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母心底像絞肉餡般難過,頂恨李媽講這些令她不好受,又偏要聽她講,一字字穿耳不肯遺漏。
她鐵青著臉沉默半晌,才開口道:“你說老太爺早不晚、晚不晚,為何偏這時候弄個蕙霞到宅子來?”
李媽刹時怔住,她的胸懷僅局限在對桂喜的羨慕嫉妒恨,旁的倒不曾多思,是而發自內心的贊嘆:“還是太太想的深遠!”
許母放下瓷碗,端起香茶漱口,再用帕子蘸蘸嘴角:“蕙霞的來歷不可小覷,稍後我要親自審她一番,再做打算!”
桂喜來到等老太太召喚的明間,里頭已按輩份坐的滿當,年輕輩的各房姨奶奶只得站在廊上吹寒風。
“二姐姐過來這邊站。”三房姨奶奶珍蘭親熱的朝她招手,她站得地方背風,不易吹毛頭發。
桂喜挨近並道謝,珍蘭笑嘻嘻揭開手帕伸到她面前,里面是糖漬的嫩姜:“你吃一片,吃一片,她們里面有火盆子,我們這樣的冷這樣可憐巴巴的干候,不吃這個回去易患傷寒症,可沒人疼惜咱們。我們自己要把自己當個人,你說是不是?所以你吃一片。”
桂喜只得拈了片含進嘴里,表面糖霜很快化了甜味,嫩姜辣辣的燒心。
許彥卿不愛吃這個,其實她也不愛。
珍蘭抬眼瞅到她發髻里插的銀鍍金鑲寶點翠簪,湊近過來問:“你這簪子倒是精美異常,想必價值不菲罷?”
桂喜聞到她嘴里飄出的辣味兒,抿唇回話:“二老爺送的,我便戴了,未曾細問過他。”
“沒想到二老爺這麼會疼人。”
珍蘭羨慕地看了會兒,方低聲道:“你這簪子委實貴重,老太太都未必有,更況那些正奶奶們,太打人眼遭人嫉。”
她從自己頭上拔下根金鑲彩珠桃蝠簪子:“這個你先用著,等回去了再戴你那枚,姨奶奶地位低賤,在這里由不得任性,否則吃虧的是你自己。”
桂喜曉她是好意,便轉身對著窗扇拔換簪子,窗扇沒關緊實透著條縫兒,她看見五六個老姨奶奶們筆挺挺坐在椅上,穿著藏青、斑鳩灰、茄皮紫、硯台墨等色彩濃重的對襟寬袖三滾邊大襖,頭發全往後梳成大圓髻,露出光溜溜的腦門,臉搽的雪白白,抹得嘴唇鮮紅,神情麻木呆呆坐著,三寸金蓮皆一色大紅繡鞋,看著倒像五六個靈堂前扎著的紙人兒,無魂無魄飄游在這幽深詭暗的老宅中度日。
她會不會在這里待久了,有朝一日也變成這副模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許母身邊的丫頭春梅出來,請姨奶奶們進房,珍蘭便拉起桂喜很快擠到明間里,尋著靠炭火盆近的兩把椅子。
珍蘭一屁股坐下,拼命搓凍僵的手指,催促桂喜趕緊坐好,桂喜則想著這是方才那些老姨奶奶坐過的,心底莫名的抵觸,只搖頭靠牆站著。
椅子很快被個小姨奶奶占去,臉生,不曉是哪個房的,看著還很稚氣。
另一邊幾個正房奶奶湊在一起吃茶嗑瓜子兒,她們穿著明艷又淡雅的襖裙,皮膚很白晳,圓臉盤兒看著都很福相。
相由心生,大抵就是如此罷。
桂喜看著炭火簇簇燃著紅星子,明明很暖和的房間,她卻覺得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