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鶴聽了她的回答,微笑了起來,卻沒有立刻說話,她站起來找了找,在一個暗格里端出來一個棋盤,“來,一邊下棋一邊說吧。”
她端出來的是一個樣式古朴的圍棋盤,若素看了看,皺了皺眉,“……我不會下圍棋。”
“啊,我也不會。”朱鶴點點頭,“五子棋總會吧?”
“……會。”為什麼話題會繞到五子棋上去……
隨手撿了白罐,若素心不在焉的和她下棋,朱鶴在落子的一瞬間笑道:“那麼,一邊下棋一邊說,你先說說你觀察出來的疑點。”
若素聽了,摩挲著手里雲母制作而成的棋子,仔細回想,慢慢的,才吐出幾個字:“資金。”
對,這次金融對抗,雙方的資金流動都太不正常了。
ZS也就罷了,她對東環多少還是了解的,這樣上百億的資金流動,怎麼想都不正常,除非東環的背後有更加強大的推手。
那麼,這個推手是誰呢?
現在國外金融自顧不暇,國內的話,誰有這個實力以如此大的現金流介入這場金融斗爭?
模模糊糊的,若素想到了一個可能,但是她立刻不可置信的看向朱鶴,對方顯然很清楚她想到了什麼,嫣然一笑,“你知道這次ZS為了應對金融狙擊,持有的現金是多少嗎?”
若素遲疑搖頭,朱鶴端起面前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為了對付這次東環的進攻,並且打算在東環失敗之後得到東環,ZS准備了49億美元,260億港幣,400億人民幣,9噸黃金……你算一下,這筆現金流是多少?”
在聽到龐大數字的一瞬間,若素如遭雷擊一般,她楞了一下,隨即運算,得出的結論是,這筆龐大的現金流,將近一千億港幣。
朱鶴好整以暇托腮看她,另外一手插入棋罐,嘩啦嘩啦的攪動著,溫柔微笑,“那你猜猜,東環現在的現金流是多少?”
若素想了想,不太確定的低聲道:“……大概最多還剩下一百億港幣吧……”
這幾天現金流流動太大,即便背後有同為金融機構的推手,也應該已經到底了。
朱鶴微笑,“黃金、港幣、人民幣、美元這些儲備放在一起,東環手邊還有——2400億左右的港幣喲~”
“——!”若素猛的抬起頭,失聲驚叫:“怎麼可能?!這已經超過港幣的流通量了!!”
所有港幣流通的數量還沒有到這個金額啊!
這麼龐大的現金流量,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兩個甚至於十個二十個所謂的金融機構可以撐得起來的!
東環背後的推手,已經呼之欲出。
“沒錯。站在東環背後的推手,只可能有一個,就是這個國家。現在給東環直接提供資金的,是工商銀行。”說完這一句,朱鶴手里的棋子落在了棋盤上,清脆一聲,黑色棋子連成了一排五個。
若素發現自己輸掉,立刻打亂棋盤,干脆起手,重來一局。
她飛快的冷靜下來,在落下一子之後,剛才的慌亂已消失不見,若素重新恢復成那個任宣第一眼時看到,淡漠而理智的女性。
朱鶴支著下巴笑起來,“……干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你這點真討人喜歡。”
“因為我從不向後看,我的眼前只有前進的路。”
“啊,好回答,我喜歡。”朱鶴笑得很溫和,她也慢慢的拈起一枚棋子,清清脆脆擱在了棋盤上,“所以說,為了我什麼的,不過是一部分原因罷了,以寧是你的哥哥,你很清楚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女人和工作是兩回事,他肯幫助我,一起對付ZS,只有一個理由,就是他也能從中獲利。我的事情呢,是他對付ZS的附加利益而已。”
“……”若素沉默。
她確實十分了解自己的兄長,那是一個把公和私分得非常明確的男人。
他之所以選擇幫助朱鶴,最主要的原因並不是朱鶴是他的愛人,而是因為他可以通過攻擊ZS這個行為獲得怎樣的好處。
朱鶴的存在以及朱鶴所能帶給他的利益,都是附加的意外之喜。
這麼想的瞬間,若素忽然覺得無比空虛起來。
這就是所謂成年人的感情麼?
做什麼也好,愛一個人也好,首先要計算得失,看自己能得到多少,怎麼進退自己才不會損失殆盡。想要和這個人共度一輩子,攜手走過的願望反而成了最無關緊要無所謂的部分。
這時候就分外的想念任宣,這個時候他會無所謂的笑著,然後拉住自己的手吧……
看著她倔強的低下頭,朱鶴笑道:“好了好了,我都覺得沒什麼呢,你不必擺這樣的臉,來來,問題又來了,國家為什麼要投入如此多的金錢來斗垮一個ZS呢?”
