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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3章

一個處長和他的女人們 丘平 6401 2024-02-29 23:18

  中午下班的時候,有幾個單位都邀請任憑出去“坐坐”,任憑一口回絕了。

  有一家單位實在推不了,他就讓張亮代表自己去了,並囑咐張亮有什麼事回來再給自己匯報。

  他心里實在是亂得很,當時他什麼人也不想見,什麼事也不想做。

  徐風來接他下班的時候問他回家不回?

  他讓徐風自己走了。

  徐風走後他又想到中午張亮有飯局,干脆又打電話讓徐風和張亮一起去吃飯。

  等到噪雜的走廊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了。

  任憑坐在皮椅上,雙目緊閉,但內心卻不平靜。

  這幾天的事一下子涌進腦子里,好像是幾個聒噪的婦人,或跳或罵,或笑或哭,弄得他頭腦發脹欲裂。

  有心安撫她們,無奈安撫了這個,卻安撫不了那個。

  真是成了一團亂麻,理不出頭緒。

  首先是東方建築公司的事困擾他。

  根據李南山的介紹,任憑覺得這家公司象個皮包公司。

  因為他根本不具備投標的條件,卻能中標陽光大廈,公司肯定有一定的後台,中標是因為有關系,或者是通過送禮達到的目的。

  那麼自己收了他們的錢,給他們把事辦了,自己就成了幫凶,將來一旦出什麼事被查出來,自己就脫不了干系。

  任憑看過很多廉政教育的片子,上面的主人公都是因為一念之差收了人家的錢而帶來了牢獄之災,而自己在這方面向來是很注意的,任憑從小就受儒家思想的教育。

  父親是一位私塾先生,解放後做了新中國的教員,在任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經常用“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之類的古訓來教導他,所以從上小學的時候起,他就沒有拿過人家的一針一线,也沒有無緣無故地接受過別人的饋贈。

  今天的事特別是李南山的一番談話,讓自己對以前恪守的生活准則產生了懷疑。

  李南山是自己在大學時無話不談的同學,兩人在學校時的志向相同,都立志做一個作家,為民鼓與呼,那時他們都喜歡詩,經常在寢室里就對吟起來。

  畢業後他們也沒有斷絕來往,但是畢竟自己分到了縣里,到市里辦一趟事匆匆忙忙,即使到他那里坐上一會兒也說不上幾句話。

  所以後來二人的思想交流就少了,以至於現在在一起觀念產生了碰撞。

  看來李南山這些年的思想變化也很大,從以前一個很有血性的文學青年,變成了官場上的一個世故、圓滑、重享樂、善鑽營的人。

  這樣的人現在機關多的是,他們往往是看透了仕途的艱難,也不想清高自傲,只有隨遇而安,等待機會。

  但他們也不是消極之輩,一方面得過且過,不願費心勞神去爭逐有限的官位,能享樂時就享樂;另一方面也不輕易放棄千載難逢的機會,遇到火候也要爭上一番。

  李南山應該就屬於這種人。

  李南山要說混得也不錯,雖說不是很努力也無大錯,所以也當上了處長。

  因為他的資格老,一畢業就到了司法局,屈指算來也有十幾年了。

  老的退休了,中年的提拔了,也該輪到自己了。

  實際上李南山明白,自己當了處長不是因為自己干得好,而是“機遇”,因為人事處就兩個人,那個人是剛畢業分配的年輕小伙子,什麼也不懂,處長的位子當然非自己莫屬。

  當然,別的處也有人想過來和他爭,但客觀條件不具備,不懂業務弄不成。

  李南山和任憑的觀念衝突在於,李南山認為要在官場混必須容入其中,按照官場的規則辦事,比如辦事不可太認真,不能死摳原則,要服從長官意志,還有,那就是該撈錢的時候也得撈點錢,以便撈了錢之後進行下一步的運作和日常的應酬。

  而任憑認為既然當官,就要當個好官,就要有一份責任感,不能為了金錢而放棄了原則,雖然窮一點,但是心里踏實。

  任憑觀察李南山的生活狀況,發現他的確實踐了他的思想,李南山和自己同時畢業,當時的月工資都是每月五十六元錢。

  任憑調到市里後,兩人的工資水平也差不多。

  可能司法局的福利要比調研局好一些,但是也不至於差很大距離,李南山家里的情況也不是很好,老婆在一家文化單位工作,也沒有多少外快,父親退休了,工資每月都發不全,也不可能給他很多資助。

  但是李南山的家弄得很美,三室一廳的房子,一百多平方米,裝修得也很豪華,家里高級家用電器樣樣齊全,甚至還添置了電腦。

  老婆騎著“大白鯊”摩托,自己也有摩托,雖然不經常騎。

  此外這小子還經常穿名牌服裝,都是幾千元一套的那種。

  而任憑呢?

