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霓裳剛走,一條人影便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
楊玉環提著長劍,先滿屋翻了一圈,然後用劍脊拍著幾案叫道:“人呢!”
程宗揚一頭霧水,“什麼人?”
“白霓裳!”楊玉環厲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老實說!你們兩個做什麼呢!”
“做愛了!怎麼著!”
楊玉環撇了撇嘴,丟下長劍道:“真能吹!”
“你都知道不可能,還提著劍殺上門來?擺造型給誰看呢?”
“當然是給外邊人看的。”楊玉環道:“我的男人,誰都不許搶!”
“……你還真把我當個寶啊,我是不是要受寵若驚一下?”
“感謝我吧,要不是有我罩著,你早就被那女人給吃了。”
“得了吧,白仙子可比你斯文多了。被誰吃還不一定呢。”
楊玉環嗤笑道:“哎喲,程侯爺,你這年紀輕輕的,怎麼眼神都不好使了?是不是縱欲過度,傷了元神?”
程宗揚無奈道:“好好說話吧。”
楊玉環收起嘻笑,正容道:“瑤池宗亂得很,你可別輕信她們。”
“亂?”
楊玉環嗔道:“你想到哪兒去了!是不是想到亂搞上了?滿腦子卑鄙齷齪的下流念頭!聽到亂字就想到亂搞、亂交、亂倫、亂來、淫亂——你這人怎麼這麼流氓呢?!”
“……你好歹是個公主,給大唐留點兒體面吧!”
“瑤池宗當年與殤振羽交惡,死了好幾個長老,宗門內吵得一鍋粥。”
楊玉環跟沒事人一樣說道:“如今的宗主藍晗影是勉強推舉出來的,真實修為恐怕連五級巔峰都沒有,根本鎮不住場面。為了穩住位子,奉琮和奉瓊兩支都拼命拉攏外人,充任客卿長老。奉玦還稍好一些,可白霓裳的師尊剛剛過世,她這一支實力大損,不得已才攀上魚朝恩和王守澄,引為奧援。”
“你那個小魚魚,算是哪一方的人?”
“她?勉強要說的話,算是魚朝恩的人吧。魚朝恩對她還是滿照顧的。”
“聽你這口氣,你跟魚朝恩關系不錯?”
“還行。我那個倒霉的大侄子被內侍刺殺,那些內侍矯詔,讓絳王監國。詔書剛發出來,就被王守澄和魚朝恩帶人給滅了。絳王那倒霉孩子,在家里好端端的遛鳥呢,就成了為逆的首惡,要被拉出去砍頭。我去大鬧一場,才保住他,說來也承了魚朝恩他們的情。”
程宗揚似乎明白了楊玉環為什麼能混這麼開了。
唐國帝位更迭,殺起宗室從不手軟。
李悟牽扯到謀逆案中,能死他一個,逃過全家被誅都是開恩。
不過說實話,誰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
楊玉環出面力保,絳王留得性命,新登基的李昂也免了殺叔的惡名,算是雙贏。
如果沒有楊玉環,唐國宗室的彼此屠殺免不了再添一筆血債。
但話說回來,假如楊玉環不是外姓公主,沒有登基成為女帝的可能,別人第一個防的,恐怕就是她。
這樣看,楊玉環的身份和行事就很微妙了。
眾所周知,太真公主作風潑辣,行事蠻橫,而且護短成性,從不講理,她剛才說的大侄子,敬宗被刺身亡,李昂躲到她家里避難,李悟也因為她逃過一劫——這樣一個位於權力中心的人物,卻熱衷於街頭斗毆,在長安城臭名遠揚——哪個皇帝會對她不放心?
她跟老母雞一樣護著十六王宅里的小雞崽子們,小時候替他們出頭打架,長大了替他們出頭平事,那幫宗室們可太需要這位姑奶奶了。
雖然這位姑奶奶平時不大靠譜,但關鍵時候能頂事!
楊玉環道:“李溶和成美那邊,要不要我跟你說?”
