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房里動靜漸止,馮氏已朦朧睡去,孩子般咂嘴唇。
帳子上繡的一雙雙交頸鴛鴦,盯得久了,成了一灘灘紅色血團,桂喜扭頭看向燭火如豆,像極珍蘭房里那一盞煙燈,贏弱卻充滿誘惑,漸漸拉長成了條彎曲妖嬈的大蛇,鑽進她的胸懷,融進骨血,把千瘡百孔的心吮咬地酥痛難忍,只想吸一口那水煙筒,任焦香迷亂神智,青煙模糊面容,就這樣軟爛成泥,頭腦空空,不想不念,不喜不悲,如具行屍走肉不知人間何世,恍惚似見許二爺喬玉林搖著頭離她而走。
走罷走罷,她現在誰都不需要了。
她不曉自己何時睡著的,忽被胡琴嘶啞聲驚醒,拉來扯去倒把蒼涼泯滅,聽得李媽笑嘻嘻在恭賀大老爺。
一准是來收沾血的帕子。
滿臉爬著冬晨清冷的空氣,桂喜看向床里,馮氏不知何時已悄悄離開,帳外趙媽和蕙霞在雞1雞1狗狗,為那盆洗臉水的事兒。
“趙媽!”她坐起低喚,蕙霞“啪”地摔簾子出去了。
稍頃趙媽過來撩起錦帳掛上鎏金大銀鈎子,邊伺候她穿衣,邊火冒三丈地吐怨氣:“方才老太太房里婆子送來一壺熱水,指明是給蕙霞洗漱用的,以後日日都會送,我罵她一句,她回我三句,還摔簾子,這房里到底誰是奶奶,誰是丫頭!”
“不是奶奶,是姨奶奶。”桂喜坐到銅花鏡前,淡淡矯正:“蕙霞在京城府里時,是老太爺身邊的大丫頭。”也不多說,點到為止。
“那又如何?”趙媽替她梳頭,郁郁不樂道:“既然老太爺把她撥來伺候你,就該認天命,盡人事,哪能這樣身在曹營心在漢,驕恣狂大的。”
說著聲到底小了,後終閉緊了嘴,宅子里的姨奶奶,見著那些抻直腰、胸脯挺挺走路的丫頭和婆子,多是要將脊骨彎一彎。
更況蕙霞,明眼人都曉得老太太存的那點心思,不由嘆口氣,透過鏡子看著姨奶奶的臉色。
桂喜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轉眼已至大雪節氣,江南比不得北邊,北邊若是玉碾乾坤,江南至多陰雨纏綿不停。
今年卻生意外,一晚兒萬里彤雲密布,早起給老太太請安時,窗外竟飛鹽撒糖起來。
都興奮跟孩子似的,站在廊前賞雪,有人打趣里帶些討好:“是托蕙霞的福,把京城的雪一道帶來。”
桂喜手攏在袖里,斜眼看蕙霞同李媽並肩而站,外披老太太賞的艾葉綠鑲銀鼠毛斗篷,倒似一棵神氣活現的松樹,不曉聽了甚至玩笑話,銀鼠毛如覆於枝上薄雪,顫抖抖將落未落的。
蕙霞表面還是她房里的丫頭,卻每日傍在老太太身邊,只晚間回來睡一宿。
趙媽趕早往水房拎熱水,都曉她和蕙霞之前罅隙,有些個牆頭草便使暗絆子,令其很受了番苦楚。
桂喜有幾趟沒熱水用,也未曾怪她,小嬋悄送過一兩次,或咬牙涼水將就著用了。
她輒身走回外間,姨奶奶們圍在桌前剝黃豆皮,地央大銅火盆里紅炭燃得正旺,四圍溫暖如春。
桂喜房里好些日沒炭可燒,耳上生了凍瘡,遇到熱就泛起嫣紅,一小朵像綻開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