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芳從袖籠里掏出個茶色小玻璃瓶,從桌底遞給桂喜:“治凍瘡的,好用。”
桂喜接過,濕漉漉沾著泡黃豆的溫水,輕聲道過謝,不再多言。
奶奶們圍著火盆說話,三奶奶的娘家妹妹也在,性子活潑,嘰嘰咕咕笑聲脆亮,三奶奶擰她的腮:“老太太就在隔房,最不喜女孩瘋瘋顛顛的樣子。”
那妮子閉了嘴,卻從裝干果盒里拈起顆紅皮大棗、丟進炭火盆里,把銀白灰屑砸出個坑,一團火焰追來,噼噼啪啪的打架,房里散了一股子清甜味兒。
她是閒不住的,又去摟著看報紙的大奶奶脖頸,好奇的湊近問:“一月前的廢新聞,奶奶怎瞧得起勁兒。”
馮氏想收起來,已被她看去七七八八,偷笑起來:“二老爺在上海和薛小姐的桃花事,都傳到這里了呀。”
三奶奶問:“你才從上海回來,曉得底細,這事兒到底是真還是假?”
她語氣神神鬼鬼地:“七分真三分……”卻被馮氏打斷了:“沒憑沒據的話少說。”
卻朝五六步遠桂喜的背影呶呶嘴,聽著呢,把報紙揉成一堆擱在桌面上。
幾個挑眉抿嘴,心照不宣的笑起來,窗外的雪大的像白鶴抖落的羽毛。
她問三奶奶:“二老爺從前潔身自好,不是這樣的。”
五奶奶把嗑的一把瓜子殼也丟進炭盆里,騰得竄起一縷黑煙:“男人沒開葷前易守得住,一旦嘗過女人滋味後,就難再把持住了!”
又問:“二爺在上海,不曉會不會回來過年?”
“大抵不會回了!”
三奶奶接下話:“這里又無甚麼值得留戀的………”還待要說,蕙霞掀簾探進半身來:“老太太叫奶奶們過去。”
又朝桂喜她們說:“老太太吩咐,姨奶奶們剝黃豆也有一早晨,怪累的,回去歇著罷!”
馮氏幾個連忙起身扯襖裙,抬手捊鬢邊碎發夾至耳後,緊跟著走出去。
珍蘭摳著自己的指甲尖兒,抱怨才染的紅都褪色了,又朝桂喜笑道:“我讓陶媽蒸了桂花糖年糕,隨我一道去嘗嘗!”
桂喜垂頸不理睬,她也不惱,似笑非笑地彎起嘴角,披上貂毛斗篷由秀琴扶著率先打簾邁出了檻。
有人帶頭離開,陸陸續續沒半刻,只余桂喜拉在最後,她這才站起走至桌前,頓了頓,將那份揉皺的報紙拿起撫平,赫然入目,便是許二爺和個穿旗袍的婀娜女子,站在街頭親密相擁,黑白雙影清晰的刺人眼,想騙自己都不行。
她慢慢疊成豆腐塊,攏進袖里。
出了房,一股子挾風帶雪的冷氣直往人面撲,趙媽撐起青布油傘遮住桂喜,彼此一路無話。
穿過茫茫園子走進樓里,桂喜瞧見謝芳走在前頭,上前幾步追上她,摒開趙媽,似不經意地問:“妹妹識字麼?”
謝芳點頭:“識得一些!”
桂喜拿出報紙遞給她:“上面有二老爺的新聞,我不識字,你念給我聽罷!”
謝芳接過就著廊前的燈光細看,稍頃有些躊躇說:“都是些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當不得真!”
桂喜笑了笑:“我不當真,怎會當真呢,只是好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