在行使權力是不能有私心雜念;
實際上說,所有人的財產是私有的,自家的財產不歸別人家,而且大多數人比起參政議政,更關心自己眼前的利益。
用一個中國盡人皆知的道理形容,便是:如果沒到餓死人的地步,何必要反叛朝廷?
李自成起義的陝北,是一個明朝當地人都能說“大旱連年,出延安城可見人相食,單人出城性命不保“(具體詳情參見《明末農民戰爭史》引用的幾則明代人筆記)的惡劣環境;
江南富饒的財源,沒有一絲一毫,落在這些啃著人骨頭、冒著“腫脹而死“也要生存的災民頭上,李自成之前幾批起義軍大多戰斗到死的精神也就是從這些人里面爆發出來的。
如果沒有這樣嚴重,如果還有地方逃荒,那中國的漢族多數人,便會像胡適在自己的一篇關於全盤西化的文章所說:
天旱了,只會求雨;河決了,只會拜金龍大王;風浪大了,只會禱告虛構的觀音菩薩或天後娘娘;
荒年了,等著逃荒去;瘟疫來了,只好閉門等死;病上身了,只好求神許願;
樹砍完了,只好燒茅草;山都精光了,只好對著嘆氣。
最後,胡適為代表的全盤西化派——也是民國以來社會的時髦派——主張如下:
這樣又蠢又懶的民族,不能征服物質,便完全被壓死在物質環境之下,成了一分像人九分像鬼的不長進民族。
他們的答案便是“全盤西化”,全面否定“舊道德”,並且“不要怕喪失我們自己的民族文化,因為絕大多數人的惰性已盡夠保守那舊文化了,用不著你們少年人去擔心“。
順著這個思路,“日本壽司遠勝滿漢全席“、”漢字不如拉丁字母文明開化“(瞿秋白等廢除漢字派提出廢漢字的理由之一是“舊道德掛鈎的漢字不夠革命”)等等甚囂塵上。
眼看著貌似日本一刀,蘇聯一刀,英美坐收漁利,這五千年文明,就這麼稀里糊塗地步了印第安人的後塵,消失在世界歷史舞台之上了。
——如果用逸仙自己的觀點,便是如此:
憑什麼說廬劇(合肥地方戲曲)一定比日本歌舞伎差?
憑什麼說漢語的江淮方言是老粗,英語的約克夏方言就必須高貴?
憑什麼農村用的虎頭鞋,一定就比不得德國等國的傳統鞋子?…
心平氣和的平等,對等的地位,取得這些真的就這麼難於登天嗎?
肉體的殖民,尚且不能抹殺精神;精神的殖民,真個是要亡國滅種。
如果漢族的子孫,忘記了自己的先祖是誰,然後只記得一個叫耶和華、天照大神或者安拉的救世主造出了人類,是全人類的祖先;
那麼,他幾乎是可以有最充分的理由,否定漢族傳統的女媧造人、共工撞不周山分開天地等神話起源是迷信,是不科學的。
是啊,也許這樣的神話不科學,如果能用中立的態度或許可謂科學;
可是,一方面說著女媧、共工、天帝等都是無稽之談,沒有科學依據;一方面對基督教的神靈頂禮膜拜,對神道教的神龕奉若神明,對《古蘭經》真主以血塊造人的記載奉若圭臬…
這樣背離漢族民族根基之一的祖先崇拜傳統的人,真的可以算是漢族人嗎?
能把這樣的人當作漢族人嗎:信奉基督教或神道教,只會說英語、法語或日語,生活習慣與思維方式完全被東西洋徹底同化,可以說除了一張皮膚、可考而不在乎的祖先關系,其他方面完全不同於中國傳統可接受范圍的所謂“漢族人”、“華裔”、“華僑”?
逸仙起碼是接受不了的。因為兩千多年前,孔子早有名言:入夷狄者行乎夷狄。
如何祖先崇拜可以商榷;直接廢掉祖先崇拜…豈有挖光挖斷了地基而房屋不塌的道理?