  現在雖然也當了處長,並且比李南山早一步坐上了專車,但家庭的現代化建設遠遠趕不上李南山,住的是兩室一廳的房子,還是七樓。

  房子吧,不說了,那是單位分的,就象女人生孩子一樣,生個什麼樣的孩子就是什麼樣的孩子,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況且一分就定終身了。

  但是家里的設施實在無法與李南山家相比,任憑家里沒有裝修,因為當時分房時交的兩萬元錢就是借的,到現在帳還沒有還清,所以當時和喬靜商量後,決定將牆刷白之後就搬了進去。

  家里的電視也沒換,還是二十一吋的鼓著大肚子的那種。

  洗衣機是雙缸的,冰箱添置的時間也不長。

  李南山顯然有外收入,是通過什方法弄到的則不得而知。

  現在的麻煩在於:東方建築公司的事任憑不想就范,但又推托不掉。

  就象掉進了一潭泥淖中,不會馬上沉下去,但也休想干干淨淨地出來。

  昨天晚上自己稀里糊塗去了歌廳,本以為是李南山高興請客,誰知是東方建築公司花的錢,自己等於是掉進了桃色陷阱。

  這事不辦就等於欠著人家的情。

  李南山這邊是自己的好同學,如果這事不給他辦,他非給自己絕交不可。

  再說從私人感情上說,任憑不願拒絕李南山的請求。

  來自上邊的壓力也在逐漸增多,當然現在還沒有直接提出來,要是萬一提出來,也象今天上午辦理房屋所有權證一樣,那自己不是白白堅持自己的意見了嗎?

  到頭來自己供也上了,神也得罪了,豈不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嗎?

  還有這錢……任憑想著,就又抽開了抽屜,拿出那個信封,好像這個信封比昨天那個厚,打開看看吧,只要不動這錢,看看並沒什麼,再說錢本身並不代表罪惡,而是送錢人的罪惡而已。

  任憑右手食指和中指伸進去一夾,將錢夾了出來,略一數,有一萬元!

  比上次那個中年人送的多一倍。

  他們也真舍得下本錢!

  任憑將錢重新放回信封里,並原封不動地放回抽屜里,思來想去仍不能決斷。

  這時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起來,任憑看了看號碼,並不熟悉,因為現在不是上班時間,他決定不接。

  接著手機又響起來,一看還是剛才那個號碼,任憑想,這肯定是熟人了,要不怎麼知道自己的手機號碼呢?

  於是就接了。

  結果打電話的人是妻子喬靜。

  喬靜哭著說:“快點來吧,任憑!喬躍得了急病,必須馬上住院搶救,醫院要交押金,不然就不給治,可是我身上只有幾十塊錢,家里也沒有,你說咋辦呀?”

  喬躍是喬靜的弟弟,高中畢業後來中州市打工,在一家建築公司的工地上干點體力活。

  “在哪里?你說清楚。”任憑焦急地問。

  “六院急診室。”喬靜繼續哭著說。

  “什麼病?”任憑又問。

  “來了再說吧,現在關鍵是你得借點錢,最好多一點。”喬靜還算清醒,總算把錢的事說了,要不任憑去了也是大眼瞪小眼。

  “好,我盡可能快點到。”任憑說完掛斷了電話。

  “關鍵是借點錢,最好多一點。”喬靜哀求似的口氣還在任憑耳邊回響。

  可是,現在是下班時間,上哪兒去借錢去?

  任憑抽開抽屜,看著那個神秘的信封,要不……哎呀,救人要緊,況且不是別人,是自己的內弟,管他什麼錢,先用了再說。

  情況也不容任憑多想,他將信封向上衣兜里一塞,急急忙忙下樓。

  現在給徐風打電話也已經來不及了,干脆打個的去。

  他下樓順手攔了一輛轎的,坐在了後坐上。

  “六院,急診室。”任憑也不看司機,急急地說。

  “哪個六院?是省六院還是市六院?”說話的是個女孩,任憑忽然覺得耳熟。

  抬眼看了一下,這不是上次那個另類的女孩荊棘嗎?

  竟有這麼巧的事!

