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雅千柔陪伴著楚靈坐在馬車之中。
車輪轔轔,寒風凜冽,明月照映著湘北大地,卻無法照亮車內伊人為情黯然的心。
楚靈一言不發地蜷縮在一角,雙手抱膝,眼神空洞地盯著車廂內某處,溫潤如玉的臉頰沒有半點血色,眉間深鎖著的淒婉和哀怨使得坐在她身旁的雅千柔不由地大為心痛和擔心。
問世間,情為何物?
靈兒全心全意地痴戀著鷹刀那狼心狗肺的家伙,卻在毫無准備的情況下遭到遺棄的命運,這教她如何承受得住?
只怕她的心都要碎了。
雅千柔嘆息一聲,溫柔地抱住楚靈柔弱的身軀道:“靈兒……
你就忘了他罷!這世間好男兒多得是,象鷹刀這種無情無義喜新厭舊的登徒浪子你又何必再將他放在心上?”
楚靈的身軀軟軟地倚在雅千柔的懷中,如夢幻一般喃喃道:“ 忘了他?……忘了他?……我的心早就給了他了,我又該如何忘記他呢?小柔姐姐,求求你,你教教我罷……”淚水濕潤了她的眼眶,哀愁湮沒了她的眉間。
雅千柔默然無語。
有時候,忘記一個人往往要比殺一個人困難許多倍。
楚靈仿佛正沉浸在一個夢幻之中,並不在意雅千柔是否回答了她的問話。
或者,她問的並不是雅千柔而是自己。
她接著低聲道:“小柔姐姐……你知道嗎?我是不願意想著鷹大哥的,可是他的影子卻老是在我眼前一晃一晃,怎麼趕也趕不走。我……我真的好難受!……”
雅千柔溫柔道:“難受就不要想了……姐姐陪你說說話……靈兒,你記得嗎?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那天,蕭聽雨帶我上蓬萊仙閣的邀月樓找你,你卻故意點了一支安息香耍弄我……”
楚靈微笑道:“記得的,當時你嚇壞了,以為中了什麼‘散功散’呢……唉,我第一次見到鷹大哥時,也是用安息香才將他和花溪劍派的呂東城制住的……那時,我將他打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可他還是一臉的不在乎,還笑嘻嘻地衝著我笑。我看著他的笑容,心里又慌又亂,身子也有些軟軟的,到後來下手卻越來越輕了…… 小柔姐姐,那時我還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可到後來就知道了,原來我那時就已經喜歡上他了……”
雅千柔皺眉道:“現在還提那些陳年往事干什麼?”
楚靈卻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說話一般,嘴角含著微笑繼續道:“ ……在應婆婆的小屋養傷的那一段日子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了。當時,鷹大哥為了救我受了重傷……我就日日夜夜陪在他的床前,照顧他伺候他,燒柴做飯什麼活都干,卻一點也不覺得累。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平安喜樂……當時,我甚至很自私的想,要是鷹大哥的傷一輩子都治不好就好了,那我就能這麼陪著他一輩子了…… 小柔姐姐,我是不是很壞呀?可我當時的確是這麼想的……”
雅千柔心痛道:“靈兒……你……你別說了,休息一下罷。”
楚靈搖了搖頭道:“不,你讓我說,我說一說心里就好受一點了……後來,鷹大哥終於向我求婚了。他當著應婆婆、舅舅還有琴兒等好多人的面,從應婆婆那兒借了十兩銀子當作聘禮……他對我說‘靈兒,你鷹大哥是個窮鬼,身上連一文錢也沒有,如果,你願意下嫁於我的話,這十兩銀子便算是我下的聘禮,還盼你收下它’ ……我真的好開心,我覺得我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錢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他愛我的心……小柔姐姐,你知道嗎?每當鷹大哥看著我的時候,我的心就跳個不停,好像要從嗓子里跳出來一樣。他抱著我的時候,我的身子就輕飄飄的,好像飄到雲端里一樣,心里只盼著鷹大哥就這麼抱著我一輩子也不放手……”
雅千柔越聽越是驚心動魄。
這傻丫頭口口聲聲說想要忘記鷹刀,可滿腦子都是和鷹刀昔日的甜蜜往事,沉浸在其中難以自拔,照此下去莫說要忘記鷹刀,只怕還不到明日天明,這傻丫頭便已經被這入骨的相思折磨地瘋狂而死了。
雅千柔低頭望向懷中的楚靈,只見她雙手糾纏在胸前,雙眼望著前方的虛無處,眼中溫柔似水好像鷹刀就在她的眼前一般,她不停地喃喃訴說著,當說到動情之處時,身子也不由地發出一陣燥熱,而當她說到傷心處時,身子又寒冷似冰。
就這樣,身子時冷時熱,長此下去,就是鐵打得漢子也禁受不住,更何況楚靈這纖纖弱質女流?
