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2章
下午還不到下班時間,任憑就想著去看柳欽佩的事,於是從抽屜里取出五百元錢裝進提包內,快到六點時他叫徐風下樓,然後到司法局接了李南山。
南山雖然比前兩年稍胖,但依然英俊瀟灑,個子有一米七五上下,不高也不低,戴一付金邊眼鏡,臉蛋漫長,皮膚白而不膩,頭發中分為二,不知這種形象在女孩子眼中怎麼樣,反正在任憑眼中他是標准的美男子。
但是有一個鐵的事實,李南山的艷遇遠比任憑多得多。
因為任憑身高才一米六八,照時髦女郎的說法是三等殘廢,臉蛋又是溫柔敦厚的圓形,不大受女孩子喜歡,所以他總是羨慕李南山,大學時李南山剛開始年齡小,不開化,常常有漂亮女生找上門來,他總是以禮相待,從沒有非分之想,有時候女生提出和他去看電影,他就推托說要上晚自習而婉拒,而任憑是老大哥,當然在男女之事上成熟得早一些,於是就趁機想揩點油,說他不去我去,我請客。
女生有時拉不開臉面,就跟他去了。
但是往往是走到半道,那些女生就找個理由開溜,弄得任憑的信心大受打擊,好多次發誓以後再也不想女人了。
可是發誓歸發誓,沒有兩天就又做夢和女孩子親熱,醒後發現內褲上有熱熱的濕濕的腥腥的東西。
後來上了大二,李南山就開始有這種意識了,這大半的功勞應該歸功於任憑的性知識講座。
任憑雖說是農村來的學生,但是他對性感興趣,常常看些《生理衛生》、《新婚必讀》之類的東西,高中時有幸看到了手抄本的《少女之心》,況且還大著膽子進行了改寫和演繹。
那時也就這些書可供參考,當然他也知道有個弗洛伊德,有個藹理士,但那是後來的事了。
憑著那幾本小書就可以蒙那些尚在性朦朧階段中的學弟,晚上熄燈以後,任憑就開講,但是只講十幾分鍾就嘎然而止,弄得那些正支棱著耳朵聽的可憐的學弟們百般哀求,他才饒上一段。
就這樣講座開了一個多月,他們寢室的同學個個都是這方面的“專家”了,寢室室友的戀愛成功率大大提高,他也成了班里男同學中的“香餑餑”。
現在想想也確實有些可笑,但是在那性教育嚴重缺位的年代里,任憑還真開了這方面的先河,如果有什麼野史稗史的話,還真該給他記上一筆。
李南山在大三的時候,同時和三個女孩談戀愛,有兩個是外地的,經常鴻雁傳書。
一個是本校低年級的,李南山的星期天主要是和她共度。
下課以後,任憑和其它同學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有沒有李南山的戀愛信,一旦發現,大家一哄而上搶奪之,李南山當然最著急,也參加無奈的哄搶,但是信到他手里可能已經是皺皺巴巴了。
於是拆開信後,他就被要求高聲朗讀,但他總是羞羞答答猶抱琵琶半遮面地念上幾句,當然不包括“海枯石爛心不變”、“你是太陽我是月亮”之類。
有時任憑趁其不備一把奪回看上幾眼,李南山半惱地再奪回。
那時也不講究隱私權之類,只是覺得很快活。
車子進入了本市最寬的一條大道,此時已是掌燈時分,各種各樣的車輛往來穿梭,不知從何處來,又到何處去。
路上行人匆匆,車前不時有騎車人閃過,特別是路口處,常常有一兩個騎車人象過五關斬六將那樣在汽車前招搖過市,弄得徐風不得不猛地刹車。
