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紫宸殿。
李炎支頤靠在榻上,半夢半醒間,忽然一個激零,坐直身體,“誰?”
“是奴才。”高力士像氣球一樣從門縫里擠進來。
李炎左右看了看,沒找到那個令人放心的身影,不由有些緊張。
“衛公呢?”
“衛公方才出去了,”高力士道:“臨行前吩咐,請殿下留在殿中。”
“所為何事?”
“外面的內侍有些騷動,衛公說,他去見過李郡王當面,便即回來。”
李炎心頭立刻提了起來,宮中的內侍一向勢大,擅行廢立也不是一回兩回,即便有衛公在,能不能擋住掌控神策軍的宦官,尚未可知,何況又離開此處。
不會是調虎離山吧?
李炎不安地摸了摸袖中的短刀,一邊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夜色。
這一夜實在太過漫長了。自己不像是一個等待登基的君王,而是一個等待判決的囚徒,在華麗的囹圄中度日如年,時時刻刻都在煎熬。
“殿下,”高力士壓低聲音道:“公主派人來了。”
“快請!”
一名宮人打扮的女子進來,“民女拜見殿下。”
李炎道:“是姑姑派你來的?”
黎錦香拿出一只玉佩,示意了一下。
李炎頓時松了口氣,“姑姑可還安好?有什麼話要交待嗎?”
黎錦香道:“公主擔心殿下安危,讓民女前來探望。先帝駕崩,殿下入宮之事已經傳布四方。公主說,請江王殿下放心,只待天明之後,百官朝拜,便大局已定。”
“讓姑姑費心了。”李炎說著,卻見她身後跟進來一名長臉漢子。
那漢子穿著翊衛的軍服,看起來三十來歲,卻沒有戴冠,而是不倫不類地扎了個江湖游俠的英雄巾,他神情慌張,雙手微微抖動,身後還背著一杆長槍。
李炎剛放下的心頓時懸起,下意識地握住刀柄。
黎錦香輕咳一聲,“還不拜見江王殿下?”
長臉漢子屈膝行禮,“鐺”的一聲,卻是背後的長槍磕到地面,他手忙腳亂地扯下長槍,丟到一邊,結結巴巴地說道:“末將,周……周飛,拜見大……大王。”
黎錦香道:“這是拙夫,如今在翊府擔任中郎將,前來護駕。”
李炎怔了一下,旋即大喜。
自己深陷宮中,周圍盡是些如狼似虎的宦官,唯一能倚仗的只有衛公,但天策府總共才幾個人?
而且在宦官多年打壓下,天策府在朝廷中的地位早已邊緣化,遠不及北司權勢滔天。
十六衛雖然也是空殼,但翊衛擔任宮禁的守衛,人馬尚在,能得到翊衛的效忠,不僅多了一份倚仗,也免得讓天策府孤木難支。
李炎笑道:“原來是周將軍,果然一表人材,英雄了得。”
周飛臉色漲紅,能夠踏入大唐的皇宮大殿,被即將登基的皇帝親口嘉獎,這一刻的榮耀已經遠遠超過他的夢想,不由得五內俱沸,渾身的血液都涌上頭頂,英雄巾下冒出裊裊白氣。
他嘶啞著嗓子道:“願為大王效死!”
“好!”李炎起身,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卿護駕之功,本王記下了。且在……”
李炎本想讓周飛且在衛公麾下聽令,但旋即想起衛公不在,於是道:“便留在此處,守護本王左右。”
周飛一頭磕下,“呯”的一聲,堅如鐵石的金磚被磕碎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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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劃破夜色,接著戛然而止。
高智商用麻繩勒住那內侍的嘴巴,利落地在腦後打了個結,然後將另一端往樹上一拋,隨便從旁邊點了兩個人,“就你們了,使勁兒拽!快點!”
兩名小太監戰戰兢兢地拿住麻繩,一名內侍見勢不妙,勸道:“小官人,使不得啊,這是宮里來傳旨意的天使……哎喲!”
