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對她們施以審判
想象一下這樣的狀況:
一座現代化的城市陷入了圍城,整個城市與外部世界的交通全部被切斷,電子信號也被干擾,無法進行正常通信,那麼這座城市會怎麼樣?
毫無疑問,會陷入混亂。
如果有軍隊駐扎,那麼城市大概還能維持一定的秩序。但是,一定不可能再維持正常的生活。由於交通被切斷,一定會出現物資緊缺,食品、藥物、燃料、清潔的水,物價上漲,原本唾手可及的物資立刻變成緊缺資源。
更甚者,如果沒有政府施加控制,或者其無力施加有效的控制,那麼事態便會更加混亂。為了獲得稀缺的資源,人們會棄秩序於不顧,竊賊與強盜將大肆橫行,原本相親相愛的鄰居會為了爭搶食品和水而訴諸暴力。
總而言之,這座城市很有可能會陷入無政府狀態。
這就是淇港島的現狀。
三天前的清晨,白栗栗一行人仍被囚禁在地穴中的時候,一張無邊的黑幕籠罩了整個島嶼,切斷了所有與外部世界往來的通道。
首先發生的當然是大規模的恐慌,人們打開電視,卻無法收到任何信號,移動通信也毫無反應。人們恐懼地聚集在街道上,發現自己和另一半的世界的聯系被切斷了。
很快,超市的貨架被一掃而空。雖然大多數人認為,異常狀態很快會結束,但大多數人還是擔心短期內的物資短缺。
然而,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太陽還是沒升起來。
恐慌進一步蔓延了,電力的供應出現困難,連續數小時的停電讓整個城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水也無法正常供應。這再自然不過了,淇港島內部電廠的電力不足以支持整島的用量,必須依靠舟海市的大陸部分電網供給額外的電力,但現在與外界的聯系被切斷,電力就會出現短缺。如果沒有電力,淨水廠也無法工作。
盜搶事件頻頻發生,稀薄的警力完全無法應對。女人們留在家里,男人們結伴而行,才敢上街購買高價的食品與桶裝水。
有人試圖駕車離開島嶼,還約定好了要再回到島嶼,帶回緊缺的物資。
結果卻再也沒有回來。
於是,人們彼此間傳言,淇港島被世界拋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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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是『轉生繭』。」
娜拉納默默地望著黑暗的天空,面色凝重。
「『轉生繭』?」
白栗栗捂緊了大衣。走出地穴後,外面便冷了起來。
「這也只是個猜測罷了。據說,神話存在——比如龍——在孵化的時候,會在自己的周圍以超物理的手段構造一個結界,將自己與外界隔離開來,以此來保護自己的出生不受干擾。」
她是認真的嗎,龍?
——假如活了兩千七百年的魔女都能存在的話,龍又怎麼啦?——黑栗栗說道。
——唔……
白栗栗現在根本無力去思考,娜拉納說的東西到底是騰雲駕霧的蛇形神獸還是生著蝠翼噴火的披鱗怪獸。
她抬頭看著天空。黑色的天空一絲光也沒有,連雲層也看不到,像是黑色的霧氣,又像是無垠的黑牆。
「也就是說,這層黑色的屏障是……那個邪神為保護自己順利降生而創造的結界嗎?」
「大概是這樣,問題在於它的孵化場所在哪里。」
白栗栗感到黏稠的液體從她的下體流出來。
「那個……」
「你們還是待在學校比較好。」
蹣跚而行的周山海突然說。
「誒?為什麼?」
周墨綾驚訝道,想扶住父親,但他拒絕了女兒的幫助。
「街道上現在很危險……你們幾個女孩子,如果碰上搶劫的怎麼辦?」
「我們身上也沒有東西可搶……」
周墨綾的聲音低下去。她也想到了更壞的情況。
「現在學校這里好像還有不少學生和老師,有保安也有圍牆,在學校里你們更安全一些。」
夏茸抱緊楊思思,不太願意接受這提案。
「可是……學校下面可就是教團的地穴啊!如果他們從里面出來怎麼辦?」
周山海語氣篤定。
「不可能的,他們剛剛被打個七零八落,損失慘重,那個怪物教主不是還把隧道封住了嗎?他們不可能再敢從這個位置出現了。」
