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事,第二天,九月還算溫暖的太陽開始照耀仙機商號的時候,忙亂一晚的人們大多還沒有醒來,只有值夜守備的精怪們被同伴替下後打著哈欠,回去補上人生最重要的功課-睡覺。
岳封卻早早起身,從寒煙美妙的嬌軀旁悄然溜出來,在寬暢的庭院里呼吸天地新鮮的空氣,舒展自己的身體。
真好,第二元神生成之後,全身的精氣神才有了主宰,和諧地運轉,仍然弱小,但充滿生氣,比起原來的元神,岳封更喜歡第二元神,這讓他更有了新生的感覺。
有些精怪走過,向他投來欽佩的目光,和他隨意地打著招呼。
岳封也點頭回以致意,心中嘀咕,沒有搞錯吧,這位精怪化形的模樣怎麼是個如此這般的大嬸啊,肯定是本質太差,哇,還對他拋來媚眼,一大早的還真有點反胃。
不禁心嘆,這世界真是不公平,同樣的是精怪,變化出人形就是不一樣,你看小薇,小小年紀,顛倒眾生的小美人樣,學恐怕是學不來的。
琢磨一會,岳封轉念,啞然而笑,自己什麼時候有了這種輕松的心情,看來正邪之道其中奧妙無窮啊。
魔道激烈,一切以快意己心為標准,正道平和,以天理人心為准繩。
但真要說起來,修煉魔道就一定會比正道快樂嗎?
岳封思索,做個壞蛋,或更厲害地,做個橫掃天下唯我獨尊的魔王,真的就比做個景況還順遂的好人更快樂嗎?
岳封不知道別人,就他自己的經歷,在魔教中出入,他從來沒有感覺到如天機谷群妖中如此的自在和放松。
兢兢小心的早期就不用提了,時時刻刻擔心著自己擁有的一切被更強橫的人奪走,如果說他那個時候沒有愛上什麼人什麼事的話,也是因為他不敢去真心對待什麼,因為轉眼之間,所有的一切可能都會離他而去。
就象小偷得手之後總是盡快揮霍一空一樣,他不知道明天手中的這一切會在什麼地方。
成為了魔教中眾人畏懼和尊敬的魔師之後,聲色權望,一切應有盡有,然而他真的快樂嗎?
走在魔教寬敞的大廳內,眾人恭敬地低頭,連魔教教主也不得不對著他拉出其他人面前從未有過的如驢笑臉。
可環顧四周,他知道,不知有多少人,因為他阻擋了自己的野心,而對他種下最深的詛咒;更不知有多少人不因為任何事,只是因為他的地位他的權力,而刻骨銘心地恨著他。
每個時刻,不知道有多少個陰謀在醞釀,也不知道其中會有多少個會牽涉到他,以他為目標。
每到那個時候,他就覺得自己置身在狼群之中,時刻面對著如狂的撕咬,縱然他是堅強可怖的獅子也感到厭倦與疑懼。
即便是他魔師親手提拔的弟子,放在魔教那個大染缸里,也往往會變成狼,凶猛反噬的狼。
於是他變得不願意去魔教,不願意去那個消耗了自己大半生生命的地方,半退隱在自己的魔師宮里,開始盡情地享受各種樂趣。
然而,在艷媚誘惑的歌舞中,在極盡歡愉的欲求中,他常常還是感到孤單,感到寂寞。
諾大的魔師宮,巧奪天工的裝飾,壯麗迷人的景色,美艷絕倫的女子,他卻找不到一處心的存身之處。
美酒佳肴下面對爭相獻媚的笑臉,午夜夢回時看著縱橫床榻的艷軀,他常常想,那渴望討好他的目光後,女人自己都不一定知覺的內心深處,對於自己這個主人究竟是什麼感覺呢?
沒有答案,即便他終生孜孜以求的控心攝魂修為都不能告訴他,一個人心中最深處究竟掩藏著什麼秘密,就象平生自認堅剛果決的他常常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一樣。
每當他和自己的女人歡愉調笑之後,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一個念頭,如果自己解除對女人的約束,那女人會怎麼樣,唾棄他,刺殺他,還是背叛他?
