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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卷 第4章

一個處長和他的女人們 丘平 3633 2024-02-29 23:18

  任憑又在家休息了一個月,腿基本上好了。

  人有個毛病,工作著的時候希望休息,休息時間久了又希望工作。

  盡管現在很失意,任憑仍然選擇了去工作。

  他也想到過自己的未來,仕途上近期內肯定不會有什麼大的發展。

  因為機關里的人一旦受了什麼處分之類,想東山再起就難了。

  任憑已經是快四十歲的人了,這一停頓就得幾年,提拔的希望很渺茫。

  如果辭職吧,自己除了在機關混日子,實在沒什麼看家的本事。

  據說東德並入西德後,連東德共產黨總書記昂納克都失業了,原因是他除了當官外,別的什麼都不會。

  有時候他也想給張書記打個電話,但是又一想,有什麼用呢?

  他已經調到外地市任巡視員,又不是到省里任個副省長什麼的。

  “當官不帶長,放屁都不響”,他已經幫不上自己什麼忙了。

  他又將自己原來在調研局上班時的那輛破自行車找來,這輛車在自己的樓下沉睡了半年多,上面落滿了塵土,車把、車圈鏽跡斑斑,車胎早沒了氣。

  任憑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它擺弄好。

  然而他卻騎不上來,老是左右搖擺。

  再說,心理上老是別扭,總是想起自己有車的時光。

  看來適應這種生活還需要時日。

  他的辦公室在十八樓。

  他擁有一間辦公室的時代結束了,他和一個退了休又返聘的老頭坐一個房間,這老頭姓龐,人稱龐老師,負責編輯出版一本《中州城建》雜志,戴一副老花眼鏡,看書和文件的時候透過鏡片,看人的時候通過鏡片的上方。

  辦公室主任李正給任憑分配的任務是分管文字工作,說這是裴局長的意思,因為他學的是中文專業,原來又搞過文字工作,所以干這個比較合適。

  裴京還是分管辦公室和業務處。

  辦公室工作是比較難搞的。

  一位干了十八年的老辦公室主任說,做辦公室工作要做到四句話:要像牛一樣拉套,要像狗一樣看家,要像豬一樣愚蠢,要像駱駝一樣忍氣吞聲。

  而文字工作又是辦公室工作中的等而下者,為什麼?

  因為管車輛的可以公車私用,還能揩點汽油;管接待的能吃個不要錢的飯,臨走還能給老婆孩子捎一點;管購置辦公用品的能夠落點回扣。

  管文字工作的除了能貪汙幾本稿紙外,別的就撈不到什麼好處了。

  所以機關里誰都不願意干這個苦差事。

  秦局長已經上班了,他找任憑談了一次話。

  大意是任憑的事是組織上集體研究的,因為他剛到局里,好多情況不熟悉,所以他並沒有參與更多的意見。

  他希望任憑不要消沉,年輕人栽了跟頭不要緊,只要及時地爬起來,就不可怕。

  任憑聽那意思無非是讓自己不要嫉恨他,根本就不是他的事。

  實際上任憑心里明白,這事肯定是裴京干的,因為他是分管局長,秦局長剛來,肯定會充分聽取他的意見。

  任憑上班的第二天,秦局長就把他找去。

  ——干文字工作常常是這樣的,一把手直接安排工作。

  說是最近市委書記要來城建局調研,讓任憑准備個文字材料,不要長,但要精。

  稿子最後由裴京把關。

  同時,明天要召開全局職工大會,宣布全局機構人員調整的情況,也要任憑准備一個材料,主要意思秦局長口授了一下,任憑做了記錄。

  後一個材料好辦,因為是局內部會上的講話,況且有提綱作參考,稍加潤色就可以了。

  前一個材料讓任憑費了一些腦筋,他畢竟對有些情況不熟悉。

  任憑翻看了原來管文字工作的那個同志交來的材料,只覺得頭昏腦脹,怎麼也進入不了角色。

  他原來干過這種工作不錯,但是那從來不是自己的意願,都是被逼無奈才干的,就像現在自己的處境一樣。

  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將材料理出個頭緒,但是也寫不出什麼新的東西,所以就胡亂找了幾個材料剪剪貼貼,湊成了一篇約五千字的匯報材料,交給打字室去打印了。