娜拉納點了點頭。
「我也同意,你們最好待在學校里。」
「那妳呢?」
白栗栗看著娜拉納,費很大的勁都不能把目光從她的下體移開。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娜拉納沒穿膠衣、赤身裸體的樣子,而這第一次就讓她大跌眼鏡。
娜拉納注意到她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轉過身去。
「你的……那個,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我的哪個?」
「那個……那個啊!你根本不應該有那根『東西』吧,娜拉納不是女孩子嗎?」
「哦,是嗎?我好像從來沒有說過我是女的,是你自己強加的印象吧。」
「因為看起來像女孩子就認為對方是女孩子有什麼錯嗎!」
「聽好了,以貌取人可是很不好的習慣。要不是因為你以貌取人,把孫波當做人畜無害的老師,我們本不會犯下大錯的。」
「不要轉移話題!」
「抱歉,你說得對,畢竟被孫波騙了我也有一部分責任。好了,我要回安全屋,有些事情必須要做。」
娜拉納自顧自點了點頭,沒有進一步說明的意思。
到頭來她還是沒解釋為什麼她的下體長了那根東西。
「周墨綾爸爸也和我去安全屋吧?你需要包扎一下。現在這種情況下,醫院一定人滿為患了,我那里還有一些藥品。」
周山海答應了。
「那就這麼定了。我和周爸爸去安全屋,你們幾個就待在學校,尋求這里的保護。等事情辦妥了,我們再來學校找你們。」
幾個人看著娜拉納和周山海走向遠處。
「夏茸學姐……」
楊思思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怎麼了,不舒服嗎?」
夏茸關心地握住她的雙手,目光關切。
楊思思搖搖頭。她從地穴出來後一言不發,一直在發抖,這才剛剛說第一句話。
夏茸脫下自己的毛衣套在她身上,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T 恤衫。
「不要……學姐會冷的……」
夏茸用力把毛衣套在楊思思身上。
「看看能不能找點衣服穿吧,順便讓你們洗個澡。」
周墨綾說道。白栗栗身上只披著一件周墨綾的大衣。夏茸把自己一半以上的衣服都分給了赤裸的楊思思。除了周墨綾之外的三個人身上都塗滿了血。
沒錯,要洗個澡,然後換身衣服,白栗栗心想。這種時候,沒有比換上干淨的衣服,再把身體清洗干淨更讓人煥然一新的了。她聞到自己身上散發出惡臭,這味道在地穴內還不算明顯,身處室外時則濃郁得能把她自己熏死。想到這里,她悄悄地離周墨綾遠了兩步。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某人慍怒的叫喊。
「……你、你怎麼還敢在學校出現?」
循聲望去,校道對面站著白栗栗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之一。
李尚成對她怒目而視,身後一群跟班。他半是厭惡,半是恐懼地看著渾身鮮血的她,攥緊了拳頭。
「母狗,在這里想干什麼,向我們宣戰嗎?」
聽到李尚成莫名其妙的發言,白栗栗感到一陣難以抑制的不快。
「你在說什麼蠢話?你以為自己是誰,不良幫派頭目嗎?」
周墨綾輕輕地向後拉著她的衣襬,但白栗栗沒有理會她,繼續向李尚成喊話。
現在事態萬分危急,教團的威脅迫在眉睫,她沒有時間再和這群荷爾蒙旺盛的男生玩什麼寵物游戲了。她向前一步,護住身後的幾個女孩。
「我現在告訴你,不管以前我們之前是什麼關系,請你忘掉過去的那些事情,也別想用那些無聊的事來威脅我,我不吃這一套。」
李尚成身後的男生們竊竊私語起來,但白栗栗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他看了一眼她身後的衣冠不整的女孩們,又看了看她。
「他媽的一群賤貨……」
夏茸被激怒了,大吼一聲。
「你再說一次?!」
他被嚇得後撤一步。
「明明幾天都沒來學校,現在卻突然冒出來……哼,你們該不會想在學校里住下來吧?」
白栗栗毫不猶豫地反擊。