  亞里士多德說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而任憑卻坐上了同一輛出租車。

  不過這會兒沒工夫給她說這個,況且他已經不認得自己了,正象台下的觀眾認識演員,而演員卻不認識觀眾一樣。

  任憑剛才也沒問清楚是在哪個六院,妻子急頭怪腦的,也沒說,妻子又沒有手機,沒辦法聯系。

  他靈機一動說:“先去近的,再去遠的。”

  “那就先去省六院。”荊棘說。

  今天荊棘穿了一件普通的褲子,外罩一件紫色風衣。

  任憑突然想起了她的那條爛了洞的牛仔褲。

  “你的那條酷畢了的褲子呢?怎麼不穿了?”任憑突然問。

  荊棘通過駕駛室里的後視鏡看了看任憑。

  “我認出你了,昨天晚上你才坐過我的車。我說這人一開口就說我的褲子,原來是熟客。”

  荊棘說,“衣服是人的表象,穿衣除了御寒外還有表露自己心跡的功能。”

  “那你的意思是說昨天開放今天保守?”任憑問。

  “對對,有點那個意思。人是一個矛盾體,時而左,時而右,呈搖擺狀態,但是就是在這種搖擺著的時候卻向前發展了。歷史總是迂回發展。”荊棘不愧是學歷史的,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

  “你說這種搖擺從衣服上就能看出來?我看不見得。”任憑表示異議。

  “當然我說的是有品位的人,特別是有品位的女性。你們男人的表象表現在別的方面。”荊棘又評論道。

  “男人的表象是什麼?”任憑急於知道女孩的高論。

  “男人深沉大度,當然不會用區區衣服去表現內心,你們總是在生活態度上搖擺。”荊棘下結論說。

  “願聞其詳。”任憑說。

  “你說話可真文氣,好久沒碰到過這樣的人了。我說的生活態度上的搖擺是指:一方面你們要干一番事業,要得到好名聲,要成功,另一方面你們還想享盡人間的榮華和至樂。表現在對女人的態度上的就是想把天下所有的美女都收入帳下,但是又要臉面,對人說是只愛老婆一個人。”荊棘尖刻地說。

  “你有男朋友沒有?”任憑覺得這樣一個女孩有這樣的怪論好像不正常。

  “曾經有過。現在是孤家寡人了。”荊棘拖著長腔說。

  “受過傷害吧?”任憑試探著問。

  “豈止是受過傷害!是不止一次地傷害。但盡管如此,我還是說你們男人深沉大度。”

  “此話怎講?”

  “你想啊,能同時和幾個女人來往而且樂此不疲,內心卻沒有衝突。這難道還不大度嗎?”原來他說的是反話。

  這個女孩,竟然在陌生男人面前袒露這樣的心跡,真是不可思議。

  “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任憑說。

  “正好相反,我是十年被蛇咬,一朝怕井繩。說不定明天又跟蛇打交道,再次被咬。”荊棘說。

  “哈哈哈!”任憑笑起來,覺得這個姑娘很可愛,就逗她說:“你看我像不像蛇呢?”

  “你?”荊棘邊轉動方向盤邊看了任憑一眼,“肯定是。”

  “你冤枉人了吧?本人是一本正經的好人,從來不傷害女同志。”任憑說。

  “嘿嘿。”荊棘聲音尖尖地笑著說,“據我觀察,你現在可能剛剛掉到染缸里,身上雖然黑,但黑沒有漬到骨子里去,現在出來洗身子還來得及。”

  “拉倒吧。錯了,錯了,大錯特錯了,罰一趟出租車費。”任憑大聲說。

  說話間,省六院就到了,任憑慌忙付錢下了車,安排荊棘等一下,不管是不是這里自己都會再過來。

  然後飛奔至急診室門口,果然就見妻弟喬躍側臥在一條木制的長椅上,臉色蠟黃,面部扭曲,身體彎曲如一條煮熟了的螞蝦,喬靜蹲在一旁拉著弟弟的手低聲哭泣,旁邊還有兩個民工模樣的人,身上還帶有建築工地上的土漬。

  喬靜見來了救星,舍下弟弟就前來任憑處訴說,說醫院現在真差勁,沒錢就是不給看。

  接著問任憑帶錢了沒有?

  任憑掏出一個信封晃了晃說,正好財務科的人在,暫時借了一萬,喬靜稍稍安靜了下來。

  任憑吩咐其中一個民工去門口告訴荊棘讓她先走,自己去交款處交錢,喬靜和另一名民工先將喬躍扶往急診處珍視。

  任憑交了五千元押金,急急忙忙辦完了入院手續。

  做了幾項檢查後,先到病房待命。

  經檢查診斷,喬躍得的是急性大面積胃穿孔,食物大量滲漏,並伴隨胃出血。

  需要馬上手術治療。

  醫生說,如果再晚送來半個小時就會有生命危險。

  任憑樓上樓下地跑,劃價、記帳、取藥、聯系大夫,總算辦好了一切手續,只等護士小姐將擔架推來就可以進手術室了。

  這時有個病人的男家屬走過來搭訕,他問任憑:“是去做手術嗎?”