高智商一腳把他踹倒,“傳你娘的旨,天你娘的使!打的就是你這種不長眼的!小呂子,給我上!”
一個面如冠玉的英俊少年猛虎般撲上來,扯起麻繩,三兩下將那內侍捆成一團,勒嘴反綁,如法炮制。
“讓讓!讓讓!大伙都讓讓!”高智商把一根馬鞭遞呂奉先,“吊起來,好生打!”
周圍各種品秩的宦官都瞠目結舌,眼看著兩名同行被吊在樹下,像上鈎的鯽魚一樣扭動著,拼命掙扎。
“啪!”
一鞭子下去,厚厚的錦服像被刀切一樣綻開,那內侍雙目猛然突起,口中發出“嗚嗚”慘叫。
緊接著又一鞭,這下連慘叫聲都被堵了回去,只剩倒吸氣了。
“都給我仔細看著!”
高智商指著那兩個被吊在樹下的倒霉蛋,氣焰囂張地叫道:“敢打擾公主休息,就是這樣的下場!”
“啪!啪!”
鞭打聲不絕於耳。
每一鞭下去,都會卷起一大片衣物。
沒幾鞭,那兩名內侍的錦服就被打得稀爛,屁股上血痕交錯,跟條死魚一樣一動不動,只有被鞭子抽中時,才像觸電般,從喉中擠出一聲哀鳴。
那幫內侍一個個目瞪口呆。
大伙兒哪兒見過這個?
太監傳詔時代表著皇權,如同皇帝的化身,無論親王宰相,都要跪拜行禮,行止唯恐失禮。
結果竟然被打了?
還是當著眾人的面,被吊起來打?
知道太真公主蠻橫,可哪兒有這麼蠻橫的?這可是口含天憲,代君行事的天使!這打的是太監的屁股嗎?這是打皇上的臉啊!
一眾太監都被這一幕硬生生震住,連大氣都不敢喘。俗話說,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太真公主這妥妥是不要命啊。
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好太監就沒有不長眼的。
畢竟甘露之變剛過去沒幾天,有品秩的大太監都死了一堆,就算事後報復回去,也得先活下來再說。
一片忐忑中,緊閉的府門轟然打開,幾名天策府將領跨馬而出,剽悍的身軀猶如天神,後面百余名護衛簇擁著紅衣金甲的太真公主。
公主坐騎旁,一名黑衣貂尾的太監尖聲道:“李輔國假傳聖旨,行謀逆事!太真公主奉詔討逆!敢阻擋者,殺無赦!”
中行說尖細的聲音遠遠傳開,周圍的太監噤若寒蟬。滿街唐國高階宦官,竟然被一個漢國同行搶了風頭。
坊中的神策軍見頂頭上司各位公公都不敢作聲,更不敢造次,只能目送著眾人如風般往宮中馳去,然後一窩蜂地奔出去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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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暈感再次襲來,傳送的陣法不知為何被觸動,但這會兒顧不上尋根問底。程宗揚已經有了經驗,牢牢抓住呂雉的手腕,免得傳送到不同位置。
仿佛只是一刹那,身體斗然一沉,腳下已經觸到實地。
眼中似乎還殘留著刺目的白光,兩個呼吸之後,程宗揚慢慢睜開眼,只見兩人置身於一片白皚皚的積雪廣場中,光线黯淡,如同深夜。
借著微弱的雪光四面望去,能看到兩側是巨大的雙層回廊,每一層都有三丈高,檐牙高啄,氣勢恢宏。
正前方,一座高樓拔地而起,猶如帝王般凌駕於回廊之上,雄偉壯闊。
最頂上,舒展的屋檐宛如花瓣般卷起,使得整座樓宇莊重與沉渾之外,又多了幾分別具匠心的精巧與華美。
呂雉摟著他的手臂,悄聲道:“我們這是到了何處?”
程宗揚昂頭望著前方,腦中的記憶碎片與眼前的樓閣不斷印證,終於得出一個連自己都難以相信的答案——“這是……花萼相輝樓?”
