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1章
任憑上班已經五天了,這五天來應酬自然是不少的,一些老同事讓他請客,一些同學也表示祝賀,還有一些辦事的,大部分是他們業務處以前的老關系,不去不行。
但是他一直都在學習,而這個老師就是張亮。
說學習是謙虛了點,因為他是領導。
每有不懂的地方他就將張亮喊過來,要他把這項業務的來龍去脈講清楚。
任憑來了以後就發現工作上真離不開張亮,生活上離不開徐風,好像他們是他的左膀右臂。
張亮在本處的資格是最老的了,機關里的業務都是固定的程序,干的時間長業務就熟悉,原來的副處長業務很熟,但是組織上為了任憑便於工作將他調到了其他處室,張亮主管著辦證的初審。
張亮介紹說,業務處主要有五大職能,也可以說是五項權力。
這五項權力都和審批有關,都需要經過處長簽字才能生效。
包括辦理規劃許可證、施工許可證、房屋銷售許可證、房屋質量檢驗合格證、城建廣告發布許可證等都是這個程序。
所以這個處局長都在盯著,工作也很不好做。
常常是關系托關系地找過來,如果辦了吧,不符合政策;如果不辦就得罪領導,令人很為難。
任憑問以前的處長是怎麼處理這些事的?
張亮說有些事情他也不清楚,反正他做的還算可以吧,起碼沒得罪領導,要不怎麼升副局長了呢?
在生活上,他漸漸對徐風產生了依賴。
上下班不用說了,就是女兒粟粟上學接送也是徐風完成的,妻子喬靜也經常用這輛車,有時上班不想騎車了,就要任憑的車捎她過去,下班時再捎回來。
有個順口溜叫《十等人》,頭一句就是“一等人是公仆,子孫三代都幸福。”這句話在任憑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不過到他身上是“一家三口都幸福。”罷了。
這天一上班,成雁就過來打掃衛生了,今天她穿一條緊身褲,上身穿一件粉色薄毛衣,全身的线條更加突出,形成一個S型的身段。
象往常一樣先拖地後抹桌子,頓時辦公室里清爽起來。
自從任憑到這個辦公室上班以來,成雁每天如故。
是她負責這項工作嗎?
還是約定俗成的?
任憑想問又不好意思問。
就對她說:“以後我自己來吧,你忙你的吧。”
“這是我的工作,你別不好意思。”成雁說。
“你的工作?”任憑詫異地問。
“對。我的工作就是做雜務。”
“僅僅是打掃衛生嗎?”
“還有領工資、供應飲水、管理辦公用品等等。反正是人家不干的活就是我的。你也太官僚了吧?來了幾天了,還沒有弄清你的工作人員的構成。”成雁一一匯報著。
“我這幾天主要忙著了解業務,把這事忽略了。”任憑看著成雁的眼睛說。
“任處長,我……”成雁正准備開口,有人敲門,只好拿起了茶幾上的一張報紙看起來。
這時進來一個辦理施工許可證的中年男子。
“任處長,你好!我是東方建築公司的,我們的工地就在陽光大道的廣場旁邊,叫陽光大廈,是本市的重點工程,歡迎任處長有時間去指導工作啊!這是我們公司的簡介,里面有我的名片,請任處長過目。”說著從黑色手提包內掏出了一張類似於請柬的東西,放在任憑的桌子上,里面好像還夾有東西。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任憑坐在板台後面的皮椅上,眼光直射來人的眼睛,來人的眼睛直視了一下又躲開了。
他有些慌亂地掏出了一打資料。
“想辦個施工許可證。”那人說著怯怯地把資料放在任憑面前。
“資料都齊了嗎?”
