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後回想往事,光緒二十六年年初芝罘港的這次凍海仿佛一個示警,為那一年里將要發生的很多事情鳴響了一個沉郁不祥的前奏。
在那場凍海災害里,海容艦以及同行的幾艘軍艦先是被忽然而至的寒潮帶來的浮冰團團圍困在港內,接著就在驟降的氣溫里被結結實實地凍在了芝罘港厚重的海冰里動彈不得。
我和艦上的官兵也因此無奈地在芝罘度過了一個沒有家人陪伴的新年。
和其他堅守軍艦的官兵不同,在船上等待海冰融化的那些日子里,我的心情是非常復雜的。
我的心緒中除了遠離家中佟婉如獨自在外所帶來的寂寥惆悵之外,更多混合了一些對過往燕兒之事疑竇重重的迷茫。
我曾經猶豫了半天要不要就燕兒之事給佟婉如發封電報,人都到了電報局門口卻又猶豫著離開了。
我終究選擇相信佟婉如一定有她自己的不能明說的理由,而這一切我希望等我回了天津再和她當面說清楚。
隨艦滯留芝罘期間,我又帶著禮品專門去拜訪了幾次韓仁豐,希望搞清楚當年天津韓府被抄以及燕兒父親去世前後發生的所有細節。
可遺憾的是韓仁豐並沒有提供太多額外的新线索。
“我到今天都想不通燕兒介孩子為何在她父親走了以後不久忽然心性大變,還戴著孝呢就嫁給了那個劉樹奮。以韓家在天津衛的人脈,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抄家後也依然家產頗豐。再憑著其他幾支直隸韓氏的人脈和燕兒那丫頭的小模樣,嫁個不錯的公子哥也不是難事。誰知道那個劉樹奮用了什麼手段,使得燕兒連人帶著韓家萬貫家財全部白白便宜了他那個半老頭子,實在是搞不明白。”
芝罘的一家酒館里,韓仁豐坐在我對面,憤憤不平地喝下一杯燒酒,帶著惋惜的語氣說道。
“話說韓家甲午那年也真是流年不利。你說說啊,就是一趟三天往返天津遼東之間的短途貨運,那线路我之前走了無數遭了,閉著眼睛都能走個來回,哪次遇到過倭寇軍艦盤查的?可巧就是那一趟,幾艘韓家貨輪在天津塘沽夜里秘密裝駁上天津機器局的軍火剛剛出了渤海就給扣了,你說天底下哪里還有這樣倒霉的事情?”
那個飄著雪花的夜晚,我攙扶著韓仁豐從那家小酒館出來時,他已經喝多了。
我一路把他送到了他家門口。
告別之時,韓仁豐借著醉意忽然抓住我的手,語氣悲愴地和我說道:
“堂姑爺……你心里千萬不要怪燕兒那孩子。她對你是付出了真心的……那丫頭一開始聽人說你打仗人沒了,當天晚上就上吊了,救下來以後也是好幾天不吃不喝的,這一切我是親眼所見……我總覺得她嫁人這件事情蹊蹺得很,只不過現如今她一個孤女跟著那個心術不正的半老頭子,韓家也已家財散盡無法給她更多庇護了。我們這些長輩無權無勢,也幫不上她。你有官銜軍職在身,以後如果她有難,望你念在舊日里她對你一往情深的情分上,多幫著照應照應……”
…………………………
二月底,海容等數船終於回到了天津大沽軍港。
隨即各艦全部進入船塢進行大修和保養。
借著這個空擋,我終於回了趟家。
佟婉如見我回來自然是分外喜悅,給我做了一桌子美味,讓我大快朵頤。
小別勝新婚,當晚洗了澡以後我倆就進了臥室。
佟婉如拿著一條毛巾,在我眼前擦拭著剛剛洗好的一頭長發。
她身上穿著真絲的粉紅色小衫,里面卻沒有穿肚兜。
胸脯高聳,兩點凸起在衣服前襟下若隱若現。
小腹平坦、更顯得那纖腰盈盈一握,下身的翹臀長腿在絲滑的絲質長褲之下充滿了魅人的誘惑,看得我下身又是一陣蠢蠢欲動。
意識到我在打量她的身子,佟婉如嬌媚的臉上浮起了一道紅霞。
“討厭……幾年的老夫老妻了,你這登徒子還沒看夠啊……” 她柔聲嬌笑地問道。
“佟姐姐這麼美,一百年都看不夠” 我裝出小時候的聲音,故意不叫她夫人,而以佟姐姐稱呼代替。
果然,這個舊日的稱呼帶來的刺激讓佟婉如的臉一下子更紅了。
“你好討厭啊,不理你了……呀!”
