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潮濕的牢室中,悶著尖銳的慘叫。
李桓手上纏著冰冷的鐵鏈,發出咯啦亂響,往跪爬在地上的人背上狠狠捶打。這一記當真狠,那人一下跌弓身子,倒在了地上。
李桓呼出盤繞在心頭的怒火,鐵鏈順著手指滑落在地,聲音如同冰碰冰,冷得地上的人狠狠發顫,渾身疼得不住哆嗦。
李桓道:“朕派人將你從邊疆奴隸司里撈出來,是給你的恩。這幾年你靠著後頭去伺候那些個蠻人,才活了這條爛命,髒得令人惡心,也配碰永嘉?”
方歡嗤嗤地笑,“皇上……永嘉不比奴才,干淨,多少……”他一說到這里,便笑得更開,嘴巴里跑出血沫,“她是奴才的奴才,比奴才還要賤……”
李桓咬著牙,狠往方歡背上踢踹,“你還敢說!還敢說!”
方歡已疼得麻木,痛叫中還在發笑,“皇上,殺了奴才,呃……也改變不了事實……!”
他掙扎著抱住李桓的腿,拼盡力氣仰起滿是血汙的臉,模糊著看他,“皇上恨雁南王碰她,拿奴才出氣……可奴才就是您眼里的一只螻蟻,死了也就死了……倒不如讓奴才來為皇上分憂?”
李桓大覺可笑,“你能干什麼?”
“奴才能讓雁南王像您一樣,氣得發瘋,氣得失去理智,就像現在……”方歡眼睛濕黑,笑吟吟地抬頭看向李桓,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奴才袖子里若有一把刀,皇上的腿……可就不保了……”
李桓大為惡寒,將他踹開。他本是嫌惡至極,可過了片刻,李桓又正眼瞧向了方歡。
他遲疑地問了一句,“你可以麼?”
方歡回答:“成則生,敗則死。奴才只想活命,您的天下那麼大,留奴才一條爛命,不算什麼。若奴才能換一個雁南王的命,奴才死也值了!”
奴才總有奴才的活法,也有奴才該有的本事。方歡就有這樣的本事,無論是多下賤、多惡毒,他都會千方百計地想要活下去。
他尖尖地笑起來,“皇上,您來做決定。”
李桓將方歡看了又看,手掌漸漸攏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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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場比試當日,宮中派了馬車接李慕儀前去。
車窗外的日光如瀑,傾瀉在車廂當中。李慕儀犯起春困,正欲小憩時,聽得外頭一陣騷亂,隨行的士兵叮囑李慕儀切勿出來。
大梁軍喝問了攔路的是什麼人。
李慕儀聽得硬朗洪亮的聲音喝喊,“殿下,是蕭原冒昧了。”
李慕儀擰眉,聽得是奕陵君蕭原,照理講他應在獵場,鴻臚寺為越祗使節設了一場豐盛的羊肉宴。
對方出示令牌,護著車廂的侍衛跟李慕儀低聲說:“的確是奕陵君。”
李慕儀由奴婢攙扶著出了馬車,站得有些高,但也是剛剛與馬背上的蕭原平視。
蕭原看見李慕儀,眼睛不由一亮,英眸里的欣賞不加掩飾,由衷贊賞道:“早聽聞大梁宮廷畫師天下難及,如今蕭原見到殿下,可見不真,那丹青筆墨未曾勾勒出殿下風姿的三分。”
他足夠坦坦蕩蕩,口吻真摯又直白。
李慕儀卻有些慍怒,“奕陵君前來所為何事?”
“殿下莫惱。”
蕭原翻身下了馬,朝著李慕儀的方向走來。
士兵威嚇地攔住他的去路,蕭原倒作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玩笑樣來,李慕儀不好怠慢遠方的客人,失了皇家氣度,揮揮手將人遣退。
蕭原走到李慕儀面前,略仰著頭看馬車上的她,溫聲道:“獵場還在設宴,那里的繁文縟節實在悶得人發慌,我正要去馬場散散心。聽聞殿下素來不喜那樣的場合,便來問一問殿下,願不願意隨我一同去騎馬?”
他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意在熱情邀請,看不出有任何曖昧。
李慕儀搪塞道:“我不會騎馬。”
蕭原道:“若來大梁,能為殿下牽一回馬,也是蕭原的榮幸。”
他那樣坦坦蕩蕩,仿佛李慕儀若是拒絕,反而顯得有心。
李慕儀不想讓蕭原認定她有所畏懼,未將手交給他,而是由奴婢扶著下了馬車。蕭原笑了笑,負手,大步流星地跟上李慕儀。
馬場離這里並不遠,蕭原要扶李慕儀上馬。李慕儀拂卻他招迎的手,拽住馬韁,蹬著馬鐙穩穩地跨坐上去,
她睥睨著蕭原詫異的臉,輕淡道:“奕陵君願意為我牽馬,卻之不恭。”
蕭原先是詫異,聽李慕儀這句話,忽而一下笑起來。他笑得爽朗,仿佛天性如此,不加拘束,聽起來像是呼嘯在草原上的風。
蕭原道:“看來殿下對我有很大的不滿,可是因提親的事,覺得蕭原不配?”
“我與奕陵君本素不相識。”李慕儀不怕對蕭原這樣的人直言。
蕭原想了想她這句話,松了一口氣道:“半路冒昧殿下,也是為了此事。提親,是蕭原受了父親之命,難以違抗。我為越祗子民而來,不敢有負所望,但也不敢拿殿下的婚事兒戲。蕭原此次將會竭力與大梁磋商其他條件,還請殿下放心。”
李慕儀看他,“真的?”
蕭原不回答她真與不真,道了句:“在越祗的時候,我就聽聞殿下自小飽讀詩書,頗通政事,乃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女豪傑,早就對殿下敬仰不已。如果殿下不嫌棄蕭原一介粗人,不知您願不願意交我這個朋友?”
李慕儀道:“越祗與大梁向來都是朋友。”
蕭原大笑道:“殿下,果真是殿下。”
他為李慕儀牽著馬,和風吹過她的發絲間,有淡淡的花香氣,比草原上的味道都要清爽。
迎著風時,李慕儀輕眯了眼睛,一望無盡的草野,令人心曠神怡,自由又舒適。
蕭原領著馬,一圈又一圈地轉,看見她眯眼的模樣,不禁微笑起來,用洪亮的聲音說:“我本名叫薩爾勒。蕭原是教我漢話的儒師為我起得名字,他講,‘原’字坦蕩,是為君子。”
也許是這和風拂面,李慕儀難得笑了一笑,“薩爾勒,很好聽的名字。”
“我比你年長,與你六哥是同歲,永嘉也可喚我為兄長。”他這樣一句話,將兩人的距離拉得很近很近。
李慕儀卻很難覺得這個人是無禮的,又是疑惑,又是新奇,低低喃了一聲:“蕭原哥哥?”
蕭原忙應了一聲,見李慕儀詫異他應得這樣快,模樣實在有趣,便開懷大笑起來。
李慕儀將這朗朗笑聲聽進耳中,很像方才撫過她耳邊的柔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