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地寒冷起來,我再也不能與老姑廝守在柴禾垛里,盡情把玩她的小穴,剌骨的西北風無情地將我們吹刮到屋子里,我不得不與老姑終日混跡在熱滾滾的土炕上,或是比賽似地舔吮著玻璃窗上厚厚的霜花,或是又呼又喊地滿炕亂跳,或是拽扯著窗框,爬到炕櫃上,再咕咚一聲,跳回到土炕上。
“芳子,”奶奶板著面孔,對二姑嘀咕道:“你,真的想好了!”
“嗯。”
二姑盤腿坐土炕上,聽到奶奶的問話,一面納著鞋底,一面點點頭,然後,張開嘴巴,叼住細白的线繩。
“唉,”躺在炕頭的爺爺,有氣無力地嘆息道:“算了吧,女兒大了,不由娘啦!”隨著的寒冷的降臨,爺爺便條件反射般地舊病復發,又是咳嗽又是氣喘,哼哼呀呀地躺倒在土炕上,度日如年。
“唉,芳子,”奶奶似乎仍不甘心地說道:“你哥來信不是說,他,不同意嗎!”
“這是我自己的事,他同意不同意,跟我有什麼關系啊!”二姑堅持道。
“你哥說,他家成分不好!”
“我不在乎這個!”
“你哥說,他們家的人,一個比一個驢性!”
“那可不見得,他們家,也就出了盧清海這麼個大活驢……”
“唉。”
“……”
“老姑,”聽到奶奶一聲接一聲地嘆息著,望著二姑義無反顧的神色,望著爺爺無奈的愁苦之色,我不解地瞅了瞅身旁的老姑,“老姑,怎麼了,二姑怎麼了?”
“二姐,要出門嘍!”老姑則不以為然地順嘴答道。
“啊——”
聽到老姑的話,我的腦袋猶如意外地挨了一計重重的悶棍,嗡……嗡……
嗡……地亂叫起來:怎麼,二姑要嫁人,二姑要結婚,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二姑不是也得要像媽媽那樣,被討厭的、極其陌生的男人,無情地壓在身下,然後……
“二姑!”我不敢再繼續想象下去,這對我太慘酷,我無法接受這一現實,我呼呼呼地爬到二姑的身旁,啪地按住她手中的布鞋底,“二姑,你要出門?”
“哦,”二姑停下手來,握著光閃閃的鐵錐,靜靜地瞅了瞅我,然後,捋了捋我的亂發,輕輕地點了點頭,“嗯,咋的?”
“二——姑——”我咕咚一聲依到二姑的懷里,隔著外衣撫摸著她的酥乳,想著二姑這對迷人的酥乳,即將離我而去,成為陌生男人的玩物,我鼻子一酸,傷心的淚水撲嚕嚕地滾出了眼眶,二姑沒有再說什麼,白嫩的玉手輕柔地擦抹著我的面龐,剛剛走進屋子的奶奶見狀,茫然地問道:“小力,大孫子,怎麼啦,哭什麼啊,是不是老姑又欺侮你啦?”
“沒,沒啊。”
老姑慌忙辯解道:“沒,沒,才沒呢,是他聽到二姐要出門,這不,跑到二姐懷里,就哭了!”
“唉,”奶奶聞言,濕淋淋的大手在圍裙上抹了抹,然後,坐到炕沿上,理了理我的衣領,“唉,小力子舍不得二姑,小力子不願意讓二姑出門!是不,大孫子。”
“嗚——”二姑突然扔掉鐵錐和布鞋底,抱住我的腦袋,莫名其妙地抽涕起來,“嗚——嗚——嗚——嗚……”
事情並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情況很快便急轉直下,奶奶家發生了許多微妙的、讓我捉摸不透的變化。每天,都有我認識的,或不認識的男男女女們,走馬燈般地穿梭往來於奶奶家,在所我認識的人中,有大隊保管員老楊包、車老板吳保山,而印象最深刻的乃赫赫有名的屠夫盧清海。
重病纏身的爺爺,不得不坐起身來,偎在土炕上,與不斷而來的眾人熱情地寒喧著,說著一些我根本聽不明白的話,而奶奶,則帶領著三叔和老叔,滿頭熱汗地燒火煮飯。
在那個極其艱難、困苦的時期,爺爺招待眾人的飯菜相當簡單,飯桌之上,眾人一邊咀著玉米餅,一邊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還有一個戴著花鏡的老爺爺,像模像樣地寫著什麼。
“他們在干麼啊?”我問老姑道。
“定親唄。”老姑說道。
“跟誰定親,二姑要嫁給誰啊?”