她一聲驚呼,手里的毛巾掉到了地上,苗條嬌美的身軀已經被我雄健地一把抱上了床。
幾月沒有歡好,我倆瞬間情欲爆發,互相急切地撕扯起彼此的衣褲。
一陣干柴烈火的親吻之後,兩個人已經是一絲不掛、坦誠相見。
臥榻之上,婉如的一頭青絲如雲般堆在枕邊,羊脂玉雕成一般的香肩下是一對挺拔潔白的乳峰,搖動的乳浪嬌羞地炫耀著自己的豐滿高聳。
胸口之上是一對精致的鎖骨,性感誘人。
我俯下身,像是親吻珍寶一般輕輕地從上到下吻遍了數月未見的婉如的全身,從光潔的額頭到乳峰上的兩點粉紅,再到纖腰之下圓潤飽滿的翹臀。
在我的挑弄下,婉如因為激動而羞紅的臉上表情越發地迷離。
我用一只手撫摸著她一只柔軟的乳房,入手的肌膚白皙光滑,手感彈性極好。
另一只手則滑過她修長的小腿,一直摸上她晶瑩如春雪一般雪白的大腿。
“佟姐姐,你好美,要不要弟弟的肉棒呀?”
“壞人,又欺負我……” 春情難抑之下,她媚人的雙眸嬌羞地看著我,羞赧的目光不時地掠過我胯下充分勃起的粗硬長矛和碩大的龜頭,眼中的媚意仿佛要變成水漫出眼眶。
“你好壞……還有這個家伙,它最壞了。”她玉手一指我躍躍欲試跳動著的的紫紅色龜頭。
“壞蛋?那是誰過去每次下面都把它夾得緊緊的?嘴里還一直哥哥慢一點,好舒服來著?來,摸摸它。”
“討厭,壞人,又取笑我。”婉如嬌羞地在輕輕錘了我胸口一下,伸出一只芊芊素手,向下羞澀地抓住了我挺立的肉棒,吐了吐舌頭道:“好大呀……怪嚇人的……”
“想我嗎?”
“嗯”
看著佳人纖手握著我的碩大,還有她誘人曲线玲瓏的苗條身材。
我終於忍不住准備提槍上馬。
我趴上她豐盈的身體時身下的美人早已春情蕩漾。
她輕輕扭動著身體,兩條長腿之間里的花心早已充分濕潤。
由於兩條美腿緊緊貼在一起的緣故,我粗壯的肉棒剛剛好頂在了她兩條美腿之間,順著濕透的毛發貼上她蜜穴口鮮嫩的花瓣。
嬌嫩之處受到刺激的婉如渾身巨顫,玉臂把我摟得更緊了。
她羞赧地分開並攏的雙腿,顫抖著將蜜穴口的花瓣抬高含住了我陰莖前漲得像個雞蛋一般硬邦邦的龜頭。
楚楚可憐地睜開一雙快要滴出水來的眸子看著我,平日里高貴溫婉的眼神早已不見,眼里都是滿滿的情欲。
我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欲望,低頭用龜頭撥開她兩片淡粉色的純潔的花瓣,低吼一聲:“夫人,我進去了!”