“資料……都齊了,都齊了。”那人忙不迭地說。
“那就好,請你坐在沙發上稍等一下,那里有水,自己倒吧。”任憑指著沙發旁邊的豪華飲水機對那人說。
飲水機上有一次性杯子,是任憑放在那里用來招待辦事群眾的。
他一向認為國家公務人員應該善待百姓。
“任處長,這樣吧,我還有其他的事要辦,把東西先放到這里,你先審一審,明天上午我再來。另外,我們公司的簡介你可要看一看啊,來時我們老板專門交待的。”說著,他轉身准備走。
“那好吧,既然你有事,那你就先去忙你的。再見。”在一般情況下,任憑的原則是即來即辦,只要手續齊全,辦事人等一會兒就能拿到批件。
今天既然是他們自己要求的,也就先放那里。
那人走以後,成雁依然在沙發上坐著看一張舊報紙,頭發遮住了兩邊的面頰。
她坐在沙發上的姿勢使任憑想起了第一天去買手機時和她坐在一起時的情景。
在生活中,人有時對自己遇到的某一瞬間難以忘懷,這一瞬間總象放電影一樣在自己的眼前、腦際晃來晃去。
“你剛才想說什麼?”任憑見成雁好像有口難言,主動問。
“我有幾百元的出租車票,想讓處長幫個忙解決一下。”成雁不好意思地說,她心里肯定象揣個兔子一樣,萬一遭到拒絕那多不好意思。
原來是這事,任憑想:這對自己來說,還不是小事一樁嗎?
憑他這幾天對成雁的印象,肯定不會拒絕。
但是又一想,會不會有什麼不成文的規矩呢?
看著成雁怎麼那麼不自然呢?
這樣想著,嘴里就說:“你拿過來吧,不過我不知道原來你們有沒有規矩,像這種情況都是怎樣處理的呢?”
“這種情況是不報銷的。只有正式人員才可以報銷。不過最近我家里經濟情況有點困難,所以求你幫個忙。”成雁不好意思地說。
這相當於求人辦事,任憑有這樣的感受,張口求人是很難為情的,何況是一個年輕女子!
俗話說,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
看來成雁家里的情況真的不是很好,她是什麼情況呢?
難道他的丈夫養不起她嗎?
任憑在成雁遞過來的的報銷單上簽上了“請審核報銷。”幾個字。
成雁連說幾聲謝謝就走了。
任憑想起了前幾天晚上成雁曾給自己打過一個電話,當時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什麼心事。
會不會是今天這個事呢?
不是,不是。
自己又把自己否定了。
這事白天說就可以了,何必晚上打電話呢?
真是搞不懂。
成雁走後,辦公室里暫時靜了下來。
這是短暫的靜寂,每一天都會有這樣的時刻,正象一部交響音有高潮有低潮一樣。
任憑電話上的表,已經是十一點了,他突然想起來剛才那位中年男子拿來的批件,還專門交待要看看他們公司的簡介。
他隨手將那個公司簡介拿在手里翻了翻,有一只信封和一張名片從本子里滑落出來,任憑好奇地拿起來,只見名片上寫著東方建築公司公關部部長:郎建設。
那個沉甸甸的信封上印有東方建築公司字樣,里面似乎有一打紙。
任憑以為是什麼重要簡介,用手掏出來,原來是厚厚的一打錢!
這時有人敲門,他趕忙將信封滑進了抽屜里,正了正身子定定神才說聲“請進。”
原來是成雁。她拿了一個信封交給任憑。
任憑問:“這是什麼?”因為他剛剛將一只信封放進抽屜里,所以對信封很敏感,以為又是誰送的。
“你們發的福利唄,看你們多幸福,經常有工資外的進項。”成雁有點嫉妒地說。
“什麼錢?現在並不是節日啊。”任憑覺得以前只有逢年過節才會有這好事。
“財務處不讓問什麼錢。”成雁說。
“有你的嗎?”
