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媽喊了聲太太,抓著帕子要站起來安慰她。
“槽縫里……槽縫里再摳摳,不然養臭蟲。”許母邊抽噎邊盯看棗紅的踏腳板,表面浮塵散盡,說不出的鮮亮。
李媽只得低頭繼續搓帕布條子,嘴里道:“太太也別太傷心,權當破財消災,三爺無事就好了。”
“我哪里是為他……”許母又深覺自己不被理解,哭聲帶起一抹冤氣:“彥卿怪我哩,怪我捎信晚了…耽誤他大哥的腿病,他哪知我個婦道人家的苦呀,老太爺那脾性誰受得住,早捎信,一腿抵一腿,你現也不用費力擦這踏腳板……別不信,他真做得出來,我那會真是懵,整個人亂糟糟的,彥槐又無用,連個主心骨都沒有。”
李媽點頭附和:“老爺若還在世,太太就不用受這份罪!”
許母愣了會神,看著燭火噼啪炸花子,誰知道呢,也沒機會去驗證了,但按她的心想,那也未必就是條坦然大道。
“可不是……要是老爺還在……”她嘴里敷衍,揩絹子擦拭眼窩快干涸的眼淚,調轉話說:“我當時想著趕緊給他醫呀,說不准一日兩日就好了,李媽你也是長眼睛看見的,那時候來了多少人,穿馬褂的郎中、著松袍的道士、出宮的太醫、還有高鼻子藍眼睛的洋教士……大門總敞著,門檻兒都踏平了,我眼也不眨,大把大把銀錢遞出去,你說我薄待彥昭,不想他好,天地良心,若這樣還算薄待,那讓我去死算了!”
“太太我可沒說過這種話啊!”李媽嚇得連連擺手,回頭往門簾子瞧,這話要是傳揚出去,去死的就是她。
“我沒說你。”許母覺得這李媽也是個拙笨的:“誰這麼想我,我就說誰。”
李媽方才繞過彎來,想想道:“二爺到底年輕,三爺出這檔子禍他心里煩,話趕話,說出來的又有甚麼中聽的,太太別往心里去,二爺最後不還是幫了,連那跳樓的戲子他都收了,是有心給三爺和太太留臉面。”
許母低頭不語,忽聽得簾子簇簇作響,李媽問:“誰在哪里?”
管事許雋斜半身探進來:“太太困了沒?若困了明兒說也是一樣。”
李媽便道:“你進來罷,太太精神著呢!”
許雋這才入房,走到床沿邊,從袖籠里掏出一張銀票仍還給許母。
許母接過湊近眼前端看,詫異問:“可不是我才給你的麼?怎又拿回來?”
許雋滿臉得意之色:“那種下三濫無賴的話怎聽得,他要一千你真給一千,他就曉得你心急了,又會編出許多歪理再敲竹杠。我同這種人打交道多哩,曉得他那口兒跟皮袋似的填不滿,倒不如從一開始就勒死他,我跟喬四說,我們許家在京城也是赫赫有名,皇親貴胄哪個不交好,他今不厚道,那小花旦我們大不了不要,二爺這樣的品貌找誰不容易?但你們四喜班子到了京城,就沒有一家戲院敢讓你們登台唱戲,我問他信不信,敢不敢賭一把?”
他頓了頓,接著說:“喬四當時就蔫了,連忙與我陪好話,他那婆娘還待多嘴,被他扇過一巴掌不敢再響,對半砍收去五百兩,畫押簽字連同那小花旦的賣身契一並給了。”
許母聽著心情漸舒暢,暗忖這些老仆子常日里憊懶耍奸,到關鍵時刻還是處處替她著想的,遂緩和語氣道:“賣身契啥的我也不需,你拿去給彥卿讓他收著罷!”
許雋應承著離開,李媽則伺候著她睡下,放了珠羅紗帳子,燒好伽楠香,捻暗燈芯,這才躡手躡腳的掀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