說罷,虎腰用力一挺,將我粗壯的大肉棒猛地插進身下美人兒早已泛濫不堪的嫩穴。“啊……冤家……輕一點……”
被我肉棒插入的一瞬間,婉如一瞬間尖叫出聲。
她被我巨大火熱的肉棒和體內的快感衝擊,一雙妙目暢快地翻起,像是不可承受如此這般的快樂般,烏黑的一對瞳孔被刺激在一瞬間失了神,然後很快就奔涌出劇烈的一股媚意。
感覺到美人蜜穴火熱的腔壁緊緊地箍住我長矛,一股令我頭暈目眩的強烈快感衝上我的大腦,忍不住爽快地吼出聲來:“啊……夫人……您下面好緊……怎麼樣……幾個月沒見想哥哥的肉棒嗎”“啊……是……好想……啊……黃鯤……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你…………”一邊呻吟著,婉如一邊抬起她圓滾滾的玉臀難耐地主動摩擦我的胯部。“佟姐姐……你看我們下面這樣連在一起了……以後你叫我哥哥……我叫你佟妹妹好不好。” 我有心增加夫妻床第之間情趣,忍著衝刺的欲望俯下身在婉如耳邊輕輕低語著挑逗了一句。婉如的俏臉已經紅到極致 ,被我幾乎弄到失神。聽到這句刺激的話語時,一向溫婉可人的她幾乎受不住我的挑逗,喘息著點著螓首,用低不可聞的聲音答應道:“好……我不是佟姐姐……我是佟妹妹……好哥哥……佟妹妹好喜歡你……佟妹妹是你的……”
美人嬌媚的聲音讓我徹底欲望爆炸。
我把她一雙修長的美腿抬高架在肩膀上,下身開始不再留情地大開大合猛抽起來。“啪啪啪啪……”響亮的肉體撞擊聲從我倆連接的地方傳來。我覺得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加速挺動下身,感受著婉如蜜穴肉壁上的嫩肉的緊勒包裹,我的大肉棒上傳來陣陣舒爽的快感。每當我的大肉棒快速進出時,婉如花徑里的嫩肉就會自動收縮蠕動,像是一張小嘴在吸吮著我的龜頭和肉根一般。
每次我的大肉棒整根插入時,龜頭都頂在蜜穴深處的花心上,快速抽插帶來陣陣巨大快感,帶出了大量花徑內的蜜汁,打濕了我們倆的小腹。“啊……好哥哥……你……慢一點……啊啊啊……妹妹好舒服啊……”下體數百次高速抽插傳來持續的充實感和滿足感,婉如已經舒爽地快要說不出話來。我低頭注視身下這具任我玩弄的美人的雪白肉體,忍不住喘著氣說道:佟妹妹……舒服嗎……以後哥哥大肉棒每天晚上都這麼疼你……你奶子都被哥哥捏大了,是不是早就想著給哥哥做媳婦,給哥哥操對不對……?“啊……壞人……不是呀……啊……舒服……你慢一點……呀……快到了……人家要給你了……人家到了呀……”
早已陷入肉欲深處多時的婉如聽到我這樣的刺激話語,忽然尖叫一聲,貝齒猛地咬在我肩膀上,下身脹大的陰核在劇烈的顫抖,我感覺一股熱浪的淫水打在我的龜頭上,一股花蜜猛地從肉棒和蜜穴交接處涌了出來噴在我的大腿上。
久曠了幾個月的婉如竟然就這麼高潮泄身了。
極樂之下,她那飽滿而又堅挺的一對乳房顫巍巍地彈挺而起,乳頭變為嫣紅色傲然挺立在渾圓的乳房上,迷人無比。
纏在我腰間的美腿像抽筋般不停的抖動著,花徑肉壁前後摩擦著我的棒身龜頭馬眼,還帶著一陣緊密的收縮。
幾月不知肉味的我此刻也早已到達極限,身軀一抖緊緊抱住婉如動人的身子,把火熱的精液全部射入了她的身體深處。
雲收雨歇,我摟著已經癱軟了的婉如潔白光滑的身子躺在床上。
懷中的婉如一臉緋紅還未散去,滿足地摟著我雄健的身子。
兩人好半天沒說話,都在回味著性愛的快樂。
我盯著婉如被性愛滋潤以後分外嫵媚的俏臉,知道她已經對我無比依賴。
而且此刻夫妻枕間氣氛合適,於是打算接機把燕兒的事情弄清楚。
我一邊撫摸玩弄著婉如的一只豐盈彈手的雪乳一邊問道:“婉如,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壞蛋,現在又不叫我妹妹了,輕聲細語的。剛剛還那麼壞……什麼事兒?”