所有這些,是不是只是自己的力量創造出來的一種幻象?
他也常常做這樣的試驗,可是自己對女人的約束不僅僅是控心那麼簡單,自己的地位,過往的經歷,無望的未來,這些都對女人產生巨大的影響,讓她們中大多數無論面對魔師的何種處置,都不敢有任何怨言。
當然,還是有些女人會拼命抗拒他,嘗試以死來逃避他,甚至還真的刺殺他。
還有些女人來自居心叵測的人的指示,設法迷惑他,設下陷阱來等著他,設計圈套利用他。
每當這個時候,他心中就有一個惡魔在嘲笑著,怎麼樣,說對了吧,你以為掠奪和力量就能得到一切嗎?
這讓他更懷疑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不過是流沙上的城堡,海面上的蜃樓。
魔師的生活有時很刺激、很過癮,更多的時候呢?
岳封嘆,好人、壞人、聖人、魔人,都不免喜怒哀樂,都不免一生一死。
自己最後舍棄一切進入死關,除了對大道對未知的強烈向往之外,對生活的厭倦也是重要的原因,自己一生縱橫,難道真的就要在醉生夢死,在對人心的懷疑與猜忌中靜待最後的結局?
結果呢,自己卻成了一個新的人,背負著過往重重的年輕人,難道這是老天的懲罰,又或者是老天給他一次新的機會?
岳封不知,但有一點他知道,他要變,有了再一次機會,他就要過不一樣的人生。
到如今,他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了。
如果說走正途只是一種精神層面上的追求一樣,落到實處,就是喜歡現在這種生活,這種在人群中不必擔心明槍暗箭的生活。
有一些人親切地看著他,認為他是自己人,有一些人真心喜歡著他,認為他是心上人,有一些人(妖)敬佩著他,認為他是師長,是出眾的人。
前世他是師尊收留的孤兒,唯一能讓他有家人感覺的就是嚴厲的師尊。
岳封喃喃自語,今生我會有真正的家人嗎?
有了好的開頭,可面對未來數年將要來到的可怕挑戰,他不知道結局。
無論如何,現在有了一些人珍視他,雖然還不習慣這種生活這種感覺,可他珍惜這種生活這種感覺,如果有人要破壞他所珍惜的種種,就要承受相應的後果,就象無間派的韓難當馬上要體會到的。
無論是前世的魔師還是今生的岳封,他都不能容忍自己的領地被侵犯,誰要構成對他看重事物的威脅,誰就象刺入他手指的尖刺,一定要斷然拔除。
這無關正邪,只關性格,保護自己所珍視的是每個人的權利,無論是堅信的信念,是人就有的親人朋友,還是權力美人,岳封沉郁地想。
水清派出現了,勤於修行的他們一大早就要開始修煉的功課,在早晨清新的空氣和陽光中吞納天地的靈氣。
看到岳封走過去,靈雪沒有避開,經過昨天的變故,她對岳封的觀感大有改善。
從英耀的回報中,她知道無間派這一次遭到了巨大的損失,仙機商號和王家的兩次伏擊讓他們折損了相當人手,韓難當也一定受了傷,這給了水清派以解決與無間派之間長久以來種種仇怨的最好機會。
靈雪沒待施禮的岳封開口,淡淡說:“岳公子果然是好人才,讓無間派吃了如此大虧,正好,貧道有一事告知,今天下午我們就要出發去追殺這幫妖邪,待會再向天機谷辭行。”
“這麼快?”岳封沉吟:“道長不參加修真門派大會嗎?那可是大會難以承受的損失啊”
這下連靈雪都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了,心中暗罵,油嘴。面色仍然冷冷道:“這次機會難得,大會由掌門去就可以了。”
岳封想想,皺眉嘆道:“那可惜了,本來我也准備去追躡韓難當的,可惜不能同行了。”
“喔?”靈雪大感意外,懷疑地說:“就憑你?”
