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對峙很久了,很多精怪都有些失去了耐心,他們不知道其中的安排,心中當然很著急,如果不是長老們素來的威望,可能要哄亂起來。
胡長老皺皺眉,心想此時大約已無妨了,干脆簡略告知了一些資深的精怪們,並讓受傷的下去療養休息。
對方見他們還是相當合作的,也不為已甚,只是擔心自己的人和王家之間的衝突。
岳封和陸翁仍然下著棋,兩個人棋藝倒是相近,又都是不喜長考的快棋手,落子如飛,彼此都覺快意(按:我在清風上最煩的就是下棋如革命般慎重的對手了)。
岳封略略勝上一籌,三盤中兩盤獲勝,兩人飲茶,稍作休息,陸翁呵呵笑道:“岳公子棋力不俗啊,我曾經與京師派李釜對局過,他授我三子我能勝,岳公子有暇可以到京師會一會天下圍棋高手啊。”
“喔?現今天下高手有誰啊。”圍棋雖是戲事,但方圓縱橫之中大有其引人迷醉之處。
“當今棋有三派,永嘉派鮑一中二十歲即號稱天下第一,不過現在年紀大了,有些不行了,現在是李中名聲甚響。新安派程汝亮擅長搏殺,棋力凶悍。京師派顏倫、李釜並為翹楚,要說當今天下第一,恐怕還是李釜了,鮑一中、程汝亮都是他的手下敗將,連顏倫都不敢和他對壘,怕輸了名頭,避他去了吳中。”
(按:此三派約為明武宗時形成,此段原始資料來自中國圍棋史話,作者見聞,不過以後再提到他們時就會是小說家言了)。
岳封道:“有機會還真可以向他們請教請教。”
見陸翁神往的樣子,不禁微笑道:“陸老慕放翁之為人,我看為國為民之心也頗迫切啊。”
這位精怪喜陸游,自名陸放,號半游老人,不過岳封暗道為國為民不知道,一個老官迷倒是肯定的。
果然,陸翁目露熱切之色:“是啊,老夫頗想從官事,救濟眾生,豈不是好,只可惜上次遇到了那個老牛鼻子。”
提起那個妙一正法真人,顯然氣就不打一處來。
“那陸老現在可有機會?”
陸翁露出得意之色:“現在還真有機會,老夫在朝中還是有不少朋友的,來信告知,老牛鼻子失勢了,現在據說宮中親信的是個什麼紫微真人。”
露出鄙夷之色:“聽說是個美貌道姑,法力如何不知,禍亂宮闈的汙穢之處就不用說了。還有個什麼號稱金剛下凡的正定禪師(按,記住正定矩陣就記住他了),道佛兩派斗得不亦樂乎,至於老牛鼻子早靠邊站了。”
“可是……?”
陸翁知道他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怎麼說我也是黃榜進士,老牛鼻子怕朝廷臉面不好看,只是私下對付我,我逃回來後上表稱丁憂,老牛鼻子也就算了,現在三年已過,我也可以復出了。”
(按:羅嗦一句,丁憂,父母喪,例守制三年不得為官)
“好啊,恭喜陸老。”
陸翁神情可稱有些扭捏了,沉吟說:“自太祖定下規矩以來,官俸微薄,弄得朝廷風氣大壞,現在要做官可不容易。”
長嘆一聲,眉眼之間盡是躊躇之意。
岳封見他面色,心中恍然,敢情要錢來著,不愧是我輩讀書人,要錢都這麼藝術。
慨然笑道:“這個陸老放心,我仙機商號要天下立足,少不得打通朝廷關節,此事非得陸老出馬不可,在下將來也要到京師籌劃,更還得麻煩陸老,至於關節信息,費用自然不少,這樣吧。”
他思索一會,目前商號草創,零星賣出的除妖寶盒雖然已然數千,但局面還沒有打開,手中財力其實拮據,還是找華致軒先借支一些再說,也算幫他錢莊的生意了:“我和華家磋商,陸老到京之後,先有兩萬兩頭寸調用,以後的事再說。”
陸翁大喜,這小伙子真好,既給面子又給里子,越看越是喜歡,恨不得有個女兒嫁與他才是,兩人更是談笑甚歡。
正在論說當口,窗口英宗急切地報告:“岳公子,我哥哥飛羽傳書,五十多里外,王家阻擊了無間潛虛兩派,戰況激烈,王家形成包圍,胡長老想問問公子意見,看是否出擊。”
一下子,調息休息的眾人都醒了過來,青梅也在寒霜懷里睜開了眼,眾人都看向岳封。
岳封對寒霜點點頭:“寒霜,你說呢?”
