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回 天橋樓北讀書聲
晝日漸長風漸暖,困人天氣堪冷。小橋撐出賣花船,半篙新水,搖曳綠楊煙。
鼓筆翩翩生異艷,中間玉潤珠圓。那知都是好姻緣,不須打搞,吹活盡娟娟。
右調《臨江仙》
這一首詞,現前景事說入本題,是小說的舊規,原不消十分拘泥。卻說王嵩同安可宗住在塔下祠堂里,朝夕讀書,半月都不回家。忽然一日,安可宗要回去一兩日,與王嵩商議。若是一同入城,留一個大管家照管鋪蓋書籍,料也不妨。王嵩道:“小弟是非才字,昨日老仆來,問得家母平安。吾兄自回,小弟在此照管。只留一個尊使在此夠了。”安可宗道:“既如此,小弟去去就來。”王嵩臨別又道:“若兄遇見劉子晉,再問問劉家如何光景,為何子晉說來讀書,又不來了?”安可宗應了,騎了一個騾子,拱拱手自去。王嵩獨自個在祠堂里讀書,到了下午,覺得淒淒涼涼,不免出門在塔下閒步。有時獨行,有時叫夭桃跟著,不過是消遣悶懷。不期安可宗回去,他父親忽然冒寒睡倒,不得就來。王嵩也待回家看看母親,又怕塔下冷靜地方,萬一失卻了鋪陳物件,有些疏忽,卻怎麼了?只得耐心住著。
偶一日,午後慢慢閒步,卻往南一帶沿河走去,見一個雙扇門里,立著個婦人,約有二十歲外,三十歲里的年紀,倒也有七八分顏色。妖妖嬈嬈,不像個正經的,卻又不是娼妓。見王嵩走過,反把全身露出,一雙俏眼,直射在他身上。王嵩見這婦人有些詫異,也回頭著實看他,婦人越做出許多模樣來。王嵩是嘗過滋味的人,況且許多時不近婦人,不知不覺又走去走來,手舞足蹈,做出賣俏的光景。婦人咳嗽連聲,似有勾搭的意思。正看得熱鬧,只見里面跑出個丫頭來,叫聲:“三娘,吃點心去。”婦人又丟了個眼色,慢慢轉身進去了。王嵩聽那聲音,不像臨清口氣,也不甚關心,自回祠堂去了。正是:
休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從此王嵩不出來罷了,若是閒步,定然不往北,只往南。教夭桃跟隨,搖搖擺擺走去走來,賣俏一番。那婦人也不時立在門首,或是咳嗽,或是丟眼色,勾搭小王。王嵩雖然動念,卻不十分在意,便不去打聽他根腳,不過看看兒,俗語謂用眼嫖。那知那女人反愛他少年美貌,二十分留意。
有一日,王嵩在前,夭桃在後,已走往北去了。女人教個小丫頭趕上夭桃,叫了他進去。夭桃原做過馬泊六的,有什麼不省得。婦人問了王嵩根腳,曉得是讀書的小秀才,又問得在祠堂里住著,就在袖里取出一塊銀子,把與夭桃道:“小官兒,這三錢銀子,送你買果兒吃。勞你對相公說,我家姓王,原是南方人,家主公叫做王理,為了些官司,躲到這里來的。我是王三娘,見你相公風流標致,我家主公又回南打聽去了,大管家也跟去了,只剩得一個老仆,大小兩個丫頭,再沒人拘管我的。要你去請相公與我會會,倘事成了,正要酬謝你哩。”夭桃道:“多承賞易,就回去對我大爺說,再來回三娘的話。”跳跳的去了。
