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有千言萬語要敘,此時也沒了來處,確也不知從哪里說起,似乎每一個開頭,都沾著一道酸楚的過往。
從前兩個那般親密的人,被流光這把刀切割地支離破碎,都拘謹起來。
喬玉林端起碗吃茶,不由蹙眉,雖是菊花茶,卻太甜,桂喜不愛喝。
他便要起身:“我去重給你泡壺茶。”
桂喜心有靈犀,連忙搖頭阻道:“不忙,這味道也很好。”端起碗再喝一口以證不假。
喬玉林不再堅持,看她用絹帕擦拭鬢邊滴下的汗珠,拿過一把蒲扇想替她扇風,卻看見門檻前做鞋的潘玉,把針在發上擦了擦。
他給自己扇了兩下又停住,風是熱的,反而因用了力氣,背脊洇出汗漬來。
忽然想起甚麼,說:“我去開瓜給你吃,解暑氣。”
桂喜笑了笑:“不用忙,我們”她頓了頓:“說說話罷!”
喬玉林“嗯”了一聲,彼此又沉默下來。
堂內很安靜,能聽到院里風穿過葉的聲音。
桂喜嚅嚅嘴唇,先開口問:“我一直以為你在京城,何時來這里的?”
喬玉林道:“有大半年的辰光。”
桂喜心一緊,這樣推算,她年前從京城回來不久,他便也到了此地。
他不是跟那端王府的福錦格格要結姻緣,去英國的劇院唱戲麼?
他為何會來這里,是為尋她麼?若真想尋她並不難,為何卻沒來見她?
他和潘玉又是怎麼回事兒?
桂喜覺得腦里亂糟糟無頭緒,想一鼓氣問個明白,話到嘴邊又縮回去,到底還是膽怯,怕真相來得太遲,讓彼此都承受不住。
她的手不由去撫鼓起的挺肚,里頭的小家伙懶懶地,不到飯點他不想動。
“師兄再不唱戲了?你唱念作打大武生扮的是那樣好。”桂喜道:“在京時聽聞你還要出洋去唱戲。”
喬玉林笑了笑:“你還不曉我麼,唱戲不過是為贖身早就厭倦了的。”
你桂喜還要說,喬玉林擺手打斷她,朝潘玉看去,語氣很溫和:“今留師妹在此吃飯,她歡喜吃螺螄肉炒青豆,你先准備著,稍後我來幫你。”
潘玉沒說甚麼,桂喜忙推辭:“不用麻煩,我坐坐就走。”
喬玉林平靜道:“吃完這頓不知何時能再見,就留下罷。”
桂喜眼角一下子濕了。
“難得來怎急著走。”潘玉放下針线笸籮起身,一面笑著:“螺螄我早就放清水里養著,再去地里摘把豆來,雖是粗茶淡飯,卻勝在新鮮。”
喬玉林噙起嘴角:“你再去割些肉,買條魚回來。”
潘玉睨他一眼:“還要你交待麼?當我真有這般小氣?家里難得有客來,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又朝桂喜道:“你今兒一定要留下,我手藝可不賴,但凡嘗過沒誰不贊的。”
說話間便只余一條朝外走的背影,腰身豐腴,走在艷陽里,忽而連背影也看不見了。
桂喜收回視线:“嫂子性格活潑又熱情,是個好女子,師兄與她怎麼相識的?”
喬玉林道:“從京城出來半道遇見,她正逃荒又遭人騙,我便救了她,後來索性做了夫妻。”
那你歡喜她麼?你們幸福麼?
桂喜都沒來得及問,便聽他說:“桂喜,桂喜,他待你怎樣?你過得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