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蕊,你和嬤嬤說些話,這烏漆墨黑的……嬤嬤害怕!”
張嬤嬤頭一次在晗蕊跟前軟聲軟氣,因為今夜的她十分不尋常,有著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氣勢,以至於叫她一時分不清哪個晗蕊才是真實的。
晗蕊展顏,像是寒雪枝頭突綻的白梅,凜冽峭寒。
“我在明月州的時候,與長兄一道熬鷹,獵鷹不睡,人也不睡。”
此時張嬤嬤已經沒工夫去計較她口口聲聲的“我”,也不在意她說些什麼,反正只要她說話,張嬤嬤心里就沒那麼害怕了。
“熬鷹不僅僅是不讓它睡覺,夜里還要給獵鷹喂麻團,磋磨它胃中的獵物,以至於讓它咳出帶血的麻團,到了早上不得不繼續打獵……”
風雪有些大,張嬤嬤冷得渾身發抖,隨意地應著。
晗蕊攥緊手中的風燈,眨了眨眼,繼續道:“但是再怎麼熬鷹,行家都曉得,獵鷹隨時都有嘩變的可能。我以前還小,不懂為什麼那只獵鷹在天空里劃了一個圈,離我遠遠的,它為什麼要離去……我不懂,獵鷹也有它自己的天空與向往。”
晗蕊突然笑了起來,雪粒吹在她臉上,化成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涼得扎心:
“陸氏就是靖朝的獵鷹,一生嘔心瀝血,肝腦塗地,百年來如履薄冰,為朝廷所驅使……”
張嬤嬤這才算聽明白了,這個宮奴還記掛著自家當年的榮耀呢!她哼了一聲,萬分不屑:“可陸氏還是出了個賣國賊!就是你哥哥!”
晗蕊頓住,宮道里的風聲陡然嘶吼起來。
“他沒有,他不是。”
張嬤嬤見前頭有亮光閃著,顧不上和她說話,拽著她細細的手腕就小跑過去了。
桂嬤嬤在辛者庫門口等著,一見張嬤嬤和晗蕊,忙將兩人迎了進來。
吱呀一聲,宮門合上,全才從暗處悄悄探出腦袋來,捂著怦怦亂跳的胸口……老天爺啊!他剛剛聽見晗蕊姑娘說什麼!
事到如今,陸氏全族幾乎覆滅殆盡,她還敢說這樣的話,要是叫皇上聽見了,立刻叫人將她杖斃也不為過!
全才滑坐在地上,抱著腦袋喘了好一會兒的氣,不知要不要去回稟皇上,他終究是替皇上辦事,忠於皇上的,如今偶然得知晗蕊姑娘“賊心”不死,即便去回稟,也要將此事據實已告。
他艱難地站起身,拍了拍臀上的雪,一枚石榴糖從袖里甩了出來,啪嗒落在雪地里。
他瞧著那枚石榴糖,一時頓住,一只鎏金龍靴突然踏在那枚石榴糖上,還故意似的碾了碾。
全才心頭駭然,連忙跪下,畢靈淵哼了一聲,負著手,微微揚起精致的下頜,不屑說道:“朕不許的東西,踩碎了也不給你。”
說著移開腳,那石榴糖碎成了紅色的糖渣。
明明話已到嘴邊,全才瞧了一眼那被碾碎的石榴糖,又止住了口,要是說了,晗蕊姑娘定是難逃一死,皇上碾碎她就算碾死一只螞蟻。
畢靈淵瞧他垂著腦袋不說話,心里冒火,踢了他一腳:“怎麼不說話,她進這里面去了?”
全才點點頭:“奴才正想辦法要怎麼才能進去。”
話音剛落,就聽見里面傳來了動靜,縱然風雪再大,也掩不住宮牆內的哭聲淒厲。
畢靈淵一聽那哭聲,心髒頓時一緊,當下幾欲喘不過起來,他沉著臉,咬緊牙走了過去,一腳將門踹開!
風雪、燈火、哭聲、人影……
亂成一團。
辛者庫聞聲而出的宮人們一見天子,心中大呼完蛋完蛋,膝蓋發軟地跪倒一片,畢靈淵視若罔聞,只循著那熟悉的哭聲而去。
一個破敗的小院里,張嬤嬤與桂嬤嬤正拉扯著頭發散亂的晗蕊,她烏發散亂,領口被扯開了一半,手里還攥著一把染血的剪刀。
一個羽林衛裝束的男子正捂著手臂上的傷口,手里捏著軟鞭。
晗蕊的雙眼在雜亂的發中閃著光,畢靈淵從未見她有過這樣的眼神,她奮力揮著手中的剪子,衝那個羽林衛喊道:“你殺了她!你殺了她?你殺了漪蘭……”
安平侯畢嵐從未被人這麼欺負過,還被個賤籍小奴劃破了手臂,這種賤人,他就算真的殺了,也沒人敢說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