至於某些明明能用漢語,卻因為家里是富家一代、官家一代二代,為了時髦,偏偏不用幾句正經漢語,不拽個幾句日語、英語、法語便渾身上滿了虱子般難熬的人…
感謝民國,這個外國文化幾乎主宰文化界的時代,他們是時代的寵兒,被吹捧的“先知先覺者”。
——逸仙不一定堅決擁護皇帝復辟。
基於上述原因,她開始重新審視,過去她試圖以西方化的標准批判中國的過往。
民主?大部分人只要餓不死,別讓日子太難熬,開會商量事情還行,用性命包圍商量事情的體制卻是少有人傑可以做到的。
精神殖民?現在不正如火如荼嘛。反清不假,反舊道德不假,可是反著反著,連傳統文化一下最基本的東西也要反…
也許“共匪”毛澤東的一句話說的在理:思想文化是塊陣地,你不去占領別人就會占領。
傳統的東西是有問題不假;可是,對逸仙來說,她完全不能接受,要用基督教堂的十字架與日本兵的鐵蹄,取而代之地把舊道德掃進歷史的垃圾堆。
——吃早飯的時候。
“共和,如果單從有人做事、權責分明、令行禁止、人盡其責的角度,我支持你的君主制復辟大業。“
最差,除去極個別個例的昏君暴君,正常情況下,皇帝沒必要整垮自己的帝國。
皇帝沒必要像官僚與軍閥一樣,肆無忌憚地掏空國庫與民脂民膏,然後逃亡海外坐擁金山銀海。
皇帝沒有必要像其他人一樣,盜竊國家的財富。
逸仙也覺得,這樣的邏輯多少充滿了對歷史浪漫化的理想主義。現階段,她是真不知道,有什麼道路,能比目下國內軍閥割據、貪官橫行、民眾蒙昧於時局、西洋人與東洋人橫行霸道巧取豪奪、任何一艘軍艦可以在江河湖海的任何港口隨意駐扎和開火射擊的絕境,比這個多少有點盼頭的路子好。
也許…延安的“共匪“能招徠那麼多知識分子與農民,前赴後繼過去參軍,屢戰屢勝,會是一個希望。
逸仙看看自己,家境遠不是“無產階級“,立場也遠不是”同盟軍“…
她可是聽說過,當初左派在贛南殺地主多狠。她不想死得那麼憋屈。
“逸仙,你離我們的道路,又近了一步。“
出身小地主家庭的共和雖然對無償沒收地主土地的共產黨深惡痛絕,卻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現在共產國際的一個套路:團結一切反對敵人的同盟軍。
她相信,基於階級立場的相近,逸仙的態度後面會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內亂在即,人都會這樣那樣的變色;她要絕對保證安全。
——沒有任何一顆螺絲釘絕對不會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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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四十七章]
逸仙至此,總算明白了,為什麼她對皇帝,越來越不抵觸:
她在西班牙所作所為,不就是為了本家族(包括她劉雪梅本人)的利益最大化,賭命冒險?
這和開國皇帝或浴血奮戰,或披堅政變,有何本質區別?
行為實質的一致,讓看似不同的二者的行為動機日趨接近和統一。
——到這里以後,原先看起來不明顯的差異,變得更加明顯:
為什麼西班牙的地主,不會像國內的團總,辦團練,招武裝?
為什麼西班牙的窮人不會和國內的那樣,只要有條件都會盡量保持粗衣爛布的整潔?
為什麼這邊的很多人說話做事,和國內比起來,總是很飄?
為什麼西班牙的農民歷史上沒有起兵造反,改朝換代?
為什麼西班牙的宗教權力會這麼大,接近於國內西北部的回教?
為什麼西班牙語和英語一樣,不把堂親與表親分得開明?
所謂民主的選舉,為什麼要跟集市吵架一樣?還要不要一點官員的臉面與威儀?
