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母依舊坐在紅木大床上,接過李媽手中那碗燕窩粥,拈青瓷調羹舀一匙吃,燙了嘴角。
這李媽端來甚麼東西都是滾燙的,說過無數遍,她不長記性,她也不長記性。
管家許雋筆挺挺扣手而站,兩步遠案台上,銅爐里的伽南香燃成一堆銀白灰,也不知順手清爐點香。
每年里攛掇著要加工錢,可伺候主人的心卻在逐年掉價。
終有日忍無可忍,她就無需再忍,把這些恃寵而驕的老仆子皆換掉。
到那時他(她)們追溯起現在的所作所為,是否會流下悔恨的眼淚?
許母心底感覺莫名的解氣,忽又被一屁股子恐懼給鎮壓,若招來的新仆如喬四葉氏這般……
還真指不定誰會流下悔恨的眼淚呢!
許母微抬頸從眼皮子底瞧人,燭火昏昏蒙蒙照不遠,喬四葉氏面目模糊,他們黑魆魆影子被拉吊的細長,如兩條大蟒彎彎曲曲沿著粉白牆壁爬過窗牖、繞上房梁頂,陰森森朝她撲來………
“唉喲!”
她手不知怎地一抖,半碗濃稠燕窩灑在棗紅的踏腳板面上,李媽唬著臉轉身去拿帕子,聽得葉氏還在那喋喋不休:“小桂喜芳姿獨絕,秀骨天成,喉音賽蕭管,我們花費大筆銀錢、特聘吳下名師肖蓮芳授藝問業,專心練功吊嗓白養些年,如今技藝精純才登台唱兩場,已是座無俗客,地絕纖塵,京城劇院多的是王爺貴胄捧角,到那時她還不知會何等的風光哩,銀錢多的數不動……唉喲!”
她眼睛被路過的李媽手里帕梢擦到,刺刺剌剌發癢,像飛進了蠓蟲。
喬四接著道:“小桂喜嬌花一朵,我們戲班里誰不疼她,尤其我這婆娘把她當親閨女似的,管得緊,到哪都跟進跟出,像護自個眼珠子,太太大抵不曉,咱桂喜還是個雛兒,這在戲班子可不多得哩!如今二爺要納她作妾,我們雖舍不得,也深知胳膊擰不過大腿,一千兩是這些年教養費,實不算多,對你們這樣的大戶人家也就毛毛雨。”
一千兩?!有人噝噝倒吸口涼氣,這簡直是在敲竹杠。
許母連眉也不抬,朝許雋道:“你去帳房領銀子!”
許雋走近她,俯身湊耳輕聲說:“太太有所不知,二老爺吩咐過了,這銀子是為免三老爺受牢獄之苦,太太答應過不走公帳,從您自個的壓箱錢出!”
許母氣得臉色蒼白,手腳直發涼,沉默許久,忽側身伸胳臂,拉開里床壁間鑲嵌的小0索會兒取出兩張銀票,讓李媽執燈細瞧了遍,再遞給許雋,語氣很冰冷:“你拿去打發他(她)們罷!”
許雋道聲謝,把銀票籠進袖里,再向喬四葉氏笑道:“太太累了要歇息,這事兒我們去明間聊後再定。”
一陣窸窣響動後,房里靜寂下來,只有李媽半跪在踏腳板前,燕窩粥稀稀拉拉淌到邊槽凹縫里,她指頭肥短夠不到,只得把帕布搓成細條子,塞進去攪纏再拔出,正干得起勁兒,忽聽得太太抑著聲音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