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肉眼看不到的空中,異種陰氣浩蕩席卷,衝刷著大地。
岳封小心地調整著氣機,化身如風中飄葉,在這風浪之尖隨波而去,追尋著風靈的蹤跡。
大風的快捷可不是吹的,瞬乎之間已不見風靈身形,在這錯亂空間里,神念也混沌一遍,如同投射到濃濃霧靄之中,無從分辨。
岳封看向大地,盡管無形的風潮洶涌,地面上卻寂靜深深,所有的人和動物都在無聲無息中與看不見的敵人做著苦痛的周旋。
玄陰衝擊波的力量如同波浪,時弱時強,難以調動正常功法的岳封只能隨著它的力量在空中盤旋前進,焦急地掃視著天上地下,力圖發現風靈。
翻過一個山頭,一個亮點出現在前方,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傳來,告訴岳封,找到了。
隨著漩渦的激流,岳封的速度不斷加快著,很快就能分辨出風靈的模樣了。
奪目的光團之中,鮮艷燦爛依舊,卻又似乎有所不同。
隨著距離的接近,對比下方地面的物品,岳封突然意識到,短短一刻,風靈的身形翅膀已經長大了一倍有余,在白光的映襯下,七彩的羽毛如同透明一般,描繪著華貴與晶瑩。
風靈高仰著頭,羽翼微微張合了一次,那優雅緩慢的動作卻有如一種無上的號令,將玄陰氣波拉扯成強烈的力线,將岳封的身體如離弦之箭吸了過去。
岳封沒有做任何抗拒,兩人之間的距離就在眨眼之間急速地縮短著,當岳封定下身形的時候,已然懸空站立在光華包裹的風靈身邊。
漩流驟然停息了,風靈停止了陰氣的吸收,空中的玄陰波浪慢慢平伏了下去。
岳封沒有做聲,只是盯著風靈出神。
她終於慢慢偏過頭來,在光環之中注視著岳封。
岳封的目中沒有驚訝,沒有好奇,只有一種若有所思的恬淡,但在他平靜外表的下面,心中卻涌起滔天的狂瀾。
無論如何,他可以肯定的一件事就是,對面的那雙眼楮不屬於風靈,那陌生的眼神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同人琢磨著一只螞蟻的活動一般,專注而又散漫。
風靈的形態依然,岳封卻感到,在大風鮮艷的身體下,另一個靈魂在審視著自己。
岳封試探著叫了一聲:“風靈。”
風靈沒有答應,收攏羽翼,仍然是那樣看著他,沒有任何情感色彩,深邃無邊的眼神內似乎隱藏著另一個世界。
由於衝擊波已經過去,陰氣的分散,再加上風靈的吸引,現在四周玄陰已經不濃了,一切都在向正常轉化。
岳封突然發覺身邊多了一些氣機,扭頭一看,無聲無息中,他們已經被三個人呈品字形圍在空中。
左方是一個中年人,身高竟能與高大的岳封相似,儒雅挺拔,國字臉上卻又嶄露著剛毅與堅強,右方上一個花信少婦,艷麗雅致,從容立於風中,飄然若仙,對面上一個年輕人,機警活躍。
見岳封轉過頭來,中年人不動聲色地一拱手:“敢問閣下何許人也。”
“在下岳封,尊駕是?”
中年人沒有回答,一指風靈:“請教岳公子是要清楚這只魔獸嗎?”
岳封微笑搖頭:“她不是魔獸,是天機谷的一只大風。”
中年人面沉如水:“大風也好,魔獸也好,我們適才看到很清楚,強力吸收魔氣,氣勢驚人,如不早除,必定為禍人間。”
岳封收斂笑容,冷冷地說:“玄陰亦是天地之氣,吸納調理如何不可?”