“……我想不通。”若素干脆的答道。
這也是一個相當大的疑點。
在這種時候,對付一個本城的金融集團,有必要這麼大動干戈,動用如此數量的金錢嗎?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麼。
ZS到底有什麼價值,要國家不惜血本,也一定要在這場金融博弈里贏得勝利呢?
她思索了片刻,看向朱鶴,搖頭,表示自己想不出來。
朱鶴單手托著下頜,手里一枚棋子輕輕拋高,她笑出聲來,“你這麼想,工商銀行是騎著戰馬,前去城堡的王子,東環是他從女巫那里得來的有魔法的劍,至於ZS,是他要打敗的守護著城堡的惡龍。”
“那公主是什麼呢?”若素安靜提問。
對面單薄清瘦的女子唇角倏忽一勾,彎出的弧度小而驚心動魄。
她的聲音非常輕,有若夢幻:“被惡龍囚禁在城堡深處,等待救援的公主,是港幣。”
“——!”若素雙眼猛的瞠大,對面的女子露出了柔和微笑。
“這個嬌弱美麗的公主,從一出生開始,就被深囚閨內,不見天日,現在,王子要來救她,就要先打敗惡龍。”朱鶴的聲音本就清冷如鈴,現在這種平穩震動,就有了一種宗教一般的氛圍,若素下意識的屏息。對面的女子繼續侃侃而談。
“1935年,銀元制度廢除,港幣正式發行,對吧?”
“這是任何一本教材上都隨便可以找到的答案。”若素勉強壓下胸口微妙涌起的不安。
她覺得,自己似乎即將觸及ZS百年以來所保有的神秘內核。
朱鶴點點頭,忽然轉換了一個話題,“你歷史如何?”
“……還好。”
“1934年發生了什麼?”
若素絞盡腦汁,“中國的還是外國的?”
“歐洲和中國的。”
“……外國的話……奧地利內戰,然後利奧伯特加冕比利時國王……希特勒上台,長刀之夜……謝爾蓋遇刺,導致了斯大林的大清洗,日本退出華盛頓海軍條約和倫敦海軍條約……唔,中國的話,福建事變……”
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朱鶴臉上笑容慢慢加深。
“對,就是這樣混亂的局面,倫敦突然廢除了本城流通多年的銀本位貨幣銀元,而發行了法定貨幣港幣,這里面有什麼奧妙呢?”
她微笑著,娓娓道來,那70余年前的秘辛。
發行港幣的時候,正值時事動蕩,對於這個遠離本土又面積狹小的殖民地,倫敦並不打算給予多少關注,廢除銀本位也不過是為了讓榨取財富更簡單罷了。
廢除銀元就必須要有其他的貨幣作為替代,可是倫敦本身並沒有為這個殖民地支付任何財富的想法,而這個時候,早在清末就來到本城的朱氏家族向正在思考怎樣便宜解決這個問題的倫敦拋出了誘人的橄欖枝。
朱氏旗下的富華銀行承諾向他們可以向本城政府提供240萬英鎊的現金來作為貨幣發行基礎,只要提供每年8%的利息就OK,只要每年政府提供20萬英鎊,就可以立刻籌到240萬英鎊的現金——而且永遠不用還!
於是,與朱氏家族共同而生的港幣,就如此誕生。
以富華為主,和富華有千絲萬縷關系的渣打以及匯豐,三大發鈔行就此控制了本城的所有經濟命脈。
這筆債務永遠不可能還清,因為還清的時候也就意味著,港幣所流通的基礎,就此失去。
而通過這筆積累了70余年的債務,ZS的財富在瘋狂的增長,到了現在,本城一年財政收入的45%要用來支付這筆龐大的債務!
那些辛苦工作的人並不知道,他們的汗水和努力,養育的不是這方水土,而是劫持了港幣的ZS。
說完,朱鶴喝了一口水,笑道:“如果你是一個強大而正在發展的政府,你會任由ZS劫持貨幣嗎?但是,這筆債務也確實不能清償,那麼,如果是你,你要怎麼辦呢?”
確實,打倒ZS的同時,也就等於打倒了港幣。
但是,事實上,根本不需要打倒ZS,只要收購它就好了不是嗎?收購它,讓國家成為它的絕對持股方,這樣貨幣自然也就回到了國家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