看來又遇到個直言無忌的風威似人物了。
岳封點點頭:“無間派此次吃虧,必不肯罷休,韓難當傷好又會動天機谷腦筋,只好趁他們實力大降,去除這個隱患。精怪在人群中搜索他們的下落會引起意外,也讓對方知機逃避,所以只好我去了。”
水清派眾人都盯著他,這個年輕人談笑之間破除強敵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他此刻輕描淡寫地提到無間派,心中不禁涌起一種自己也覺得荒謬的感覺,說不定讓本派頭痛的大敵,就會在這個年輕人的面前土崩瓦解。
靈雪按下這種感覺,想想問:“無間派善於匿蹤於市井,你怎麼發現他們?”
岳封搖頭:“不是發現他們,而是韓難當,我做過一點安排,只要大方位正確,應該可以發現他。”
水清派面面相覷,連長年與無間爭斗的他們都頭痛的問題,這個人能解決?
真塵忍不住說:“你真的可以嗎?那……”看看靈雪,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上次因為他與這個所謂不正派的人結交,而被靈雪罰抄錄道德經五百遍,現在手還酸哩。
看著靈雪有些躊躇的樣子,岳封暗笑,你不是討厭我嗎?那我讓你自己來要求合作。
靈雪慢慢說:“如果那樣的話,水清派和天機谷就有共同的目標,可以合作,這樣吧,我再與胡長老商議商議吧。”擺明了瞧不上岳封。
岳封也不為己甚,點頭:“那是更好。”
靈雪看他那無所謂的樣子,心中恨恨,哼了一聲,帶眾離開。
她最喜愛的弟子真濟卻小聲提出了一個請求:“師父,讓我和岳公子說句話,好嗎?”
靈雪先是奇怪,又有些憤怒,那個小伙子看著真濟的目光自己都看在眼里,這種情況下還要和他說話?
正待訓斥,看著真濟乞求但堅定的目光,心中一軟,不由自主地說:“好吧。”
真濟走回到岳封身前,清澈的目光直視著他,岳封自然知道,這種情況下絕對不可能聽到自己一廂情願想聽的話,收斂笑容,沉沉看著她。
真濟受不了他的目光,垂目輕聲說:“我不知道公子和那位姐姐為什麼對真濟有那樣奇怪的感覺,真濟受寵了,但思前想後,真濟從來沒有見過公子和姐姐,很遺憾不是你們要找的人,抱歉。”
想想,聲音更低了:“真濟此生決心從道,身外一切,都不過虛幻。”
岳封沉默片刻,點點頭:“理解。”
真濟默默一稽首,回身而去,伴著師父遠去,不知怎地,恍惚中心頭涌起昨天在房間牆壁上看到的那幾句話,“是你非你,……,”一個隱隱的念頭浮現,我,是我嗎?
岳封看著他們的背影,胸中氣生,隱然欲裂,一彈指,一道紫色光彩激射而出,將地上一塊木板打成兩段。
岳封苦笑,想不到第二元神煉成的第一種功法是在這種情況下激發出來的,紫天無極,仙霞派的三大功法之一。
不出所料,岳封的計劃受到眾女的一致反對,連溫馴的含煙也罕見地搖頭:“不行,這樣太危險了。”
岳封要自己一個人帶著小白去追躡韓難當,眾女都認為萬萬不可。
岳封撓頭,前世魔師時自己要決定了的話,什麼時候還要做解釋工作過,尤其對著能比擬兩千五百只鴨子的女人們。
實在聽得頭大,大喝一聲:“停下,停下,聽我說。”
眾女嚇一跳,倒是閉嘴下來。
“青梅寒霜,你們兩人要去參加天下修真門派大會,爭取未來的強援。”
“含煙,你也要去,向掌門匯報仙機商號的事,這麼大的事不能讓他們蒙在鼓里。”
“風靈,小薇,你們現在正處於關鍵階段,我教你們的止心經還得勤加練習,半個月之後就可以跨越第一階段了,不能擅停。”
說完了,眾女也清醒過來,喧鬧聲更響了數倍,連寒霜那種冷靜的人音高都提高了八度。
岳封翻翻白眼,沒辦法,耐心地聽了半天,等她們說累了,岳封不得不細心解釋起來:
“為什麼我不去修真門派大會,因為那地方老家伙太多,討論不出什麼真正結果。”其實也是因為現在去見還是存在被揭露的危險。
“這樣做太危險?不會的,風威回報,華超昨天中途就離開了,一定趕回潛虛派去,其他人沒有一個認識我。再說可以讓風威和英耀派出一些羽靈在空中隨時准備接應我。”
“為什麼不能讓別人去做?精怪在市井中出沒會有危險,對方也容易發現。”
“我的修為太差?所以啊,我首先要去尋回我的劍,這一次正好是磨練我的大好時機,等我回來可以比試比試,看看誰厲害。”
岳封心道,有句話說,雄才大略之主豈能長於深宮婦人之手,老是在別人翼衛下怎能得到真正強大的修為。
“你不干,就要跟著我?那怎麼行,咦,是你啊,小薇,膽子也太大了,有這麼和師父說話的嗎?”
