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5章
一連幾天成雁都沒來上班,可能是真的不來了。
任憑曾經在電梯口見過裴京一次,但是他沒和任憑說話,轉身走向了另一個電梯。
他的眼光里含有一種膽怯。
這幾天他沒有找任憑問過工作上的事,任憑也沒主動給他匯報過工作。
按理說這種工作關系聯系應該很緊密的,但是卻由於這種微妙的情況變得不可捉摸起來。
機關里的工作就是這樣,你多過問也可以,少參與也不會天下大亂,有很大的彈性,就像橡皮筋一樣。
當然有些工作例外,像任憑主管的這塊業務,離了人是不行的。
局里很平靜,大家進進出出,見了面依舊熱情地道聲“你好”,然後就各回各的辦公室,不知道都忙些什麼。
連局長自從上次和任憑談過話以後沒有再和任憑說過什麼,見了面也沒什麼兩樣。
一切就像行雲流水一樣自然和諧。
這幾天任憑曾經揪心地思念成雁,他向她家里打過無數次的電話,奇怪的是就是沒人接聽。
任憑作過無數的假設,假設她出走,假設她搬家,還有假設她嫁人。
他不知道她的家在那里,問徐風,徐風只說知道在哪一片,具體住哪個樓他也說不清楚。
任憑只好到徐風說的那個地方去找,有時一轉就是幾個小時,但是人行如蟻,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慢慢地這件事就被繁忙的工作衝淡了。
不過這幾天任憑除了思念成雁,他的心情並不壞,有兩件事情讓他感到自己手中權力的偉大,當然這種權力是間接的作用,而不是直接發號施令。
一件事兒是撞粟粟的肇事者找到了,這是公安局老郭的功勞,他親自出馬找局長批示,作為重點案件查辦。
他知道公安系統辦案的道道,像這種肇事逃逸的小案,根本就排不上議事日程,所以只有通過領導批示加以重視才能達到破案的目的。
因為這樣才可以在人員經費上加以保證,好派人派物。
當然市長省長批示的就更厲害了,那是重點中的重點。
事故科抽出了三個人調查這個案子,通過查訪目擊者找到了車號线索,順藤摸瓜就找到了肇事司機。
責任劃分沒什麼可說的,逃逸者負全部責任,賠了兩萬三千塊錢,喬靜拿到這錢時激動得哭了,可能她也沒想到公安局能將案子破出來。
另一件事是喬躍的工作,五一節後的第一天下午郎部長就給回了電話,問任憑讓他在工地門口作門衛行不行,工資一月八百元錢,任憑說絕對中,他的文化又不高,能干些什麼?
任憑回家一說,三個人都很高興,岳母是個憨厚的人,聽了以後就說,八百塊錢快頂上國家干部了,別給他那麼多,多了把他燒壞了。
叫個喬靜笑得前仰後合,說他的錢多了不會扎手,花不完不會孝順你嗎?
岳母說,他孝順我?
他有錢給他媳婦買花衣裳哩,能想著我太陽就從西邊出來了。
喬躍嘿嘿嘿地笑著,臉稍稍地紅了紅。
顯然是激動的了。
他肯定打心眼里滿意,因為原來在另一個工地上當小工,干的都是掂磚和泥之類的粗活,按天工計酬,每天十元錢,每月下來出滿勤才掙三百元。
現在都長到了八百元,什麼概念!
喬躍第二天就去工地上班了,一去才知道看大門的原來已經有兩個人,他作為替補,只要那兩個人在,他就可自由活動,這簡直和閒玩差不多!
