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隨許錦“呯”一聲,心驚膽顫地緊闔。
鄰壁哭鬧聲不曉何時而止,娼妓也不再敲門要給人算命,房里的光线忽明忽暗。
許彥卿撩袍坐在桂喜對面,看她復又拾掇回初見的模樣,淡掃過妝台上首飾盒子及疊壘整齊的錦衣,他除了眸光驟然緊縮,並未吭聲兒。
大銅盆里炭火簇簇冒起紅焰,一屁股子溫暖氣混著甜酒香四處溢流,原該是個窗前看月、燈下看美人的良辰情境。
許彥卿脫下鑲白貂毛坎肩,隨手擱置一邊。
端過桂喜未動幾筷子的排骨面,他挑起面條子慢條斯理吃著,又吃了一塊油糕,幾片肴肉。
桂喜待他就著香茶漱口畢,“二老爺!”才抿唇開言,卻被許彥卿截了話,語氣涼薄如煙:“你穿成這樣,是要去了嗎?”
桂喜默了默,低眉垂眼地點頭:“嗯,是要去了!”
許彥卿輕輕冷笑:“好,真好!明晨吾送你進端王府,親交給喬玉林,才不妄你虛擔妾名假戲一場。”
桂喜猛然攥緊手里汗巾子,他話里譏嘲不隱不遮……其實都看見了,心如明鏡,卻不點破,是再等她求他嗎?
那……如他願就是!
桂喜站起身晃蕩一下,走到他面前“撲通”重重跪下:“桂喜謝過二老爺成全,只是玉林師兄……”
咽了下涌到喉嚨口的淚水:“從這刻起,他走他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此生一別兩寬,再無瓜葛。我明日自會離開這里謀生去,不勞二老爺再相送。”
她矮身恭恭敬敬磕個頭:“桂喜日後定早晚為二老爺和謝小姐燒香祈福,好人有好報,大吉大福。”
“好人?!”
許彥卿似聽到天大笑話般噙起嘴角:“天真的丫頭,吾身份是個商人,自古無商不奸豈能免俗,權衡利弊從中得利,不做虧本買賣是我一貫宗旨。念你先前所述與喬玉林兩情相悅,我不是迫人稟性,遂網開一面已是做足人情,而今既然你他勞雁分飛,我怎會再放你走?”
他慢慢道:“想走也可以,五百兩來換你的賣身契。”
桂喜抬眼看他面龐,雖溫和儒雅,也正經殘忍,不由心空落落沒個墮處,其實早該通透世人世事無情,如玉林師兄都能生起異心,更況這高在雲端與虎謀皮的許二爺!
她原就和許二爺無甚感情,只因一場陰差陽錯而相遇際會,男人想要甚麼,她混跡戲班走南闖北數年,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
無非就圖她這副皮囊罷了,罷了……罷了,他要給他就是!
遂狠下心腸咬牙道:“五百兩銀被喬四所得,我未見分毫,二老爺既然要定妾身,還請憐我應允三個條件,否則……桂喜賤命一條死不足惜。”
許彥卿神情難辨看她會兒,嗓音愈顯漠然:“但講無妨。”
桂喜說:“以一年期為准,一年期後謝小姐嫁入許府,二老爺就無條件地放我走。”
其實至那會兒想必他的心也淡了,因為到手,也就不那麼的稀罕。
許彥卿看透她的心思,怒極反笑:“還有呢?”
“每月俸二十兩銀一文不少,日常穿戴二老爺不能吝嗇,送了我就是我的,不得收回。”
等半晌未聽他答話,桂喜索性一口氣說完:“我要念書識字,不再當睜眼瞎子。就這三個請求,請二老爺斟酌。”
許彥卿依舊沒有言語,只是屈起指骨敲擊桌面,一下一下似敲在她的心上。
房里安靜極了,蠟燭腳前滴化了一大灘熱淚,不無悲傷地炸個花子。
許彥卿冷沉而又緩慢地開了口:“給我斟鍾酒來。”
他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桂喜站起身,心底沒有歡喜沒有失落,眼里茫茫然如覆冬雪一層。
許錦的小銅壺倒個底朝天,也不過淺淺一鍾,桂喜捏著遞到許彥卿面前。
許彥卿接酒也握住了她的手,一拉,酒悉數傾濺在他寶藍袍子上,沾濕了刺繡的團花,卻愈發顯得嬌艷欲滴。
一如倒在他胸口柔軟的身子。
放下酒鍾,他一把抱起她朝床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