我低頭看著懷里婉如依然春意迷蒙的一雙媚眼,開口問道:“燕兒嫁給劉樹奮,真的是因為她父親的緣故嗎?”話音出口,我感覺懷里的佟婉如身子忽然顫了一下。
她臉上一個驚訝的表情一閃而過,不過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不是為她父親那能是為誰?為什麼忽然問起她的事情?討厭,你摟著我還想燕兒啊……”婉如扭動著身子嬌嗔道,不過我感覺她語氣里此時沒有尋常女子應該有的醋意,反而有些輕微的緊張。
心知這個話題她今晚不想多說,於是我也不再追問。
只是默默伸手摟住了婉如的身子。
性愛後的疲勞襲來,她順從地貼著我,頭枕著我的胳膊,就這樣睡熟了。
………………………………
時間一轉眼到了三四月之間,天津城的街面上開始變得不同尋常起來。
從直隸和山東各地涌進城來許多義和團,打起扶清滅洋的大旗,開始在各處設壇。
義和團所到之處,官府官兵也不能控制。
所以數萬團民很快就幾乎控制了整個天津城。
到了五月底,全城已是拳壇遍立,聲勢浩大。
一天,我和佟婉如正在家吃午飯。“誒,一會兒吃了飯我們去外面看看那些義和團大師兄表演刀槍不入怎麼樣?”佟婉如給我碗里夾了一塊肉,饒有興致地提議道。“刀槍不入?我的佟姐姐,你還真的信啊?那我們也別學著造軍艦了,全部學神功不就得了,三天就能打進倭寇的東京都了。” 我笑著說道,忽然聽到門口有敲門聲。我去開了門,只見門口站著一個義和團大師兄,正在院子門上貼上了一張黃紙裁剪的義和團大符。
見我開門,他雙手拱拳行禮:“這位大哥,我從山東來天津。一路目睹洋人強占我國土,欺凌我百姓,廣築教堂,傳播妖教,惑亂人心,動搖我大清國本,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某家請了一道大師兄的神符,貼在您府門上,趨吉避凶。洋鬼一見就不敢來騷擾了!”我拱手致謝之後,見那人就站在門口直愣愣地不走,心下疑惑。
佟婉如用手輕輕捅了我後背一下,給我遞來一塊碎銀子,小聲在我身後提醒道:這個給人家,人家大師兄也要吃飯的。“
我恍然大悟,將銀子遞了過去,那人接了道了個謝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看著門上貼著的那道符,哭笑不得,抬手正要撕下來,卻被佟婉如制止了,她嫵媚一笑,笑著說道:“留著吧,這樣別的大師兄看了就不好意思再來要錢了。”
幾天之後,到了我返回軍艦上的日子。
離家那天佟婉如細心地給我整理著身上的軍裝,我輕輕地摟住她的纖腰,聞著她頭發上的香味。
心里莫名涌上一陣感動。
“夫人……你真好……謝謝你。”
她給我扣上制服上的最後一顆扣子,聽了有些意外地抬起頭看向我,然後溫婉地笑道:
“今天才知道我好呀?那我告訴你一件事,說不定你會感覺我更好呢。”
“哦?什麼事情?”
她低下頭,有些不舍地依偎進我懷里,輕輕撫摸著我的胸口,用細不可聞的音量柔聲道:
“你這次去艦上,能不能早些回來?我有了。”
“有什麼?” 我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再一低頭看到佟婉如臉上羞澀幸福的笑,立刻明白過來。
頓時心花怒放,一把摟住婉如的肩膀欣喜地親了她一口。
“誒……你輕點……我上個月身上就沒來……昨天去看了大夫,大夫說已經有兩個月了……” 佟婉如抬起緋紅的俏臉望向喜笑顏開的我,也是笑語嫣然。
“夫人”
“嗯?”
“這樣吧,過些天我回來就送你回福州。我看這京津直隸地界最近亂糟糟的,你懷孕了和我父母在一塊兒住有人照顧,我也放心一些。”
“嗯,我在家等你回來。黃鯤……”
她戀戀不舍地摩挲著我胸前的軍裝,喃喃道:
“我真的好喜歡看你穿海軍制服的樣子,不過每次你上艦我都好揪心。你答應我這次一定早去早回好不好。” 說完她溫柔地把螓首扎進我的懷里。
“我答應你,這次十幾天就回來,放心吧。” 我點頭道。
話音未落,婉如忽然吻上了我的唇。
她一向保守內斂,這麼一吻顯然是因為已經動情了。
那天我出門時,已是黃昏。
佟婉如送我到了門口。
我走出去很遠,回頭看到她依然亭亭玉立地站在門口目送著我,心中沒來由地涌出一股不舍。
人非草木,我這才發現自己對這個小小的院子和等待著我的佟婉如已經如此依戀。
也許……
這就是家的感覺吧。
……………………………………
光緒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6月17日 凌晨天津大沽口水雷營北洋海軍海容號巡洋艦泊位我在海容艦的槍炮指揮室內向外張望觀察了一會兒外面的情況,之後按照北洋水師操典冷靜地下達了一連串作戰指令:
“Take posts.”