“不用。你出面,他們肯定有多遠跑多遠,把自己撇得干干淨淨。”程宗揚道:“我先探探他們的口風。”
“還探什麼口風?拎過來揍一頓全招了。”
“揍他們干嘛?你不是想對付窺基嗎?聽我的沒錯。”
楊玉環感動不已,右手握拳,重重擂到掌心,“媽的!我都等二十多年了,終於有人替老娘出頭了!”
程宗揚有種捂臉的衝動,“不說粗話行嗎?”
“我這不是激動嗎?這麼跟你說吧,只要你替我出頭,弄死窺基那禿驢,本公主第一次就是你的了!”楊玉環雙手叉腰,挺起傲人的雙峰,然後朝他拋了個媚眼,“十大名器之首的玲瓏玉環——保證讓你干到爽!”
面對著那對呼之欲出的豪乳,程宗揚鼻血險些飆出來,“十大名器之首……你給排的?”
“不信讓你驗驗貨!”
“你要這麼說,我可就……”
“想得美!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楊玉環道:“你把窺基的人頭拿過來,我立馬脫褲子!現場驗貨、當場開苞,外帶奉送快樂內射。包處包爽哦。”
程宗揚無語半晌,良久才道:“大唐的女流氓這麼豪放的嗎?”
“我是處女我驕傲!”楊玉環白了他一眼,“哪兒像某些人,收了一屋的二手貨還樂呢。”
程宗揚這會兒才想起來,“你不是請客的嗎?把客人扔一邊,自己跑到這兒跟我亂扯?”
“放心吧,那邊有潘仙子和小魚魚替我招呼,不會冷落她們。”
你還真會選人……
潘姊兒也真能沉得住氣,一走就沒了回音,難道不怕我一會兒蹲門口發她的裸照?
還有義姁,這麼多天都沒搞定潘姊兒,太廢物了。
“人到齊了,走吧。”楊玉環邊走邊道:“一會兒你可得幫我把面子給撐起來,把他們都給鎮了。”
“怎麼鎮?比武?”
“那幫宗室整天閒著,精力沒處發泄,光剩攀比了。不管比什麼,輸了就沒臉,贏了大伙都服氣。你要想立威,就得每一樣都蓋過他們一頭,比身份,比身家,比酒量,斗雞走馬,詩賦騎射,就是比床上功夫,你也不能輸!”
大唐駙馬要求這麼高的?難怪你嫁不出去!
此時二樓的大殿內已經座無虛席,今日是家宴,大家都隨便得很,眾人飛觴傳酒,歡飲不絕。
伴隨著悠揚的樂曲聲,幾名舞伎在席間翩翩起舞,舞姿柔美動人。
江王李炎、安王李溶、陳王李成美三人席位挨在一處,鄰席是光王李怡和絳王李悟。
楊玉環一手執著團扇,笑吟吟道:“這位舞陽程侯,你們都見過吧?”
李炎笑道:“見過見過!姑姑請坐。”
“免了。你們替我招待好程侯,我去揍安康那臭丫頭,揍完就過來。誰敢逃席,我也不跟你們多廢話,自己到曲江池鑿個窟窿,游一圈再上來。”
絳王李悟振臂道:“阿姊說得對!十三郎,來一觥!”
光王李怡推讓道:“六哥,小弟酒量不濟……”
江王李炎道:“十三叔,姑姑剛說了不許逃席,你就不喝?來,我幫你!”
李炎說著,一手拿起酒觥,一手捏著李怡的鼻子,給他灌酒。
楊玉環抄起團扇朝李炎手上狠狠打了一記,喝斥道:“沒大沒小的!懂不懂規矩!”
“我錯了,我錯了!這杯先敬程侯。”李炎雙手捧杯,送到程宗揚面前,笑道:“程侯遠來是客,請滿飲此杯!”