未來岳封諸事纏身,寒霜必須獨當一面,擔子不輕。
寒霜看看岳封,會意地一笑,想想說:“我的意見還是算了,五十多里,等我們趕到的時候恐怕已經晚了,反而如果我們一動,對方發出警信,爭斗的雙方說不定會停手罷斗,設下陷阱等待我們。”
岳封贊許地點點頭:“應對之機不完全在你怎麼想,還在於對方怎麼想,有此籌算,方能不敗。英先生,就此告知胡長老吧。”
暗夜深深,一片黑雲邊緣,大風和天鷹在高空的狂風中浮沉,正是風威和英耀,他們借著雲層的掩護,牢牢盯著前方十里開外的激斗現場。
此等距離上,那不斷傳來的爆響和閃爍的強光都在表明那里的戰斗之激烈。
風威調整一下姿勢,抱怨說:“胡為什麼讓我們一定要停在十里以外,看都看不清楚。”
英耀聚精會神地盯著現場,說起來大風的迅捷是天鷹也要甘拜下風的,但天鷹那敏銳的目力卻是大風要差上一籌的。
雖說是在晚上,但夜色對修成天鷹的英耀來說仍然是可以克服的障礙。
英耀隨口說:“胡長老說的有道理,我們最好不要驚動雙方,以免平添變數。”
至於兩人自身的安全倒不必擔心,如此距離上,誰也追不上實力無損的大風和天鷹。
英耀邊看邊給看得不甚清楚的風威解釋:“看來王家不簡單,一定有登台拜將的人才,人員都似乎經過行伍的訓練,三人一組,一人進攻,一人防守,一人聯絡封鎖,組與組之間的進退調動都有嚴格之規,雖說個人功力不一定比得上無間潛虛,但仍能包圍得死死的。周邊還有高手在戒備補漏,無間潛虛想逃可不是太簡單的事。”
風威眼睛都快瞪花了,半晌說:“中間那個背著白袋子的應該是韓難當吧,他的功力怎麼樣。”
英耀贊:“這幫家伙沒有一個省油的燈,無間潛虛依靠天鬼之類的掩護,收縮防守,情況雖然危險,但韓難當還一直沒有出手,一定是在等待機會,一擊成功。王家上下左右布置的數名高手沒有動,恐怕也是因為如此。”
風威反正看不太清楚,索性胡思亂想起來,佩服地說:“雖說具體人員布置都是胡長老干的,但這個主意真妙,那個小伙子是什麼人,如此狡猾。”
英耀取笑他:“那你還把女兒交給這個師父。”
風威笑:“騙別人總比被別人騙好吧,人的這些花花腸子還只能向人學。”
兩人一起笑,就在此刻,附近不遠處有件東西引起了英耀的注意:“那是什麼,啊,式鬼,不好。”
式鬼是頂尖高人用自己的精血飼養的妖物,心神相通。
這只式鬼似鳥非鳥,漆黑一團,正在空中巡弋。
兩人心神略分的時候,卻沒有注意這個小東西的到來。
當風威英耀發現它的時候,那個小東西也看到了他們兩人,在空中一定,控制者肯定也是為突然的發現大吃一驚,短短一瞬之後,扭頭要跑。
英耀心知不好,情急之下,也顧不了許多,一聚元神,雙目發出金色的光芒,罩住了式鬼,那東西發出驚慌的叫聲,卻無法掙脫金光的束縛。
英耀展翅飛過去,一口將它吞入肚中。
就此一下,那邊的變故陡生,形勢大變,英耀看一眼,變色道:“不好,我們快走。”
風威也知道不對,兩個人大張羽翼,回翔而去。
眾人還在等待結局之際,經過小睡,青梅的精神好多了,也不困了,看岳封和陸老下棋,突然想起一事,叫起來:“岳大哥,小白呢,你把它藏那里了。”
小白是最初見青梅時她帶著的寶貝小貂,這一陣太忙,沒功夫照顧它,放在天機谷中,今天岳封特意讓她帶了出來。
小薇跳起來道:“喔,是了,師父讓我照顧它,下午它好象挺累的,我讓它在里面睡覺去了。”跑進偏房,將毛絨絨的小白貂帶來出來。
小白貂不滿意地打著哈欠,睜眼卻看到了青梅,高興地叫一聲,從小薇手中竄出來,撲到青梅懷中撒嬌,不時還發出嗚咽聲,似乎在抗議什麼。
青梅心痛地說:“小白兒,怎麼了,受委屈了嗎?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幫你報仇。”
小白顯然已經通靈,能聽懂一些詞句,從她懷里探出頭來,衝岳封擺頭,見岳封看向它,嚇得又躲了回去。
青梅拿小拳頭敲岳封的頭:“快說,你怎麼欺負它了,我要給它報仇。”
岳封慢條斯理地說:“你知道這白玉貂的來歷嗎?”