“花萼相輝樓?”呂雉道:“那不是在興慶宮嗎?而且……”
曾經的花萼相輝樓與勤政務本樓,是玄宗皇帝常居的南內,大唐當之無愧的政治核心。
但兩座樓宇連同整座興慶宮都早已在草匪之亂中化為廢墟,甚至被摧毀得片瓦無存,連稍大些的殘片都沒有留下。
若不是自己為了尋找卓美人兒,仔細勘查過花萼樓遺留的殘址,了解過它的大小、規模、結構、方位,也不會判斷出眼前的建築物,便是傳聞中的花萼相輝樓。
畢竟這座大唐極盛時名揚世間的天下第一樓,早已蕩然無存,只留下遍地殘破廢墟,無人過問。
然而此時,完整的花萼相輝樓卻在眼前重新出現,而且和那座庵堂一樣,宛如剛剛落成一般嶄新。
樓閣雕梁畫棟,珠簾翠幕,美輪美奐,仿佛那座花萼樓留在歷史長河中的影像,一切都保留在最完美的狀態。
可以容納萬人歌舞的廣場覆蓋著白雪,似乎這方天地與外面的長安城一樣,同步經歷著陰晴雨雪,四季輪回。
看著面前空無人跡的雪地,程宗揚道:“我們也別踩。”說著拍了拍呂雉的翹臀,“飛過去。”
呂雉松開他的手臂,輕輕一縱,躍起半人高,背後漆黑的羽翼驀然張開。
程宗揚騰身摟住她的纖腰,輕車熟路地攀到她嬌軀上,“先飛到上面去看一看,小心些。”
羽翼無聲地揮動起來,兩人迎風而起,掠過積雪的廣場,往高樓飛去。
花萼相輝樓只有三層,但高度超過十二丈,從上俯覽,整座樓閣呈工字形,前後相接,飛檐層層疊疊,宛如一朵盛開的牡丹。
周圍的回廊呈日字形,環繞四周,與主樓仿佛花萼相連,交相輝映。
工字形正中,一點寒星般的燈火躍入眼簾。不待程宗揚吩咐,呂雉便收斂羽翼,輕鴻般翩然落下。
那點燈火位於花萼相輝樓正中心的二層,前後上下都一片黑暗,唯有這一點孤燈螢火。
程宗揚示意呂雉退後,一手攀住斗拱,往內看去。
透過窗櫺,只見一盞油燈孤零零放在地上。昏暗的燈光映出周圍一片精美的圖形,似乎是一張地毯。
那張地毯五色羅列,無數精致的线條構織成一幅內圓外方的圖案,其中充斥著紛紜繁復的細節。
目光落在上面,便沿著連綿的线條,不由自主地探尋下去,直到沒入燈光無法映照的黑暗中。
再仔細看時,組成地毯的並非絲线,而是一粒粒的五彩沙礫,每一顆都似乎寶石一樣,放射出鮮明的寶光。
無數微塵般的沙礫構造出一方小世界,山海城池,花鳥樹木,包羅萬千,難以計數的細節仿佛蘊藏著海量信息,讓人不知不覺沉湎其間……
程宗揚心頭猛然一震,好不容易收回目光。
這是……曼荼羅?壇城?