程宗揚笑道:“多謝江王。”說著舉觥一飲而盡。
眾人轟然叫好,李炎又給李怡斟了一杯,自己舉著酒觥道:“十三叔,侄兒陪你喝一杯行吧?”說著當先飲盡。
李怡只好硬起頭皮,捧著酒觥飲了。
楊玉環狠狠瞪了李炎一眼,對李怡道:“上面的靜室給你留著,酒沉了就上去睡。”
李怡酒量確實不濟,一杯下去臉就紅了,呼著酒氣道:“是。多謝阿姊。”
“你們幾個,招呼好程侯。”
眾人紛紛道:“阿姊放心!”
“姑姑放心!”
“姑奶奶放心!”
楊玉環離開,程宗揚入席坐在李炎與李溶之間,按著酒宴上的規矩,先滿飲三觥,方才笑道:“滿堂龍子龍孫,大唐好生興旺。”
李炎笑道:“哪里比得上程侯的真龍血脈,引得金龍降世。”
李成美年紀最小,聞言不禁好奇,“五叔,什麼金龍降世?”
“你沒聽說嗎?漢國天子登基,程侯身為輔政,登基大典上引來護國金龍現身,當庭顯聖……”
李炎將當日金龍降世的異相講了一遍,各種添油加醋,天花亂墜。
連程宗揚這個當事人聽著都覺得好神奇!
李炎道:“鄭注上回還稱贊程侯,說程侯以大局為重,明大義,知進退。不然以程侯的身份……”
程宗揚打斷他,“江王殿下,來!同飲一杯!”
李炎打了個哈哈,與他舉杯共飲。
在座的都是龍子龍孫,但見過真龍的一個都沒有。
更何況這位能引動金龍的程侯居然連天子之位都讓了出來,讓唐國這些為了皇位殺得人頭滾滾的宗室愈發佩服,看向他的目光不禁多了親近之意。
程宗揚也是無奈,自己二十歲之前的經歷一片空白,連個人證都沒有,當初出道還鬼迷心竅,自稱盤江程氏,結果自己挖了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誰不知道盤江是殤振羽的地盤?
就這麼著,莫名其妙成了朱老頭的私生子,而且越傳越邪乎,還解釋不清。
光王李怡見他有些尷尬,主動開口道:“聽聞程侯身家豐厚,名下還有商會產業?”
程宗揚笑道:“一點小生意。”
李怡道:“無商不富,經商也是富國利民之舉……”
“十三郎!該你了!”李悟遞來一只大觥,“喝!”
李怡推讓道:“六哥,我……”
“十三叔,你要不喝,豈不是讓程侯小看我唐室子弟?”李炎攀著他的肩膀道:“怕什麼?喝醉了還有靜室呢!”
“喝!喝!”李溶、李成美在旁起哄,糾纏半晌,李怡只好咧著嘴喝了。
程宗揚一邊旁觀,一邊留意打量安王李溶和陳王李成美,這兩位親王見到自己,神情間毫無異樣,既不心虛也不故作姿態,絲毫看不出有什麼要對付自己的跡象。
如果不是他們兩個演技超群,連自己坐在對面都能瞞過,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他們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被窺基當成了幌子!
程宗揚隨意地盤膝而坐,笑道:“安王平時有何消遣?”
“消遣?”李溶道:“斗雞吧。”
後面的語音詞一加,程宗揚當時就聽岔了,硬是沒接上話來。
“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台一笛風。”江王李炎笑道:“八郎擅吹笛。”
說著他拍了拍李溶肥胖的肚子,“氣足!”
李溶對自家哥哥的戲謔不以為意,笑道:“我也就是瞎吹,比不上六叔的箜篌,妙技通神。”
身為六叔的絳王李悟道:“小五的羯鼓打得那才叫個漂亮。哎!有日子沒聽了,小五,打一段唄。”
“六叔有命,小侄豈敢不從?”李炎爽利地應一聲,對殿外坐著的樂工道:“取羯鼓來!”
樂工捧著羯鼓上殿,一路向諸位宗王頻頻施禮。
李炎不耐煩地說道:“你這是要走到明年還是怎麼著?扔過來!”