“我?有時有有時沒有,有的話也只有你們的一半。任處長,晚上我想請你吃飯。”
成雁話鋒一轉,卻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任憑楞了一下,忽然想起前幾天她請自己吃飯的話,當時他以為是在開玩笑,當然也沒在意。
後來又打過一次電話,欲言又止,可能也是這事。
今天他看到成雁認真的樣子,並不象是開玩笑。
況且一個年輕女子和一個異性單獨相處時也不便開玩笑。
“為什麼?我是無功不受祿啊。”盡管任憑心里很願意,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但是嘴里還是這樣說,也許這是人虛偽的一面吧。
“謝謝你這幾天的關照。”成雁柔聲地說,眼睛看著自己的鞋尖,雙手卻在擺弄著一縷頭發。
“哈哈!我還得感謝你對我工作的支持呢。你是我來這單位後接觸的第一個女性。”任憑爽朗地笑起來。
“對你的工作支持也談不上,你有什麼事盡管吩咐就是了。”
“好吧,那就答應你。那就今天中午吧。”
“最好是晚上,中午太吵了,晚上比較靜。”
“晚上你不害怕我嗎?”
“你值得害怕嗎?”
“哈哈哈!”任憑又大笑起來,“從心理學上說,每一個人都有犯罪的欲望,只是懾於法律和道德不敢妄為罷了。從這點上來說,我是值得害怕的。”
“你對我能怎樣犯罪呢?我一個弱女子,要錢沒錢,要命有一條。”成雁說著也笑起來,慢慢地擺脫了拘謹。
“你?算了吧,還是不說為好。”
“我有什麼,你說唄。”
“你有美貌。”任憑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別開玩笑了,都三十多歲的女人了,誰還能把我怎麼樣呢?”
“你有三十多歲?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任憑邊說邊想,這話絕對不是恭維。
這樣一個漂亮女人卻三十多歲了,自己怎麼就看不出呢?
“三十有一了。孩子都上小學了。”成雁慨嘆著說,“而立之年,仍然在奔波勞頓,連個固定職業都沒有,想起來真讓人傷感。”
“孔夫子說的三十而立,是指三十歲兒子就長大了。”任憑調侃地說。
成雁笑起來,她的笑很特別,笑兩次就停一下,讓人想起銅鈴聲。
“任處長,就這樣定了。我真的有事和你說。”成雁站起身准備走。
“在哪?幾點?”任憑看她認真起來,站起來追問道。
“晚上我再給你打電話。”成雁說著就開門走了。
任憑心里真是犯了嘀咕,胸口不住地跳。
才這麼幾天,這位漂亮女子就愛上自己了嗎?
要是那樣,自己該如何應對呢?
也搞個婚外情嗎?
不行,絕對不行!
自己雖然思想比較開通,但是行動上還從來沒有越雷池一步,就是前幾天和那個大學生黃素麗跳舞,自己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並沒有半點親近的舉動。
至於那次按摩……那不算感情上的失貞,只能算是動物的性行為。
自己和妻子喬靜雖然談不上有感情,但畢竟是結發夫妻,風風雨雨十余年,象人說的“沒有感情,也有親情”,所以自己還沒有另尋新歡的打算。
可是現在得有個應對辦法。
這時又有人敲門。
這幾天敲門聲不斷,有時一來就是四五個人,自己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真是難得清靜。
但是自己干的就是這個活,就得跟各色人等打交道。
業務繁忙,任憑算是體會到了。
任憑還沒說請進,門就被推開了,原來是張亮。
“處長,東方建築公司的那個件批了嗎?”張亮一進門就問。
“我正要找你呢。他這批件是咋回事?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任憑見張亮主動問這個公司,正好可以澄清一下這里面的問題。
“沒什麼,咱們局里的一位副局長的熟人,你剛來,他和你不熟,就把我叫去交待了一番,讓照顧一下。”張亮解釋著,坐到沙發上。
“各種要件都齊備嗎?”