為什麼西班牙這麼多小偷?難道在田里工廠做工,不比偷盜更道德?…
諸如此類的差異,讓她越來越明白:她與這些人,不是一個民族。
國內西化的“香蕉人(外黃內白)”,從文化認同層面看,與她也不再是一個民族。
“逸仙,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共和隨便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她剛拿起一塊配上雞蛋培根的烤吐司面包。
“你是怎麼學西班牙語的?我很奇怪,因為你幾乎不和我之外的西班牙人專門練習西語。”
怎麼學的呢?逸仙是把國內學英語的經驗照搬過來的:
國內的大多數學校沒有外教,所以客觀上沒有直接與外國人練習外語的便利平台;
老師授課,能不帶一口濃重的方言,把London念成“隆得恩“(江淮方言合肥片),已經不錯了;
考試以筆試為主,一張考卷定勝負,其他的東西全都不如卷面成績具有決定意義。
卷面考試的內容,以文法、詞組搭配、閱讀與作文為主。
這些要如何掌握?在這種情況,只能死記硬背。
不管傾盆大雨為什麼在英語叫“to rain cats and dogs“;
不管地中海為什麼要叫“Mediterranean Sea“這樣詰屈聱牙的怪名字…
考試要考,必須會用;時間不允許,條件不允許,去浪費時間想什麼與考試內容無直接關系的“閒篇“。
會背,會念,會寫,考試過關,這就夠了。
如果不是逸仙對國際音標費了一點心,讀音真的是十有八九要荒腔走板。
“如果你們的學校明確規定,只有通過一定水平的考試才能算學會西班牙語;
如果你們的國家與社會明確規定,只有經過這樣的學校考試才具備西班牙語資格;
那麼,沒有什麼語言是學不會的。一遍記不住再背一遍,直到背會用熟為止。“
“嚴師出高徒“。在逸仙從小的記憶里,上學基本與這句話分不開:
老師在班級擁有著絕對的權力,不論是在私塾還是世俗學堂;
“不服管“、”態度不端正“,這是戒尺乃至小竹竿打學生的最常用”罪名“。
一遍記不住,再打一遍;再記不住?再打。配合上罰抄等輔助性懲戒措施,除了特別頑皮的混世魔王,大部分人會老老實實地按著要求做下去。
沒有人認為這樣的作法是錯的。從老師,到學生,大多數認為這樣是對學生“求上進“的認真負責的反映,說明老師像”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嚴父“一樣勤奮。
家長有些不懂太多文化,有些忙著做生意掙錢,有些是文盲托關系送來念書。
他們自然是沒時間或者沒能力,去管什麼兒童教育的。
對他們的很多人來說,老師越嚴格,越加強在布置作業與考核的力度,越是好老師的典范。
即便是死活接受不了這一套的頑皮學生,若是讓他們堅決反對這套體制,他們也是不願意的。
這套規矩理所應當,他們最多不過是對其中的老師本人有不滿。
對個人的不滿,遠遠上升不到對體制本身的不滿的地步。
“共和你應該還對我們這個國家的大部分地方不夠了解。“
因為即使是在上海,對中國的印象止步於北平、上海等大城市(特別是“精華地帶“租界)的比比皆是。
“我這麼說吧,如果讓你們的小孩在我國內陸的大部分學校學習,那麼以後一定能當服從命令聽指揮的士兵或民夫。當然,半路是否跑路,這點我不敢保證。“
逸仙不覺得這樣的情況有什麼不好的。以她的承受能力所及,太標新立異的路數,反而自亂陣腳,玩脫無疑。
她現在已經漸漸發現,過去學的洋道理,什麼民主平等,什麼自由多元雲雲,是和自己成長一路走來的這些經歷截然不同的。
也許以後的世代有幸趕上時代的進步與寬容,她的這些更早的經歷早已定型,成為價值觀的根本。
浮萍只能浮在水上。水本身不會變成浮萍。
到底是道理全錯了?還是她的經歷全錯了?她目前沒有答案,只好暫時傾向於前者。
幾千年都這麼過來了。西方那點小波浪,看似對這些也沒什麼影響。
哪怕國民黨的高官,比起西方舶來的撲克牌,還是更喜歡前清的麻將牌九。
