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4章
任憑他們坐進了車里,任憑看了看表,已經是晚上九點十分了。
於是就對李南山說:“你去哪里?咱們回家吧。”崔子建也說要回家。
“回家干什麼?家里有吃奶的孩子嗎?你們這些人,真是被家拴住了。要女人就是管家的,要不娶老婆干什麼?”李南山喝得滿面紅光,說話時的聲音也大了好幾分貝。
“昨天就在外面吃飯,今天又吃,回家很晚了不得勁兒。”任憑覺得有點內疚。
“古今成大事者不顧家。整天家短家長的,怎麼能干好工作呢?你得給她造成這樣一種印象:晚上應酬多,傳呼手機不斷,來我給你演個雙簧。”李南山說著拿出了手機,又告訴崔子建在自己打電話的時候撥通任憑的手機,如此這般又交待了任憑一番,就撥通了任憑家里的電話,響了三聲後喬靜接了電話。
“嫂子嗎?我是李南山。我們有個同學從北京回來了,剛到賓館,我和任憑需要過去一下。嫂子原諒啊,實在沒辦法。”
這時任憑的手機響了,他按下拒絕接聽鍵,裝模作樣地大聲說:“喂!馬上到,馬上到!”
李南山聽到話筒里的喬靜說:“沒事,沒事。你們忙,你們忙。千萬別讓他多喝酒啊!他喝醉了幾天都過不來。”
李南山向任憑擠擠眼說:“謝謝嫂子,我也替任憑謝謝你。任憑剛升處長,應酬可能就多一點,嫂子多理解呀!”說完掛上了電話。
崔子建指著李南山的鼻子說:“你這家伙真是個人物,說瞎話一點都不臉紅。這人能干成大事,因為已經學會了《厚黑學》里頭臉皮厚這一點了,不知道心黑不黑。”
“黑不黑?你想吧。‘大沿帽,兩頭翹,吃了原告吃被告。’問他是不是這樣?老實交代!”任憑也數落起李南山來。
“冤枉啊,冤枉。我渾身長的都是嘴也說不清啊。我只是搞了一次善意的欺騙,瞧你們跟開批斗會一樣。公檢法形象確實不佳,但也不能說就沒好人了。比如我,就是一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好人。”李南山辯解說。
這時徐風問:“現在去哪里?”
崔子建說:“把我送回家吧,要不我下去騎自行車回去。”
李南山見狀,揪住崔子建的衣領:“就你搞特殊?看人家任大處長,老婆工作都做通了。怎麼,要不也向你家里打個電話?演個三簧?”
崔子建狼狽地說:“我老婆根本不在家,她去上課了,就小孩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徐風見大家久而不決,只好將車靠路邊停下。
任憑說:“原來是這情況,小孩子不要管得太多了,應該培養他的獨立意識。我認識一個人,兒子今年八歲,跟我女兒一樣大,他每到禮拜天就將兒子攆到街上去,只給兒子十元零花錢,況且規定不到天黑不能回家。”
崔子建說:“那也太殘酷了。”
任憑繼續說:“沒辦法啊,他們兩口馬上要到美國去,簽證都辦好了,到美國後害怕孩子適應不了那種競爭環境。”
“那我向家里打個電話。”崔子建看拗不過他們兩個,只好就范了。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自己家中的電話。
電話已響了十幾聲,無人接聽。他又撥了一次,還是沒人接。
崔子建心里犯了嘀咕,這孩子難道自己出去玩了嗎?
他平時從來不自己出去啊。
他想還是回家看看咋回事。
任憑見是這種情況,就讓徐楓先到崔子建家。
李南山可能酒已經醒了一半,也不再反對了。
徐風發動車子,向崔子建的家里駛去。
崔子建的家在市區東南部,離現在他們所在的位置有五公里左右。
報社領導很開明,貸款三千多萬建了一棟高層住宅樓,每個職工分了一套,況且裝修一新,每個職工只拿了五萬元,而這套房子至少價值四十多萬。
你說分配不公也好,你說政策不合理也好,反正中國就這現實。
到一個好單位,就象女子嫁了個好老公。
幾分鍾後,車就到了崔子建的樓下,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一看是家里的電話,趕忙按下接聽鍵,電話里是他老婆黑玉琴的聲音:“你死到哪里去了?把孩子丟在家里不管!”