雅千柔心里酸痛難抑,嗚咽道:“靈兒……求求你,你不要再說了……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楚靈恍若未聞,依舊喃喃道:“……鷹大哥刺殺荊悲情的消息傳來,我又擔心又害怕,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他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在江南,又沒有人幫他,怎麼能逃過花溪劍派的追殺呢?…… 我求爹爹和舅舅四處派人去打探他的消息,我真害怕他們帶回來的是壞消息……我早就打定主意,萬一鷹大哥有什麼不測,我也不活了,沒有鷹大哥,我活在這世上又有什麼意思?……”
雅千柔搖著楚靈的身子,哭道:“靈兒……靈兒……求求你醒醒罷!你鷹大哥不要你了,他要娶別的女人了,你為什麼還要這般想著他,念著他?……求求你,你干干淨淨地忘了他罷!”
楚靈仿佛突然清醒過來,她轉過頭來痴痴地望著雅千柔,淚流滿面顫聲道:“我……我是想忘了他的,我是想忘了他的……可是 ……可是……”她頓了頓,絕望地哭泣道:“可是我心里卻清楚地知道,若是我忘了他,我就再也不能活下去了……”
雅千柔被楚靈眼中那種深深的絕望驚呆了。
和鷹刀的愛戀是楚靈用她全部的生命來燃燒的,若是將這愛戀熄滅,那楚靈的生命之火也將隨之而滅,即便她的軀體仍然生存在這世上,可她的靈魂卻早就已經死了。
楚靈正是因為了解到這一點,才會如此地絕望。
鷹刀呵鷹刀,你究竟有什麼魔力?
居然能夠讓靈兒如此對你痴纏難舍?
一種無力感慢慢涌上雅千柔的心頭,面對楚靈炙熱如火愛到極至的深情,又有什麼力量可以幫助她解脫?
正在此時,車簾被人掀起。
一把雄厚嚴謹的聲音響起,正是騎馬相伴而走的蕭聽雨。
蕭聽雨溫柔道:“靈兒,你無須這麼傷心。我覺得這件事存有很大的疑點……”他仔細地將鷹刀居然幾次無法將鳳頭釵撿起來的事說了一遍。
蕭聽雨究竟還是個智計卓絕之士,否則楚天舒也不會收他為徒了。
他雖然被鷹刀耍了一個小手段引開了注意力,但事後想起來,略一推敲便覺得其中疑點重重。
雅千柔乍聞此事,心頭突然一跳,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她雖然早已對鷹刀這個“粗鄙不堪的市井之徒”很是討厭,但聽到蕭聽雨說起鷹刀揀了幾次鳳頭釵都無法揀起來,心里居然好像很安慰。
這是不是說明鷹刀很看重這支簪子呢?
當這個想法滑過她的腦際時,她的臉驀然一紅。
雅千柔定了定神,向蕭聽雨輕聲問道:“你怎麼看?”