“大侄,”老姑神秘地說道:“你猜猜啊?”
“不知道,”我搖搖頭,“我猜不著!”
“殺豬匠的弟弟,”老姑告訴我道:“就是那天打架時,放火的盧清海的弟弟啊!”
“啥,”我不解地嘀咕道:“二姑為什麼要嫁給他啊!”
“不明白。”
老姑也表示出不滿:“不知道,不知二姐是怎麼想的,大侄,咱們老張家,跟老盧家不對付,聽爹說,過去,還有仇吶,可是,也不知道二姐是怎麼想的,非得要嫁給老盧家!唉,這不,連定婚飯都吃上嘍!”
老姑嘆息道:“唉,二姐的事就算定下來嘍,吃完定婚飯,就要出門嘍!”
說著,老姑的臉上突然閃現出一絲羨慕之色。
望著老姑那滿臉的慕色,我卻陷入無盡的絕望之中,我又悄悄地掃了掃默默地端坐在土炕盡頭的二姑,望著二姑那死亡般的表情,我頓時產生一種強烈的失落感,我堅定地認為,我將永遠永遠地失去一件最為珍貴的寶貝!
怦——怦——怦——梆——梆——梆……
我刻骨銘心地記得,我永永遠遠也不會忘記,那是一個寒冷的,昏沉的,看不見太陽的早晨,一陣討厭的鞭炮聲,將我從即將失去二姑的噩夢中驚醒,我睜開眼睛一看,二姑穿著一身鮮艷的衣服,從來沒有抹過任何化妝品的方臉上,非常讓我吃驚地塗上了厚厚的雪花膏,身前身後,圍攏著一群大姑娘、小媳婦,衝著二姑,嘻嘻哈哈地指手劃腳,品頭評足:“嗷喲,你還別說,芳子平時從來不打扮,這一打扮起來,可真惹眼啊!”
“哎呀,芳子,這件衣服的顏色,太艷了點吧!”
“艷點好啊,結婚麼,不得新鮮新鮮……”
怦——怦——怦——梆——梆——梆……
討厭的鞭炮聲再度響起,繼之而來的,又響起剌耳的鎖吶聲,很快,房門被人推開,一個著裝嶄新的少婦,捧著花花綠綠的棉被,笑容可掬地走進屋來,她非常自然地將花棉被放到土炕上,然後站到一旁。
隨即,一個笑嘻嘻的少女,走到炕沿前,將手中的蠟燭點燃,輕輕地放置在棉被前,末了,與少婦並排而立,一個面容英俊的小伙子,雙手捧著一塊紅通通的鮮豬肉,走到奶奶面前,“老張大娘,呶,離娘肉送來嘍!”
奶奶沒有作答,手掌一揮,示意小伙子將豬肉放到方桌上,鎖吶聲中,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滿面春風地走進屋來,他一手拉著著爺爺的病手,一手拽著奶奶的粗手,嘰哩哇啦地,不知嘀咕一些什麼鬼話。
“哈,”屋子里送親的婦女們縱聲嚷嚷道:“哈,真他媽的能講,死人也能讓你說活嘍!”
“嘻嘻,好一個大叫驢啊!”
“哈哈哈。”“嘻嘻嘻。”“嘿嘿嘿。”“……”
被眾婦女們譏諷為大叫驢的男人口若懸河一番之後,屋子里頓時沸騰起來,一身盛裝的二姑,在婦女們嘻嘻哈哈的推搡之下,面色羞澀地緩緩地走出屋外,我頓時渾身顫抖,“二——姑——”
“哎呀,這小子,怎麼還不起來啊!”
幾個婦女衝著我嚷嚷道:“小力子,還不快點起來,姑姑就要上車嘍,你還不給姑姑壓車去!”
說完,眾女人呼地將我圍攏住,你拽來褲子,她扯來衣服,顧頭不顧腳地胡亂往我的身上套,還有的人抓過濕毛巾,草草地給我擦了一把臉,“行了,三把屁股,兩把臉,小力子,快下地吧,給你姑姑壓車去!”
我稀里糊塗地被眾女人推上大馬車,車老板吳保山揚了揚手中的大馬鞭,詭秘地衝我嘀咕道:“小家伙,到了姑父家,不給紅包,你就不下車,記住沒?”