“我出去辦點事,有個同學去世了,我去看看。”崔子建底氣有點不足。
“他的鬼魂纏住你了?到現在不回來!孩子睡著了,知道嗎?趴在書桌上睡著了!作業連一半都沒做。”老婆在電話里依然氣衝衝的。
這時李南山用拳頭捅了捅子建的腰窩,子建會意,說:“我在東郊一個同學這里,他從北京來。”
“那你晚上就不回來了?死到外面吧!”玉琴還是不依不饒。
“好好,就這,就這。”崔子建連忙掛斷了電話。
他在心里納悶,怎麼現在的女人都變得像獅子一樣,而男人都變得像溫順的綿羊?
是男權社會的覆滅,女權社會的開始嗎?
幾千年的封建社會,男人們一直大權在握,金錢、地位、名譽包括女人都是他們的專利品。
自從生產方式由體力型轉向智力型,男人們的體力優勢喪失了,而獲得平等地位的女人們好象是要報仇一樣,只想一口把男人們吃了。
中國體育界的陰盛陽衰就是一個佐證。
這時徐風又問去哪里?李南山說:“去威尼斯酒吧。”
任憑說:“你還真去啊,人家給你個鈎你就上?”
“怎麼不能去?在這個問題上你太保守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得有點衝勁!”李南山真是花花公子型的,不放棄任何一個機會。
任憑想反正今天假也請過了,願去哪就去哪吧。
但他看看表,才九點多,還有一個多小時。
就說:“這一個多小時到哪里去呢?”
“去野山茶茶坊吧。我請客,大家先喝喝茶吧。”李南山說。
“那不是讓你破費了?我請客吧。”崔子建也許感到自己光跟著消費不得勁,搶著說。
“要我說,咱們還不如開車逛逛市容,茶有什麼好喝的?剛吃過飯又不渴。”任憑沒去過茶社,以為就是坐在那里一人一杯茶牛飲。
“白脖了吧,我的大處長?看來你更應該體驗體驗了。喝茶是一種情調,很紳士的。你們都別說了,聽我安排吧。”李南山說著就指揮著徐風開車走。
經過這兩天的生活,任憑這才知道,自己雖說以前也當副處長,原來自己對這個圈子里的生活並不熟悉,自己經常從這些地方如酒吧、茶坊、歌廳、舞廳的門前經過,但從來就沒有進去過,自己負責文字工作,打交道的也就是單位里面的幾個頭頭,或者是內部的處室。
沒人請,自己也不請人,哪有機會到這些地方去呢?
再說自己工資每月全交老婆統一管理,花十元錢都得申請,哪有錢去這些場所瀟灑?
但是,話又說回來,去這些地方的人畢竟是少數。
一般工薪階層是不去的,下崗職工更不用說。
想到這,任憑又想到了柳欽佩。
他是怎樣陷入窘境的呢?
一所本省還算有名氣的大學的畢業生,又畢業了那麼多年了,怎麼著也不會找不到一份工作吧?
真是個謎。
這時車進入了一個較背的街道,李南山介紹說,這里是本市的茶坊一條街,本市有很多一條街,如白吃一條街,意思說都是高檔酒店,公款消費。
歌房一條街則都是唱歌的,還有洗浴一條街,等等。
關於一條街任憑是聽說過的,因為這些東西偶爾也會見諸報端,比如公安機關大行動,一夜抓獲多少三陪女和嫖客等等,有時還有面部做了處理的三陪女照片。
但是這些地方越整頓生意越好,真讓人不可思議。
也許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任憑透過車窗玻璃向外望去,整條街路燈灰暗,樹影婆娑,很多家的門前都掛著帶有“茶”字樣的紅燈籠,象是進入了遠古的一個朝代,讓人有晃如隔世的感覺。
任憑感到很驚奇,自己在這座城市生活了近二十年,竟然沒來過這美麗的地方,真是慚愧。
車子在李南山的引導下上了人行道,停在一個不起眼的門面前,任憑和他們諸位都下了車,徐風將車鎖好,也跟了過來。
任憑看到這家門前掛的燈籠是長條形的,上面沒寫什麼字,只是里面不見燈泡,而是真正的紅蠟燭,看起來更加古朴。
門頭上黑色的匾額上是本市著名書法家書寫的漢隸“野山茶”三個字。
進得門來,一股清香撲面而來,讓人覺得進入了仙境,古箏曲《漁舟唱晚》響在耳畔,聽著使人心明如鏡。
門旁搭一葡萄架,串串紫葡萄掛滿枝頭,葡萄架的一角,是倒垂的黃瓜葫蘆等瓜果,黃瓜芒刺畢現,殘花還未退盡,在綠葉的掩映下若隱若現——當然這些都是假的,但現在的仿真塑料做的東西足以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
早有幾個梳著齊耳短發、上穿綠色綢緞對襟夾襖、下穿黑色寬腿九分褲、足蹬淺臉繡花鞋的柔弱女子款款迎了上來,朝著李南山“李哥李哥”地叫個不停,一個領班模樣的小姐將他們引到二樓,問李南山道:“李哥今天是坐榻榻咪,還是坐沙發?”李南山看看任憑和崔子建、任憑說隨便吧。
李南山就對那位領班說:“那就坐榻榻咪吧。”
小姐將他們領到一間約五六平方的房子里,房子中央是一張獨腿麻將方桌,方桌周圍就是所謂的榻榻咪了:齊膝高的木板上放著沙發墊。
李南山招呼大家脫了鞋上去坐在四周,
然後領班問:“用什麼茶?”
