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回 才女持身若捧玉
西子湖中,綠珠樓上,著個潘安;霧谷千重,鮫綃十斛,還道寒酸。
權將金屋盤桓,並銅雀孤單阿瞞;殺盡雞兒,不教天亮,放膽偷歡。
右調《柳梢青》
這一首詞,乃雲間張子次壁所作,本題是《妄想》二字,似與本傳無干。然余最愛此調,以世間何非妄想,即本傳何必非妄想,試看這回情景,便知妄想非誣。
且說劉寡婦卜氏,一心一意要嫁王嵩,再三托了兄弟,叫與大伯討個了絕。凡是賣得的東西,除了田房,盡情變賣了,漸漸搬回娘家。直到件件完了,才與丈夫念了卷經,和大伯們說個明白,一乘轎子抬回家去。名說揀個婦人家改嫁,以了終身。卻只是守著小王,雖不得相會,間或叫存兒泄泄火氣,吩咐他去通知王嵩。初然安家門上不肯傳話,存兒再不得見面。走了幾次,卜氏沒奈何了,悄悄把三錢銀子,教存兒與了安家看門的,方才替他傳與王嵩。王嵩想:“叫進去不便,我原打帳明日會過文字,後日回去看看我母親。可吩咐他後日下午,竟到家里去罷。”
果然到了這日,王嵩回去見他母親。那李氏沒人說起是非一事,常叫老仆去看,又好端端在那里攻書,只道兒子苦志芙窗,連家里也不回,把尋朋覓友的舊性子都改盡了,好不喜歡。王嵩說:“久不見娘,只為讀書,不得侍奉娘,想不怪我。”李氏道:“你肯苦志向上,祖宗之幸了。何必常常來看我呢,清明近了,這番須上了墳去,才好專心坐館。”王嵩應了。
存兒下午走來,竟進客坐里,叫聲:“王大爺。”王嵩知是存兒,往外就走。李氏道:“那個又曉得你回來,就來尋你。”王嵩
道:“劉子晉也同我在安家同坐,只怕是他家小廝。”走出來見了存兒,問聲:“娘好麼?”存兒把討了了絕,回娘家的話,一五一十都說完了。才說:“娘上復大爺,怎生尋個去處,相會一相會,好商議嫁娶大事。”王嵩道:“我也要見見你家娘,只是是非剛過,怕他們還悄悄打聽,不敢虎頭上拔虎須,再冷半年三個月,方保沒事。況兼提學道新到此了,不知先考那一府,你多多上復娘,那刻本的《桂枝兒》說得好,道:‘你若有我的真心也,須是耐著腸子等。’我過了清明,就往館里去了,端陽回家,你可再來。我還要寄個字兒與娘哩。”存兒應了自去。
第二日又來,拿了一雙絞鞋,一條自用過半新的汗巾,說:“娘叫我送大爺,多多上復,端陽務要會面,慢慢的等娘和三老爺商量了,就容易做事。少不得後來嫁大爺,也要大舅爺、三舅爺兩個做主,不要看難了事情。”王嵩道:“他家是什麼人家?”存兒道:“聽見說他老爹是鈔關書辦,死了七八年了,眼下他大舅爺也待備酒席進衙門哩。家里有田有房,大好過日子的。”王嵩道:“原來如此,我就放心了,你可對娘說,我沒什麼送他,不要見怪。就是勞了你,端陽送你重意些罷。怕我母親查問,我要進去了。”存兒自去。
王嵩拿了鞋子,只說是劉子晉送他的。從此心里知道卜氏的事,千牢萬穩,不須記掛。上過了墳,就安心往館里去。早早晚晚讀書會文,越有高興了。那知隔壁的小小嬌娃,知是表兄在那里讀書,又且父親許了婚姻,心里癢癢的,指望常得相見,卻被一垛高牆生生的隔斷。每日到了下午,常嬌聲嬌氣,或叫露花,或叫香月,故意叫得高。要這邊王嵩聽見,這王嵩也常聽得叫聲,知是千嬌百媚的桂姐。便住了書,只呆呆的。正是:
白雲本是無心物,卻被東風引出來。
且說桂姐年紀雖小,卻讀過書,識過字,看過小說唱本,自然曉得幾分了。況兼王嵩才高貌美,又許了配他。有個住在隔壁樓
上,全然不動心的麼?原來他住的三間樓房,左首一間,離安家的樓遠些,是桂姐做臥房。中一間,只在里面刺繡描花,做個公所。右首一間,卻為桂姐好干淨,不要丫頭們在房攪攏,夜里叫露花、香月大小兩個丫頭在這房里睡。因為打聽著小王讀書,只隔得一高牆,常常走到這里來,叫露花,叫香月,明明勾引才郎。
有一日,桂姐對露花道:“王家哥哥既在隔壁樓上讀書,該送送東西請他,打從安家大門里進去,怕人談論。這後窗一帶房檐,卻是相連的。又怕安家大爺也在樓上讀書,若假人送過去,被他看見了,不好意思,怎麼便好?”露花道:“那房屋前半截原有個門的,想是當初原是一家的房子,後來賣與兩家,把門釘煞了。門上頭一個空處,把磚砌沒了。除了這一截子,總都是磚砌的高牆。我同姑娘去看看。”桂姐走到這間房里來,看了一看,道:“果然有門的,想是釘煞了。丫頭,你閒的時節,拿桌子靠了這門邊墊上去,輕輕去了一兩塊磚兒,看看那邊,若只見王大爺一個,就好通信。”露花道:“今日晚上,明日我包姑娘看了回話。”
果然到了第二日,這丫頭把桌子墊了,爬上去起那有小縫的磚,起了一塊,又一塊,去得兩塊牆,明明白白看見那邊的了。只見小王坐著看書,越長得花堆玉砌了。露花長桂姐兩歲,小王嵩一歲,見了好不動火。看了一會,只見小王把書推開了,口里喃喃的道:“許久不和女人弄聳,好不火盛。”說言未了,把手在褲襠里提出陽物來,連忙一擦一擦,打起手銑來。擦了幾擦,陽物立挺起來,又長又大。露花雖不曾破身,此時見了,有些過不得,只得走下來,跑去對桂姐道:“姑娘,我把磚頭去了兩塊,已是明明亮亮,看見那邊的了。王大爺在那里看書,如今書倒不看,又在那里頑哩。”桂姐聽說,便要上去瞧瞧。露花也不好說怎麼樣頑,跟了他同到這房里來,叫露花扶上桌子去。桂姐害怕,那里扶得上,只得叫:“露花,你再上去瞧王大爺在那里做什麼?”露花不敢推辭,又爬上去一張,只見王嵩在臉盆里洗手。露花就下來,對桂姐道:“王大爺洗手哩。”桂姐道:“且莫驚動他,慢慢的再想個道理出來。”從此露花略得空閒,就爬上去看小王了。王嵩獨自端坐在書樓上,那知道有人看他。正是:
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
且說桂姐指望見見王郎,又怕桌子上一時扶不上去。過了幾日,忽然想著了椅子,教露花拿了一把緊緊靠在桌邊。又叫露花扶牢了椅子,自己慢慢的爬上去,甚不費力。笑道:“張生跳牆,料也不如我穩。”只見身軀比露花略短二寸,那磚頭空處,還有些扳不著。又教露花拿個踏腳凳放在桌子上,墊了腳,直看見那邊樓上了。只見王嵩不在房里,房門卻開著,像是偶然走在外房去了。看了一會,只見王嵩同了兩個朋友,手里拿著幾篇文字,走進房來。那兩個朋友,正是劉安二人,為隔日做的文字,你批我閱,故此傳到王嵩。二人容貌平常,越顯得小王的標致賽過潘安、衛介、王子晉了。桂姐立在上面,不覺咳嗽起來,只得下來,對露花道:“上面看也不便,你說只是釘煞的了,等王大爺不在房里的時節,不如輕輕去了釘,就兩下里走得來走得去了。”露花道:“不消瞞得王大爺,難道他不想見見姑娘,如今是表兄妹,後來是真夫妻,你貪我愛,自然之理。”桂姐笑道:“你這丫頭,好副老臉,有許多說白道黑的話。”這里絮絮叨叨了一番。王嵩有些聽得了,只不十分明白,心里想道:“雖說姨父臥房,不知可是桂妹妹住在隔壁。”把眼左看右看,忽然仰面一看,看見了板上磚頭去了兩塊,他心里記了。