他到那里第三天就被通知去領工資,他領到工資後哼著小曲去買了個多波段收音機,聽聽豫劇什麼的,人有了錢就開始追求精神享受。
住宿在工地上簡易工房里,屋內有兩張單人床,被褥一應俱全。
據說房間里還住著一位工程師,但他從來就沒見過這位工程師大人,實際上是他一個人獨享這個房間。
頭晚上喬躍沒有睡著覺,他也不知道咋回事兒,可能是不習慣。
原來他在那個工地睡的是地鋪。
所謂地鋪就是在地上象征性地鋪一點草,大家就睡在草上,往往一個房間要睡十幾個民工。
大家磨肩擦踵地躺在一起,說著騷話,講著床上的故事,在胡思亂想中漫漫入睡。
現在突然靜了下來,確實不習慣。
任憑現在在家里的地位明顯上升了。
下班回家喬靜明顯地比以前熱情了,遠遠地過來開門,再接過任憑的包掛到衣架上,然後又倒上一杯水,弄得任憑很不好意思。
他一進廚房,岳母就將他推出來,說你走你走,這不是你待的地方。
做好了飯如果任憑不到飯桌旁,那是絕對開不了飯的,好象他是這桌飯的主賓,沒有他就失去了吃飯意義。
任憑有些不習慣起來,好像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里。
另外,黃素麗接到了任憑要求來他這個處實習的電話,馬上就趕了過來,任憑讓她接替了成雁的工作,並且交待她不懂的地方可以向張亮他們學習。
她來的第二天,任憑就吩咐處里給她先支一個月的工資。
這一切把個黃素麗高興得使勁在任憑的臉上親,就像給任憑洗臉一樣。
因為其他同學實習是沒有工資的,這是慣例。
黃素麗的到來衝淡了任憑對成雁的思念,愛情這玩意兒是暫時的,不是永恒的。
至於這種暫時是多長時間,也可以是三天,也可以是三年,反正和永恒相對總是暫時的。
這是任憑根據幾十年的經驗得出的結論。
何況他和黃素麗有肉體上的關系,人家把處女之身都獻給了他。
人一旦有了那種肉體關系,在相互的腦海里的印象就深刻起來,一想到名字,就會想到她的肉體之身。
一切都在陰陽調和中平衡起來,悲傷,歡樂;分離,相聚;誠實,相欺……等等對立的概念卻統一於一個個體當中。
皎月曾給任憑打過一個電話,意思是很想念他,想讓他去看她,如果方便,她也可以到任憑這里來。
任憑沒敢和她多說話就匆匆掛斷了電話,因為當時黃素麗正在自己的辦公室。
黃素麗來這里工作,離自己近了,自己有了固定的性伙伴,但是也限制了自己的行為。
等於在自己身邊安插了一個耳目。
男人的性伙伴再多,他也不能讓她們知道對方,只能讓她們認為自己是他唯一的婚外的真愛,這樣大家才能和平相處。
中午任憑很少回家,他仍然常常謝絕一些單位盛情的邀請,真正推不掉的就讓處里的其他人代表自己去。
他感到真該配一個副處長,不知為什麼局里卻不考慮。
有時他就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和黃素麗作愛,這個女人在自己的調教下慢慢地懂得了很多性愛技巧,居然還學會了口交。
女人真是一塊待開墾的沃土,一旦施肥澆水,會發揮出無窮的潛力,長出茁壯的禾苗,開出美麗的花。
黃素麗慢慢地熟悉了工作。
她干的工作說得好聽點是內勤,實際上就是打打雜,一是為任憑服務,二是為處里服務。
因為這種事正式人員是不屑一顧的。
干了幾天黃素麗才知道自己學的知識根本用不上,很多工作都是不費任何腦筋的,即使讓一個小學畢業生來做也會做得不錯。
再說工作量也不大,她所有的工作時間根本不到上班時間的一半,大部分時間是讀書看報。
這天上午任憑正准備下班,黃素麗過來說,她中午需要回學校一趟,下午也不來了。
因為學校通知下午開一個實習小結會,所有實習人員都要回去。
她走後送報紙的小姑娘送來了一封信,上面寫著“任憑收”。
郵戳卻是四川的。
任憑想著自己四川沒什麼朋友,就好奇地打開了。
里面是幾張普通的信紙,上面的字跡娟秀,透著女性的柔媚,他禁不住看了一下最後一頁的落款,原來是成雁寫的。
任憑急切地看起來,只見上面寫著:
任憑:
你好!
我現在不叫你處長了,直呼其名,你不會生氣吧?
