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看出了溫師仲的不安,荀三棄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居然綻出一絲笑意。
“正所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溫家以為事情做得機密,萬無一失,可天下間的事只要你做了,斷斷不可能連半絲痕跡都不留下。”荀三棄冷笑道,“我十七弟死後,你不派人將他的遺體運送到我荀家,反而在他死後的第五天上便匆匆地將他葬在襄陽城南,請問這是為何?”
溫師仲沉聲答道:“這段時間我溫家為了應付花溪劍派,已忙得焦頭爛額,在處理令弟的後事上略略簡慢一些也是有的。”
“簡慢?溫家主,我可以幫你算一算,怎樣才算真正的簡慢。運送遺體到我荀家,雇人、運費再加上貴府派一至二人隨行的行旅費用,合計只需約二十三兩銀子左右;而就地葬在襄陽,購置墳地再加上一應喪葬費用,卻至少要二十九兩銀子,這還未將墳地日後的修繕費用計算在內。銀錢方面只是小事,最關鍵是你在未征求我方同意的情況下擅自將我十七弟安葬在襄陽,使得他無法入葬在我荀家祖陵,於情於理都是無法說得通的。”荀三棄反駁道。
溫師仲支吾以對:“嗯……這段時間實在太忙,只想早點將令弟的喪事對付過去,好騰出手來應付花溪劍派。唉……這件事我處理的的確不夠妥當,還請見諒。”
荀三棄嘿嘿冷笑幾聲,道:“溫家主這手太極耍得可不大高明,但你一定要這麼說,我暫且也不來理論。我想問的是另外一件事,十一月初九,也就是我十七弟死後的第三天,你去了哪里?”
溫師仲聞言臉色大變,過了半晌方答道:“一個多月過去了,誰還記得自己那天去了哪里?”
荀三棄冷然道:“你記不起來不要緊,我可以幫你回憶一下。十一月初九卯時,你到了城南孫老七家里坐了半個時辰;申時,你去城南給我十七弟選墳地;酉時,你派了一位顧姓管家在天香樓宴請襄陽府衙的李班頭和他手下的各位捕快。溫家主,我可有說錯?”
溫師仲舉起桌上的酒杯飲了一口,既不承認,也沒有否認。
荀三棄續道:“我仔細調查過了,城南孫老七是襄陽府的官用仵作,干這一行起碼已有三十多年,經驗豐富手法老到,當日給我十七弟驗屍具結的正是這位孫老七。而李班頭,是襄陽府負責刑名案件的捕快頭頭,當日我十七弟死後,也正是由他和他手下的一班兄弟到現場勘查的。溫家主,我沒有說錯吧?”
鷹刀和楊四聽到這里,暗覺不妙。
事實很明顯,溫師仲必然在這兩人身上做了一番手腳,以便使官府出具的死亡證明上更有利於溫師仲。
溫師仲臉色峻然,卻沒有否認,道:“不錯。”
荀三棄譏笑道:“那麼我能否問一問家主,以你在襄陽的地位,為何會主動與孫老七、李班頭這等三教九流之人接觸呢?”
溫師仲道:“這……這純屬我個人的私隱,無須向你解釋。”
荀三棄哈哈長笑一聲,道:“好一個個人私隱!溫家主,你不覺得這話未免太牽強了嗎?在座的可沒有一個是笨蛋,你究竟從中做了些什麼,不用你說,大家或許也可以猜個七分。”
他頓了頓,冷冷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家主呈給我荀家的官方驗屍書札上,說我十七弟的死因是‘尖刃刺破心室而亡,無其他內外傷痕,無搏斗痕跡,系為自戕’這幾個字罷?”
溫師仲默然不語,眼神中隱隱露出緊張之意。
“無其他內外傷痕,無搏斗痕跡,僅憑這兩點便可確認是自戕?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這張官方出具的驗屍書札的可信度究竟有幾分?答案不言自明罷!”荀三棄乘勝追擊,步步進逼。
楊四見溫師仲全無招架之力,忍不住出言解圍,道:“荀兄,雖說溫家主曾經接觸過孫老七與李班頭,但這也僅僅說明了溫家主有指使更改驗屍書札的嫌疑。有嫌疑,並不表示他真的做過,除非你能拿出確實的人證、物證,否則的話,就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
荀三棄輕蔑地掃了楊四一眼,道:“早就知道你們會來這一手!好在我也有所准備,總要教你們輸得心服口服!你們稍等,我去去便來。”說畢,身子一晃,疾魅光影身法一展開,人人只覺眼前驀然閃過一道白光,已失去了他的蹤跡。
想來,荀三棄必是去取證據了。
趁著這個空當,楊四疾步走到溫師仲身邊,低語問道:“我們現在最要緊的有兩件事,一是防備荀三棄開棺驗屍;二是防備荀三棄找知情人舉報揭發。家主,荀步驚在入葬之前,你有否派人在他屍首上動手腳?”