“哼,你以為我不知道啊,當初是一位長老見它受傷孤零零的,很可憐,帶回谷來,以後就是我在養著的,我問了好多人,有知道的告訴我說,我的小白可不是普通的貂兒,四大靈貂種族之一哩。”
“是嗎?那小白奇在什麼地方呢。”
青梅得意地說:“小白可了不起了,據說它們一族將夫妻或者母子分開,即便相距千里它們也可以找到對方,號稱‘情貂’,用情可專一了。”
一撇嘴:“不象某些人,吃著嘴里的還看著鍋里的,總不知足。”
在他背後使勁掐他一把。
小姑娘聽含煙說過岳封的事可是牢牢記在心里,和寒霜談起悄悄話來也是無奈,這個兒郎風流可惡,可怎奈自己又舍不下,看他那模樣,又不象一個好管教的對象,可不是個好馴的夫君,只好說話動作之間出出這口氣了。
岳封苦笑:“大小姐知道這麼多,還猜不出我用它干了點什麼嗎?”
“我怎麼能知道?”眼珠一轉,大為警惕:“你不會要我的小白干什麼壞事吧。”將小白深深藏在懷中。
“情貂千里尋侶,畢竟只是傳說,其實它們是能分泌一種我們聞不到的體味,幾十里范圍內找到對方是不困難的,有了它,我就能找到敵人的下落了。”
青梅一迭聲說:“不行,小白是我的,不能讓它干這事。”
想想,突然改主意了,興奮地說:“只有一個條件,讓我跟著去,小白只聽我的話。”
岳封搖頭:“你不能去,對你來說不安全,小白和我就行了。”
青梅一萬個不肯。
岳封說:“那好,我們讓小白決定吧。來把它放在桌子上,看它到哪邊來,好不好。”
青梅心道,那結果還用說,可看岳封胸有成竹的樣子,有些遲疑。
岳封也不催她,聳聳肩。
青梅一咬牙,將小白放在了桌子上。
眾人感興趣,都圍了上來。
小白困惑地呆在桌子上,這些人的說話它似懂非懂一些,大致上要看它的動作來決定什麼。
左右看看,青梅在那邊張開手:“來,來,到我這里來。”
正當它准備跳過去,那個讓它印象很深的人開口了:“小白,你要想想,這件事可對青梅小姐不安全啊,和我一起去的話,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里還有白玉貂存在,說不定你還能找到一個夫君哩。”
小白懷疑地扭頭看著岳封,吱吱叫了幾聲,岳封能猜到它的意思,點頭說:“你們白玉貂一族雖然稀少,但還有地方存在,我就見過數次,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告訴你,它們住在一個桂花盛開的地方。”
白玉貂喜歡桂花,甚至還在自己的窩里放得滿滿的,直到花香散盡。
小白更無遲疑,找到同族伙伴的念頭壓倒了一切,對青梅歉意地搖搖頭,跳到岳封的肩頭上來。
青梅目瞪口呆,趴在桌子上大哭起來。
眾人又好笑又無奈,寒霜輕聲安慰她,也無濟於事。
岳封走過去,摟住了她,柔聲安慰,青梅轉身,兩個小拳頭象擂鼓似的:“你壞,你壞。”
岳封任由她擂了一會,輕聲說:“青梅,有些事是需要男人去做的,否則就不成其為男人了,男人做這些事的時候,知道女人在家能得到安全,那就是最大的欣慰了。”
青梅偎在他的懷中,哭聲小了一些,半晌,抽泣地說:“可女人不也擔心男人在外不安全嗎?”
眾人輕笑,有些老妖怪感嘆地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好不容易讓青梅止住了哭泣,寒霜擔憂地問:“那……你是怎麼打算的,怎麼讓小白找到敵人呢?”
岳封微笑:“我在你們的幻形衣裳里留了張條,上邊順便讓小白做了一點手腳。”
青梅擦著眼淚,忍不住好奇,還是問道:“寫的什麼?”