——逸仙在這個圈子混,手藝不精,勉強是算得會打麻將、上的台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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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四十八章]
光陰如劍,日月如梭。轉眼進入了1936年3月。
地中海的春季,看不到逸仙故鄉常見的、淡黃色的臘梅。
劉務芹、厲二璇、王觀萍,按照共和“走後門”安排的考核,相繼加入西班牙海軍。
西班牙第一批重巡洋艦加那利級,首艦加那利,二艦巴利阿里、三艦費爾南多波(FernandoPo,即今赤道幾內亞比奧科島)(注:史實無此艦,此處為架空),一律由費羅爾港區負責培訓正式的重巡艦娘的課程。
在此前共和、皮埃爾與逸仙的“惡補”幫助下,她們三人西班牙語過關,對入門階段的課程可謂得心應手。
就算逸仙不在她們身邊,她們可以與費羅爾當地的西班牙艦娘打招呼。
西班牙最大的兩個軍事港區,一個是加利西亞的費羅爾,一個是穆爾西亞的卡塔赫納。
“歐洲最年輕的准將(30歲晉升)”的弗朗西斯科-弗朗哥,便是費羅爾人,美西戰爭之前的海軍世家。
她們兩人早已回到得土安,一邊到處跟當地阿拉伯部族吃吃喝喝,一邊隔三岔五與本土來的右派分子接頭。
自里夫戰爭結束,阿拉伯人與柏柏爾人無心再提造反之事。
他們之中最有文化的人,對西班牙本土的驚濤駭浪,大體保持隔岸觀火的態度。
畢竟左派打砸的是基督教的天主教堂,不是菲斯、馬拉喀什等地的“麥地那”(注:西北非部分地區因歷史原因,為強調地區政權正統與抬高回教地位,將老城區稱“麥地那”)。
她們目前到處明里暗里,只能讓這些兩面派表示“服從西屬摩洛哥的自然秩序”。
沒有多少西班牙人移民至此。摩洛哥人大多也不認為天主教的西班牙是祖國。
“Viva la Alemania” ”Viva la Italia”(西班牙語:德意志萬歲!意大利萬歲!)的口號,則是本土來的右派分子帶來的。
比起態度超然的英法美,納粹黨德國與法西斯黨意大利,將是奉行相近價值觀的西班牙右派大聯合的可靠後盾。
在得土安這段時間,她們兩人見得最多的外國人,德國艦娘與意大利艦娘。
她們“過路“的次數,遠比去年頻繁許多。一戰的德國輕巡洋艦,戰後”轉會“意大利的斯特拉斯堡,更是在右派軍官”發展海防“的名義下,從意大利”二次轉會“,到得土安上任。
這樣,逸仙、共和、斯特拉斯堡三人在得土安,實際上成了海軍反左派革命的骨干分子。
左派的國防部不止一次,企圖把逸仙送回中國,把共和與斯特拉斯堡調到共和主義占優的巴塞羅那、希洪或畢爾巴鄂,均在右派軍官團的抵制掣肘下無疾而終。
——“進來吧,我們的新朋友。“
為了“扮豬吃老虎“,逸仙很多時候要裝不會西班牙語,讓某些來見面的人放松被猜測心思的警惕性。
費羅爾的劉家三姐妹立了大功:經過她們不懈地“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加上共和政府縱容左派暴徒打砸搶天主教會、無端殺害天主教神職人員的暴力愈演愈烈,很多原先以”愛國“為名忠於共和政府的艦娘,終於動搖了。
盡管她們都經過了變裝,熟悉西班牙艦娘花名冊、與其中幾位有一面之緣的逸仙,還是認出了她們:
戰列艦海梅一世、輕巡洋艦門德斯-努涅斯、輕巡洋艦塞萬提斯、驅逐艦格拉維納。
其中,格拉維納是代表目前尚未參加右派活動的全體驅逐艦來的,分量較前三者不可謂不平等。
海梅一世不復平日侈談愛國的高談闊論,對天主教堂被無端打砸的事態無精打采;
門德斯-努涅斯不希望左派思想的泛濫,導致包括西屬摩洛哥、西屬幾內亞的獨立;
塞萬提斯本來只是個文學少女,卻因為左派日益加強的“革命文學“日益憋悶;
格拉維納更單純一點,單純地認為左派走馬燈的人事變動,只會讓艦娘們無所適從。
如果能爭取她們四個人的加入,實際上,將等於爭取整個西班牙艦隊的加入。
逸仙胳膊上的黑紅色箭簇袖標,為尤金尼亞(共和)手工的“傑作”。
本因外國人身份不好直接入伙的她,虧得後者的大力游說,以“特例”加入西班牙長槍黨。