“Prepare for starboard attack.”
“Aim on the enemy cruiser.”
我手下的水兵迅速而忠實地地執行了我的命令。
大沽口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里,海容號艦艏右舷的150毫米40倍徑克虜伯主炮炮口緩緩下移,瞄准了一艘遠處逐漸駛近的日軍小型驅逐艦。
此刻,借著背後岸上炮台上不時騰空而起的巨大火光,我能清楚地看見海容艦面前的海面上步步逼近的數艘日軍軍艦的輪廓。
這些日軍小型驅逐艦在全身鐵甲防護的海容號面前就像一堆玩具。
只不過,此刻這些玩具正絲毫無視海容號,一邊大搖大擺地駛近岸邊,一邊使用船上的艦炮准確從容地轟擊海容艦背後岸上清軍的岸炮炮台。
在這些驅逐艦後不遠處,無數日軍海軍陸戰隊正乘坐著密密麻麻的小舢板,在驅逐艦艦炮的掩護下開始登陸大沽口的海岸。
海容號身後的大沽口南炮台上,清朝陸軍的岸炮開始了反擊。
一時間,聲聲日軍艦炮炮彈落地的巨大爆炸聲混合著數十門清軍克虜伯和萊茵金屬生產的岸炮開火反擊的轟鳴聲在炮台上此起彼伏。
頻率甚至趕上了過年時燃放的鞭炮。
戰機稍縱即逝,我將耳朵貼近了艦上的傳音筒,焦急地等待著傳音筒里管帶葉祖圭葉大人的開火確認。
可是那傳音筒此刻卻仿佛成了一根空心竹子,安靜得可怕。
我又等待了足有十五分鍾,依然沒有得到任何命令。
就在我焦急地抬起頭來時,卻豁然發現葉大人已經站在了我的面前。
“三副,命令你的人退去炮彈,抬高炮口,不准開火。” 眼前的葉大人身上沒有絲毫殺氣,冷冷地看著我下達了一個令我不可置信的命令。
“可是……葉大人……倭寇已經開炮了,岸上的陸軍炮台也已開火攻擊倭船。這些倭寇的小船在這麼近的距離上我們海容的主炮一炮就能癱瘓一艘。”
見他默然不語,我焦急地提高了聲調:
“葉大人,對面就是倭寇啊,甲午我們北洋水師多少人死在他們手里。現在正是報仇的時候啊!你就讓我開炮吧!”
“黃鯤,我知道你的心情。我又何嘗不想開火幫助岸上的陸軍兄弟呢?”
葉祖圭沒有說官話,而是用福州話回答我,見我依然憤憤不平,他接著攤了牌。
“我們雖是上下級,但更是福州老鄉,有的話我不妨和你直說。我已經私下照會了大沽外海的各國軍隊,和他們約好了。這次他們登陸期間北洋海軍各艦和聯軍艦隊互不開火攻擊彼此。他們登陸之後保證我們北洋各艦的安全。”
“可是這樣一來,背後炮台上的陸軍兄弟怎麼辦?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敵艦艦炮摧毀殺戮嗎?聯軍上岸之後呢,塘沽向前就是天津城,天津再向前就是北京。”
葉祖圭的臉上悵然若失地露出一絲苦笑:
“朝廷內斗,太後利令智昏宣布和多國開戰,派義和團攻擊北京的使館區和天津的租界,已經惹惱了洋人和倭寇。我們即使能擊沉眼前的這些倭寇的小船,那大沽口外海正在集結的各國主力艦隊我們又能扛得住嗎?”