中年人面上現出一份怒意,右邊的女子開言,聲音溫和,卻有帶著一種讓人很難抗拒的堅定意味:“這位公子可能出道不久,不知道厲害,煉氣化形的昆侖大師們已有定論,此種玄陰來自九地黃泉,正常人獸不能吸之,否則就會魔化變種,流毒無窮。”
岳封打量打量他們:“那你們意欲如何。”
中年人也不再客氣,斬釘截鐵地說:“除魔衛道。”岳封一眼即知,此人功法極高,為人剛烈,認定之事恐怕很難改變,只怕難以善了。
見他沒有反應,中年人按捺住怒意,緩緩說:“在下聽濤散人,小兄弟應該聽說過,請讓於一邊,以免誤傷。”
岳封心道,聽說個鳥,看來這二十年新起的猴子大王還真不少。
他搖搖頭:“在下孤陋寡聞,不知道閣下何許人,這只大風你們不能踫.”奇特的風靈在空中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沒有任何動作。
中年人面上光華一閃,一道劍光顯在手中,顯然動了真怒。
美艷婦人也有些生氣,不過還是溫言說:“岳公子不知是否聽門中長輩提起過風塵三俠的薄名,只要回去報稱此事,必無大礙,若有不妥,我們三人必有交待。”
岳封感興趣地看看他們三人,唐初三俠自是修真中的美談,想不到現在還有人東施效顰,拿這個名號做文章,左右看看,哈哈大笑:“紅拂女不是跟李靖的嗎?怎麼是跟虬髯客混在一起,哈哈。”
以他的法眼,怎看不出誰和誰是一對。
此言一出,三人均憤怒起來,年輕人喝道:“閉嘴,休得胡言亂語,風塵三俠是朋友們相贈的一句過譽,在下不過是得附大哥大嫂之驥尾,為天下人做一點事而已,如何胡亂比擬。”
看看三人受傷的面色,看來這種曖昧的誤會只怕不是他們第一次遇到,岳封神經緊繃了終日,正需放松,不覺更是大笑起來:“這麼著急著辯解,只怕你對大嫂不是沒有想法吧,哈哈。”
這三人顯然也不是平凡之輩,憤怒更甚,面色上卻都沉靜下來,中年人平靜地說:“妖魔鬼怪,人人得以誅之,小家伙,再不讓開,你自己也不保”。
劍光大漲,即刻要發動攻擊。
岳封扭頭看看風靈,他最關心的還是她的現狀,玄陰尤存,以霸劍隨風兩變即便不敵,逃走還是有法可想的,關鍵還是風靈。
卻見紋絲不動的她原本深邃無比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興趣,似乎對適才的對話頗有興味。
見他看過來,幾乎無法察覺地微微點了點頭,呼一聲排空而起,就如憑空消失一般。
以岳封之能,也來不及把握住她的動作,剛剛扭頭過來,見中年人頭上,大風強有力的羽翼拍了下去,即刻又是不見。
此次,岳封有那麼一點經驗,眼楮捕捉到極高速移動留下的一點點殘影,當他追索扭頭過來的時候,大風的翅膀已經將少婦拍落,閃向最後的年輕人。
一眨眼功夫,三俠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已經被大風的風壓狠狠砸向了地面。
當然,這並不是說這三人就不堪一擊,這一方面是因為他們沒有防備,另一方面,風壓只是一種推動力,並沒有突破三人的護體法力,不是真正的生死對抗。
繞是如此,對這三個看來應該頗有威名的人來說,已經是奇恥大辱了。
當岳封回神過來時,已見風靈張開翅膀,回身向他撲來,岳封本能的反應是要抗拒,可看著風靈的眼神,一刹那間若有所悟,張開雙臂迎接。
果然,光華一閃而沒,風靈的身影陡然縮小,如同昨日可愛的小小精靈,安然落在他的臂膀中。
低頭看時,她張嘴打個哈欠,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岳封抱著她,依然是那樣輕靈,可又似乎重達萬鈞,沉思了一會,飛騰而去,此地不是久留之地。