——能於廣州(胡漢民派“粵方”)、上海(汪精衛派“滬方”)、南京(蔣介石派“寧方”)同時召開三個彼此平行的“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的黨,阻止不了天高皇帝遠的逸仙火中取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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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四十九章]
“我覺得前任國王阿方索十三世應該辯證得看。“
開場白之後,逸仙開始侃侃而談西班牙革命以來的歷史:
雖然君主專制有其不足,比起共和以後經濟停滯、政局混亂,又多出了一絲秩序;
西班牙自立國,天主教是其思想根基,那麼既然可以改革,沒必要必須要革命;
蘇聯的活動,帶有明顯的大俄羅斯主義擴張動機,此可參見蘇軍占領新疆與蒙古的行動;
左派的活動,只是單純地加劇了國內對立,而左派內斗的情形,遠不如右派來得團結…
“如果我們的右派可以提出一個首腦,那麼莫拉、佛朗哥等人可以毫無疑問地成為我們的領袖。
反觀左派,阿加尼亞也許能坐在總統位子上,當左派各派的調停人。
可是,加泰羅尼亞的無政府主義工會、巴斯克與瓦倫西亞的自治政府、左派內部形形色色的黨派,誰會把他像我們的莫拉他們一樣,當作他們所謂列寧式的領袖?“
也許左右派在內部問題上存在各自的、深刻的分裂。
右派的聯合,可以說是能在利益問題上達成一致的:
反動主義的卡洛斯派民兵、民族主義的加利西亞自治政府、天主教會、王黨派、右派軍官團、絕大多數的世俗地主、舊世俗貴族、整體主義者(法西斯主義在伊比利亞文化國家的變種)…
他們有著各自的動機,卻都可以,為了消滅左派的共和政權,團結起來,各盡其力。
莫拉與佛朗哥只是其中的右派軍官團的首腦。他們只能對其他的派系取折衷態度。
然而,其他人都承認他們的軍事才能,也都認為只有他們才能從整體帶領右派的起事走向成功。大部分右派分子在這一點上,不會搶著做才不配位的事。
共和把這些話,一字一句地翻譯給其他幾個人聽。她與逸仙一樣,欣賞著這些現在有求於人的手下敗將,臉上風雲詭譎的表情。
“‘我覺得,逸仙這個中國人說的有道理。從革命以來,我們的港區換了不知道多少個首長。
可是,造艦項目不僅沒有進步,反而在激烈的人事斗爭中浪費了許多機會。
僅僅因為不符合馬德里這一派或那一派的口味,再好的計劃也會因主管被撤職而人走茶涼。
如果繼續如此,西班牙到底還是不是海軍強國?我們可以比不過意大利,比不過德意志,比不過英法,難道還要比不過百廢待興的蘇聯與墨西哥嗎?‘“
格拉維納愛國。她此前擁護共和政府,是因為”兄弟鬩牆而御侮於外“,反對某些明擺著跟國外勾結的勢力趁亂奪權。
可是,首先西班牙共產黨就是共產國際下屬的一個支部。很難想象如果這個黨全面掌握政權,國力差勁的西班牙會不會成為大俄羅斯的一個附屬國。
此外,左派為了部長由誰當、副部長由誰當、工會權力哪家強等等,大量耗費著國家本該用於生產建設的財力與物力。
1929年美國黑色星期五以後,不思擺脫經濟危機、只知毀滅明天的窩里斗的歐洲國家,大概只有共和革命以後的西班牙一家吧。
經過加那利(劉務芹)的大力勸說,她想通了這些:既然左派與右派都有境外勢力插手,這與歷史上的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也無大的區別。
奧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法國的波旁家族,終究要坐的是西班牙的王位。
“‘我這次來,代表我的驅逐艦姐妹們把話放在這里:
我們相信,你們的團結一致,是危局之下拯救時局的唯一力量。我們只希望,你們不要重蹈左派後塵,把我們國家無原則地捆在他國的戰車上。‘“
格拉維納的慷慨陳詞,打動了逸仙與共和。海梅一世再不能忍耐,站起身來。
“‘現在連驅逐艦的艦娘們都有這般覺悟,我又何懼之有?