溫師仲期期艾艾,猶豫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楊四氣道:“家主,事關重大,可不能再隱瞞於我了。”
溫師仲想了想,終於低嘆道:“開棺驗屍我估計是驗不出什麼來的。因為我在荀步驚的屍首上塗了一種能加速腐化的藥劑,又故意將墳地選在城南潮濕之地……一個人多月過去了,只怕屍首早已潰爛地不成形狀,荀三棄即便開棺,又能驗出些什麼?倒是第二件事……
著實有些棘手。”
楊四眉頭大皺,問道:“莫非你沒在事後殺了孫老七滅口?”
溫師仲點了點頭,解釋道:“孫老七雖是個仵作,卻也是襄陽城一位不大不小的名人,我如果殺他,只怕會引人疑竇,反而不美。不過我那日給了他三千兩銀子,再加上他總想還在襄陽立足,如果背叛我,他豈非自取死路?”
楊四跌足道:“唉……這下糟了。孫老七既然能被你收買,也就表示他可以被荀三棄收買。大不了他做完證供,拿了荀三棄的銀子後遠走高飛。財帛動人心,白花花的銀子放在眼前,誰能不心動?就算是死,也要搏他一搏!家主,你這件事做得差了,要麼不做,要做就應該做得干淨些,就算引人疑竇,只要我們來個死無對證,荀三棄能奈我何?”
溫師仲聞言大急,道:“我這下也已有些後悔了。萬一荀三棄真的帶了孫老七來,該如何應付?”
楊四悠悠嘆了口氣,道:“事已如此,還有什麼辦法可想?也只好來個死不認帳了。家主,等會兒你什麼也別多說,只要咬定沒有這回事,其他的由我跟鷹刀來應付!”
說畢,楊四匆匆走到鷹刀面前,將情況細細說了一遍給鷹刀聽。
鷹刀聽完,不由苦笑道:“老實說,如果溫老鳥不是婉兒的爹爹,我真的不想再幫他了。這老小子干任何事都是半吊子,害得我們要替他擦屁股,什麼玩意兒……”
楊四笑道:“不想幫也要幫!別忘了,我們將來能否成事全在溫老鳥身上,他就算捅再大的簍子,我們也要硬扛下來。”
鷹刀嘆了口氣,低聲與楊四商議起來。
過不多時,荀三棄果然去而復返。
這次他手中還提著一個年近六旬的老頭,那老頭的頭發、胡須都有些半白了,但精神倒還健旺,右手大拇指上還套著一只白玉扳指,想來平日里過得也還頗為寬裕。
一見此人,溫師仲便知不妙,臉上神情難看之極。
荀三棄將那老頭輕輕放在地上,得意一笑,道:“溫家主,這人你總該認識罷,能不能給大家介紹一下?”
溫師仲轉頭看了楊四一眼,臉現憂急之色,欲言還休。
荀三棄道:“既然溫家主不願說,那就由我代勞了。諸位,此人姓孫,名祥裕,家中排行老七,故而人稱孫老七,乃是襄陽城仵作一行中的老大。溫家主,我介紹的可有一字不對?”
溫師仲鼻中哼了一聲,卻也沒有否認。
荀三棄哈哈一笑,不再理會溫師仲,轉身對孫老七道:“孫老七,我問你,當日溫家迎賓樓有個年輕人死了,是否你驗的屍首?”
自到了溫家花廳之後,孫老七一直低頭盯著地上默然不語,此刻聽到荀三棄問起,方才擡起頭,膽怯地看了一眼溫師仲,伸袖抹了一把額上冷汗,畏畏縮縮地答道:“是小人驗的屍首。”
荀三棄又道:“我再問你,官方出具的那張驗屍書札也是出自你手了?”
孫老七點了點頭,答道:“是的。”
荀三棄嘿嘿一笑,道:“你能說說驗屍書札上是如何寫的嗎?”