大難過後,地面一遍狼藉,岳封在樹梢上飛行,抗過風暴的魔獸們開始活動筋骨,地面上到處是屍體。
不時看到被魔獸獵食的人獸白骨森森,還有僥幸逃過虎口狼牙卻被玄陰悶殺的一群群逃難鄉民,很快他們的屍體又將被對玄陰更有抵抗力的魔獸們分食,最後化為灰燼,消失無蹤。
過得數日,又有誰知道在這慢慢森海里究竟掩埋了多少生命,一切還將繼續。
岳封回到了營地,剛剛恢復生機的人們正在彼此救助,寒霜帶著人已經忙得不可開交。
風暴過後,死二十許,傷上百,死者已矣,傷者才是麻煩,魔狼帶異毒的鋒利爪牙讓很多人只能躺在地上呻吟,寒霜只能替他們略減痛苦,卻對奇異的內外傷害無能為力。
岳封將沉睡的風靈交給望眼欲穿的風威風裳,他們自身也不好受,強運真力造成與玄陰之間的衝突讓他們內傷頗重,尤其是風裳,可看到風靈無恙的那種欣喜讓岳封也不由得為之興嘆。
看著忙碌的寒霜,岳封思索一會,向老家伙耿無病那里走去,此地偏僻,適才混亂之時,讓幾個人專門守著,問題應該不大。
在遍地的傷員之間走動可不是一件讓人心快的事情,孫著水正幫一個大漢包扎著傷口,大漢坐在那里,哭泣得象一個嬰兒,見到岳封走過來,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跳起來,打雷似的嗓音大叫到:“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家人。”
一下子,營地里鴉雀無聲,目光都投了過來。
岳封冷冷地看著他,不動聲色地反問:“是嗎?”
大漢怒叫著:“就是你,如果不是你騙我們來,如何會落得這樣的下場,他們都死了,都死了。”
孫著水小心地拉著他,輕聲向岳封解釋:“他的母親和妻子都死了。”
岳封看著那黝黑的面孔,突地拔出劍來,霸劍強勁的劍力催起霹靂,將原本就破壞嚴重的營地周壁打開了一條缺口,露出一條路來,岳封冷冷道:“這就是路,願意的話自己離開。”
還劍回鞘,背手離開。
眾人看著那條路,慢慢都明白,在這場魔獸狂奔之中,如果在營地之外,只怕有九條命也不夠死的。
大漢怔怔地看著那條路,支撐不足,慢慢失神地坐倒在地上。
孫著水跟隨著岳封身邊,看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我們該怎麼辦?”
岳封掃一眼營地內外堆積的魔獸屍體:“將它們剝皮抽筋,制成衣服,以後就不用那麼害怕魔獸的爪牙了。”
魔獸可怕就在於快速的速度和帶毒的爪牙,一旦讓它們踫上一處,普通人非死即傷。
孫著水眼一亮,對於大多數是獵人的他們來說,這是最容易理解的希望之路。
岳封交待幾句,尤其要收集魔獸的內核,那是最值錢的東西。
有了可做的事,孫著水很快組織起人忙碌起來,如何充分利用野獸的每一部分,連岳封都沒有他們有經驗。
岳封來到耿無病的帳篷,這個狂熱的老家伙對於外面發生的事漠不關心,只是玄陰浪潮來的時候略做調息,風暴一過,獲得啟示,又開始忙碌起來。
聽到小怪物的通報,他在門口堵住了岳封:“別煩我,不許進來。”
岳封微笑:“怎麼了,快成功了嗎?”
耿無病翻翻眼珠:“就是,怎麼了,先要說好,配方可是不給你的。”
岳封盯著他,耿無病不示弱地狠狠反盯回來,這個倔強老頭可不是容易控制的,他的偏執與頑固是對付任何心靈之術的良好屏障。
岳封從容道:“那我化質後的內丹有沒有用。”
耿無病愣住了,從他的面色就可以知道,岳封對內丹的化質恐怕是他調理解方的核心之一。
恐怕是破天荒,耿無病近乎低聲下氣地問:“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化去內丹中雜亂之成分的?”