“那,你就得問讀字條的人了。”
突然英宗叫一聲:“出事了,空中有些不對。”
眾人涌到窗口,就見空中突然發出急速的破空聲,隨後是一聲巨響,一股光焰一閃衝天,爆出一道巨大的七彩光環,閃爍數下,方才慢慢黯淡下來。
正在疑惑之際,空中精怪們有了動作,紛紛飛掠而來,胡長老在空中喝道:“小心戒備,敵人可能會來犯。”
按照事前布置好的位置,精怪們紛紛就位,全身戒備起來。
最後落地的是胡長老和跟在後面垂頭喪氣的風威與英耀。
胡長老邊走邊訓斥他倆:“你們怎麼如此不小心,而且最糟糕地,回來以後又擅做主張,如此毛糙,將來有大敵來的時候,怎麼能信任你們。”
兩個人乖乖聽著。
眾人出門,圍了上去。
青梅寒霜一出,眾精怪們發出歡呼,雖說胡長老早已告知了真正計劃,但親眼看到玉人無恙總是讓人心快。
七嘴八舌中,慢慢才弄清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英耀吃掉式鬼破壞了王家的精心布置,連英耀也不知道,那是王家第二號高手所馴養的式鬼,當初王家也是因為式鬼和天鬼之間的氣機感應探知到無間派的可能隱藏地點。
這一式鬼被滅讓那一高手心神受創,這還在其次,突然的變故讓王家以為大敵將至,心神動搖下,讓無間潛虛有了可乘之機,韓難當突然發難,以絕頂功力和自身受傷的代價衝出了封鎖。
主角已去,王家布置更是沒有了著落,無間潛虛乘機大部逃逸。
王家除了相當嚴重的傷亡外一無所獲。
英耀和風威看到陣勢瓦解,知道不妙,如果讓敵人鎖定,人多勢眾之下,兩個人再英武也不是對手,飛翔回來。
胡長老說他們的擅做主張則是,回來後兩人覺得反正已經暴露,看無間派那兩個人眼紅,隨手就滅了他們,卻讓他們在死前發出了最後警訊。
胡長老還在氣呼呼,岳封倒是安慰道:“沒關系,計劃總沒有變化的快,這次雖然沒有消滅兩方的主力,但也算不錯了,天機谷應該可以得到一定時間的安寧。”
話雖如此,眾人皆知,禍根猶在,還是得小心應付。
胡長老布置起防御來,以備惱羞成怒的敵人反撲。寒霜皺眉說:“他們還會來嗎?”
岳封搖頭:“應該不會。”
心中道,今日種因,明日得果,未來還是得未雨綢繆,有敵於臥榻之旁豈能安睡,王家離天機谷遠,大舉進犯總有跡可尋,無間派近,又能化影換形,不容易提防,還是早做處置為好。
自己布下的這一閒招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好吧,就讓無間派作為我再起的第一個煉功對象吧。
想著韓難當看到自己留言的嘴臉不禁暗笑,韓難當啊韓難當,就讓我們來看看是誰更難當一些吧。
不出岳封所料,很快,經過萬全准備以免袋中的青梅寒霜還有反擊之力,韓難當不顧自己的傷勢,打開了無量天網。
結果驗證了他在路上越來越強的不祥預感,沒有靈力補充,化形現在已經徹底變為原形,兩件女人衣衫中裹著的是兩塊長長的石頭,一張紙包裹其中,龍飛鳳舞的大字寫著:“勞君遠涉,不甚惶恐,土石兩方,聊做補償,唯望長途鍛煉,使君長命數載,仙機商號敬上”,一時血氣翻涌,大喝一聲:“天機谷,欺我太甚。”
雙手一搓,紙張化為黑煙,張目而立,眾人上來攙扶,卻見連氣帶傷已然昏迷,自是好一陣忙亂不表。
他的對手王孝程心情也好不到那里去,看著手下收拾殘局,傷亡不輕,心中後悔不已,一時貪念,希望天網、月鏡、天機谷小姐三者俱得,結果落得兩手空空。
不象尚不清楚真正對手的無間派,前後一照應,王孝程心中明白,這一切一定是那個看上去修為甚不高明的年輕人的主意,他不動一只手指,卻讓自認難眩以偽的自己落入了這麼個困境,心中長嘆,長江後浪,自己還是老了。
王文聰恨恨地說:“我們殺上天機谷去?”
王孝程心情更壞,這個兒子做生意還行,見識怎麼老是長進不了呢,瞪了他一眼。
王文聰機靈,想想到:“這個時候去恐怕全是自討苦吃。”
轉了半天腦筋,主動請纓道:“那不如這樣,我一個人去,就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看看能不能再繼續合作。”
王孝程哭笑不得,拿這個天生的奸商沒有辦法,雖說能屈能伸是大商人的必要條件,但胡長老話已說到那種程度,這個時候怎麼動作也沒有什麼意義吧。
王家撤退之際,王孝程望向天機谷,這點損失事小,問題是,未來我王家拿什麼人來與天機谷中這一位對抗呢。
秋風蕭瑟,讓他心中平添無數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