再看下去,自己只怕就要迷失在那些繁復的細節中,無法自拔了。
程宗揚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心神,卻忽然發現,面前的窗戶不知何時已經開啟,自己與沙礫組成的圖案之間再無阻隔,原本遠在樓內的油燈光焰高熾,如同一輪烈日,高懸天際。
程宗揚回過頭,已經看不到呂雉的蹤影。緊接著那片曼荼羅擴張開來,只覺眼前一花,自己已經置身於沙礫構織的壇城中。
一道道細沙組成的线條拔地而起,變成一堵堵高不見頂的巨牆。細沙化為巨石,置身其中,自己就像一只螞蟻,甚至一粒塵埃般渺小。
程宗揚伸手摸了摸巨石,觸手溫涼,帶著金石般堅硬的質感。
這處空間並非幻覺,而是實物。當然,也可能是一種更高明的幻覺,但自己的五感無法分辨,那幻覺和真實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牆體的高度讓程宗揚失去了翻越的勇氣,他環顧四周,看不到出口,只有自己立足處這條高牆間的甬道,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程宗揚雙手握住狹長的刀柄,接著低喝一聲,熾烈如火的九陽真氣從丹田中升騰而起,然後一刀斬下。
出乎他的意料,被斬中的牆體迸出一篷碎屑,那些碎屑飛濺著,綻放出寶石般的光澤,然後帶著沙沙的輕響,掉落在地,良久才如同融化般消失不見。
翻不過去,也砍不動,程宗揚只能邁步前行。
四周是一成不變的景像,自己似乎在行進,又似乎只是原地踏步。在這片死一般的寂靜中,空間和時間的概念仿佛都不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高牆忽然消失,周圍五彩的光華交織成一片鮮明卻不耀眼的寶光,依稀能看到遠處幾株寶石為枝,珠玉為葉的妙法寶樹高低錯落。
程宗揚長舒一口氣,不管什麼變化,也比沒有變化要強。
枝上一只妙音鳥正在跳躍,不時發出清脆悅耳的鳥鳴。周圍佛光籠罩,一片祥和,仿佛傳說中的琉璃淨土,無垢無淨,不染塵埃。
程宗揚提刀向前,那只妙音鳥偏頭看來,緊接著振翅而起,剛離開樹枝,妙音鳥頸中便伸出一只惡鬼般人頭,然後張口發出一聲鬼嘯。
“轟”然一聲巨響,伸出人頭的妙音鳥帶著狂風落在地上,已經變成一頭高大的惡魔,它通體漆黑,軀體猶如鐵鑄,容貌猙獰丑惡,如同傳說中的夜叉。
它手中握著一柄利叉,張口嘶吼道:“妄入佛國!滅殺!”
那夜叉形態凶獰可怖,聲音卻又尖又細,讓程宗揚瞬間想起某個居心詭詐的死太監——李喇嘛!
終於找到你了!果然是你裝神弄鬼!
程宗揚縱身而起,刀光疾閃而出。
“砰!”
尖叉竟然擋住了無堅不摧的鐳射戰刀,那夜叉雙臂膨脹,虬結的肌肉像鐵鑄一樣堅實。它叉尖擰住戰刀,往前一挺,朝程宗揚胸頸刺來。
程宗揚身形微沉,刀鋒抵住尖叉,雙足穩如磐石。
程宗揚心下大定,這夜叉斗不過自己!
窺基煉制的屍傀誤打誤撞祛除了生死根中的寒意,還帶來大量精純的死氣,自己這會兒丹田中的真氣滿得幾乎要溢出來,正值巔峰狀態,對上任何一個六級都不虛。
眼前的夜叉雖然凶悍,但撐死是五級,一旦自己施展……啊呸!