他說著說著,兩行渾濁的眼淚淌下來,落在了胸前,他抬手擦拭去淚水,繼續戚戚然說道:
“你不要忘了,鎮遠艦和濟遠艦現在也為倭寇所有,他們就在那兒,在外海待命隨時准備對她們曾經的軍港和國家開火。不說別的外軍軍艦,僅以這兩艘北洋舊艦的實力我們的海容號都已望塵莫及。”
我站在原地,聽了他的分析,已經無語凝噎。
心中的悲憤猶如滾滾烈焰,燒得我心疼,眼淚卻也隨之蒸發,痛徹心扉。
“留下這些寶貴的軍艦和人才,就是留下希望。這大清國已經指望不上了……終有一日,待我堂堂華夏歸來能夠自造鐵甲艦與列強爭雄於海上之時,我等自然可以痛擊倭寇,一血今日之恥。”
他長嘆一聲,木然地蹣跚離去,背影仿佛一瞬間老了好幾歲。
走出幾步,他回頭看向已經在屈辱哭泣淚流滿面的我,小聲說道:
“天津定然是守不住的,北京也不安全。你媳婦還在城里吧?眼下這船上沒有你這個槍炮三副什麼事情了。我給你放假,你趕緊回去接她往南方避一避。現在東南互保,出了天津直隸南下山東就安全了。”
……………………………………
那天夜里,我沒有立刻離開海容艦趕回天津城,現在想來,這是我人生中一個令我悔恨至今的決定。
天亮之後,大沽口炮台岸炮的反擊變得稀稀拉拉,最後終於完全沉寂了。
從船上看去,守衛炮台的陸軍已經大部分陣亡,日軍占領了整個炮台。
第二天的晚上,更多的各國軍艦和援兵涌入了軍港,源源不斷。
我心中知道大勢已去,和手下做了交接辭別了葉祖圭准備離艦回家接婉如。
可就在此時,一隊英軍部隊的印度士兵封鎖了海容號的泊位,禁止我們任何人下船。
葉祖圭親自下船前往交涉,直到又過去五天之後,英軍才解除封鎖允許我們下船,海容號則依然被聯軍扣押。
聽聞聯軍已經向天津城開拔,下了船的我心急如焚只恨自己沒有長出兩只翅膀飛回家中。
由於塘沽火車站已經被聯軍占領用於向天津的老龍頭火車站運輸士兵,返回天津城的一百多里的路途我只能徒步。
一路上,所及之處皆是滿目瘡痍。
有的莊戶全部人家都被搶掠後集中殺害,老幼無存,死屍枕籍。
沿途到處可見砍下來的百姓、清軍士兵、以及義和團民的人頭。
許多百姓的屋子門戶大開,還以為在招待客人,走近一看屋子里卻掛著百姓的首級和被肢解的屍體。
聯軍組成的開路軍在天津郊區血洗了一路的無數村鎮,男子一律虐殺,婦女先辱後殺,無辜老人被當作刺殺活靶子,開膛後的兒童屍體隨處可見,老弱婦孺甚至被投入水井和河中。
無數良家婦女遭到輪奸,不少婦女被奸汙後選擇了自盡。
我路過一個天津東郊的村莊邊上時,就看到村邊樹林里面有無數上吊而死的婦女的屍體隨風搖擺,其狀淒慘駭然,恐怖至極。
第二天的中午,風塵仆仆的我終於抵達了東郊的東局子。
舉目望去,北洋水師學堂已經是一片廢墟,曾經美麗的校園和建築大多被摧毀,遍處都是學生的屍體。
戰後的我才知道,就在我到達東局子的前一日,數千登陸的沙俄軍隊路過東局子。
其時,天津水師學堂尚有數百在校學生,見敵軍入侵,他們拿起日常教學使用的武器勇敢抵抗,最後全部陣亡。
一位宗姓學堂教員引燃炸藥同攻入校園的少部分沙俄軍隊同歸於盡。
天津東西機器局和北洋水師學堂就此被沙俄軍隊完全摧毀。
同樣的戰斗情形也發生在天津英租界附近的天津北洋武備學堂等多處。
大量帝國培養的新式軍事人才戰歿於此役。
當天除了無數洋務興辦的學校和工廠被毀,許多我認識的軍中長輩也歿於這一天的天津攻城戰。
在城南八里台,我認識的清軍武衛前軍將領聶士成聶軍門率所部步兵和炮兵配合義和團抵擋一萬多日軍。
在殺傷大量日軍而援軍斷絕的絕境下,聶軍門最後躍馬揚刀帶兵衝擊日軍陣地,被日軍槍炮打死於陣前,他手下的多位將領也都死戰不退在當日為國捐軀。
路上天津各處遭受兵災的慘狀令我潸然淚下。
想到佟婉如一個懷孕的弱女子一個人在家是如何地無助,更是令我心急如焚。
一路潛行,我避開亂兵日夜不分整整走了兩天一夜才到達了天津城南門。
順著天津南城牆上被火炮轟塌的缺口看進去,昔日熱鬧的街巷早已經一片狼藉,城內已經是一片煉獄。
民房傾塌,沒有逃掉的百姓和義和團的屍體滿街都是,曾經繁華熱鬧的北洋重鎮京師門戶已經成為一座死城。
天津城已破,此刻聯軍已經向北追擊北撤的清軍和義和團。
我擔心遇到亂兵,不敢走城里,而是繞道城外回到了城北三岔河口附近的家中。