樂工一邊告罪,一邊憋足了勁兒把羯鼓扔過來。
李炎一把接住,抬手拍了一記。
“咚”的一聲鼓響,八方俱震,廳中響起一片喝彩聲。
李炎挽起袖子,把羯鼓放在膝間,雙手“咚咚咚”,敲出連串鼓聲。
羯鼓號稱八音之領袖,鼓聲激昂,鏗鏘有力。
李炎是此道高手,鼓點干淨利落,節奏分明,打的卻是一曲《秦王破陣樂》。
這是李唐家傳之樂,鼓聲一響,四座應合。
李成美一個筋斗翻到廳中,左手平抬,有如執盾,右手虛握,如執長槊,放歌起舞,破陣前行,英姿盡現。
“好!”李悟、李溶等人紛紛鼓掌。
李炎手中的羯鼓愈發來勁,雙掌翻飛,鼓聲越來越密集。
李成美踏著鼓點,越舞越快,最後一聲震響,李成美右臂高舉,如破陣斬將,凱旋而還。
“馬踏閼氏血,旗梟可汗頭!”撫王李紘中氣十足地喝道:“成美這孩子!舞得好啊!”
李成美大笑抱拳,向這位祖爺爺施了一禮,對旁邊的樂官道:“該誰了?”
樂官笑道:“本來是該跳甘泉舞的,趁著諸位王爺高興,換成李十二娘的劍舞。”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絳王李悟叫道:“劍來!我與李十二娘對舞!”
一名佳人持著雙劍而上,一柄奉予李悟。
李悟拔劍一揮,滿室寒光,居然用的真劍。
程宗揚這回算是開了眼,大唐皇室不僅特別能生,還特別能玩,一個個才藝超群,張口能詩,舉手能舞,馬球斗雞,笛簫鼓樂,無不精通。
李悟與李十二娘拔劍在手,一邊對舞,一邊高歌,“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堂上劍氣縱橫,劍光如雲卷雪飛。
一曲舞罷,李十二娘忽然皓腕一翻,長劍宛如一道電光往李悟頸中飛去。
李悟折腰一個前空翻,左手負到背後,只聽鏘鎯一聲,長劍正落入背後的劍鞘中,不差毫厘。
滿座歡聲如雷。李炎持鼓叫道:“程侯!且來同樂!”
程宗揚笑道:“不急。讓我先見識見識大唐人物的風流俊才。”
撫王李紘道:“程侯見多識廣,可不能讓貴客笑話了!換換!換軟舞!”
樂官趕緊叫來歌伎,一面吩咐樂工轉軸調音。
程宗揚神情自若,心里卻不禁嘀咕,大唐諸王雅好音律,能歌善舞,楊妞兒剛才放出話來,讓自己樣樣壓過他們一頭。
問題是樂器這東西,自己不是謙虛,無論琴笛簫鼓,自己樣樣不通——全瞎。
也就是湊合著唱兩嗓子的水平,可是這場合,自己上去唱什麼?
總不能給他們來段rap吧?
笛聲響起,宛如空谷鳥鳴,悠遠清揚,卻是安王李溶親自橫笛吹奏。
吹到婉轉處,笛聲漸隱漸消,緊接著一串清音響起,猶如珠落玉濺,只見樂伎席上,一名女子懷抱琵琶,素手輕抹,用了一個輪指,冰玉般的絲弦在指下流淌出如水的音符,卻是當日見過的柳善才。
琵琶聲仿佛一泓清泉,洗去心頭的憂慮,程宗揚不由坐直了身體,心神被眼前的舞樂吸引。
琵琶聲中,一名盤著雲髻,披著輕紗的舞伎款款上前,雙袖一揚,纖腰柳枝般往後彎去。
那雙長長的水袖仿佛輕鴻般在殿頂盤旋飛舞,極盡妍態。
安王李溶放下玉笛,笑道:“長鬢如雲衣似霧,錦茵羅薦承輕步。舞學驚鴻水榭春,歌傳上客蘭堂暮。程侯,阿蠻這驚鴻舞可還看得過去?”