到了祠堂里,一五一十說與王嵩。王嵩笑道:“偏我花星常照,只是我才脫了一場是非,如何又去惹哩?”夭桃道:“這王三娘家,又沒有男子漢,又沒有親戚,冷冷靜靜的所在,沒什麼鄰舍,不比劉奶奶家擔心。”王嵩道:“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倒也曉得這許多,只是要去就去,你家大爺來了,就不好丟了他,那邊去睡。”夭桃道:“等我去回了話,只怕就去也不妨。”王嵩道:“這祠堂里曠野,鋪陳物件,倘有失誤怎麼好?”夭桃道:“有小的和做飯的在這里,不消王大爺記掛。”正說得熱鬧,只見安可宗差個管家,送好些供膳的東西出來。又寄一字與王嵩,王嵩拆開一看,書上寫道:
小弟原擬一兩日,即來領教。不意家嚴忽爾冒寒,一臥未起。延醫調治,今早略覺痊可。小弟再過數日,始得出城。曾晤子晉兄,已了卻人事,只在三五日間,先到塔下,與吾兄作伴矣。子晉兄氣宜相投,欲於朔日,共吾兩人結桃園之盟。知吾兄坐不見棄,並此附知。不一。
王嵩看完了,知道安可宗尚未出城,劉子晉也還有幾日耽擱,即寫一字回復,並說過日入城,候令尊老伯萬安。打發來人去了,吩咐夭桃:“你可去王三娘家看他約我幾時?便好赴約。”夭桃急忙忙去了。又急忙忙來回話,道:“王三娘說,就是今晚哩。”王嵩道:“這樣性急的,那女子定是個極浪的了。”夭桃道:“他說我三爺已回南兩三個月了,空房獨自,好不淒涼。快請你大爺來,耍子歇兒,不知怎樣叫做耍子?”王嵩道:“想是南方的鄉音,只是約我什麼時候進去?”夭桃道:“他說將點燈,就大模大樣進去,沒有鄰舍,家里也沒人管他。”王嵩書也沒心想看了,打帳去赴巫山雲雨。
申牌時候,就叫晚飯來吃了。吩咐做飯的道:“我到一個朋友家赴席,不知夜里來不來,你可同夭桃小心照管。”做飯的應了,悄悄問夭桃道:“王大爺去赴席,如何先吃得飽飽的?”夭桃道:“我也不知為何,你莫管他。”王嵩把房鎖了,題鑰交與夭桃收好,依舊叫他跟隨前去。將及王家門首,夭桃先去通報。那王三娘先已在門前等了。王嵩吩咐小廝回去,天亮時節,聽聽敲門。王三娘扯了小王的手,一步步進房里來。尚未點燈,半黑不明的。王嵩作了個揖,王三娘也回了個禮,便道:“我們南方女子,不容易看上人的。若像大爺這般少年美貌,一看看上了,茶里飯里眠里心里,再也舍不得了。況我家主公,一去兩三個月,不是我沒廉恥,久曠的女人,那里還忍得住?”說言未了,已摟住了小王,摸他的陽物了。王嵩自與劉寡婦弄後,這件作怪的東西,已碩然長到六寸五分,大到手指剛剛圍滿了。被王三娘把手一捻,便立豎起來,又長又大。王三娘哼哼的叫道:“我的親親大爺,我忍不住了。趁未點燈,先和我弄一陣著。”就扯王嵩到床邊來,自己忙忙脫了褲子。又給王嵩脫了,仰臥在床,把兩腳豎起,哼哼的叫這小伙子上身來。陽物才放進,那水已入外直流。有《湖州歌》為證:
姐兒心癢好難熬,我郎君一見弗相饒。舡頭上火著,且到舡艙里。虧了我郎君搭救了我一團騷,真當騷,真當騷,陰門里熱水捉郎澆。姐兒好像一只杭州木拖憑郎套,我郎君好像舊相知,飯店弗消招。弗消招,弗消招,弗是我南邊女客忒虛囂。一時間眼里火了小伙子,憑渠今朝直弄到明朝。
