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彥卿打量那女孩兒,身上穿洗發白的桃紅衫子,松花线香滾,玉色綃撒腳褲子,因是跪著露出雪青面粉底繡鞋,沒裹腳卻也玲瓏。
梳著一根烏油大辮子,繞過肩膀搭在胸前,微垂頭,只看見額前齊流海兒,眉眼隱隱的。
她抻直了腰板,兩條腿緊攏也緊崩著,渾身透滿倔強又不甘示弱,偏生那姿態,楚楚動人的不行。
管事許錦湊近他耳畔,壓低聲道:“打聽過啦,是戲班子里的小花旦,勾引班主敗露,被主婆責罰哩。”
十七歲的少年,對男女風月有著莫名的熱忱。
許彥卿抿起唇角想誡訓他兩句,忽聽雜亂腳步混著說話聲漸響,一撥人用過酒飯晃到檻外來,站在廊前閒看那罰跪的女孩兒。
許彥卿覷眼瞧被簇擁在央的一對男女,倒眼熟,略思忖,見過,是陳家老爺做壽請過堂的四喜戲班子。
那男的班頭記得名喚喬四,女的是他婆娘葉氏。
喬四拈著根竹簽貌似漫不經心地剔牙,葉氏則抱著碧眼貓兒,邊捋毛邊翻起眼皮問:“她可認下知錯了?”
“不認不知錯。”傻丫搖頭回話。
葉氏從袖籠里掏出片肚兜往天一拋,那軟綿綿的布料本飛不遠,卻無端起了風,飄零零如斷线風箏,緩慢蕩落在許彥卿足履前,柿子紅的面兒,繡著喜鵲登枝,印著男人漆黑的五指印兒,還有噴濺的白稠,凝固成丑陋的痕跡。
看熱鬧的宿客鼻眼貼在扇門上擠變了形,嗤嗤笑起來。
肚兜是女子床榻間最私密最羞恥的物件兒,縱是娼婦也不敢隨意拿出來秀,此時卻大剌剌暴露於大庭廣眾之下,若是高門大戶的小姐遇到這樁事兒,是只有死的一條路。
傻丫跑過來,道聲對不住,俯身把肚兜撿起,揉成團握在手里又跑開了。
許彥卿觀那女孩兒自始至終頭都未抬起過。
他蹙眉,聽葉氏在大發脾氣:“這騷浪小蹄子不打不行,去,把我那紫荊條蘸了水取來,非把她這身硬骨頭鞭酥了不可。”
喬四扔掉竹簽,往地吐一口濃痰又拿足底搓兩搓,輕悄道:“明兒個要進許家宅邸搭台唱戲,唱花旦的嬌喜走了,其余的尚稚氣,唯這桂喜還頂用,你傷了她誰來唱戲?”
葉氏斜過眼睃他,陰森森冷笑一聲:“你舍不得了?當我眼睛瞎腦糊塗麼,給你臉勿要不要臉!”
喬四咬著牙根:“好了好了,你打死她我也不管,你樂意就成。”
輒身一步一晃朝前廊進頭房間走,內里擺了幾桌在摸牌九,霧騰騰燒著大煙。
有人問:“還要取紫荊條來麼?”
“怎地不取。”葉氏扯起嗓子吼:“不肯服軟,我就要鞭她的賤骨頭。”
許彥卿朝許錦囑咐幾句,撥開人群,下了踏跺,從桂喜身邊走過,頭也不回一徑去了。
稍頃功夫,萬國旅館的掌櫃匆匆奔到葉氏跟前,板著臉道:“哇啦哇啦像甚麼樣,又不是有臉的事,我可說清楚了,二樓宿著京城來的大官兒,惹不得,再吵吵嚷嚷要打要殺的,此地廟小容不得你們撒野,自結了帳尋旁處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