孫老七吞了吞口水,低聲答道:“我寫的是‘尖刃刺破心室而亡,無其他內外傷痕,無搏斗痕跡,系為自戕’。”
荀三棄默然半晌,突然大喝一聲道:“那麼我再問你,你所做出的死亡結論可是事實?”
孫老七被荀三棄一喝,幾乎嚇得跌倒在地。他定了定神,猶豫良久,再度擡起頭看了一眼溫師仲,終於用極細微的聲音答道:“不……
不是……”
荀三棄大聲道:“說得大聲點,有人聽不到你說的話!”
孫老七只得略略提高嗓音,道:“不……不是事實。”
荀三棄微笑著望著溫師仲,口中卻對孫老七道:“既然驗屍書札上說的不是事實,那真相又是什麼?”
最關鍵的部分已經說了出來,孫老七已無退路可走,膽氣反而壯了起來。
他道:“那年輕人真正的死因……不是匕首之類的鐵器刺破心室,而是……而是毒發而亡!那日一早,溫家的顧總管突然來報官,說是他家的一位客人突然死了,疑是自殺。於是,李班頭就帶著我一同來到溫家迎賓樓查勘。剛進房門,李班頭便悄悄對我說‘這間房門的門閂是剛剛新換的,想必是有人做過什麼手腳,這件事恐怕事有蹊蹺,大家小心點處理。’……”
鷹刀聽到這里,心中不禁有些佩服那位李班頭敏銳的觀察力。
當日,除了凶手之外,他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因為房門原本是由內而外反鎖著的,他便用內勁將門閂震斷,才進了房間。
那李班頭心細如發,居然能注意到這種細節末梢,可見是有些本事的。
想到這里,鷹刀不禁有些責怪溫師仲畫蛇添足。
門閂斷了便由它斷好了,又何必多此一舉地換個新的?
這豈非無端端授人於柄?
鷹刀卻不知這正是溫師仲的老奸巨猾之處。
溫師仲其實心中知道以孫老七等人的手段是絕對可以查出荀步驚不是自殺而亡的,故而故意在這等小節上露點破綻出來,為的正是想暗示孫老七等人莫要多事、多嘴。
巨室豪門多秘辛。
孫老七、李班頭俱是人精,為人處世極為圓滑,碰上這種事自然懂得如何處理。
總之一句話,閉嘴聽話有錢拿,多嘴多舌命會喪!
鷹刀在肚中思量,孫老七卻已滔滔不絕地將當日情形說了出來。
“經過李班頭提醒,我情知此事既然被我們遇上了,處理得妥當是一個發財機會,但處理得不妥,只怕禍患無窮。於是,我便悄悄問了李班頭一句‘顧總管說此人是自殺?’,李班頭點了點頭。有了這句話,我辦起事來便輕松了,反正盡量往自殺上靠便是。盡管如此,驗屍所必須要做的,即便是走過場,也是要做的。”
說了這一大段話,孫老七緩了緩氣,故意避開溫師仲嚴厲怨恨的目光,接著道:“驗屍第一步是查看外觀。那屍首除了心口插著一把匕首之外,右肩鎖骨下還有一道小傷口,似乎也是匕首之類的鐵器劃傷。本來粗粗一看的話,死因便應該是心口的那一把匕首了,但我觀察了一下,發覺有異。以常理推斷,匕首刺入活人的心房,血液必然會順著匕首的血槽呈放射狀噴灑而出,但從現場看來,血液卻是順著匕首的血槽緩緩流出,堆積成灘。這說明了,心口那把匕首是在那年輕人死了之後再插上去的。不僅僅如此,右肩鎖骨下的那道刀傷細長、不外翻、無大量血漬,也說明了它是在那年輕人死後再由人添上去的……”
孫老七說到這里,廳內眾人早已在席間竊竊私語,議論紛紛,看著溫師仲的眼神中俱是懷疑之色。
尤其是南宮漸雪,她眼中已不僅僅是懷疑,簡直是鄙視了,卞停究竟老成持重些,不願將自己的心意暴露在大眾之下,而是低著頭閉著眼,竟似睡過去了一樣。
被數十人這般看著當然不是個滋味,溫師仲有心要辯解幾句,卻被楊四用眼色阻止。
孫老七繼續道:“其實這時已經可以肯定那年輕人是他殺了,因為只有凶手才會在死者的身上作手腳,將其偽裝成自殺,但驗屍是有程序的,該做的還是要做下去,尤其那年輕人的死因並未查明,出於多年來的職業習慣,我還是繼續做了下去。驗屍第二步是銀針探毒。我用數根細長的銀針插入屍首的腹部、咽喉、食道等各處,結果取出一看,每根銀針都變為黑色了。這說明死者曾服過劇毒,直入胃部。本來後面還有很多程序,如剖腹、開腦、碎骨等等,可李班頭卻悄悄對我說‘敷衍一下罷了,這麼認真干什麼?’,我一想也是,死因大致已然查明,實為毒斃,再求證下去也沒什麼大意思,便草草收工了。”
荀三棄拍了拍手掌道:“很好,說得很詳細。孫老七,既然我十七弟死因是毒斃,為何你的驗屍書札上卻要寫自戕?”