李南山看了看任憑說:“喝綠茶吧。來一壺龍井。”
領班又問:“李哥今晚玩什麼?要小姐嗎?”
南山眼光征詢了一下任憑說:“玩一會麻將吧?”
任憑說:“隨便吧。”
李南山吩咐領班拿一副麻將,並說要小姐的事就免了。
兩分鍾的光景,小姐就把麻將拿來了。
李南山問:“怎麼玩法?五幺零吧?”
五幺零就是五十、一百。自摸一人一百元,點炮五十元。
“幺二吧,我們平時都打幺二。”任憑說,徐風也附和著。
幺二就是十元、二十元。
“那你說呢,子建?”見差距太大,李南山想讓崔子建作個折衷。
誰知崔子建來了個和稀泥:“多少都可以,多少我都奉陪。”
李南山只好說:“幺二四高莊,都別說了。很小了沒意思,淨是磨手指頭。輪莊,誰坐莊誰興規矩。”
四個人開始磊起了方城。
一個眼睛大、鼻子小的小姐在門口站著添茶。
第一次是李南山坐莊。
他想了想說:“我打‘孔雀東南飛’,看看今天那幾個女大學生,飛走了還能不能再飛回來。”孔雀東南飛就是幺雞、東風、南風是一抹牌。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若遇李南山,重又飛回來。”崔子建順口說出四句順口溜。
“好!真不愧是才子!很有點曹子建遺風。”任憑夸張地說。
“你這詩我不欣賞。”李南山不領情,“要我說應該這樣比較符合我的心性:“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摧折金雙翅,落入南山懷。”
任憑和崔子建都說:“俗,俗!即使有那想法,也不能直說。”
“你們這些中文系畢業的學生,什麼時候說話都是文縐縐的。”徐風插不上話,只好評論上一句。
本來他想說酸溜溜的,話到嘴邊又改口了。
這時任憑胡了,是自摸。
“官場得意,賭場還得意,你還讓人家過不過?”李南山不無嫉妒地說。
大家一人給任憑四十元錢。
任憑收起錢說:“不好意思了,意外收獲。我打個‘西北修鐵路’吧,現在正搞西部大開發,為祖國的大西北做點貢獻吧。”西北修鐵路就是西風、北風、四條算是一摸牌。
“那麼窮的地方,我才不去呢。換個別的。”李南山高叫道。
見杯子中的茶沒有了,又叫道:“上茶!”那位姑娘忙給每個人的杯子里都添了茶。
“古人是‘紅袖添香夜讀書’,我們是‘綠袖添茶磊長城’,人生快樂當何如?麻將嘩嘩自摸贏!”李南山越說越激昂。
“那麼換個‘小雞叨燒餅’吧。”任憑邊磊牌邊說。
小雞叨燒餅就是一條和一餅放一起當將。
崔子建說:“就這吧。玩不了幾盤就到時間了。”
任憑打牌時突然又想起了柳欽佩,邊出牌邊問李南山柳欽佩到底是怎幺回事。
李南山正起了一張好牌,高興得手舞足蹈,不耐煩地說:“都下過地獄的人了,還問他干什麼?我這會兒的工作是打牌贏錢,沒工夫管這個,閒了再給你說吧。燒餅!誰吃?好物不可多用,吃多了撐得慌。”
不一會兒,李南山牌就胡了。
這時任憑看看表,已經是十點四十五分了。
就對李南山說:“要不咱們不去了吧?再打一會兒牌,就回家睡覺。”“不行!今天我怎麼淨碰見一些不堅定分子。按既定方針辦,誰也不能動搖。”李南山武斷地說,在這幾個同學中間,他是可以駕馭整個局勢的。
任憑就不行,總是不想控制別人,只想我行我素。
這也許就是管理學上所說的組織能力?
李南山起身付了錢,共是一百二十五元。
幾個人一起上了車,就向東郊的威尼斯酒吧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