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可卿,鳳姐封妃,湘雲封小主;鳳姐也就罷了,園子里的人都知她是當家人;那可卿、湘雲原本在府里都算不得頭層有頭臉之掌事主子,如今卻晉封,園子里眾美便更深知“昔日尊卑莫論,今朝寵辱憑主”之理,亦有那風流的,更生了要主動接近弘晝之心。
只是一連五日,弘晝懶懶得,亦只去了三處。
那日便宿在天香樓可卿處,奸玩了可卿兩晚,這可卿風流妖嬈,卻不一味風騷,所謂三分熟練五分飢渴七分羞澀九分溫順,色色樁樁只管用盡溫柔心意,只伺候得弘晝心暢意舒,兩日間將可卿的陰戶、乳房、口舌、雙手,都只管一一汙來,人在天香,竟然都得心思再去開了寶珠、瑞珠兩個近身侍奉的奴兒的苞。
又去枕霞居又睡了湘雲兩晚,也無非是調笑淫玩,倒是那一日中午,一時興起,將湘雲之貼身丫鬟奴兒翠鏤按倒來奸了也就罷了。
又一趟是在那顧恩殿,本是要觀賞一下自己這行宮中的主殿宿處之陳設,也想著要將此正殿按自己的想法略加裝點,日後也好在這里常住。
卻正好撞見了尚無位份的丫鬟秀鸞清秀可愛,在內殿里描花樣子,宛如仕女圖般,一時興致起了,便在顧恩殿內室也只管奸玩了,摟著睡了一夜。
早起卻未來得及給秀鸞奴兒的封號。
月姝便來傳話,只說是朝中有事,宗人府有急事規請覲見,弘晝雖然無奈,亦只得急急出了園子就去了。
這園子里的眾美見王爺去了亦不知下次何時再來,豈有不守規矩湊意趣的,便只管來道賀可卿、鳳姐封妃,湘雲晉位。
就連那秀鸞,人們也另眼想看,敬她三分。
這可卿封妃之後頗有得意之色,見王爺出了園子,亦曾喚自家的遠房表“嬸”,現在住在凹晶館的尤三姐來“敘談”。
卻說這尤三姐,本是尤蓉之堂妹,雖然敘著宗譜長著可卿一輩,其實年方十六尚在妙齡,只是自幼便父母縱得潑辣,人前人後又是個非禮越矩的肝膽性子,雖說是出落得一表水靈靈人才,卻是放蕩不羈、性子火烈,也是個出了名的不安禮法的辣丫頭。
只是那夜卻未曾出來,留在了天香樓,園子里丫鬟婆子嘴舌快,不免便私下傳聞可卿是喚三姐去“女女”伺候了。
一時想想,連秀鸞這等不起眼的丫鬟,陪了駕失了身也是日漸尊貴,可卿更是如此得勢。
可謂人人都怕王爺再來園子,輪到自家失身喪貞,人人又都盼著王爺再來園子,為自家晉封安身多一重盼念。
卻又說這可卿封妃,旁人也就罷了,論起羞慚見可卿,最是東府里,如今凸碧莊里的尤蓉來。
她原本是賈珍續弦之妻,算起來也是可卿之婆婆。
只是如今,一則進了園子,原本的丈夫心里雖然掛念,口上卻不敢提起。
二則想想可卿侍奉弘晝,心中百感交集。
尤蓉雖也知可卿風流貌美,柔婉嫵媚,若是賈府不遭此等巨變奇禍,這可卿卻是自己的兒媳婦,縱有千般美貌,萬眾風情,也只能用到自己的兒子身上去,說不定還要為自己添一個孫子。
卻不想如今風雲色變,卻是侍奉起了王爺。
而且論起規矩來,其實等於和自己同侍一人。
真正叫人難以承受之尷尬,又難逃得相見。
更何況,進了園子本是封了三個小主,榮府里自然以王熙鳳為首,這東便寧府里本來是自己當家,如今可卿頭一個封妃,還有了“情妃”封號,論起來似乎還在鳳姐之上,如何再能以婆婆或當家人自居。