「跟你有什麼關系?」
他朝地上唾了一口。
「跟我有什麼關系?哈,怎麼可能跟我沒有關系。像你這種……」
他最後兩個字白栗栗沒有聽清。
「你說什麼?」
「……果然你們都是一伙的,給我等著!」
他拋下謎一般的話,轉身大步離開,跟班們也跟著他。白栗栗看到趙安盛也在其中,他走時朝她看了一眼,那舔舐般的眼神叫她頭皮發麻。
周墨綾擔心地注視著李尚成一行人消失在遠處。
「會不會說得太過火了?……」
「怎麼了?你不是說讓我快點和他們撇清關系嘛?」
「是沒錯……但是現在這個時候的話……」
「現在就是最好的和他們斷絕關系的時候啦。現在就算他們想用什麼我的裸照來威脅我,我也無所謂了。如果不嚇一下他們,說不定還會來騷擾。」
周墨綾似乎沒被說服,沉默不語,低垂著眼簾。
看到她這副模樣,白栗栗忍不住用手把她的秀發揉成雞窩狀。
「好啦好啦,別一副綾綾苦瓜臉,小心一點就好了!我們幾個人盡量待在一起,不要分開!」
「啊啊啊不要揉我的頭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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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的是,她們真的有機會洗了個澡,換了干淨的衣服。
宿舍的阿姨見到她們這幅衣衫襤褸的樣子,大為吃驚,雖然水資源吃緊,還是立刻讓她們借用浴室衝了個澡。然後同班的住宿同學借了她們干淨的校服穿。
幾個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些方便食品,從同班同學那里打聽到了敏德中學現在的情況。
敏德中學已經停課了,除了回家的同學外,還有大概三百多名學生和少量教職員工留守,絕大多數留下來的學生都是住宿生,家不住在島上,無法回家。還有一部分學生因為害怕回家的旅途中遭到歹徒襲擊,選擇留在學校。
校園內的超市和食堂都還有不少食品和日用品留存,醫務室也在正常運轉,時不時出現的電力短缺也可以靠備用的柴油發電機來解決。校門有保安和專門派遣的警察守護。有些學生雖然家住在島上,也選擇待在學校接受保護。
總而言之,學校是非常安全的地方。
當天晚上,所有學生都被召集到禮堂,校領導召集了一場集會。
「晚上」這個詞其實沒有什麼意義,因為天空從來沒有亮起來過。學生們排著隊從宿舍出發,由學生會的干部舉著手電筒領著,穿過除了少許建築物之外一片漆黑的校園,到禮堂去開會。
白栗栗本以為氣氛會更加緊張一些,沒想到同學們都好似班級旅行一般聒噪。
走在前面的是依凱琳。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她也打扮得精致靚麗,一頭染過的金發波浪般流動,嘴上塗了淡色的唇膏,上身套著長大衣,下身穿著卷起十多厘米的百褶裙,露出白皙纖細的雙腿。
「討厭死了,好不容易不用上課,居然要待在學校里不能出門,連晚上從宿舍偷偷溜出去都不行。」
「對啊,非要家長來才能回家……領導都有受害妄想症吧。」
走在她左邊的單馬尾女生附和道。她叫劉子怡,是依凱琳的三個跟班之一。
依凱琳看了一眼另一個戴眼鏡的女生。
「小憐,你怎麼一句話也不說,被誰表白啦?」
「啊!沒有……我只是……」
叫蔣單憐的戴眼鏡女生搓著手,惴惴不安地跟在兩個人身後。她也是依凱琳的女友之一。似乎依凱琳的三個女友只有兩個留在學校。
蔣單憐看起來比依凱琳和劉子怡朴素得多,齊肩黑發裁得整整齊齊,毫無修飾,穿著也毫無特點,連眼鏡也是最普通的黑框眼鏡。
「我只是……現在到底怎麼回事啊,天不知道要黑到什麼時候去,好可怕……爸媽的電話也打不通,如果出了什麼事的話怎麼辦……」
話說到此,三個人都沉默了。依凱琳露出不安的眼神,又轉為焦躁和不耐煩,狠狠地瞪了一眼蔣單憐。
「你就一定要說這種無聊的話題嗎,四眼妹?好像就你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卵事一樣!」
「對……對不起!」
——為什麼那個眼鏡妹會和金發女待在一起?受虐狂嗎?