自然是受溫師仲的指使了。
對照荀三棄之前所說的話,溫師仲曾經專程拜訪過孫老七,是以人人都知道這個答案。
孫老七只是低著腦袋看著地上,說什麼也不敢將“溫師仲”三個字說出口來。
荀三棄當然不會在意,因為答案人人都已知曉,孫老七說不說已無關緊要了。
他冷笑一聲,擡眼直視溫師仲,道:“溫師仲,你還有何話要說?”
片刻之前他還以“家主”二字尊稱溫師仲,此刻到了短兵相接的時候,虛偽的客套已是無謂,便直呼其名起來。
溫師仲謹記楊四的吩咐,否認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胡說些什麼,你要我說什麼?”
荀三棄微微搖了搖頭,嘲笑道:“溫師仲,我一直以為你赤手空拳打下這一片天下,即便不是英雄,也算得上是梟雄了,豈料你居然敢做不敢認,行徑直如無賴小丑一般,真是教人失望的很。”
溫師仲大怒,喝道:“荀三棄,你別忘了這里是我溫家的花廳,而不是你荀家的講武堂,你如此侮辱於我,莫非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嗎?”
荀三棄哈哈長笑一聲,陰森森道:“你要殺我,我便讓你殺!只是天下之事都擡不過一個理去,究竟誰是誰非,可不是你一人說了算。卞大將英雄豪傑,南宮姑娘不讓須眉,都是明辨之人正直之士,他們豈會坐視我被你無辜枉殺?”
南宮漸雪本就對溫師仲有些反感,荀三棄此言一出,不禁當即表態道:“不錯!我們白道中人向以除魔衛道為己任,講得是理而非力。荀大叔請放心,如果某些人當真要仗勢壓人,我南宮漸雪第一個不答應!”
荀三棄大喜,道:“多謝姑娘仗義執言。”
楊四暗呼糟糕,心內氣得直想抽溫老鳥一巴掌!
南宮漸雪本就對三家結盟之事不太熱心,這下溫老鳥出言不遜惹起她的反感,日後再要重新修好真不知要多花多少力氣了。
正焦急間,卞停卻開口道:“溫家主,荀兄,兩位暫且息怒。事實究竟如何尚未弄清楚,又何必急於相煎?在荀兄這邊是找了個人證,而溫家主這邊卻也有解釋的權力,荀兄,你能否賣個薄面予小弟,稍待片刻,讓溫家主有個辯解的機會?當然,如果溫家主的解釋於情理不通,小弟也絕對會站在荀兄這一邊向溫家主討個公道!”
和楊四所想略有相同。
卞停是站在大局上著眼,有心幫溫師仲一個忙,以免溫、荀兩家當眾破臉,破壞江北目前尚且還算穩定的局勢,不然的話必然會影響到日後抗擊花溪劍派的大計。
荀三棄人單勢孤,之所以敢單槍匹馬與溫師仲理論,憑得便是希望卞停與南宮漸雪能居中說句公道話,令溫師仲投鼠忌器。
如今卞停昧著良心暗地偏幫溫師仲,就算心中不服,也只有無可奈何。
荀三棄冷笑道:“既然如此,大伙兒就捧著良心擦亮眼睛,看溫師仲如何自圓其說罷!”
這“捧著良心”四字傳入耳中,卞停不禁耳根一紅,甚是慚愧。
有人搭好了退路,這種機會可不能放過。
楊四用手一捅鷹刀,鷹刀會意,忙跨前一步,道:“鬼兄,你不會介意我向孫老爺子問幾句話罷?”
