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姨奶奶們見過出來,幾個正房奶奶相攜著輕聲細語起身離開。
珍蘭在逗稚氣的小姨奶奶,幾句話功夫就沒了閒趣,用絹帕蘸著眼角,朝天打個大呵欠。
大銅火盆里炭火通紅,銅銚子里燉著水,噗通噗通欲把蓋揭翻,春梅掀簾進來稟道:“老太太原話,今和奶奶們商量重要事兒,有得耽擱辰光,免你們等的心里怨,就先各回各院罷,不過老太太近日饞黃豆煨豬蹄,又嫌廚房弄得不干淨,特吩咐給姨奶奶們每人一小袋黃豆,回去用熱水泡個把時辰,再將豆皮剝光即可。”
“嫌我們素日閒著吃白食,隔三差五的就要給些罪受。”
珍蘭撇著嘴發牢騷,又道:“當我不曉那重要事兒麼,又要抬姨奶奶進宅子,我說的對不對?”
春梅假裝聽不見,朝桂喜笑說:“老太太讓二姨奶奶進房去哩。”
桂喜頜首,扯扯平襖子,抬手把頰前凌散碎發捋至耳後,這才隨春梅出明間拐個角進了許母的臥房。
今兒個天色陰沉沉不見日陽,老房里光线就更昏暗,沒有裝電燈,還是點的一排大粗蠟燭,映得每個人的臉兒泛起老酒黃。
桂喜上前問安,許母“嗯”了一聲,看她一眼:“似乎比往日瘦些,下巴愈發尖了。”
三奶奶笑道:“我們南邊人總是不慣京城水土的,更況舟車勞頓才回,養段日子就會活過來。”
許母側臉對著她:“你也去過京城不成?”
三奶奶訕訕搖頭:“聽三爺時常說一嘴子。”
許母道:“我曾隨老爺去京城住過陣子。”這話說的隱晦又明顯,老爺和自個的妻去京城能住哪兒,自然是許家大府,她也是名正言順過的。
這些奶奶個個人精,誰不曉她那點事兒,明明沒讓進府還要硬撐底氣,都譏笑在心表面卻不露,還佯裝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許母便接著說:“你們不曉京城開春時,那風刮得黃沙土塵漫天飛,出趟門再回府,灰頭土面的,許雋那會跟著去患風寒,鼻孔一哧溜,淌下兩條流沙河來。”
眾人用帕子捂起嘴笑起來。
“還有他們最愛吃的,用鹵水煮著豬大腸、肺頭、豬心,五花肉,再添些豆干和面餅就是一碗,拼命的放蒜泥、辣椒、紅腐乳,還有韭菜花。這叫甚麼來著?”
許母問桂喜:“我倒忘記名了?”
桂喜回話:“叫鹵煮火燒。”
三奶奶用帕子輕輕蘸了蘸鼻翅,拔高嗓音兒:“天哩,那不嘴里哈的氣都是股子酸臭味兒?”
桂喜想想似乎沒有,許彥卿嘴里只有香茶的甘澀。
“所以京城我是不喜的,寧願回這里、繼續吃我的芝麻湯團和糖年糕。”許母再看向桂喜:“老太爺身子骨可硬朗?記得他高大又壯實。”
高大又壯實?!桂喜怔了怔,明明矮小又精瘦,還暴脾氣。
瞬間心如明鏡,也不戳穿,略思忖:“不曾抬眼細看,只聞聲兒亮若洪鍾,身骨應是硬朗的。”
許母松口氣,讓丫鬟搬張椅子伺候她坐下,看向大奶奶:“今是給彥昭納妾的日子,原該他出來過過禮,諒他腿腳不便就一切從簡,稍會轎子到了,你們幾個正房奶奶坐著陪我同她吃道飯兒,算是補個全面。”
又朝桂喜說:“二房無旁人,你也隨著一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