黑栗栗的這個問題,白栗栗也曾經有過。
——就算是依凱琳那樣高傲的女生,也需要有人來襯托,才能顯出自己的優越吧。
——噢噢,有道理,這麼說來眼鏡娘只是個可憐的參照物咯?依靠她才能顯出其他姐妹的美麗出眾。
——把別人稱作參照物也太沒禮貌了吧……
——沒關系的吧,我還經常自稱肉便器母豬痴女呢。不要因為這種稱呼就輕易下結論哦,這是黑栗栗姐的人生忠告。
——誰要淫亂痴女的人生忠告啊!
「哎,凱琳,凱琳!」
莫國平不知從哪跳出來,蹭到依凱琳身旁。
走在後面的蔣單憐見到他,肩膀微微一顫。
「喂喂喂,你不會真的要去開那個什麼大會吧?現在連校長都不在學校了,管事的好像只剩下禿頭王了啊!聽他講話比上政治課還痛苦!一講起來沒個完,稍微有個人說悄悄話就要全班罰站半個小時……」
「禿頭王」指的是教導主任王健崗,禿頭的鐵腕紀律維護者。如果校長不在學校的話,學校領導層中最高級的應該就是他吧。
「那能去哪?到處都沒電,連手機都沒電了,又不能出校門。」
聽到此話,莫國平大喜過望,把頭湊近依凱琳的耳邊,滔滔不絕,聲音還是大得連白栗栗都聽得見。
「嘿嘿嘿,果然手機沒電了吧?大家的手機都沒電了,畢竟教室都停止供電了嘛,而宿舍又沒有能給手機充電的插頭。告訴你,我找到能給手機充電的地方了噢!」
依凱琳不情願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充電?哪里能充電?」
「果然吧,你也想要充電吧?沒電真是太痛苦了……跟我來你就知道了!」
「……算了,小憐你和他去吧。」
「哎?」
蔣單憐一驚,滿臉通紅,瞟了一眼莫國平。
「吶,拿好我的手機,和莫國平去充電。」
「那個……那個……」
莫國平露出失望的表情,一眼也沒看蔣單憐。
「喂喂喂,那個大會有什麼意思啊,別去了吧,和我趁機溜掉算了。」
「不想去,你和小憐去吧。」
依凱琳悶哼一聲,扭過頭去。莫國平訕訕地轉身走掉了,蔣單憐躊躇了一會,跟著他離開了隊伍。
「這家伙一直纏著也太討厭了。」
依凱琳煩躁地玩弄著自己燙卷的金色發梢。
劉子怡看著離開的兩人,偷偷笑道。
「有舔狗不是很爽嗎,嘻嘻。」
「對對對,讓舔狗去和舔狗互舔就好了,別把我牽扯進來。」
「你是說蔣單憐?她真的喜歡莫國平嗎?」
「還看不出來呀?要不是她那麼膽小,就直接舔上去了吧。」
還沒走幾步路,蔣單憐便回來了。依凱琳假裝驚訝地看著她。
「怎麼回來得這麼快?」
「不……不知道為什麼他就大發脾氣,叫我……叫我自己回來了。」
依凱琳忍不住笑出了聲,劉子怡也跟著笑了起來。半是戲謔半是惡毒的笑聲惹得周圍的學生紛紛側目。
蔣單憐咬著嘴唇,朝依凱琳投去怨恨的眼神。
「排好隊,各班報數,報完的和我進禮堂!」
學生會的干部在前方高聲叫道。學生們嬉鬧著,緩緩走進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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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們進場後,按照班級依次在地板上坐下,圍在主講台旁。運動場幾乎沒開燈,唯有幾盞照明燈把光亮投到主講台上。
教導主任王健崗站在主講台上,稍稍介紹了一下學校當前的狀況,宣布了停課期間的日程表,然後便開始白開水一樣的套話。
「……總之,正是在這種前所未有的困難時期,同學們更不能有所懈怠,必須要發揚敏德精神,艱苦奮斗,勤儉節約,從思想上做好解決困難的准備,精神上……」
白栗栗跪坐在運動場的一角,和班上另外十幾個同學隔開一段距離。她正想找個機會溜到綾綾的班級那邊去。
正當她四下張望,准備離開時,卻被某人叫住了。
「……白栗栗!」
她一看,叫她的是同班的男生仲梓昊。
她假裝沒聽見,想趁機開溜。這麼做的理由很簡單,根據她的記憶,仲梓昊曾經參加過輪奸大會,她不太想和他說話。
「白栗栗!」
仲梓昊拉住她的手。她不得不扭過頭去,盡力露出一個笑容。
「有什麼事嗎?仲梓昊同學。我現在不太舒服,不太想聊天。」
他沉默了一會。
「那個……我沒有惡意,只是想確認一下。」
「確認?」
「想問個問題……」
「那你盡管問吧,不過太過隱私的我是不會回答的哦。」
說起來,仲梓昊並不是經常參加輪奸大會的男生。不,應該說,他只參加過一次,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在侵犯白栗栗之前,他好像還認真地詢問她能不能插進去。他被班上的人起了綽號「耗子」,多半也和他這方面的性格有關。