“又是你?”荀三棄一看到鷹刀就覺得火大,“我丑話先說在前頭,如果你再胡言亂語賣弄口舌,可別怪我不客氣!”
鷹刀呵呵一笑,道:“鬼兄,你太不了解我了。我鷹刀的確喜歡賣弄--口舌,但對象一定要如花美女,那樣親起來方才有味道。孫老爺子年紀一大把了,還是個男人,我可沒那種興趣……”
眾人哄堂大笑不已。
荀三棄怒不可遏,正要發作,鷹刀已笑著繼續道:“鬼兄休怒。我方才不過是開個小小的玩笑,活躍一下氣氛而已。”
不待荀三棄答話,他便轉頭向孫老七道:“孫老爺子,我這人嬉皮笑臉慣了,如有得罪,還請見諒不要計較。”
孫老七實在是極為緊張,鷹刀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豈會放在心上?
鷹刀咳嗽一聲,開始發問:“孫老爺子,我岳丈……哦,也就是溫家主那天找你,給了你多少銀子?”
鷹刀第一句話無疑直承溫師仲曾經賄賂孫老七,一時間整個大堂變得鴉雀無聲,溫師仲固然氣得臉都有些歪了,連卞停也覺得頗為意外,唯有楊四微笑依舊。
孫老七看看荀三棄,再看看溫師仲,老實答道:“三……三千兩。”
鷹刀點了點頭,道:“三千兩。如果不去大嫖大賭,相信三千兩銀子已經足夠老爺子你很舒服地過完下半輩子了罷?”
孫老七無語。
鷹刀又問道:“那天溫家主給銀子你的時候有對你說過什麼嗎?比如叫你在驗屍書札上做些什麼手腳?”
孫老七道:“溫老爺並沒有明說,也不需要明說。他給銀子我,也就是這個意思了。”
鷹刀哦了一聲,接著問道:“老爺子府上還有哪些人?”
孫老七道:“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均已成家。老伴在早兩年去世了,只還有一位老母親在家供養著。”
鷹刀微笑道:“老太太高壽?身體可好?”
孫老七:“已經七十多了,年紀大了,小病小痛自是常有之事,最不好是她腰椎不好,行動不太方便,常年都臥病在床。”
荀三棄漸覺不妙,喝道:“鷹刀,我們在談正事,你盡是在東拉西扯干什麼?”
鷹刀睬也不睬他,繼續向孫老七道:“老人家是這樣的了,需要精心照顧護理才行啊!”
孫老七早已不知不覺地跟著鷹刀的節奏行走。
不由嘆道:“說是這麼說,但我經常在外干活,難免也有照料不到的時候。”
鷹刀笑道:“那倒是。照顧老母親,養家糊口這些都要花錢,只要有了錢,便可以盡量少出去干活,專心一意照料老母親了。”
孫老七道:“不出去干活又哪來的錢?”
鷹刀笑得更歡,如同獵人看見獵物掉進自己設置的陷阱一般,道:“溫家主送了你三千兩銀子,這下你就是不出外干活,日子也能過得去了。老爺子,我看你一定是誤會溫家主的意思了。”
孫老七奇道:“誤會?我誤會溫老爺什麼?”
鷹刀笑道:“溫家主素來樂善好施。他給你銀子,並不是為了要你替他隱瞞些什麼或做點什麼事,而是憐惜你家老母親無人照顧,這才送給你銀子。誰知你卻誤會他……老爺子,你實在是大錯特錯,冤枉好人了!”
孫老七急道:“怎麼會?我與溫老爺非親非故,他憑什麼要送銀子給我花用……”
這樣也行?
誰也料想不到,鷹刀兜兜轉轉幾個圈子一繞,居然能將溫師仲賄賂的事撇得干干淨淨,還反咬一口,不由人不服。
溫師仲再笨也知這時需要說幾句。
他中氣十足地大聲道:“不錯!我送你銀子是憐貧助弱的一番義舉,卻被你誤會成我有什麼肮髒居心,真是大大的冤枉!”
荀三棄不由急怒攻心。
他費盡心機才找來的有力證人,卻被鷹刀三言兩語歪曲得不成樣子,心中如何服氣?
他怒目圓睜盯著卞停道:“卞大將,鷹刀所言純屬捏造,難道你也信嗎?”
卞大將嘆息一聲,違著良心道:“事實上溫家主的確沒有要求孫老爺子為他作假,或許溫家主真的是一心向善助人為樂也未可知。”
荀三棄怒極,憤然道:“卞大將,我萬萬想不到你竟也是個欺軟怕硬之人!難道你不怕天下英雄恥笑嗎?”