且說兩個都是久曠的人,都容易去,弄了半更天,已完了一度。王三娘起來穿了褲子,重新叫丫頭點起燈來。取了些酒果、肴饌,同情郎吃三杯。古人說得好:“樓上牆上馬上,月下燈下簾下。”美人越覺好看,這燈光底下,王三娘七八分容貌,已看做十分了。王嵩的風流標致,真個是擲果的潘安,看殺的衛介,吹簫的王子晉了。王三娘幾杯酒落肚,顛顛狂狂的走到身邊同坐了,把口含著酒,吐與王嵩吃。又要王嵩也含著酒,吐也他吃。大小兩個丫頭,立著服侍。王嵩道:“你家兩個姐兒,不怕他對家主公學嘴麼?”王三娘道:“穿穿吃吃,都是我管,後來嫁老公,少不得憑我。他兩個敢則一聲兒,教他了不得。我且問大爺,你小小年紀,為何弄得這般好。不但那話又大又長,且是箭箭中紅心,弄得我渾身麻木,好不快活。拙夫已四十外了,我是他晚娶的,從不曾見這樣妙人兒。不知我前世怎樣修得這造化,來得臨清卻撞見了你。我如今要點著燈,明晃晃照著你妙人兒,和你弄。兩個丫頭,等他在這里,看我和這樣妙人兒弄,也不枉了我為人一世,不消避他。”王嵩道:“如此極妙,但我方才容易完事,只為久曠的緣故。這一遭,只怕弄得長久哩。”
王三娘聽見了,越發狂騷,半醉的眼睛,水晶晶的看著王嵩,道:“親親大爺,若得如此,我的造化說不盡了。”兩個重整旗槍,再擺陣勢,都把下身脫得赤條條的,不上床去了。就在春凳上大弄,弄得個王三娘叫都叫不出了。王嵩又抽頂了一陣,只見王三娘昏昏沉沉如死去的一般。大丫頭金菊道:“不好了,我家娘被這大爺弄殺了。”王嵩雖曾與王氏大弄,卻不曾見這光景,心上慌了。把陽物撥出,也不顧這婦人露出陰門,竟走了開去。只見兩只腳往下落了,陡然醒來叫道:“弄煞了我了。”看見王嵩走在桌邊,王三娘道:“心肝,你怎生倒走了去,我的不便處,都被丫頭們看見了。”忙立起身來道:“我快活夠了,金菊去熱熱酒來,我和大爺再吃三杯,只得要摟著睡了。”
正說著,聽得北門城樓的更鼓,已打四更四點了。金菊拿了酒來,大家吃了幾杯。王三娘也賞了兩個丫頭,每人三杯,扯了小王上床去睡。王三娘摟著王嵩,比他丈夫王理還親熱一大半,緊緊摟抱,睡到巳牌。老仆在廚下睡,老早起來,不見里 面開門,不知就里,只得悶坐。到那時節,金菊先醒了,開門出去,老仆才道:“為何今日睡得正晏?”金菊也不回答,進房叫醒了王三娘,道:“娘,已日中差不多了,快起來罷。”兩個才爬起身來,叫金菊拿南米出來煮飯,收拾些現成魚肉和王嵩吃了。王嵩再三要回,道:“今日若不回書房去,朋友們知道了,倒來不得了。過了今夜,我明日再來。”王三娘道:“明日不可失信。”就拿出幾分銀子,吩咐金菊:“你叫老兒城門口買好肉去。”
打發開了老仆,送王嵩出門。王嵩到了門首,王三娘先往外看一看,見四下沒人,就放王嵩出門去了。王嵩祠堂里過了一夜,第三日點燈時節,又進去和王三娘睡了一夜。第四日,劉子晉披了鋪陳行李,也來讀書了。又隔了三日,安可宗也出城來。大家高興,會文講課,好不熱鬧。王嵩不便撇了劉安兩人再與王三娘同歇。王三娘想念王嵩,等夭桃走過,叫他進去賞了他酒飯,又賞了三錢銀子,再三囑咐他,要請王嵩去去。夭桃說了幾次,王嵩瞞了兩個朋友,又去住了兩夜。
安可宗說要結盟,把歷日一看,揀了初三吉日,置辦了三牲祭禮。大家拜了關帝結為兄弟。劉子晉廿七歲,安可宗廿二歲,王嵩十七歲。序齒稱呼,叫兄叫弟,大家盡量歡飲,抵暮方休。王嵩趁著酒興,只推大解,又被夭桃傳王三娘的話,約了去弄。那知此一夜,安可宗有了酒,不肯就睡。跑到王嵩房里來,不見了他,問:“夭桃,王大爺那里去了?”夭桃道:“出去大解了。”安可宗又坐了一會,再不見來,又問夭桃,只見一個買辦家人安童插嘴道:“大爺到這里來,王大爺有兩晚不曾回來,只怕今晚又不回來哩。”安可宗叫過夭桃來罵道:“你這狗才,若不實說,打你個半死。”夭桃慌了,只得實實稟道:“王大爺偶然閒步,有個浙江婦人,叫做王三娘,勾引去住定,不干小的事。王大爺吩咐小的,不可把人知道。小的膽小,就不敢說,不是小的敢瞞大爺。”