家門前的小路此刻荒無人煙,家中的院門敞開著,一片死寂。
看到院門大開,我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快步走進前院,只見幾個屋子一片狼藉,顯然已經遭到了洗劫。
心中大喊一聲不好,趕忙衝進了後院。
剛進後院,慌不擇路的我就被一個東西絆倒了。
爬起來定睛一看,腳下一軟,頓時幾乎要跪到地上。
地上是一條人腿。
斷腿邊上是一攤鮮血,已經發黑,一道長長的血痕延伸出去一直拖行著進入了我和妻子婉如的臥室內,臥室的門卻是虛掩的。
我此時早已是方寸大亂,感覺眼前一陣眩暈,幾乎站不穩自己的身體。
強打著最後一絲精神,顫抖著推開臥室的門。
長長的血痕一直延伸到我和婉如的床前,床上僵臥著一個人,渾身血汙,可我一看就認出那是妻子婉如。
她依然穿著那件多年前在福州大榕樹下和幼年的我告別時穿的那條白色氅衣,下身是一條一樣潔白無瑕的絲質長裙,只不過上面已經布滿了片片血汙。
原本修長筆直的一雙長腿,此刻卻只剩下了一只。
左腿從膝蓋以下被利刃齊刷刷砍斷了,現在用床上的被子包扎著。
從斷肢處流出的大量血液已經將被子浸透,將她的斷腿和裙子、被子黏在了一起。
看來婉是在被襲擊之後以驚人的毅力忍受著劇痛一路爬進屋里躺到床上的。
聽到我開門的聲音,床上的婉如忽然動了一下,她轉頭看向我,臉上吃力地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然後就疼得哭了出來:
“黃鯤……嗚嗚……你終於回來了……”
“婉如!”
眼見妻子如此慘狀, 我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撲上前去,將她已經殘缺的身體擁入懷里。
眼淚混著鼻涕一起落下,號哭得不能自已。
“黃鯤……別哭了……能等到你……我已經很高興了”
婉如虛弱地抬起手,摸索著我的臉,擦去了我臉上的淚水。
她平日紅艷的櫻唇已經因為失血而變得灰白,那雙有神的眼睛早已失去了神采,變得渾濁不堪,只剩最後一絲微弱的生命之火。
“嗚嗚嗚……對不起婉如……對不起……我回來遲了……嗚嗚……怎麼弄成這樣了……嗚嗚嗚”
“我怕你回家找不到我……就沒走……躲在家等你……昨天晚上有個倭寇路過……看到門上那張符……以為這里有義和團就強闖進來……我躲藏不及……被他砍到了腿……嗚嗚……黃鯤……我好疼啊……” 懷里的婉如疼得身體一陣顫抖,一只玉手伸出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服。
“對不起……夫人……對不起……” 我緊緊地擁住她的身子哭泣著,發現婉如的身子很輕很輕,心知這是因為她身體里的血已經快要流盡了。
一整個夜晚加一個白天,她得忍受著多大痛苦苦苦堅持,才能熬到現在以回光返照之狀和我見上一面。
婉如抓著我衣服前襟的手無力地耷拉下來,我連忙伸出手緊緊握住。
她的一雙眼睛眨了眨,似乎要流下眼淚,可身體連流淚的力氣也沒有了,只能用盡全身力氣氣若游絲地繼續說道:
“黃鯤……你別難過,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我對不起你……可憐這肚子里的孩子……還沒來到世上……就要離開你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我緊緊摟住她,臉上已經是淚水橫流,只是盯著她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黃鯤……我一直吊著這口氣等你……是因為有一件事情只有我知道……我一定要親口告訴你……”
“那天晚上你問到燕兒……燕兒……其實不是為了救她父親……而是為了救你……才嫁給劉樹奮的……”
“……她父親去世後不久……一天她來找我……和我說劉樹奮找到她……告訴她你人關在日本並沒有死……現在他一個軍中的親戚在擬定戰俘遣返後的逃兵處決名單……你就在上面……劉樹奮告訴燕兒說他可以讓那個親戚把你名字拿下來保你平安……條件是燕兒必須嫁給他……並同意以後把韓家家產給他處置……”
婉如劇烈地咳嗽起來,傷口的劇痛讓我懷里的她幾乎休克。