徐風口中不干不淨地罵著。
人說當司機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格,不知真偽。
因為司機的工作讓人著急,這種著急可以導致兩種結果,一種結果是能磨平人的性格,什麼時間都不急不躁,象一頭老牛;另一種結果是脾氣更加暴躁,本來是一個很平和的人,開一段時間車以後,就學會了罵人,甚至下車和人打起架來。
不知徐風屬於哪種情況,也許原來是很溫和的吧。
李南山看了一眼闖關的騎車人說:“素質太差。中國經濟發展了,但是有些人的素質跟不上。”
“這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中國的國情是自行車大國,大量的上班族還是以自行車為代步工具,而官方則不考慮這種情況,一味地拓寬快車道,將自行車道擠得快沒有了,自行車向哪里去?當然亂闖紅燈是不對的。還有,有些當官的頤使氣指,橫衝直撞,甚至占用人行道,高聲按著喇叭前行,好象是封建時代的官吏前衛高喊“回避”的樣子。那些人才應該提高素質。”可能是因為任憑前幾天還在騎車,所以站在騎車人的立場上。
也許他本來就有平民意識。
“要我說,應該制定撞了也白撞的制度。有些騎車人為什麼敢闖紅燈?就是因為他認為汽車不敢撞他。”徐風是完全站在司機的角度說話。
“也許任何一個問題都是這樣吧,站到什麼立場上,就說什麼話。外國的總統選舉為什麼得到半數的票就可當選?因為選民來自不同階層,各自階層為各自階層說話,所以什麼時間也不會整齊劃一。所以你們說的可能都有理。”李南山對此問題作了個總結。
汽車這時走到了道路的盡頭,在李南山的指引下右轉進入了一條僅容納下一輛車的胡同,周圍都是低矮的平房,在黃色路燈的照耀下,房子的山牆上的毛主席語錄依稀可見,看來這房子有些年頭了。
高樓大廈的背後也有低矮小屋,繁榮富強中也隱藏著貧窮落後。
李南山介紹說:“這房子是作為八棉的職工集體宿舍用的,是五十年代的建築,早就該拆遷改造了,但是由於這幾年紗廠不景氣,職工集資建房吧,每戶就要拿七八萬元,工人們大都下崗了,到哪去拿這七八萬塊錢?又不能去偷去搶。所以就一直這樣存在著。”
“你怎麼對這個廠這麼熟悉?它好象跟你們也沒什麼關系啊。”任憑禁不住問。
“這你就不知道了。你可能和他接觸的少。柳欽佩在廠法制科干過一段時間,老是往司法局跑。國有企業機構繁雜,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但從這點上說,他們也很難搞得好。”李南山邊說邊探頭向前看,忽然他指著一個有微弱燈光、又掛著竹簾子的門說:“就是這,到了。”
任憑隨李南山下了車,讓徐風在車里等著,他和李南山緩步向那個有燈光的門口走去。
這是一排平房,柳欽佩的房子在這排平房的中間,這時他們聽到一位女子在嚶嚶哭泣,不用說,肯定是柳欽佩的妻子了。
任憑心情猛地灰暗下來,胸口像是被揪著一樣難受。
他的心腸軟,平時參加不認識的同事的追悼會還要流淚,何況這是同窗四年的同學!