「你……你應該……」
他欲言又止,下定很大決心才說出問題。
「……你和那個邪教團體沒有關系吧?」
仲梓昊的眼神毫無玩笑之意,認真而真誠。
「……當然沒有關系了。」
「那就好。」
他似乎得到了巨大的安慰。
他所說的「邪教團體」,如果白栗栗沒有猜錯的話,指的就是喀密菈密教團。新聞曾經報道過教團的基地被警方突擊的消息,也透露過邪教團體的存在。但為什麼他會認為教團和白栗栗有關系?
「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你從哪里聽來的?」
他目光游移了一會兒。
「沒……沒什麼……只是有些傳言。」
「傳言?什麼傳言?」
白栗栗隱隱感到了一絲危險,決定逼問到底,但是主講台旁傳來的爭吵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可是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
不知是哪個學生大聲地在和王健崗爭吵。
「我不是說過了嗎?政府遲早會解決這個問題的,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是要保持冷靜,維護好大局的穩定……」
王健崗少有地露出力有不逮的表情,似乎連他也無法說服學生。
「所以,根本不知道這個現象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嗎?」
「如果要打一場持久戰,我們更要團結在一起,決不能過度恐慌……」
學生間開始竊竊私語,還有幾個人高聲發言。
「總是停電,能不能快點解決啊!」
「洗澡的時候連熱水都沒有,這種天氣要凍死我們嗎……」
「晚上有人翻牆進學校,我們的安全怎麼保證!」
有人在大吼大叫,好幾個人爭搶著想要發言,這是大會上前所未有的局面。
白栗栗猜錯了,半小時前學生們看似鎮定,其實不過是在掩飾內心的恐慌而已。
——王主任雖然想安撫大家,但好像控制不了場面了啊……
——當然了。教導主任之所以在平常能維持權威,全拜學校運行一切正常所賜。在現在的這種異常之下,不對,應該說是「異變」,他身為校領導的地位也失去了立足之處。一個不負責教導任務的教導主任當然一無是處咯——黑栗栗冷靜分析道。
——唔唔唔……明明平常還挺威風的。
在這一片混亂中,一個聲音把其他聲音都蓋了過去,或者說,其他人在這個聲音的影響下,都逐漸放低了聲音。
「王主任,我們究竟能不能聯絡上淇港島的外界?」
白栗栗睜大眼睛。
李尚成站在人群中的目光中。王健崗皺起眉頭,盯著這小有名氣的不良學生。
「到現在為止,暫時還不能聯系上,不過我聽說有關部門正在……」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假設,外面其實已經根本不存在了?」
此言一出,整個運動場內一片寂靜。
「不存在?你想說什麼,李同學……」
李尚成的聲音中透著十足的壓迫力。
「我想說的是,我們必須做好最壞情況的打算!我們以為一直無法聯系到外界,去外面的人也沒有回來。其實很可能外面的世界已經不存在了!我們這個島嶼,是人類存在的最後一片區域……」
他話還沒說完,運動場的穹頂下便開水般沸騰起來。學生們再也忍不住,交換著恐懼和懷疑的話。
王健崗的兩頰顫抖起來,不知是震驚還是憤怒。
「你在說什麼瘋話,李尚成!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只是認為,我們決不能再等待外界的不知什麼時候才會來的援助了!要想改變現在的局面,我們必須行動!」
李尚成停頓了一會,彎下腰。坐在他身旁的趙安盛對他說了什麼。他直起身,繼續說。
「大家也聽過這個消息了吧,現在我們目睹的可能是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災難!而這一切很有可能都和一個崇拜魔鬼的邪教有關,是這個邪教用魔法讓整個世界陷入黑暗!」
「李尚成,給我住口!魔法是封建迷信……」
「封建迷信?我們已經三天沒有見到太陽了,難道這也是封建迷信嗎?」
「你小子……一派胡言!」
王健崗和李尚成高聲爭吵的時候,白栗栗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也知道教團嗎?他到底知道多少關於教團的事情?