這番話說得極是嚴厲刻薄,但卞停因為心中有愧,便不願再與他多作計較,只是淡淡一笑了之。
鷹刀卻突然笑了起來,道:“當真可笑之極。你自己持身不正,又何來資格數說他人?”
荀三棄一愣,沉聲道:“我有什麼不對之處?”
鷹刀微微一笑,轉身對孫老七道:“老爺子,我且問你,這位老兄究竟花了多少銀子請你來這里替他作證?又或者他根本連半文錢也沒有出,全憑武力挾持你來的?”
孫老七聞言,臉不由漲得通紅,看了一眼荀三棄,目露畏懼之色,不敢回答。
鷹刀轉回頭對荀三棄笑道:“鬼兄,這位孫老爺子與你不沾親不帶故,他憑什麼要出面給你作證?只有兩種可能。一,受你脅迫;二,收了你的賄賂。無論孫老爺子是在哪一種情況下站出來給你作證,我們都有理由懷疑他證詞的可靠性!鬼兄,我且問你,用這兩種手段要挾他人作偽證以求達到自己目的的人,可有資格數說他人?”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這一招才是真正的殺手鐧。
按鷹刀的說法,孫老七本身便有受要挾作偽證的嫌疑,那他的證詞又何足采信於人?
眾人越想越是佩服。
事到如今,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已經不重要了,因為證人證詞的可靠性已被鷹刀推翻,荀三棄等於徹底輸了。
荀三棄又是憤怒又是絕望,他沙啞著嗓子道:“孫老七的確是我逼他來的,但是我只是要他來說出事實真相,沒有讓他撒謊幫我。”
鷹刀冷笑道:“孫老七有沒有撒謊幫你,我一問便知。”
說著,他轉身盯著孫老七沉聲道:“孫老爺子,這位老兄究竟有沒有要你在作證時說一些有利於他的話?你盡管放心說真話,這里是溫家,他不敢、也沒有能力對你怎麼樣。”
鷹刀這話明是給孫老七壯膽,暗地里卻是提醒孫老七“這里是溫家”的地頭,如果說話不小心,荀三棄是“沒有能力”保護他的。
孫老七年老成精,豈會不明白鷹刀話中有話?
立刻往鷹刀身後一跳,手指著荀三棄道:“是……是他逼著我這麼做的。他不但威脅我替他作偽證,還答應事成之後給我一筆銀子!我……我是被逼的!”
“你個無恥小人!”荀三棄怒極,飛身一掌便往孫老七頭上劈去。
他並無意取孫老七的性命,實在是氣昏了頭,忍不住要出手教訓一下孫老七。
鷹刀早有准備,左手將孫老七一推,口中卻大喝一聲:“想殺人滅口嗎?”
大夏龍雀刀斜斬而出劈向荀三棄。
“轟”的一聲,兩人勁力在空中相撞,一觸即分,誰也沒有占得一絲便宜,竟是旗鼓相當之局。
荀三棄心知自己精心策劃的計劃已完全輸在鷹刀這油嘴滑舌的混帳小子身上,再死纏硬磨下去對自己並任何無好處。
他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在鷹刀身上,道:“好!好一個‘浪子’鷹刀!黑的能說成白的,白的能說成黑的,今夜我算是領教閣下的手段了!但我十七弟的事可不能算完,究竟誰是誰非,天下自有公論。溫師仲,我荀家也絕對不會如此善罷甘休的,希望你有所准備才好!”
說畢,不再理會眾人,雙足在地上一點飄然去了。
見到荀三棄離去,溫師仲方才長噓一口氣,向鷹刀投去一個贊許的目光,口中向眾人招呼道:“來來來,大家繼續!別讓荀三棄此人擾了我們的酒興……”
歌舞又起,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眾人心中各有各的想法,又有誰人還能若無其事的繼續飲酒作樂?
楊四悄悄走到鷹刀身旁,豎起大拇指低聲笑道:“臭猴子,有你的,干的好!”
卞停卻在楊四離開的空當,也走到鷹刀身旁,低聲道:“鷹兄好手段!我對我們日後的合作更有信心了!但你那位岳丈大人……唉,真讓人失望的緊!”
鷹刀回頭看了一眼溫師仲,臉上不由露出一絲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