思前想後,終究是知道自己年紀大了,顏色也不如可卿,這園子不比昔日,豈能以“初時是我當家”等字句,此乃無論如何也是爭不過的,這一日便忍辱來見可卿,將園中事務一一請教。
可卿倒也和氣,恭恭敬敬只管應答,只是自然也不稱婆婆,也不稱小主,只以“姐姐”呼之。
還只道:“我年輕不知事,雖然主子晉我位份,其實又有什麼分別,不過是為人奴婢罷了,主子也只是偶爾湊巧過了天香樓一趟。園子里上下人事,我年輕又懂個什麼,都還要靠姐姐幫襯打點,這園子里其實我們都無親無故,若姐姐和我生分起來,我更沒個葬身地了,求姐姐只管疼我……”說著便要抹淚。
竟然嗚嗚哭了起來。
尤蓉見她如此話音,雖然也感傷,但是心氣便平了些許。
便也只安慰可卿道:“可卿……哦……情妃不要這樣……既然進了園子,你又有福氣得主子歡心,只該往開闊處想才是……你位份既然高了,更在鳳丫頭之上,園子里的事務自然我是要請你多多示下的。你也放心,我一把年紀,有什麼求的……既然進了園子,也只求個平安度日,若有要我幫襯時,我必然盡力就是了……你年輕,不要想不開……往事更不必再提再想了,罷了……罷了……也是我背晦了,來白白惹你傷心,晚上鳳丫頭在外面擺賞花月夜酒,本來我是倦怠不想去的,既然你不快。倒勸你和我一同去疏散疏散,得樂且樂會子……”可卿破涕為笑道“既然如此,姐姐自然護我的……鳳丫頭既然擺酒,我們去且吃喝就是了。”
說著,兩人便攜手同伴,帶著丫鬟宮女,去赴鳳姐之宴。
原來,每年臨夏月圓,這寧榮府上有露天擺賞花月夜酒之雅俗,今年雖然萬事皆不同了,王熙鳳因園子西側藕香榭外桃花和山茶花都開得好,竟也不想耽誤,亦擺了幾桌春夜賞花酒,攜藕香榭的姑娘邢蚰煙一起打點了,命丫鬟宮女們在樹枝上掌起垂須落英燈,乘著月色,邀園中有興致的女子來同樂。
情妃可卿,小主尤蓉,小主湘雲,小姐寶釵,小姐李紈,姑娘探春,姑娘邢蚰煙,姑娘尤二姐,連嘉萌堂的掌事奴兒鴛鴦,怡紅院的掌事奴兒襲人,顧恩殿的掌事奴兒金釧兒,玉釧兒,顧恩殿的新寵秀鸞,配房里的掌事奴兒夏金桂,都應邀而來。
只那黛玉身體不適早睡了,妙玉又茹素,迎春、尤三姐又都告了病,寶琴,惜春年幼未曾來赴宴。
只這也已算進園子後小聚之宴,人頭齊全了。
丫鬟宮女們早擺下幾十個紅檀木案,花園里鋪上竹簾墊子,擺上椅幾,眾美分了座次,推可卿、鳳姐上座,且各自一一坐下,邢蚰煙便吩咐藕香榭里的宮女們上了夏日薄荷酒,擺上一桌子鮮果、蜜餞、干果、細點等吃食。
眾姐妹嬸嫂歡語一番,湘雲便道“這麼坐著喝酒也無趣,我們來玩對對聯吧”。
眾人無話,尤蓉卻道“悶悶得慌還對對子,太學究氣也不好玩”。
湘雲也不在意,便道“那姐姐說玩些個什麼好呢?”
探春道:“我們來擊鼓傳花吧”,幾個年幼的丫鬟奴兒都拍手叫好,李紈便笑道“那行個什麼令呢?”,寶釵便道“需要雅俗共賞才好。”
鳳姐便起身嬌笑道“我就膩味那些勞什子文縐縐的酒令,你們要玩那些個,我可就走了……”眾人忙拉著,鴛鴦便道“既然妃子,小主們有興致,咱們就來擊鼓傳花,傳到誰,飲一杯門杯,說一個謎語大家猜也就是了。若席間有人能猜中,猜中者便可讓出謎者做一件事情。”
湘雲拍手笑道“有趣有趣,也算雅俗共賞了,只是做什麼事情呢?”