——不,他不可能知道——黑栗栗篤定地說。
「這個邪教,和到今天發生的種種事件都有關系,大規模的人口失蹤,性奴囚禁事件,都是這個邪教所為。這個邪教的成員崇拜魔女喀密菈,與人類為敵——」
「散會,現在散會!所有人起立,學生會,學生會!」
「——而這個邪教的成員是喀密菈的後裔,是崇拜喀密菈、威脅人類的魔女團!而邪惡的魔女,就行走在我們之中——」
學生們有的恐懼,有的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有的人在爭吵,還有的人認真地點頭。
一片混亂中,她看到李尚成緩緩地轉身,時間被拉長,他的眼睛一點一點轉向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撕破喉嚨的聲音傳進在場所有人的耳中,猶如轟鳴的滾雷。
「——高一六班的白栗栗,就是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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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會在一片混亂中結束,王健崗命令學生會關閉運動場的燈光,強行驅離了在場的學生。所有人被命令立刻回到宿舍,不得在校園中逗留。
接下來的幾天,一切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學生們照常按照安排好的日程表生活,沒有發生任何異常事件,白栗栗最擔心的教團突襲也沒有發生。她曾經悄悄地前往地穴,發現入口隧道已經坍塌了。
學生們似乎都忘記了李尚成說過的那番驚人的話,沒有人再提起過「魔女」之類的事。但是,她隱隱察覺到,同學們,除了自己的好友之外,都在有意無意地回避自己。
所有的人,無論是王健崗,還是在場的其他學生,都一定受到了不小的衝擊。但是,其中最震驚的,非她本人莫屬。
究竟是什麼讓李尚成說出了那番話?
——如果你認為李尚成真的了解教團、喀密菈、使徒,還有邪神之類的事情,認為他知道人類的敵人是誰,那你可是大錯特錯了。
黑栗栗的聲音中明明沒有任何嘲諷之意,白栗栗卻還是覺得她在嘲諷自己。
——我也沒有笨到那種程度好吧!這種機密的信息,他一個連淫魔都不是的……
白栗栗突然停住。李尚成會不會也是一名淫魔?
——不可能,我在他的身上沒有感受到任何性力的氣味。
這家伙是狗嗎,性力可以聞的?
——那他會是教團的普通成員嗎?
——也不可能。除非他完全在說謊,否則他見到那本相冊時的反應不可能是假的。
黑栗栗說得沒錯,李尚成見到那本相冊時,又是害怕又是驚懼。如果他是教團的成員,那麼他不會有如此之大的反應。
——那麼,他為什麼會知道教團的存在,又怎麼能知道教團是「轉生繭」異變的幕後黑手,他連喀密菈的名字都知道了……
——很簡單,他是自己猜出來的。
——猜……猜出來的?
——用「猜」這個字並不准確……應該說,他是「編」出來的。只要看過新聞,人人都知道教團的存在,只是不太了解其中細節罷了。只要了解教團存在,就很容易把近期發生的犯罪事件,乃至於這次異變和教團聯系在一起;他之所以知道喀密菈,是因為喀密菈也不是什麼秘密,是舉世皆知的傳說,不過要把喀密菈和教團聯系在一起,大概有趙安盛的功勞。
——那麼,他為什麼會知道魔女?……
——魔女,那是你自己向他承認的吧。
白栗栗細細回想,想起她自己確實和李尚成等人說過她是魔女。她見到相冊、精神瀕臨崩潰的時候,說了不少瘋話。
——其余的部分,「魔女是幕後黑手」「魔女行走在我們之中」之類的,大概就是他自己的杜撰了……不過,看起來這個故事連他自己都深信不疑。
——可是,這種無聊的陰謀論,除了他之外,會有人相信嗎?