  第三天的會議宣布了機關機構和人員調整的的具體方案,要求新調整的人員必須服從組織安排,在兩天內到新的崗位上班。

  機關的處室由原來的十個調整為十六個,其中編委批的十二個,局內設的四個。

  局長由原來的一正三副調整為現在的一正九副,加上專職紀委書記、黨委副書記、正縣級調研員、副縣級調研員,局領導班子一共十六人。

  到規定年齡的同志要辦理退休手續,但是局里工作又離不開,決定這些同志除不再擔任原來職務外繼續返聘到原來的處室。

  別的任憑沒有注意,只是聽到原辦公室主任李正任業務處處長,張亮任副處長。

  辦公室原副主任程振鶴任辦公室主任,任憑任辦公室主任科員。

  副書記宣布完任命以後,秦局長就開始念任憑寫的講話稿了,什麼機構改革的意義了,什麼大家要服從組織原則了,什麼要搞好方方面的關系了,全是大道理。

  任憑自己聽著就厭倦起來,坐在後面的人也開始小聲議論。

  “這叫什麼機構改革?說是減員多少多少,越改人越多了。”坐在任憑左邊的一個理著平頭的小伙子說。

  “都是為革命工作那麼多年了,不讓誰吃飯呢?改革就是讓老家伙退下來,給年輕人讓讓路罷了。”一個五十多歲的頭發半白的男子說。

  “這下熱鬧了,這麼多領導,怎麼分工呢?再說,誰干活呢?”小伙子說。

  “這不是咱考慮的事,只要發的錢多,都當局長我都沒意見。”白發的男子說。

  會議結束後,整個機關就像螞蟻行雨一樣動起來,房間內、走廊里桌椅擦地的尖利的聲音此起彼伏,人們的吵吵聲就像是大規模上訪者衝進了大樓。

  任憑已經先期到位,所以不存在搬家的問題。

  他泡了一杯茶,拿起當天的報紙看起來。

  他看報紙,喜歡尋找自己感興趣的題目,發現目標後再深入進去。

  報紙上有兩條消息引起了他的關注,一條是人事局考試錄用公務員公告,近期內市直機關要通過考試錄用五百名公務員,年齡三十歲以下,學歷全日制大學本科畢業,工作與否不限。

  因為機構改革減員剛結束,所以現在錄用公務員就顯得有點滑稽。

  可能人事部門高瞻遠矚,考慮到公務員隊伍的年齡結構問題。

  另一條消息是下崗女工劉詠梅勇斗歹徒,獲見義勇為獎五萬元。

  任憑感慨萬千,同時也倍感欣慰。

  這個劉詠梅肯定是柳欽佩的老婆無疑,因為報紙上刊登的有照片,從照片上看,她打扮得相當時髦,面對鏡頭神采飛揚,估計她已經在她的行當里站穩了腳跟,否則不會那麼光鮮。

  消息說,有一名持槍男歹徒衝進銀行,搶劫了十幾萬元巨款後逃竄,正好被路過的劉詠梅碰上,於是不由分說就追了上去,歹徒在逃跑的過程中向她連開兩槍,都沒擊中她,最後歹徒的子彈打盡,逃進了一個家屬院,終於被勇敢的劉詠梅生擒。

  任憑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那個“為了避開命運的鞭撻,找一只洞穴和一塊墓碑躲起來”(蒙田語)的同學柳欽佩。

  他雖然是須眉丈夫,卻不如一個柔弱女子勇敢堅強,恐怕他到陰間也不會有大的作為,估計也是一個怯懦的小鬼吧。

  下午老龐沒來,這些人很自由,幾乎不受任何人控制。

  任憑坐在辦公室里出神,那張翻了幾遍的報紙就像嚼干了水的甘蔗,再也沒有什麼味道。

  電話一般一天不會有一個,上班這幾天他就接到過一個電話,那是秦局長找他寫材料的。

  也沒有什麼人光顧他的辦公室,不像過去,辦事的人能將他的門檻踏破。

  任憑四顧茫然,打開抽屜胡亂地翻看著。

  抽屜里有那三個女人寫的三封信,還有成雁送給他的像冊和書。

  他看看這封信,又翻翻那封,幾個女人的形象交替在他面前出現,有的哭有的笑,還有的抱住他的肩頭撒嬌。

  唉,一切都結束了,三個女人都成了昨日黃花,他現在是孤家寡人,身邊除了擁有不熱不冷的老婆外,什麼女人也沒有。

  忽然他空落寂寥的心一沉,眼睛里撲出兩滴淚來,他將三封信摞在一起,尋出一個一次性打火機,慢慢地走到牆角的垃圾斗旁邊,“嗖”地一聲打著了火機,讓火苗接觸了那三種信紙的一角。

  在打著打火機的一刹那,他的手顫抖得厲害,就像自己是縱火犯一樣。

  三個女人從來沒有見過面,現在她們的信卻見面了,如果這些信有靈,它們會互相鄙視地說任憑是最愛自己的,也許會互相謾罵和攻擊,直到打得頭破血流為止。

  女人是最善妒忌的生物。

  信慢慢在那張鐵搓斗里燃燒著,任憑看見一股像鬼魂一樣的輕煙緩緩升騰,中間裹挾著片片紙灰。

  他覺得這火燒掉了他對幾個女人的思念,燒掉了自己過去一段曾經輝煌過的生活。

  電話突然響起來,響聲有點像是野地里的幽靈。

  任憑不慌去接電話,而是拿來水杯將搓斗里的余火澆滅。

  然後又慢騰騰地走到電話旁,那電話卻停止了尖叫。

  不響正好,省一口熱氣暖暖肚子更好,任憑想。

  他正准備離開,電話又響起來,看來打電話的人知道他在,所以打得很執著。

  任憑拿起白色的話筒。原來是李南山。

  “你手機為什麼不開呢?”李南山在電話里說。

  “沒電了。”他應酬道。實際上是他心煩,故意把它關掉了。

  “晚上出來坐坐吧,給你解解悶。”李南山說。

  “算了吧。我沒那心情,煩著哪。”任憑有氣無力地說。

  “來吧。你沒聽說嗎?煩惱的人找朋友訴說訴說,煩惱就少了一半。”李南山半開玩笑地說。

  “有什麼事嗎?沒事我就不去了。”任憑仍然懶懶地說。

  “來吧,有事。還有崔子建,好久沒在一起坐了。”李南山堅持說。

  “好吧。”任憑總算答應了。

  “六點半,杏花飯店門口見。”李南山說完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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