李南山喊了聲:“劉詠梅!”哭聲依舊,好象因為過度悲傷,聽覺遲鈍了,又稍大聲喊了兩下,哭聲才停止,從里面走出來一個中等個頭、短頭發、四方臉、大眼睛、滿面淚痕的女子來。
見是李南山,忙向屋內讓,李南山向他介紹了任憑。
任憑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床上的柳欽佩的遺像和骨灰盒,他和劉詠梅握手的時候眼淚已忍不住流了出來。
劉詠梅讓大家坐在床上。
這是一間大約十平方米的房子,由於潮濕,散發出一股霉味。
四周的牆上汙跡斑駁,好象有很多年沒有刷過了。
房間的西牆邊,放有一個鐵皮煤爐,上面坐的鐵鍋里剩有殘羹冷炙,也不冒煙,看來煤火已經滅了。
靠東牆放有一張雙層木板床,上層有一個約六七歲的男孩,在被窩里睡著了。
下層胡亂地放著兩條沒有被罩的被子,床頭放著柳欽佩的骨灰盒和遺像,像不知是什麼時間照的,他穿著一件白色短袖上衣,表情里有一股傲氣。
骨灰盒在遺像的後面,呈金黃色,象是金碧輝煌的樓閣。
這真是一種灰色幽默,活著的時候住破舊平房,死了卻能住嶄新的樓房。
靠西牆的牆角放一張三斗桌,三斗桌上放著屋內唯一一件值錢的東西——一台十七英寸的黑白電視機。
其它還有簡易折迭櫃等。
反正整個房間塞得滿滿的。
李南山還沒說兩句話,柳詠梅就又哭起來,這次和上次哭的不同,這次是哭著說著。
“我的命……咋恁……苦啊,二十歲……結婚……碰到一個……虐待狂,差點……沒把………命搭上,鬧騰了……三年……三年啊……才把婚……離掉。看著他人好,考慮了一百回……才下了決心……再嫁,唉!我咋恁糊塗哩!他本來………本來也是為了孩子好啊!我跟他生啥氣啊!我糊塗!我糊塗!”
她哭著,說著,先是哭自己的苦命,後是哭自己的悔恨,哭到後來竟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任憑和李南山二人連忙勸阻。
任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顧跟著掉淚,還是李南山這時候說話得體:“嫂子,這也不能怪你,飛蛾撲火,那是自己獻身光明,他去了,但是靈魂得到了安寧。人死不能復生,還是要節哀啊!他去了,就讓他去吧。但你們娘倆還得活下去,特別是孩子,還要把孩子撫養成人哪!”說著就從上衣兜里掏出幾張一百元的鈔票來,遞到劉詠梅手中;任憑見狀也趕忙掏出五百元錢,也塞到劉詠梅手中,劉詠梅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了,光是嘴唇歙動,就是說不出話來。
是啊,如果那天有一張這樣的人民幣柳欽佩也不會死,有時錢還真是珍貴,錢可以買命。
任憑想起以前在縣里的時候有一個同事,因為患有心髒病,所以兜里總要裝上兩千元錢,還解釋說萬一不幸哪天在大街上昏倒,這就是送醫院的救命錢。
剛開始大家覺得奇怪,後來想想不無道理。
二人又將劉詠梅安慰了一番,正准備走,外面又來一位中年男子,在門口問道:“柳欽佩在這住嗎?”
任憑出去找尋聲音,卻見是自己大學里的同學崔子建,二人連忙握手,接著李南山和劉詠梅也從房間內走出來了,李南山一邊寒暄著,一邊向劉詠梅介紹崔子建,崔子建進到房間內,照例安慰了一番,然後掏出三百元錢來,放到劉詠梅手中。
幾個人也勸說了劉詠梅一回,便起身告辭。
任憑向劉詠梅說道:“你吃飯了沒有?咱們一起去吃個飯吧。”
劉詠梅說:“沒有。但是我也不想吃,你們去吧,讓我再守他一會兒。我對不起他啊!”說著又哭。
“現在先別說這個了,你的身體要緊。再說還有孩子呢。把孩子叫醒去吃飯吧。”任憑說著,用一只手輕輕地拉一下她的衣袖。
李南山、崔子建又勸了一回,但劉詠梅執意不肯,只好作罷。
於是三人向柳欽佩的遺像鞠了三個躬,又辭別了劉詠梅,就向汽車走去。
李南山提議說讓任憑請客,理由是他剛當上處長,崔子建也附和著。
任憑說自己也是這個意思。
崔子建推來自行車,徐風打開後備箱,將自行車嵌在里面,三人上車,任憑搖下了車窗玻璃,將手伸出來,只見那只手搖了兩下就消失在夜幕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