蕭聽雨道:“這件事說明了鷹刀在當時的心情其實是很激動的,但是他卻要刻意掩飾。這是為什麼呢?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所作的一切並不是他的本意,也就是說他是故意把我們趕走的……”
雅千柔皺眉道:“他為何要故意趕我們走?”
蕭聽雨嘆息一聲道:“若我所料不差,只怕是有什麼巨大的危險要來了,鷹刀為了靈兒和我們的安全,故意將我們氣走……”
楚靈本來聽蕭聽雨說鷹刀可能有什麼苦衷,心里已是轉悲為喜,但此刻卻不由驚叫道:“那他一個人留在那里豈不是危險的緊? ……小柔姐姐、蕭大哥,我們趕快回去罷……”
蕭聽雨不由尷尬道:“靈兒,這都是我的推測,若我所想有誤,你此時回去豈不徒遭鷹刀又一番傷心?……要不,還是我先回去看看再說?”
楚靈哪里肯聽?
她搖了搖頭道:“就算是你想錯了,鷹大哥還是那般對我……我……我……我便是再看他一眼也是好的……”說著,眼淚忍不住又流了下來。
盡管鷹刀對她如何無情無義,可只要有借口可以去看一眼鷹刀,就是被撞得頭破血流,她還是希望能夠見到鷹刀。
這份痴情天下誰人能及?
雅千柔望著楚靈長嘆一聲道:“我們回去罷!希望這一次鷹刀莫要叫我們失望……”
月夜中,馬兒長嘶一聲,向岳陽方向回奔而去。
燭光如豆。
鷹刀坐在桌前,手中拿著酒壺一口一口的狂灌著。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楚靈臨別之前那黯然神傷的淒婉面容一遍一遍地浮現在他的眼前,心中的痛楚也越來越深。
靈兒呵靈兒,我愛你的心永遠不會改變,你傷得越深,我痛得也越深啊!
鷹刀越是希望用酒精來麻醉自己,可頭腦卻偏偏越來越清醒。
他苦笑一聲,暫時放下心中的兒女私情,轉而將注意力放到了和蒙彩衣明爭暗斗的斗爭中去。
因為他知道,若想有命繼續活下去,必須要在這幾天內將一些關鍵的事弄清楚,然後再因勢定計。
當蒙彩衣找上自己,並提出以九幫十三派三萬多的幫會子弟當作嫁妝嫁給自己時,自己不禁怦然心動。
的確,擁有這些實力,再加上蒙彩衣和自己的智計以及楚天舒的暗中支持,自己確實可以和荊悲情斗上一斗了。
只要計劃妥當,至少有五成的機會可以一舉擊潰花溪劍派,讓花溪劍派至少在十年之內無法翻身,而芊芊的血海深仇也可以昭雪了。
可是,這一切是不是來的太容易了些?
自蒙彩衣提出這個計劃開始,便有幾處疑點讓自己內心難安,有一種踏入陷阱的感覺。
而每當有這種感覺出現的時候,都將預示著有一場巨大的風暴來臨。
這完全是一種野獸般的直覺,自己之所以能活到今天,正是依靠著這無法解釋的直覺。
所以,自己才立時下了將楚靈等人趕走的決定。
若不是蒙彩衣的計劃實在具有讓人無法抵御的誘惑,自己也一定遠走高飛遠離這片是非之地的。
無論有什麼苦難和危險,只需自己一個人承受便是,絕對不允許有人傷害到自己最心愛的人身上,如芊芊這種悲慘的事自己再也無法承受第二次了。
那麼,究竟有哪些疑點讓自己心懷警惕呢?
第一,蒙彩衣為何要平白無故地便宜自己?
如果確如蒙彩衣所說,她完全一個人可以搞定,為何將這塊大肥肉送給自己?
若說蒙彩衣是愛上自己,想嫁給自己想得發瘋,只有白痴才會相信!
不,連白痴都不會相信!