到夜深人靜,把門關上,拿個小桌子,靠板壁放好。又拿一把椅子墊了腳,輕輕爬上去一張。只見那也點著燈,也有桌子靠在壁上,像是個女人爬上桌來。王嵩閃了一閃,想道:“他那里也看我,我就算看看他,亦有何妨?”再把眼去張那邊,也是一只眼湊上來,恰恰打了個照面。露花叫一聲王大爺,王嵩問道:“你是那個?”露花道:“我是桂姑娘貼身服侍的露花。”王嵩道:“你家姑娘呢?”露花道:“這三間樓都是姑娘住著,姑娘在那一間,我和小丫頭香月在這一間。姑娘日里曾爬上桌子瞧你,你卻同兩個朋友看文字,我是日日領姑娘的命,看你讀書,你自不知道,如今才知道了哩。”王嵩道:“既然只隔一重板壁,如何計較?可能夠過姑娘房里,和他說句知心話兒。”露花道:“姑娘正是這等說,這里原有門,是兩邊各自釘煞的,咱去了這邊的釘,大爺去了那邊的釘,日里依舊掩上,夜里就一統山河了。”王嵩道:“你姑娘既有這話,趁如今夜深了,沒人知道,我有兩個壓書的木戒尺,遞一個與你,你去了這邊的釘,我也拿戒尺,去了這邊的釘,打什麼緊?”露花道:“大爺,你去拿戒尺,等我去和姑娘說聲,當得叮叮當當,他少不得要問。”
王嵩一面取戒尺,露花一面下來,說與桂姐知道。桂姐好嘻了,也走過來幫他,又叫香月點了一根牛油燭,拿著來照一會子。露花已去了上下兩個釘子,王嵩這邊終是油燈照得不亮,起了半晌,還起不得一個。桂姐叫露花也拿根燭,打從上面遞過去,又沒燭簽,也拿個遞了過去,照得明亮亮,才都把釘去了。門卻好好的,一扯扯開,又開在桂姐這邊來的。
王嵩原是表兄妹,一向認得的,竟走過來作了兩個揖。桂姐回了兩禮,便道:“好是極好的,只是男女混雜,有些不雅相。”王嵩道:“我和你是表兄妹,又蒙姨父許配為夫婦,為何說這客氣的話?”桂姐道:“哥哥,你過去罷,咱這里要閉上門哩。”王嵩道:“門已開了,閉也沒用。”只這一句話,倒動了嬌娃的念頭,心里想道:“我若未嫁的時節,先把王郎破了身,這便是門已開了,閉也沒用。”也不回言,竟跑往自己房里去了。王嵩隨後趕來,桂姐道:“我和哥哥說過了,你來只管來,坐也只管坐,但那羞人答答的事,直做了夫妻,才許你做。若是你不依言,這次閂上了門,再也不開了。你卻休怪。”王嵩不由分說,竟摟上去。桂姐道:“少不得後來做夫妻的,摟摟又何妨。只是一件,古人說得好,復水難收,殘老不再。我常見有《黃鶯兒》的唱本兒,初然父母許他嫁,後來反悔了,以致嫁又嫁不成,丟又丟不得,復水殘花,誤了終身大事,日後卻送了性命。方才哥哥說的,門已開了,閉也沒用,說得我毛骨悚然,憑你摟摟摸摸,只要避了丫頭的眼,若要破我的身,我就和你斷絕往來。”