“嗯。”我迷茫地點點頭。
“駕——”車老板吳保山馬鞭一揚,嘩楞一聲,大馬車迎著剌骨的冷風,緩緩駛出奶奶家的大院子,二姑依然是默默無語,端坐在大馬車的中央,四周圍攏著嘰嘰喳喳的姑娘媳婦。
“力——”突然,一只熱滾滾的玉手,深情地握住我早已凍僵的手掌,我回頭一看,是二姑,二姑關切地問我道:“大侄,冷了吧!”
“二——姑——”我不知道說些什麼。
“嘻嘻。”
眾女人贊嘆道:“看,多好的姑姑啊,都出門了,還惦記著大侄吶,力啊,你可不能忘了姑姑喲,長大了,有能耐了,可要好好地孝敬姑姑哦!”
“二——姑——”二姑依然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聽到眾女人的話,我鼻子一酸,眼前再次模糊起來。
“到嘍,到嘍!”
不知走出多遠的路程,馬車停在一處院落的門前,院子里一派喜氣揚揚,吳保山轉過頭來,再度叮囑我道:“小家伙,到嘍,千萬記住,不給紅包,絕對不能下車,可別讓他們小瞧了咱們娘家客,不把咱們放在眼里。”
“哈,”一個穿著極不得體的中山裝的大腦袋男人,堆著笑臉走到馬車前,“哈,歡迎,歡迎,歡迎漂亮的新娘和尊貴的客人!”
大腦袋伸出雙手,欲抱我下車,我本能地將身子往後挪動著,不肯進入他的大手掌里,大腦袋友善地笑了笑,“小家伙,大伯抱你下來,小家伙,別著急,你的紅包是絕對少不了的!”
見我還是遲疑不決,大腦袋終於掏出一塊小紅紙,塞到我的手上,“拿著,小家伙,嘿嘿,這回,可以下車了吧!”沒容我作出回答,大腦袋雙手一張,便將我抱下車來,眾婦女立刻擁著二姑跳下大馬車,向著院門走去,剛剛走到院門口,眾婦女突然嘻笑起來,一把將二姑推到最前面。
我還沒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只見院門嘩地洞開,幾個比我年齡稍大一些的男孩,人人手里端著一只花瓷盆,里面裝滿了黃豆、谷子、玉米粒等等,見二姑緩緩走進院子,紛紛抓起瓷盆里的谷粒,毫不客氣地拋向二姑,二姑本能地護住面頰,停止了腳步。
“操——你——媽——”我頓時怒火萬丈,衝著那幾個男孩破口大罵,同時,不顧一切地衝向前去,眾婦女慌忙拽住我,“小力子,別,別罵人啊,這是祖上傳來下的老規矩啊!”
“這孩子,怕姑姑被打痛吧,嘻嘻!”
“小家伙,”大叫驢拍了拍我的肩膀,“心痛姑姑啦,嘿嘿,走,跟大伯進屋去!”
我余怒未息,握著薄薄的紅紙片,跟在大叫驢的身後,在眾婦女的簇擁下,走進一間霧氣彌漫,煙氣騰騰的屋子里,在屋子的中央,放置著一張堆滿菜肴的大餐桌,大叫驢站在屋門口,扯著沙啞的嗓子吆喝著:“喂,是娘家客的,都往這間屋里請……”
“力……”
我剛剛坐到餐桌前,旁邊一個陌生的小媳婦盯著我的紅紙包說道:“力啊,咋不打開看看啊,看看老盧家給你多少壓車錢啊!”
我在眾目睽睽之下,笨手笨腳地展開紅紙片,里面包裹著一張嶄新的,散發著墨香的鈔票,眾人嘀咕道:“哦,伍圓吶!”
“真沒少給啊!”
“老盧家人雖然粗野,可是,特好面子,辦事情,從不拉過!”
“……”
“哼。”
聽到大家的議論,對面一位容貌慈祥,身材矮胖的老者,端著小酒盅,一臉不屑地衝我哼哼道:“哼哼,小兔崽子,伍圓錢,就把你姑姑給賣嘍!”
“哈哈哈。”
聽到老者的話,眾女人扶著餐桌,紛紛仰面大笑起來,“嘻嘻嘻。”
“(呵呵呵)。”
“……”
“二——姑——”
我頓時羞愧難當,啪地將鈔票扔到地上,傷心的淚水奪眶而出,“二姑,二姑,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