人之將死,也不講究這麼多形式了。
我現在在九寨溝附近的一家簡陋的旅館里,估計你接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離山頂最近的一個海子里以魚為友了。
人真是個奇怪的動物,三年前我就選定了自己的死地,那時候我來這里旅游,看到這里人間仙境的一般的景色,我給我的同伴說,我將來要是死到這里就好了,現在這句讖語就要實現了。
我有很多話對你說,但是下筆後卻不知道何從談起,我雖然也上了三年大學,號稱研究了文學,其實我是個學混子,很多東西朦朦朧朧地知道一點,語言表達能力也不行。
我要有像你那樣的寫作能力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寫一部長篇小說,把我的酸甜苦辣都表達出來,我相信會很生動。
我的道路是我自己選的。
其實在三年前我和我前夫離婚的時候我就自殺過一回,那次是我的女兒救了我。
我女兒今年八歲了,幾年來我就是為我的女兒活著。
我們離婚四年,是我一個人將她帶大的。
我沒給你說過,我的前夫和我離婚後就一去不回,杳無音信。
當時他們單位的很多人都譴責他,單位領導也在大會小會上批評他,他實在受不了就出走了,連那個跟他相好的女人也找不到他。
前幾天他突然回來了,說要帶走女兒,我剛開始強烈反對,女兒是我這幾年辛辛苦苦帶大的,他不能一句話不說就帶走了。
但是經過激烈地思想斗爭後我還是同意了,他現在在上海開了一家公司,混得人模狗樣的,看起來很有錢。
女兒到那里接受良好的教育,不會有什麼壞處。
幾年來我就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但一想到可憐的女兒我就心軟了,現在女兒有了更好的安排,我就解脫了。
現實讓我作了很多思索。
這幾年的生活,我一直作為一個多余人的角色出現的。
這個社會拒絕接納我,我也拒絕接納這個社會。
因為它和我格格不入,我不願意就范。
所以我只有離開。
這段時間我幾乎愛上了你。
這也是我結束自己生命的一個原因。
你是一個不俗的人,思想、談吐、處世之道都不俗,你的文學悟性很好,我不知道像你這樣一個有文學才華的人干麼熱心政治,擠破頭地去做那個官。
不是我打擊你的積極性,你不是做官的料,那樣會誤了你的一生。
看到你談到文學時的興奮,滔滔不絕,我覺得你真正喜歡的還是文學,為什麼不能順應自己的愛好,愛你所愛?
是為了更實際嗎?
那樣就大錯特錯了呀!
那天晚上小花園里我差點把握不住自己被你俘虜。
但慶幸的是我戰勝了我自己。
我和你打電話約你時確實處在不清醒狀態,也是一時的衝動。
打過電話我就後悔了,晚上我本不想去了,可是你又打了電話。
我如果不去,就會陷入不義的境地。
但是去了,我又害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陷進深深的愛的泥潭。
說實在的,在那片小竹林里,你把我抱在懷里的時候,我在瞬間幸福得要死。
我真想伏在你的懷里大哭一場,訴說我內心的痛苦,訴說我對你的思念。
但是我清醒了,我掙脫了,我還是很偉大的。
你可能在這麼幾次的接觸中感覺到我的性格。
我在愛情婚姻上是求全責備的,我如果投入你的懷抱,我就不甘心做你的情人,那樣勢必危及到你的家庭,而那又不是我所願意看到的。
我是一個受害者,我不能再去害別人,就像自己的東西丟了不能再去偷別人的東西一樣,這是起碼的道德。
在你那里工作期間得到了你的不少的照顧,在這里我表示衷心的感謝。
我們之間有很多美好的記憶,像那天在星星酒吧里的相會和交談,像小花園里的約會……讓這些美好的東西永遠留在我們心中吧!
對了,那本像冊你如果不想保存,就把它燒掉。
我看還是燒掉吧,萬一有什麼後患,引起了什麼不快,那我在九泉之下也會不安。
還有這封信,看後也要燒掉。
書你可以看,那里面有我的很多圈點,你是個博學的人,不要見笑我就行了。
再見了!
祝你在事業上取得更大的成就!(不是在仕途上)
成 雁
2002年6月5日於九寨溝
任憑看完了信,心中一陣顫栗。
他的雙眼已經模糊了,兩滴淚珠不小心掉了下來,落在了成雁寫的信紙上,頓時那幾個字的筆劃變粗了些。
任憑萬分遺憾,那天晚上他怎麼沒有看出苗頭,從而將她死死地抱住,然後再勸慰她,感化她,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自己怎麼就一任她跑掉不去追趕了呢?
自己作為一個大男人,作為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怎麼那麼無能,就讓一個弱女子從自己的身邊逃離呢?
自己怎麼那麼愚笨,那麼不知道女人心啊!
要知道她是為了不願傷害自己的家庭才離開的,這個女人是多麼地高尚!
任憑默默地用顫抖的手把那封信折好,裝進那個蓋有四川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印戳的信封里。
他不禁翻出那本像冊和那本《辛棄疾詞選注》,看著成雁那燦若秋水的眼睛,那天真無邪的笑靨,那充滿著稚氣的代表著無暇的少女時代的小辮……可惜這一切都成了遺物,成了永恒的記憶。
任憑的眼中再次充滿了熱熱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