王嵩道:“也罷,不做這事,只憑我親近親近,難道也不依我。”桂姐叫聲:“露花,奶奶拿與我的桂花三白酒,你開一瓶來暖暖,我與大爺吃三杯,沒有好菜,只果子也罷。”王嵩見露花應了自去,走上前把桂姐抱在懷里,坐在磕膝上。桂姐只不言語。王嵩把手打從他腰里,插入褲襠摸他那小小東西。桂姐紅了臉,笑了笑道:“後來要做夫妻,我也顧不得許多羞,只許你摸摸兒,若是別樣,我死也不依的。”只聽得丫頭腳步聲,桂姐走過桌子這邊來,擺上幾碟果子,小丫頭斟上酒,兩個坐了吃著。桂姐叫過香月來吩咐道:“爺和奶奶許把我招大爺做夫妻,未曾成親,不該同坐吃酒。只因原是表哥哥表妹子,故此不避人眼。你後來總是陪嫁丫頭,須和我一心一意,不要未風先雨,說與家里人知道。就是爺和奶奶面前,也不可提起。”香月道:“我是姑娘的人,自然憑姑娘吩咐的。”桂姐道:“露花大了,自然曉得事體,你年紀不多兒,怕你不知道。”說罷,又吃了幾杯。丫頭走了出去。王嵩趁酒興,又指望做那件事起來。桂姐變了臉,只是不肯。有《桂枝兒》為證:
親哥哥且莫把奴身來破,嬌滴滴小東西,只好憑你婆娑。留待那結花燭,還是囫圇一個。蓓蕾只好看地,且莫輕鋤,你若是只管央及也,拼向娘房里只一躲。
王嵩見桂姐執意不肯,又吃了一兩杯,趁了丫頭不在,走近身來,接住了,親了兩三個嘴。只得別了,過自己房里,心上又喜歡,又思想,像自不了事件的。露花心里想去偷這風流才子,怕姑娘著惱,只得忍住了。桂姐也來查門,方才回房去睡。
從此到了夜里,王嵩定然過這邊來,也有時節,桂姐走到那邊去,只是不敢高聲說話。桂姐是母親的愛女,只道他酒量好了些,又道他喜吃桂花三白酒,常叫家人買上十來包送到樓上。時四月中旬,月明如畫,王嵩同劉安兩朋友,吃過了晚飯,各自回房。未到一更天,就彈彈門,到桂姐房里討酒吃。吃酒中間,接上來,也不顧露花在面前了。連那桂姐也日深月久,漸覺忘懷。王嵩對露花道:“露姐姐,你道我與你姑娘有事的了,不知分毫還沒相干哩。今夜好月,嫦娥也笑人孤另,你勸姑娘一聲,既許做夫妻,前後總只一般,今夜總承了我罷。”桂姐道:“這事我不做的,你怕孤另,我和你連衣睡一睡,倒也使得。只是香月叫他去睡,露花你可在中間坐坐著,倘或睡著了,可叫我們一聲。”露花應了,自到外房來,王嵩強那桂姐,大家脫了衣服,一般同裳共枕,只不肯做那件事。急得個王嵩就如小孩子被娘拿過了糖,不把他吃,又如螞蟻在熱磚頭上,盤旋不定。桂姐見他如此,笑起來道:“你這個人忒不長進,看你急得恁般。也罷,露花這丫頭,我平日極喜歡的,又大我兩歲,模樣兒也生得好,叫他和你泄一泄火氣好麼?”王嵩心上原有些愛那丫頭,口里假意推托了兩句,就應承了。
大家穿了衣服起來,走到外房,只見露花在那里打盹。桂姐叫醒了他,道:“王大爺只管要干那營生,我年紀小,你便和大爺弄弄罷。”露花道:“怕姑娘怪。”桂姐道:“我叫你做的事,決不怪你。”桂姐自進了房,露花自偎著小王,就在春凳上弄起來。原來露花還是童女,王嵩興發,不管三七廿一,弄得個丫頭疼痛難當,幾乎哭出來了。桂姐聽見,走到房門口說:“今夜且饒了他,慢慢的憑你再弄何如?”王嵩丟了露花,又來要強桂姐。桂姐把門閂上,竟進去睡了。露花怕疼,也不肯再弄。王嵩只得過去了。未知後來何如,且聽下回分解。有詩為證:
小燕因風驟,徒勞來去風。
翩翩雲里砌,莫又入花叢。
評:使人眼熱,亦使人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