都怪自己當初年輕不曉事,提著豬頭拜錯了廟門,跟武二那廝學了一手江湖上爛大街的五虎斷門刀,出門在外都說不出口。
平心而論,武二家傳的五虎斷門刀還真不算差,雖然招數猛一看有些粗淺,仔細一看……好吧,還不如猛一看呢,確實夠粗又夠糙。
但話說回來,武二的刀法再粗,那也是千錘百煉的真功夫。正因為粗淺,反倒更適合自己這種剛上路的初學者。
只不過武二這師傅實在太水,教得稀爛不說,傳道授業全靠毆打辱罵和人身攻擊,想想都不堪回首。
自己如今身邊高手不少,也嘗試過一些比較高明的刀法或者劍術。
坦白說,以自己的資質和悟性,不下個七八十來年的苦功,根本吃不透其中的精妙之處,拿來對敵,還不如五虎斷門刀合用。
好在自己兩門內功心法都是一等一的神功,真氣運行極速,勁力更是剛猛,出招又快又狠,五虎斷門刀再爛,憑借九陽神功和太一經,也能化腐朽為神奇。
程宗揚一招虎落平陽,戰刀斜引,卸去尖叉的力道,緊接著一招猛虎跳澗,搶到夜叉側後方,回手一刀劈下。
夜叉旋身豎起鋼叉,“呯”的一聲,叉尾楔入地面,叉身如同鐵柱,重重格開刀鋒。
戰刀“叮”的一聲彈回,隨即雷霆大作,不等夜叉出招,程宗揚便緊接著一招虎嘯奔雷,銀光閃爍的戰刀貼著鋼叉斜劈而下,從它的肩膀一直斬到胸口。
血肉飛濺中,那夜叉頭胸斜著斷裂,墮落在地,隨即屍骸冒出黑煙,傷口迅速腐爛,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程宗揚收起刀,舉目四顧,想看看呂小鳥是不是也跟著進了這處壇城,入目的情形卻使他頭皮一陣發麻,臉色猛然垮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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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宮。太液池。
程元振呆立在被燒去一角的精舍前,背後黏糊糊,滿是冷汗。
舍內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漆幾上一盞油燈已經熄滅,燈下掉著一紙灰燼,除此之外,再無一物。
一眾內侍湊過來,一邊往舍內張望,一邊小心翼翼窺視他的表情。
目光落在身上,宛如小刀割著肌膚,那些猜疑、諷刺、挖苦、嘲弄……
的眼神,讓程元振恨不得腳下腳下立時多個傳送陣,把自己送到九幽黃泉。
程元振心頭氣血滾沸,明知道這會兒要鎮定自若,裝也要裝出胸有成竹的姿態,最好對眾人解釋一二,趕緊穩住人心,卻怎麼也張不開嘴。
自己自許為王爺心腹,眾人眼中王爺最放心最貼心的自己人,卻在這要緊關頭,被王爺當眾擺了一道!
自己多年來風里雨里,鞍前馬後,在王爺身邊任勞任怨,大事小事都處置得周全得當,可到了此時他才發現,王爺壓根兒就沒信過自己!
自己為了王爺的奪舍大計,在島上兢兢業業,出生入死,不惜背上謀逆的大罪和同僚們的猜忌,將太皇太後身邊的宮人內侍殺得干干淨淨,替王爺背了老大一只黑鍋,到頭來才發現自己只是枚棄子,拼死拼活,卻只守了間空室。
虧得自己這般出力賣命,臨到了才知道自己只是個笑話……
更多的壞消息不斷傳來,被派去召集大臣入宮的太監突然發現,平常對他們來說壓根兒不存在的宵禁,忽然間變成難以逾越的鐵律,除了靠近大內的幾處,其余被天策府將領控制的街道嚴禁通行。
若是傳旨還好,可現在皇上沒了,眾人傳的郡王諭旨,人家根本不認。
即使由神策軍控制的幾處,也艱難無比。
也許是被前日的變故嚇破了膽,聽說要連夜入宮,倒有一多半大臣稱病,剩下的也推三阻四,觀望風色的嘴臉簡直不要太明顯。
更讓程元振發急的是,被困在西內苑的魚朝恩非但沒有束手就擒,反而由於風聲傳出,散布各處的神策軍不少都駐足不前。
畢竟魚朝恩是神策軍觀軍容使,神策軍多年來的頂頭上司,份量十足,王爺不出面,恐怕還真搞不定他。
據說他的幾個親信已經跟神策軍搭上线,糾集了一票人馬,若是反過來跟神策軍火拼,那真打成一團爛仗了。
更可恨的是仇士良!
那廝本來已經交了兵權,但接手的霍仙鳴、竇文場手下們到了軍中,卻指揮不動那些軍漢,理由是兵符沒了,大伙兒只能認臉,偏偏新來的不熟,只認仇士良的義子義孫。
自己派人去跟仇士良商量,仇士良滿口應諾,結果他的義子義孫到了軍中,直接把自己的人甩到一邊,理都不理。
還有十六王宅的諸王,離大明宮近在咫尺,就是爬也爬到了,可到現在也沒見一個,連派去傳旨的手下不見回來。
吊橋一陣“吱啞”亂響,一名內侍慌慌張張奔過來。
程元振心頭無名火起,回頭見是自己認下的義子,才勉強按捺住,沒聲好氣地問道:“何事?”