安可宗急急走到劉子晉房里,來把這話說了一遍。劉子晉道:“偷雞貓兒性不改,才一樁是非過了,又去惹是非。也不要怪王嵩,他忒生得風流標致,女人自來趕騷。教這小小後生,那里把持得牢,守得定。小弟與兄既為異性兄弟,須不可坐視,又不可不善為調停。若面斥了他,怕他難受,還該只做不知。明日安兄入城,瞞了令尊這話,只說塔下遠不便,依舊搬了回去。王兄是非久已冷了,只在兄家里攻書,離了此地,這才是善為朋友入。小弟家間可坐,只三六九來會文便了。”安可宗道:“說得有理,小弟也道此間穹遠不便,只不好乘興而來,敗興而返。趁王兄此事,進去有名,在他面前雖不可說他短處,也須隱隱露些意兒。”劉子晉道:“小弟自有委屈。”安可宗道:“大哥竟在舍下打伙兒攻書,極妙的了,為何說個回去?莫不是沒有束修,故此吝教麼?”劉子晉道:“何出此言,小弟如命便了。”
次日,安可宗早早入城去了。王嵩侵晨回來,夭桃迎了門首,便把安可宗來尋,再三盤問,這事已知道的話,說了幾句。王嵩不好意思,竟到自房里看書。不去會那兩個,那知安可宗已入了城了。正是:
雪隱鷺鷥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知。
劉子晉見王嵩已回,不來相會,知他有跼蹴不安的意思,只得走過去會他。王嵩紅了臉,不敢則聲。劉子晉道:“嵩兄不必介懷,我三個異姓兄弟,再沒有不十分為兄的,怕是非是秀才本等,色來尋兄,不是兄去貪色,若不相諒,不是相知弟兄了。如今只是躲他為第一策,至如劉寡婦事,小弟兩人自然極力幫襯,不可負他。”王嵩見他如此說,才放心了,問:“安大哥在房麼?”劉子晉道:“已進城收拾書房去了。總之,同盟好友,無不十分為己的。”
只見城里有管家來,拿了兩個名帖,卻是安伯良出名,說塔下路遠不便,老相公請兩位大爺搬進城去。已收拾五間書樓,安排停當了。今日大吉,就請進去。不由分說,雇夫把鋪蓋書籍,一擔一擔,都挑進城去。兩個讀書相公騎了頭口,隨後也入城。
到了安家,原來不在園上,卻在家里。有五間書樓,王嵩在北一間,劉子晉在南一間,安可宗在中一間,空著帖北貼南的兩間,隔斷左右,怕讀書聲高,耳根嘈雜,走路自有前廊一帶,各人書房,反在後樓開窗,十分明朗。王嵩問起姨父在間壁,不知還差幾間房屋,安可宗道:“為因馮老師家就在緊間壁,聞得內室也在樓上,故此一向閒著,恐不雅相。如今在此讀書,兄又是外甥,又是嬌婿,緊緊逼著,料也不妨。”王嵩聽了,十分歡喜,心下想道:“若如此說,我嬌嬌滴滴的表妹,就在間壁樓上了,日日夜夜,高聲讀書,要那邊表妹聽見。”這桂姐臥房,正在三間樓上,只隔得一重高牆,初然聽得書聲,不知是誰。漸漸叫人打聽,方才知是王郎,也不免有些動心。未知後來,做出什麼事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