岳封微笑不語,那是他利用隨風氣性點燃玄陰之火,盡可能燒去內丹中的異常雜質,讓魔獸天解陰毒的成分突出出來,這可不是隨便能夠辦到的。
耿無病撓撓頭,眼珠一轉:“那你給我弄個百八十顆,我配藥要用。”
岳封搖頭:“你出方,我出丹。”
耿無病心道,你以為老夫是好糊弄的,你的功法我不會用怎麼辦。
做出一副讓步樣:“算了,我還是專門給你配藥吧,無論得到什麼,我要占三成。”
“一成”
“二成九”
“一成一”
就這樣拉鋸了半天,以一成九分達成了交易。
耿無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碗,清澈的綠色液體蕩漾出晶瑩光澤,他珍視著自己的心血:“只需要在人身上再做一些實驗就可以了。”
岳封沾了一口嘗嘗,不由得心生佩服,無論你怎麼看這個古怪老頭不順眼,他對藥物的了解就是一絕,一口中至少包含了二十種以上的藥物君臣相輔,將所希望的效果發揮到極制,將不希望的副作用降到最低。
術業有專攻,以岳封之能,對藥物的理解也遠遠不及,破解秘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叫什麼名字呢,很自然,仙機聖水,一定會大有銷路。
兩個人盯著這碗聖水,似乎都看到這碗變成盆,變成缸,還不是一口,是許多許多口,缸缸里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雖然各有所圖,但對視一眼,兩個意圖發國難財的黑心人還是不約而同地嘿嘿笑起來。
岳封想到點什麼,問:“耿老知道風塵三俠是什麼人嗎?”
耿無病心懷大定,顯得和藹了很多,只是他再怎麼做,面容也與慈祥拉不上半點干系:“喔,那三個沽名釣譽的家伙啊,原本聽濤散人和緋紅仙子是一對,後來結拜了一個叫李佟的小家伙,由此就有人叫他們風塵三俠了。他們喜歡天下到處流竄,殺的人和妖很多,因此名聲很響,和各大門派關系很不錯。怎麼你也惹上他們了嗎?可是一個大麻煩。”
岳封奇道:“耿老好象對他們很了解,和他們很熟嗎?”
耿無病恨恨地說:“這三個家伙破壞過我的仙丹買賣,罪該萬死。”
岳封笑:“是不是耿老的仙丹不太靠得住啊。”
耿無病面無慚色,怡然自若地說:“對付那些腦滿腸肥的家伙當然用不著我的真仙丹了,只是干他們什麼事。”
岳封皺皺眉:“他們的影響力很大嗎?”
耿無病點點頭:“他們到處一說,害得我的真仙丹在各門派都賣不出去了,真個是可恨之極。”
看他咬牙切齒的樣子,就明白為什麼說斷人財路等於殺人父母了。
聊了一會,岳封拿著聖水要走開,耿無病攔住了他:“嘿,有個問題還沒說哩,你拿這個給你內部人用,不收錢,我豈非虧了。”
岳封微微一笑:“放心,給你兩張上好的魔狼皮,蓋上後保證你永遠不想起來。”揚長而去。
耿無病怒喝:“永遠不起來,你咒我早死啊。”
想一想,低頭盤算起來:“魔狼皮,他想干什麼,嗯,倒可以做成上好的防具,我怎麼沒想到呢,這個小伙子做生意精到。”
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這場殺戮,從哪里弄那麼多魔獸的皮。
聖水的出現引起了轟動,寒霜興奮地發現,它的內服外用對於魔獸之傷頗有其效,雖然量少不夠分配,但很快穩定了大多數傷員的傷勢,痛苦的呻吟聲少了很多。
終於,營地安靜下來,沒有受傷的人也精疲力竭,除了少數守備之人防備魔獸的再次大舉進犯外,其他人進入了夢鄉,只是這個時候,東方已現出了魚肚白,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