“干爹!”
自己的干兒子顧不得眾人圍觀,滿頭是汗地擠過來,貼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對岸有叫嚷聲。”
程元振皺起眉頭,“叫的什麼?”
干兒子囁嚅了一下,聲音愈發小了,“是喊殺聲……”
程元振勃然大怒,尖聲道:“誰!王爺在此,誰敢喊打喊殺?”
“孩兒聽著,像是太真公主……”
程元振心跳幾乎停了一拍,他怔了片刻,然後寒著臉道:“無妨!讓楊公主直管叫去!待王爺出面……”
忽然周圍一陣吵鬧,“快!快看!”
“這霧怎麼散了?!”
霧氣果然散開,秘閣中彌漫的黑霧迅速變得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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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對岸,一位絕代佳人披掛著金光閃閃的明光鎧,頭上戴著一頂鑲嵌紅寶石的鳳翅盔,披著一襲火紅的披風,跨著一匹胭脂烈馬,鞍左掛著斬馬刀,鞍右架著一柄亮銀叉,三股叉尖紅如珊瑚。
寒風卷著雪花從湖上撲面而來,火把在風中“呼呼”作響。時明時滅的火光下,楊玉環那張絕美的嬌靨宛如白玉雕成,艷光四射。
太真公主府的家將沿岸排開,衝著湖中高聲叫嚷,聲稱太真公主前來向太皇太後請安,讓島上速速護送太皇太後出來,如若不然,公主一怒之下,定要這幫閹奴死無葬身之地。
“一條船都沒有?”
“我都跑一圈了!”
高智商一張胖臉濕漉漉的,不知是雪是汗,氣喘吁吁地說道:“所有的船全都去了蓬萊島,一條都沒回來!這會兒連條筏子都沒有。不過……”
“你再大喘氣,我砍死你!”
“別別別!”高智商趕緊說道:“我沿岸跑了一圈,發現這會兒岸邊已經上凍了。今晚天冷得邪乎,要是整個湖都凍住,不是就不用船了嗎?”
楊玉環惱道:“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光指望老天爺肯定不行,不過我以前在洛都,見過一個修道術的,玩的一手好冰法!一抬手,冰封千里!”
高智商腆著臉道:“公主師娘,你不是跟道家宗門熟嗎?找倆老道站這兒施法,把湖都凍上不就結了?”
“瞎叫什麼呢!”楊玉環喝斥一聲,然後眼珠一轉,吩咐一旁的隨從,“去上清觀,請趙歸真趙仙師他們過來!”
那隨從剛要動身,便聽到後面一陣叫嚷聲,“讓開!都讓開!不長眼睛的東西!滾!”
中行說黑衣貂帽,跨著黑馬,一路喝罵開道。在他旁邊,則是羽服鶴氅的徐君房。
徐大仙師騎了一頭驢,雙手攏在袖中,寬大的衣袖內不時透出五彩的輝光,一派仙風道骨,猶如神仙。
再往後,則是十余名道人,都是長安城內的道門高冠。為首的便是在對抗佛門妖僧時光榮負傷,至今還傷勢未愈,神情慘淡的趙歸真。
“無量天尊。”道門諸人齊齊稽首。
楊玉環一扯韁繩,策馬迎了上來,展顏笑道:“你們來得倒巧。”
趙歸真道:“得知宮中妖祟作亂,我等同道願效犬馬之勞。”
“沒這回事!”楊玉環眼也不眨地說道:“太皇太後今日去島上祈福,船被凍住,回不來。我們這會兒正來接太皇太後離島。”
趙歸真心下會意,“原來如此,是貧道孟浪了。還請公主示下。”
楊玉環手一指,“把湖面凍住!我們去島上接人!”
“公主有命,豈敢不從!”
趙歸真稽首一禮,幾名道人一同出手,水波涌動的湖面浮現出白色的冰痕,接著迅速擴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