程宗揚鼓掌道:“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漂亮!”
李成美回到席間,好奇地說道:“我剛聽見程侯也要來一曲?”
程宗揚還沒開口,李炎便笑道:“這還用問?等著讓你開眼吧!”
程宗揚面不改色,“難得諸位如此盡興,我一會兒也湊個熱鬧。”
李成美喜道:“那敢情好!我就喜歡熱鬧!”
一曲驚鴻舞跳罷,一名少女上前,碧衣紅袖,眼睛圓圓的,靈巧之極,卻是自家在宣平坊的鄰居,教坊司的舞伎小環。
秦王破陣舞與劍舞剛勁有力,驚鴻舞則是輕柔靡麗,風姿動人的軟舞。
這會兒小環跳的是綠腰舞,纖腰如玉,盈盈一握,舞姿柔美飄逸,有如回風縈雪,令人心暢神怡。
李成美拿起象牙箸,合著曲樂,擊節唱道:“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雲雨……”
程宗揚後悔沒把奸臣兄帶在身邊,按道理說,這幫宗室應該都是些只會聲色犬馬的酒囊飯袋,沒想到一個個出口成章,舌燦珠玉,這麼一圈看下來,反而自己是最廢物的那個。
那位被內定為皇太子的陳王李成美,英姿勃發,縱情聲色,言談無忌,不脫少年玩性。
這種人讓他玩陰謀,還不如給他一把刀,一決生死來得痛快。
安王李溶,胖乎乎的,性子溫和,年紀不大,卻已經有了好好先生的模樣。
江王李炎生性豪爽,不知為何,對身為叔父的光王李怡十分看不過眼,言語中頗見奚落。
李溶倒是挺規矩地執子侄之禮,未有僭越。
這會兒看下來,程宗揚已經可以確定,安王和陳王就是被窺基扯了虎皮做了大旗。
只要跟他們打好交道,戳穿窺基的把戲易如反掌。
殿外傳來一片問好聲,卻是楊玉環去而復返。
她披著一件奢華到極點的紫豪貂裘,毛絨絨的兜帽翻在肩後,露出修長如玉的粉頸,如雲的高髻插滿了鳳釵、玉簪、花鈿、雲篦、金步搖……滿頭珠翠,寶光四射,卻沒有半點俗氣,實在是那張臉生得太美,眉枝如畫,反而襯得她天姿國色,艷光照人。
高力士緊跟在她身後,後面還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這會兒噘著小嘴,兩只手被一條白綾綁著,跟只小羊羔一樣,被楊玉環拉扯著拽進殿內。
沿途的內侍、護衛、隨從、樂工紛紛施禮,“太真公主。安康公主。”
安康公主帶著哭腔道:“我要回去……”
“回個屁!給我坐好了!”
楊玉環把安康公主往李溶旁邊一丟,“看好你妹子!她要敢跑,先把你腿打折!”
李溶張大嘴巴,好端端的,怎麼就禍從天降了?
接著趕緊堆起笑臉,“姑姑放心!我看著她!指定跑不了!姑姑快坐,哎喲,這一番辛苦……”
楊玉環朝程宗揚腿上踢了一腳,“邊上點兒!一點眼力勁都沒有!”
這一席本來是江王李炎、安王李溶和陳王李成美同坐,程宗揚入席已經夠擠了,這會兒又多了兩個。
李成美一骨碌爬起來,“我跟六爺爺坐!”說著顛兒顛兒地移到李悟和李怡席上。
“看見沒有!”楊玉環朝安康公主喝斥道:“你侄子都比你懂事!”
安康嘟著嘴道:“他比我大。”
“生得晚你還有理了?”楊玉環喝道:“把這碗肘子吃了!”
“我不要……”
眼看楊玉環又要發飆,李溶趕緊打圓場,“你要是當尼姑,往後可就吃不著了。來來來,哥給你切一塊……哎,張嘴……好吃吧?”