本來當兵當艦娘,是為了延續祖先征戰的榮光。即使國王被推翻,我也打算學拉法耶特效忠制憲會議的范例,效忠新的共和國。
可是…可是啊!新的共和國,到底帶來的是什麼?是啊,他們去農村扶貧,去工農之間掃盲…這是目前為止他們做的最正派的行動!
格拉維納的話說得夠清楚了。我原先看不起西班牙(戰艦艦娘)的選擇,覺得她是賣國賊,是要把祖國賣給德意的叛徒。
現在,我是真的沒有別的選擇。我不能眼看著祖國自殺。你們需要,我跟你們走。‘“
——西班牙此時的海軍,以驅逐艦為主力,以僅有的兩艘戰列艦為門面。
驅逐艦與兩艘戰列艦(西班牙早已和共和一路人)的加盟,讓剩下兩人的猶豫不決畫上休止符。
看著面前與自己摟抱相擁、含淚涕訴的四個人,共和與逸仙心里別提有多美。
——斯特拉斯堡,現在改名“胡塞-德-帕拉佛克斯(帕拉佛克斯)“,被共和打發去跟入港”觀光“的意大利艦娘公關去了。
她在共和的眼中,更多的是與納粹德國、法西斯意大利溝通的橋梁。
一些至關重要的秘密,若非直接責任人,則知道的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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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五十章]
比起本地人,逸仙她們特別擔心,滄海一粟會被海潮撲滅。
江淮之地比不得兩廣閩越,沒有那里走到哪兒都要結成強力鄉黨的習俗。
不用逸仙提醒,加那利(劉務芹)、巴利阿里(厲二璇)、費爾南多波(王觀萍)她們學西班牙語和西班牙體制的積極性一直高漲。
沒有足夠的實力,在本地戶手下很容易坐冷板凳。
同樣是七品官,在京師坐冷板凳,在外任當知縣,後者更容易創造足以升遷的政績。
逸仙這段時間,已經有了危機感:
要是加那利這幾個“搶跑”,她們這樣的重巡洋艦肯定比自己好撈功勛…
“別擔心,有我在呢。”
共和不止一次這麼安慰逸仙。無論在床上,還是在廳堂。
床上的後庭激情另當別論。“親兄弟,明算賬。”
逸仙出於自保的心態,偶爾請假去意大利找扎拉。一番雲雨之後,她可以說是見縫插針地套近乎。
共和的能量終究有限。感情放一邊,她會有她自己的考量。她不會完全以逸仙的取向為轉移。
扎拉會說法語。共和一直沒跟逸仙提及。她對共和的保留有所警惕。
扎拉看似也對共和沒說這件事感到些許的不滿。
不過扎拉也是在商言商。雲雨歸一碼,生意歸一碼。
逸仙能量有限。不然,逸仙不可能背井離鄉,來這里闖蕩。
於是,以逸仙為中介,扎拉設法同國民黨艦隊的幾位元老艦娘海圻、海籌等搭上线。
意大利是南歐的農業大國。中國市場的糧價因為天災人禍水漲船高。
她想著是能不能以她的名義往中國出口一些面粉。
國民黨政府此時尚在扶持輕工業的“黃金”時期。正常出口,不能保證是否被英美等國干預。
作為試水,第一單生意不大。逸仙這邊有本地的商行可資利用。
扎拉為國(緩解經濟危機)為民(她自己)的義舉,自然引起逸仙不止一次的由衷贊嘆。
逸仙托扎拉“多認認幾位意大利艦隊的大人物“的請求,後者虛與委蛇,沒有明確回答:扎拉要看逸仙的價值怎麼樣,值不值得她拿去跟其他人介紹…
很多時候,假話說多了,自己信以為真,也就和真話聽起來差不離。
——在逸仙這邊准備多抱一條大腿,借“閻王”壓“小鬼”的同時,她那三個親戚在費羅爾也沒閒著。