「栗栗!」
白栗栗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才發現周墨綾在叫她的名字。
「你再不吃方便面就涼咯。」
她低下頭,才注意到自己正端著方便面盒,發呆了許久。
「你沒事吧,看起來臉色很蒼白誒?」
周墨綾輕輕地摸著她的臉。
「沒事啦……我只是在想……」
她用叉子提起一些面條,放入口中。
面條已經涼掉了,原本美味的香辣調味料變得有些刺鼻。白栗栗嚼了兩下,把一小口面條吞進肚里。
就在這時,一股難以忍受的不適感從她的腹部向上,穿過食道,刺激她的喉嚨。
「唔——」
白栗栗下意識捂住嘴巴,放下面條,不顧背後周墨綾的呼喊,衝出寢室。
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蹲在衛生間,對著馬桶嘔吐了。
「你沒事吧?方便面有問題嗎?」
趕來的周墨綾輕輕拍著她的背。白栗栗的胃抽搐著把最後一點汁液擠出食管。
她意識恍惚地扶著牆,緩緩走到洗手池。
「綾綾……」
「怎麼了?靠在我的背上吧。」
「咳……咳……夏茸和思思在哪?」
「你問這個干什麼?她們剛才出去了,好像是去教室拿點東西。」
「快點……快點找到她們。」
「怎麼了?你沒事吧?」
白栗栗轉過頭,認真地看著周墨綾。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但是從好友的反應來看,自己的面色一定很難看。
「我們得……得快點離開這里,去找娜拉納。」
「娜拉納不是讓我們……」
「馬上就得去,不能再待下去了,沒時間了。」
她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脊背上躥過一陣寒意。
就在這時,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洗手間的燈全部熄滅了。
「緊急播報,請同學們前往禮堂集合,重復一遍,請同學們前往禮堂集合。這是暫時性的電力中斷,請不要驚慌,請各位同學前往禮堂集合。」
搔動隨著廣播響起逐漸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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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得快點找到夏茸和楊思思!」
白栗栗大喊著,在衝下樓梯的慌亂人群中抓緊周墨綾的手。
「她們聽到廣播的話,一定會去禮堂的吧?只要到那里就能找到她們了!」
透過樓梯間的窗口向外望去,校園中一片漆黑,時不時能見到幾條雪白的光柱掃過黑夜,那是手電筒的燈光。
下樓之後,學生們混亂地跑過中央大道,向禮堂涌去。
白栗栗朝天際线看去,校園外的城市也一片漆黑,這次大停電似乎讓整個城市都陷入了黑暗。沒有星光和月亮的夜空下,連高樓的輪廓都無法看清。
就好像,整個世界都消失了一般。
她突然感到一陣不知何處而來的害怕。
如果說人類文明有一個最根本的象征的話,那就是光。
沒有光的人類,同密林中的禽獸無異,不過是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奔逃的動物罷了。
等她們抵達禮堂的時候,大廳里早就聚集了上百人。學生們簇擁在一起,好像這樣就能夠擺脫黑暗的恐怖。
站在主講台上的王健崗抓著一只手電筒,把白色的光柱射向禮堂中數量越來越多的人群。被強光直射的學生們只能用手擋住眼睛。
「紀律!保持紀律!按照年級和班別站好,不要隨意走動!」
他聲嘶力竭地大叫,試圖維持禮堂內的秩序。
但是無濟於事。黑暗中,學生連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都認不出來,更別說找到自己的班級了。尖叫,怒吼,哭喊,黑暗中好像一片混沌的海洋,沒有人知道自己在哪。
「栗栗……栗栗!握緊我的手!」
白栗栗能聽見周墨綾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但是她看不見她。人們在禮堂內跑來跑去,不知有多少人撞到她身上。