“氣死我了!”楊玉環扯了扯衣領,跟在後面的高力士連忙上前,替她解下貂裘,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只玉盒,放在席上,里面是一雙包銀的象牙箸和一柄銀匕。
楊玉環帶著一股香風挨著程宗揚坐下,順手抄起他的筷子,挾了只玉露團。
高力士趕緊道:“公主……”
“有人試過毒了,不用白不用。”
“客人還在上面呢,”程宗揚道:“不上去看看?”
“我忙得連口點心都沒吃上,你就趕我走?”楊玉環狠狠咬了口玉露團,望著場中隨口問道:“跳到哪兒了?”
“方才是謝阿蠻的驚鴻舞,”李炎笑道:“這會兒是小環的綠腰。成美和六叔方才還都跳了一段。”
“小環不是跳甘泉嗎?怎麼跳綠腰了?咦,跳得挺好啊。”
一曲跳罷,小環沒有退下,而是又上來幾名舞伎,其中一名漂亮姑娘青巾包頭,打扮成男子的模樣。
小環舉手撫鬢,一手挽著長巾,踏步而行,邊舞邊歌。
其余舞伎攜手圍成一圈,小環每唱一迭,眾人便齊聲應道:“踏謠!和來!”
踏謠娘是雙人對舞,小環扮作女子,悲訴其夫的毆打,姿容楚楚可憐。
那名青巾包頭的舞伎扮作其夫,醉態可掬,或是抬手毆打,或是舉足欲踢,小環作勢躲閃。
周圍的舞伎齊聲應和:“踏謠娘苦!和來!”
相比於驚鴻、綠腰的優雅華美,踏謠娘屬於平民樂舞,詼諧有余,格調卻不免低了些,極少會出現在宮廷宴飲中。
但今日屬於家宴,自然另當別論,而唐室諸王個個能俗能雅,滿座歡聲不絕。
安王李溶搖頭晃腦地吟道:“歌要齊聲和,情教細語傳。不知心大小,容得許多憐……”
“啪!”楊玉環朝李溶腦袋上抽了一記,“女人就活該被打?踏謠娘,給我揍他!”
小環果然開始反擊,兩人扭打在一處,其夫喝得爛醉,漸漸不支,場面愈發歡樂。
“看到了吧?”楊玉環道:“敢家暴,絕對沒有好下場!”
“這話你得裱起來,沒事多看看。”程宗揚道:“男人打老婆是家暴,老婆打老公也是家庭暴力。”
“是嗎?”楊玉環美目眨了眨,“你記錯了吧?”
李炎道:“還有,長輩打孩子也是。”
楊玉環訓斥道:“我跟你姑父說話,你插什麼嘴!”
李炎當時就傻了,一臉震驚地張大嘴巴,舌頭像抽筋一樣,半晌捋不過來,“姑……姑……”
李溶挨了一掌,幞頭歪到一邊,這會兒剛扶好,聞言同樣張大嘴巴,幾乎能看到喉嚨里的扁桃體。
對面的李怡舌頭打結,顫聲道:“阿……阿姊……”
李成美只顧著在看踏謠娘,沒聽清楚,扭頭道:“怎麼了?怎麼了?”
絳王李悟一臉驚悚,“要……嫁……嫁……”
李成美愈發好奇,“誰?誰要嫁?”
“都給我閉嘴!”楊玉環道:“八字還沒一撇呢。誰要是敢傳出去,我弄死他!”
安康公主道:“我不怕死!你們都聽清了,姑姑要——”
楊玉環劈手捂住她的嘴巴,恨聲道:“你是要氣死我啊?高力士,把她嘴巴給我扎住!關到小黑屋里去!”
眾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程宗揚起身舉起酒觥,笑道:“大唐樂舞,盛極天下,程某今日大開眼界,在此敬諸位殿下一杯。”
撫王李紘道:“來來來!大伙兒同飲一杯!”
眾人舉杯飲盡,程宗揚笑道:“在座的都是大唐天潢貴胄,程某適逢盛會,幸何如之。今日——”
“要跟你們比一比!讓你們輸得心服口服!”
此言一出,四座寂然,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