因為她們的家境不如逸仙,“啟動資金”與“人脈渠道”這兩條是比不過後者的。
為了能在“不花錢辦不成很多事”的西班牙官場混出頭面,她們首先得有錢。
好在三人中的老大(艦娘課程成績第一)的加那利在得知摩洛哥有草藥後,抽空以“巡航練習”為名去了一趟摩洛哥。
不去不知道,一去嚇一跳。摩洛哥不僅多的是草藥,也多香料。
她沒研究過印度咖喱,卻肯定聽說過,大戶人家會用一些混合香料。
於是她買了一些粉末香料,如茴香、孜然、豆蔻等,帶回港區叫上“小飯桶”費爾南多波一起琢磨怎麼研究配方。
巴利阿里懂點藥理。她於是也叫巴利阿里研究買回來的阿拉伯草藥(沒藥、乳香等)怎麼搞出中成藥配方來。
如果現在是19世紀中葉,她們肯定不干這些,跟著海盜們去非洲搶黑奴賣錢,無本暴利。
經過近乎不眠不休地反復試錯,一個月間,她們勉強搞出提味的香料粉“九香粉”。
比這個更重要——也更掙錢的——是用鎖陽、古柯等制成的壯陽藥“新春丸”。
鎖陽是一種只生長在亞洲內陸沙漠的根莖植物。藥用時取其根部,晾曬後可直接切片衝泡或磨制成粉飲用,主要用於男性壯陽、提高性交持久力。
古柯在西半球可算毒品。在阿拉伯國家,如也門,當地男性生吃古柯葉以壯陽,往往吃完後就會與女性發生高頻率的性交。
這兩套配方,三人以三人集體名義注冊西班牙專利。該專利在整個西方世界有效。
為了解決配方帶來的利益分配問題,三人簽了合同,即對配方所屬權的變更必須直接利益人的三人全體同意方可行使。
她們從中國招聘一些老家人來管事(防止本地人搞鬼),再從西班牙農民中招一些季節工(防止老家人搞鬼)。經過前前後後兩個月的籌備,第一家她們借錢控股的藥粉作坊在加利西亞的拉科魯尼亞投產。
為了跟堅持西方醫學中心論的閒人打口水戰,她們隔三岔五還要親自或找槍手論戰。
——她們三個得老實地靠自己掙來的錢,在西班牙搏出位出人頭地。
逸仙再怎麼說,不過是輕巡洋艦。她們出身再差,現在也都是重巡洋艦。
何況逸仙現在只算外國艦娘。她們三個可是貨真價實“體制內“的西班牙人。
攻守異勢,有了看似耀眼的希望。
她們現在主要精力集中在兩件事:拉關系,攢錢。
攢錢之後拉關系花錢,花完錢再攢錢,准備下次再拉關系。沒有錢,很多場合,進不去。
——如果不是根基不穩,她們恨不得改行當人販子,去非洲給尚使用奴隸的阿拉伯人販奴。
阿拉伯半島多的是一夫多妻、奴隸成群的部落酋長。英屬科威特、卡塔爾等奴隸買賣就是合法產業,只要有門路搞來奴隸,有人買,就能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現在這樣攢錢,跟逸仙那邊比,實在是牛車與火車競速,沒得比…
這麼一看,打仗好:抓一批無關緊要的俘虜,賣給波斯灣的阿拉伯奴隸販子...簡直是撈了一筆外快。
要是抓著女的“赤匪”,更好:中東多的是一夫多妻的阿拉伯有錢人,有需求就需要供給,實現需求側平衡。
她們已經知道,西班牙內亂今年年內就要爆發。她們干活更賣力了。
苦孩子又怎麼樣?一上台,因為經歷過基層那些道道,掌權撈錢的手段比身價好的人更狠更黑的比比皆是。
民國軍閥便是一例。孫殿英這樣以“演習”為名炸開清東陵、洗劫乾隆帝與慈禧太後陵寢珍寶的軍閥,吃相不過最難看。
——自呂不韋經商起家,轉職秦國相國權傾朝野以來,中國人很熟悉把手上的各類資本換成最值錢的資本——政治權力的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