  任憑點點頭。

  “做工作了沒有?”他突然問。

  “什麼意思?”任憑不解。

  “就是塞紅包。”那人小聲地說。

  “還有這講究?”任憑還是納悶。

  “不塞也可以,但是他做手術時不跟你用心。我家屬得的是十二指腸潰瘍,做手術時人家好心人提醒我,送個紅包給醫生,手術做得好。還說某某某沒有送紅包,結果醫生將紗布遺忘在了腹腔內,不得不又將肚皮劃開。於是我就給他塞了一千元,結果手術很成功,我們明天就要出院了。”那人說著露出得意的神情。

  “那麼多醫生送給誰呢?再一個就是送多少呢?”任憑又問。

  “當然是送給主刀的大夫了,送給別人有什麼用?當然,你要是個人看病,公家不給報銷,也可以送給管床醫生一點,他可以讓你在不降低治療效果的情況下省很多錢。那是手術以後的事了,現在要緊的是主刀大夫。至於送多少,那就看你的經濟狀況了。五千不為多,五百不為少。多了多受益,少了少得濟。錢是無價寶,用到哪里哪里好。”那人象和尚念經似地說。

  正說話間,護士小姐就將擔架車推過來了,兩個民工和任憑夫婦七手八腳將喬躍抬到擔架上,然後和護士一起推起擔架車,象蜈蚣走路一樣浩浩蕩蕩向手術室進發。

  把喬躍送到手術室門口後,護士小姐就將任憑他們攔在了外面,幾個人只好止步。

  任憑將喬靜拉到一邊,就送紅包之事和她簡單地交換了一下意見,特別和喬靜說了某某某沒送紅包醫生忘紗布於腹中之事。

  喬靜聽了當然竭力主張送,最後兩人商定送一千元,具體操作當然由任憑來做。

  任憑從兜內的信封中抽出十張票子,隨手又找了一張白紙包就,自己心想什麼紅包,分明是白包,忽又覺得不妥,因為白色總讓人和吊喪聯系起來,干脆讓人民幣赤身裸體一回,這樣頗有回歸自然的意味。

  再說還可以讓醫生看到送的都是百元大鈔,更能激發他好好做手術的積極性。

  主意已定,下一步就是實施了。

  任憑觀察了一下形勢,發現現場除一名把門的護士小姐外,沒有醫院的其他人,心想就去問她,她如果說主刀大夫已經進去,那送紅包的事就免了。

  因為手術室不讓家屬進去,手術期間那大夫也不會出來。

  做完手術再給他塞紅包那就是馬後炮了,說不定紗布已經忘在了肚子里。

  莊稼都長熟了再上糞有什麼用?

  若是他還沒有來,那就趁他進門時塞給他,再就是自己千萬要記住說一下喬躍的名字,別萬一張冠李戴花冤枉錢。

  任憑這樣想著就走向手術室門口,護士小姐告訴他大夫還沒有來,現在護士正給病人作手術前的准備工作。

  任憑心中暗喜,問了護士大夫特征姓名之類,就在門口靜候。

  約摸五分鍾光景,走廊一端走來了一名身穿白大褂,頭戴圓白帽,面裹口罩的中年男醫生。

  任憑猜想這就是那位尊敬的主刀大夫了。

  於是走上前去,搭訕道:“是賴大夫嗎?”

  那大夫點了點頭。

  任憑不知從哪來的機智和勇敢,一把拉起賴大夫的胳膊向牆角走去,那賴大夫可能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也不抵抗,直隨任憑向牆角走來。

  任憑向四周看了看,四周靜無一人,就掏出那一千元錢向賴大夫白大褂外面的兜子里塞。

  口里說著:“我弟弟的手術,請你多關照。”

  賴大夫一邊假意地推讓了一番,一邊問:“你弟弟叫什麼名字?”

  “叫喬躍。”任憑一邊回答著,一邊心想還是大夫有經驗,自己剛才提醒自己別忘了,結果還是差點沒忘,大夫兩句話就說到了點子上。

  “你也太客氣了。”賴大夫收了錢就向手術室走,任憑跟在後面抓緊時間又向他說了好多話,無非是說病情重大,請大夫多操心,代表家屬表示感謝之類。

  一切安排妥當,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任憑給了兩個民工錢讓他們去吃飯,又吩咐妻子也去吃,自己在這里留守,因為據大夫估計,如果順利的話,手術大概需要兩個小時。

  這兩個小時期間家屬只有焦急等待了。

  喬靜說她現在吃不下東西,肚里一點都不餓。

  她讓任憑去吃,任憑也不想去,兩人只好在手術室門口的長椅上坐著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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