「你看到夏茸和思思了嗎?」
「沒……沒有——呀!」
一個黑影不知從哪衝出來,狠狠地撞了白栗栗一下。她的手一滑,放開了周墨綾的手。
恐懼一下子攥緊她的心,她轉身想要看清周墨綾在哪,卻只能看見一片黑暗。
「綾綾——周墨綾!周墨綾!」
她想要向前剝開人潮,但猶如站在沙灘上一樣,大浪打來,被一個又一個人影撞得連連後退。
「周墨綾,你在哪?周墨綾!!」
金色的光芒突然爆炸開來。
所有人都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後透過指縫去看光亮射來的方向,聽見那邊傳來的聲音。
「住手,你們……你們想干什麼!想被處分嗎——」
王健崗被強光照亮,濃重的陰影不停抖動著。他的身影也在隨著光抖動,他在掙扎。
「放開我!學生會——學生會在哪里?快點把這幾個人抓住!」
砰的一聲,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教導主任的頭被人按在主席台的地板上,雙手被捆在背後,而正在用繩子捆住他的人正是教導主任呼救的對象,學生會主席。
金色的光源噼啪作響,在一片黑暗中比太陽還要耀眼。
那是一根熊熊燃燒的火把,兩米長的火把,頂端大概纏著浸滿了可燃物的布,如同魔法一般驅散了周圍的黑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握著火把,站在被制服的教導主任王健崗身後的人,是李尚成。
他的身邊圍繞著他的跟班,還有學生會的成員。他們有的手上提著球棒,有的拿著長棍,還有的人拎著極粗的木棒。
他們靜靜地站著,面容堅毅,對身為教導主任的王健崗的呼救毫無反應。
「喂……你們都傻站著干什麼,快點把我松……」
李尚成向他投來冷冷的眼神,他的話堵在喉嚨里,沒說出來。
然後,李尚成高舉火把,向鴉雀無聲的學生們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
「王健崗,我很遺憾地宣布,你被解職了。」
他的聲音同火光的陰影一起,在禮堂內回蕩。
「什麼……李尚成!你……」
「身為校領導,你無力團結學生,更沒能力在這種緊急情況下保護學生們的安全和生命!」
「一派胡言——」
「面對迫在眉睫的威脅,你不但視若無睹,還阻止學生們保護自己,你沒有資格再當敏德中學的領導者了!」
「你、你放屁!」
王健崗氣得連他平常禁止學生們說出口的髒話都吐了出來。
李尚成一臉不悅,竟朝前教導主任的臉上踢了一腳,學生們一陣驚呼。
他發出痛苦的哀嚎,跪在地上呻吟起來。
「聽好了!我宣布,現在,敏德中學進入緊急狀態!學校的管理權將被從無能的校領導手中奪回,重新回歸到學生手中。從現在開始,這個學校將由我們學生來管理!」
禮堂中再度沸騰起來,有人歡呼,也有人發出噓聲。
咚咚咚!
李尚成用火把的根部狠狠地砸在地板上,發出驚人的巨響。
「安靜!這是面對迫在眉睫的威脅的決定!就如大家知道的一樣,也如大家擔心的一樣,崇拜魔鬼的魔女邪教是一切災難的元凶,她們是這幾個月來一系列犯罪事件的元凶!她們不僅綁架無辜的女生作為魔鬼的祭品,在地牢中囚禁性奴,還誘惑善良的男生,讓他們也成為魔鬼的信徒!」
有人高喊起「打倒魔女」「打倒邪教」來。
「現在魔女們還讓我們失去了和外界的聯系!很有可能她們已經毀滅了外面的世界,而我們是最後的人類!外面的世界只有無盡的黑暗,而我們是唯一的光!」
李尚成的聲音越來越大,他的面色猙獰,連火光也瘋狂地搖動起來。
「我宣布,從現在起,將由『人類自衛團』來領導敏德中學。只要團結在一起,我們一定能生存下去,打敗萬惡的魔女邪教!」
人群高聲歡呼起來。
「『人類自衛團』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找出隱藏在我們之中,散播邪惡、制造災難的魔女,對她們施以審判!」
當白栗栗想要擠開人群,離開此地的時候,她明白已經晚了。
「——而第一位要受審判的罪人,就是魔女白栗栗,抓住她!」
那些原本在主講台上列隊的自衛團成員,不知什麼時候早就包圍了她。
周圍一片尖叫,白栗栗感覺自己的臉被蠻力壓在了冰冷的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