唯一的解釋便是自己有很大的利用之處。
第二,蒙彩衣本來是暗藏在花溪劍派中的一顆很重要的棋子,依照之前和自己及侯嬴的約定,她主內,自己和侯嬴主外,內外夾攻徹底顛覆花溪劍派。
可是現在,她卻從暗中跳了出來,直接站立在花溪劍派的對立面挑起戰端,進行直接的衝突,從戰略上來說,這是很不合理的。
這也是一個很大的疑點。
第三,荊悲情是否依然活著?
雖然,有很多跡象證明荊悲情依然活著並一手策劃了以狙擊自己為借口進軍天魔宮的龐大計劃,但是這究竟只是一種推斷,根本沒有確實的證據。
荊悲情若是死了也就罷了,整件事都會簡單得多,但荊悲情若是依然活著,那情況就復雜到難以想象的地步了。
荊悲情若是活著,蒙彩衣又能夠在花溪劍派輕輕松松地混到現在,而且毫發無傷,那麼唯一的解釋將是“ 荊悲情之死”只是荊悲情和蒙彩衣聯手導演的一場好戲。
他們的最終目的是騙自己投靠天魔宮,然後以追殺自己的名義來大舉進軍天魔宮,而楚天舒又礙於自己是楚靈情人的身份無法插手其中……到這里為止,這個推斷是很合乎邏輯的,不但合乎邏輯而且是一招妙得不能再妙的絕世奇招!
但是,當自己折回江南之後,蒙彩衣卻找上自己,提出全殲花溪劍派的計劃……這其中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
說到底,蒙彩衣在這些日子以來,她究竟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她究竟站在哪一方?
第四,以侯嬴為代表的天魔宮年輕一輩的勢力,他們和蒙彩衣有哪些千絲萬縷的關系?
他們是否完全和蒙彩衣同流合汙還是有著他們自己的如意算盤?
當荊悲情大兵逼近巴蜀之時,他們會采取何種策略?
……
鷹刀越想越是頭痛,所有人的背後好像都深藏著一個秘密和不欲為人知道的目的,而正是這些人織成了一張巨大而復雜的網將自己網在中央,要從這些千頭萬緒之中找出一個出口和方向又談何容易?
一瞬間,鷹刀有著一種迷失了的感覺。
這一切是從何而起的呢?
自己原本只是鬼王府的一個叛徒,但自從遇上楚靈之後,一樁樁詭秘的事情便接二連三的發生在自己的身上……突然,鷹刀靈光一閃,似乎抓到了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可仔細想去卻是什麼也想不出來。
正在此時,一陣清脆的敲門聲響起。
鷹刀心里一緊,在這夜深之時,會有誰來呢?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將門打開。
一個柔如無骨溫軟如綿的身體裹著如朝露一般清新的體香撲入鷹刀的懷中。
正是絕世妖姬蒙彩衣。
蒙彩衣摟著鷹刀頸項似笑非笑,眼中滿溢出來的媚色使得鷹刀的心為之一動。
她俯上身子,在鷹刀的耳邊吹了一口氣吃吃笑道: “長夜漫漫,鷹郎既然無心睡眠,不若讓奴家陪你如何?”
鷹刀低頭望去,卻見蒙彩衣只穿著一件幾乎透明的紗衣撲在自己懷中。
溫柔嫵媚的笑容、柔若無骨的腰肢、若隱若現溫潤光滑的肌膚、豐神如玉高聳入雲的胸膛……
一陣微風拂過,卷起了蒙彩衣的裙袂,將她赤裸著的修長健康的秀腿暴露在鷹刀的眼前。
鷹刀雖然知道蒙彩衣此來決非有什麼好意,卻也不禁血脈賁張,涌起了體內最原始的欲望。
蒙彩衣白潔的貝齒輕輕咬著鷹刀的耳垂,手指在他的脊背上畫著圈,甜膩地足以讓人發狂的嗓音在鷹刀的耳邊響起:“死人…… 你……你還不抱人家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