“婉如……嗚嗚嗚……我知道了……你先別說話了……嗚嗚……我現在帶你去找大夫……” 我哭著示意她不要說話,節省體力。
婉如聽了卻淒然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來不及了……我快不行了……你讓我說完……”
一向溫婉可人的她此刻身上迸發出了驚人的毅力,她緊緊攥住我的手,用氣若游絲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敘述道:
“燕兒是真的對你一往情深……她來找我時已經答應劉樹奮的要求了……”
“……她還讓我對爹娘都保守秘密……怕爹娘知道要用兒媳婦換兒子心里不好受……”
“……她拜托我照顧好你……說千萬不要讓你知道真相……怕你事後衝動做出過激行為……白白丟了性命……對不起……我這些年一直瞞著你……你會怪我嗎……”
“……黃鯤……你以後見到燕兒幫我和她賠個不是好不好……你告訴她我不是故意的……”
“……一開始我是按她說的照顧你……可後來就放不下你了……最後還嫁給你……我真的只是想你能開心一些……我清楚你心里真正裝著的人一直是她……”
“……從你上次喝醉酒回來……還把我當成了她那晚起……我就知道我在你心里永遠只會是一個替代品……”
“……這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我背叛了和你哥哥的誓言……一開始把你當成你哥哥的替代品……結果到我真的愛上你了以後……我發現自己也成了燕兒的替代品……”
“……我是不是很可笑……你不要笑佟姐姐好不好……”
“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有機會的話……一定要把燕兒救回來……她是個好女人……會代替姐姐好好照顧你的……”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伏在我懷里的身子一下子卸下了最後一點力氣。
依然睜著的眼睛眼角滑下了一滴淚珠,佟婉如就這麼在我懷里離開了這個世界。
“婉如……夫人……佟姐姐……你好傻……你不是替代品……我是愛你的呀!”
我緊緊抱住她已經逐漸冰冷的身體,哭得撕心裂肺,只是伊人已去,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
光緒二十六年六月,八國聯軍擊破大沽口炮台,同清軍與義和團於天津決戰。
天津被聯軍屠城,無數百姓家破人亡。
戰後,我扶靈將佟婉如安葬回福州黃氏祖墳。
葬禮那天,一陣清風吹過,一只青鳥飛來,在墓碑上方徘徊不去。
“夫人,是你和孩子來看我了嗎?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們來世再見……”
我盯著那只鳥兒說道,又一次淚流滿面。
它似乎聽懂了我的話,在我身邊轉了幾圈,哀鳴了幾聲,接著慢慢飛遠。
繁華聲 遁入空門 折煞了世人
夢偏冷 輾轉一生 情債又幾本
如你默認 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 又一圈的 年輪
浮屠塔 斷了幾層 斷了誰的魂
痛直奔 一盞殘燈 傾塌的山門
容我再等 歷史轉身
等酒香醇 等你彈 一曲古箏
雨紛紛 舊故里草木深
我聽聞 你始終一個人
斑駁的城門 盤踞著老樹根
石板上回蕩的是 再等
雨紛紛 舊故里草木深
我聽聞 你仍守著孤城
城郊牧笛聲 落在那座野村
緣份落地生根是 我們
聽青春 迎來笑聲 羨煞許多人
那史冊 溫柔不肯 下筆都太狠
煙花易冷 人事易分
而你在問 我是否還 認真
千年後 累世情深 還有誰在等
而青史 豈能不真 魏書洛陽城
如你在跟 前世過門
跟著紅塵 跟隨我 浪跡一生
雨紛紛 舊故里草木深
我聽聞 你始終一個人
斑駁的城門 盤踞著老樹根
石板上回蕩的是 再等
雨紛紛 舊故里草木深
我聽聞 你仍守著孤城
城郊牧笛聲 落在那座野村
緣份落地生根是我們
周傑倫《煙花易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