見眾女還要夾纏不清,只好使出殺手!
了,做誠懇狀:“青梅寒霜,大會五天,我爭取去接你們,大會以後我們就要拜堂成親了,怎麼能不聽為夫的話呢?”
搞定面紅耳赤嬌羞無限的兩女。
做沉吟狀:“含煙,把仙霞派吳同聲等人拉來,全靠你了。”
做師道尊嚴狀:“小家伙,不准多言,好好修煉,不然回來後打屁股。”
終於長出一口氣,不行,以後還得想想如何建立夫道,讓小女子們聽話一些,不然別的什麼也干不了了。
想想,這兩天還有好多事情要干,最重要的有三件事。
首先,要定下仙機商號的章程,而後就可以讓兩個掌櫃負責日常管理,岳封就不必太操心了。
其次,和天機上人晤談,讓他琢磨妖魔之特色和應付之道,前幾天抓了一堆綠泡泡和異變的蚊子蒼蠅老鼠之類讓他專心研究,還不知道結果如何。
最後,寫出仙機大法綱要,讓陸大朋他們將除妖寶盒應用之法的培訓和仙機大法的修煉合而為一,未來喬致軒幫助成立的仙機商號聯號的人員們都要經過這一過程,才能更好地推銷,必要時還可以出馬捉妖。
這樣還有一個好處,讓寒霜可以從繁重的治病救人中解脫出來一些。
有病有問題,好,先煉大法,再求天機,讓他們清心煉氣之後,身體自然健康一些,煩惱自然少一些。
做好這三件事,綠洲籌備的三方面,財、人和器就有了著落,仙機商號斂財,仙機大法煉人,天機上人備器。
三方合一的時候,就是綠洲成立之時,面對著橫空出世的妖魔,綠洲將是最後的避難之地,保留人類火種的地方。
岳封心中總算輕松了一些,萬事開頭難,只要開始運轉,集合這麼多人和精怪的智慧,誘導趨利的世人,只要沒有干擾,沒有失敗的道理。
不過與無間潛虛的這次小衝突卻昭示著可惡的風暴,很多人都在為未來的大劫做准備。
可惜的是,很多人甚至大多數人采用的方法並不是同舟共濟,而是彼此傾軋,力圖吞下別人來加強自己。
在巨大的災難面前,人性中最可貴和最陰暗的東西都會爆發出來,如果不加控制,也許不待妖魔到來,人類自己的相互殘殺就會毀了自己。
岳封不想如此,可不能不防如此,他要按自己的設想一步步做出准備,不允許任何人加以破壞。
他的任務就是要保障自己剛剛建立的體制順利運轉,掃滅其中的任何障礙。
追殺無間只是一個開始,一個讓他順便提升自己元神實力的開始。
至於其後呢,那就要看這混亂的天意究竟如何了,他要去尋找其他綠洲,收服更多臂助,克服更強大的障礙。
岳封心道,無論如何,人生一世,總有事當為,有事不當為,自己選擇了這條艱險的道路,無論遇到什麼,就一定要走到底。
欲知岳封此去,又會遇到什麼樣的際遇,請看下一卷:啊喔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