“都齊備了。”張亮答道。
“既然是這樣,那還用找人說情干什麼呢?”任憑不相信。
當然,他不相信的主要原因還是那個神秘的信封問題。
“現在的人,怎麼說呢?好像是想找個熟人辦得快一點吧。”張亮解釋著。
“咱們辦這樣的事,要盡量為老百姓著想。有人沒人一個樣。”任憑嚴肅地說。
這是他的真心話,他外出上大學前,父親就這樣諄諄教誨他。
父親是一個舊時代的知識分子,口口聲聲孔孟之道,什麼“民為貴,君為輕”啦,什麼“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啦,什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啦,什麼“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群星拱之”啦,等等。
但是父親為政不到十年,卻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卷起鋪蓋回家了,原因是自己“為政以德”,直言相諫,但是別人卻以怨報德。
但任憑還是受了父親的影響,確立了自己的民本思想。
“好的。我一定按處長說的嚴格要求自己。”張亮說完就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任憑思來想去還是不明白,如果什麼手續都符合規定,那這一系列的事情都讓人費解,首先是局長打招呼,如果是正常辦理,局長為什麼要打招呼?
僅僅是為了快一點的說法恐怕不太合理;其次是張亮來催問,為什麼張亮那麼關心這件事?
這幾天辦了這麼多批件,其中也有不符合手續被任憑這里退回去的,張亮怎麼沒來打聽?
最可疑的是送錢的事。
按照常理,一定是不符合規定才送禮,如果是什麼條件都具備,審批機關就必須審批,況且規定的有時間。
如果不辦對方還可以告你不作為,這些行政法有規定,任憑是知道的。
想來想去還是不由自主地拿出了那個沉甸甸的信封。
他掏出錢數了數,整整五十張百元大鈔。
他的心稍動一下,如果這錢用來消費,可買一台電腦,也可買一台相當不錯的電視機,還可以買……說起電腦,妻子和女兒都吵吵著要買,跟自己要錢,但自己的工資都如數上繳家庭財政了,哪有這個余錢呢?
但是這錢來路不明,不能收。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他翻出了那人送來的資料,又拿出自己制作的《審批指南》,一條一條地對照,但是並沒發現什麼問題。
但是《指南》上初審要求提供原件,留下復印件。
任憑想再重新復核一下,於是翻出那個中年人留下的名片,給他打了電話,要求他帶原件來復審。
下午的時候,那人過來了,來後就點頭哈腰的,又是道歉,又是遞煙,嘴里還油腔滑調地說著:“辦事不辦事兒,先上小白棍兒。來一顆大中華吧。”
任憑說聲不抽煙,那人已將煙放到桌子上了,手里的一盒煙放進了褲兜里後又覺得不妥,馬上又掏出來放在任憑的桌子上。
任憑也不看他,從抽屜里拿出那個信封遞過去。
“這個你還拿回去,企業做事不容易,有錢用到正地方。”任憑一臉嚴肅道。
“這是我們公司的一點小意思,請你務必收下。”那人並不接。
兩人推來推去,進行了兩三個會合。
任憑干脆說:“好吧,那你不拿走,我就交紀檢委了。”說著就要打電話。
那人看任憑堅辭不受,只好悻悻地將錢收回去。
任憑示意他坐在旁邊的沙發上,然後就仔細地查看那些原件,並逐一和復印件對照。
最後發現少了一個建築企業資質證書,而復印件里卻有。
任憑忍不住問:“你們的資質證書呢?”
“拿去審驗了。”那人回答。
“那不行。必須將原件拿來才可以。”任憑堅決地說。
“任處長,幫幫忙吧,我們的大型機械設備都已經到現場了,如果不開工,一天就損失一萬多呢。求求你了,過後我們怎樣謝你都行。”那人簡直是哀求地說道。
“再者,這事要是辦不成,我肯定被老板炒魷魚了。”
“不是我為難你,是你的手續不全。你也別太為難我了。”任憑說話的語調漸漸軟了下來,這位中年人說到有可能被炒魷魚,使他想起了柳欽佩。
但他實在是不能這樣稀里糊塗地把這個事辦了,要是那樣的話,出了事怎麼辦?
那人又坐了幾分鍾,最後看任憑的態度堅決,只好作罷,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