那邊廂金釧兒便應聲道“只要不壞了園子里的規矩,做什麼事情都成就是了……”眾人都道好。
一時便讓一向伺候酒宴的司棋蒙了眼,用個小的花腰纏紅鼓來敲。
宮女們將小凳幾挪動,眾人便雜雜圍坐一圈,傳一枝新鮮折下的山茶花。
那司棋奉了命,便候著大家坐下。
等著鴛鴦分派。
鴛鴦便道“我為令官,先飲一杯”說著,用白玉醉斗小杯咋了一口酒,又道“酒令大於軍令,一會傳話,鼓點至則停,不論妃子,小主,小姐,姑娘,奴兒……再無尊卑的。都需要出謎,努力猜來巴結”
眾人都道很是。鴛鴦使個眼色,小丫鬟拍一下司棋,司棋便開始蒙眼敲鼓。
敲了十來下,鼓聲驟停,卻是香菱得了那花兒,急著要塞給後面的彩霞,眾人豈有依的,都調笑著叫香菱只管出迷,鳳姐亦笑著道“頭一個且不能放過香菱妹妹去,出不出謎來咬罰酒呢……”香菱沒奈何,想了半日便道“那就出一謎吧……夫子登泰安,只猜一個字”……
眾人便都低頭沉吟,尤二姐猜是窮字,也有丫鬟猜是困字……
香菱都笑著只說不是。
那探春笑了笑,便在湘雲耳邊耳語了幾句,湘雲想想使得,便開口道“是個'岳'字”吧。
眾人轟然叫妙,便起哄請湘雲小主命香菱奴兒做事。
湘雲想了想道“我也想不出要香菱姐姐做什麼事,既然如此,就罰香菱姐姐為兩位妃子,兩位小主各斟酒一杯吧”。
眾人見罰得輕了要不依,香菱已是笑著忙忙給鳳姐,可卿,湘雲,尤蓉斟了酒。
眾人也只得罷了。
眾人又飲兩杯,便接著擊鼓傳花。一時司棋住手暫歇,竟又傳至鳳姐的手。
鳳姐也不介意,飲了口酒便笑道“既然如此,少不得我也出個謎罷了”眾人凝神細聽,卻聽鳳姐笑道:“……恩……三個字:矮冬瓜……”眾人哄笑,鳳姐也咯咯笑道“又有啥好笑的……也只猜一個字”……
眾人低頭琢磨一陣,竟是無人答對,鳳姐正自得意,偷眼看見寶釵面色自若,不似她人冥思苦惱,便道“寶釵妹妹……你可是猜得了……”寶釵起身一微福道“妹妹愚笨……只想了個答案,也不知是否使得,故此也不敢說……”鳳姐一曬道“哎……偏偏是寶釵妹妹客氣,不比旁人驕橫,姐妹們耍子,哪里來那麼多忌諱,你只管說說看就是了。”
寶釵道“是不是個'射'字”?
眾人一思甚是,不由得都喝彩起來,鳳姐臉紅了,便笑道“果然是寶妹妹不僅花容月貌,到底是知書達理、冰雪聰明,我等都都是及不上了,既然如此,我便認罰,你且說讓我做什麼事情吧。”
寶釵又是一福,紅了臉道“不過是僥幸鬧著玩,猜上了也是運氣……姐妹們見笑了……既然這麼著,請就鳳姐姐……”笑道“……恩……我看,就斗膽請鳳姐姐將那日在屋子里看到的幾只琉璃落櫻手環,送與姐妹們賞玩吧”
鳳姐一愣,隨即開懷笑道“果然寶妹妹細心,看到了啊……那是內務府送來的七星侍女琉璃環,一共七支,本來就是要送園子里姐妹們,既然你提了……我就更不能藏著掖著啦。喜兒……”
旁邊的小丫鬟忙應道“在。”
鳳姐命道“去我屋子里將那七只環子取六只來,恩……這物件難得得緊,數量有限,也不能盡數得了,就贈與情妃,雲小主,尤小主,寶妹妹,紈姐姐各一份吧……林妹妹的那份,回頭平兒替她送去。”
眾人忙都起身,向鳳姐稱賀。只那可卿只微微一笑,飲杯酒遮掩過去。
一時便又擊起鼓來。
有那李紈出個迷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眾人胡亂猜了一通,探春卻猜出是個“旱”字,也就胡亂罰李紈大口吃個桃子就罷了。
再來這次那司棋鼓點卻特別長久,花兒在眾人手中頗傳了一陣。
待到鼓停聲歇。
卻是傳到了邢蚰煙的手中。
那蚰煙本是邢夫人之遠房侄女,自幼天性靦腆內秀,拿了花兒就臉紅得不行,只是座上有妃子,有小主,有小姐,自家只是個姑娘,怕失禮,也只得羞澀澀站起來。
鳳姐憐她今夜助自己,本來一夜布置酒宴辛苦,便柔聲道“煙妹妹別害臊,說個字謎本來就是樂樂,不拘什麼謎語只管說一個便是了。”
邢蚰煙細若蚊聲道了個是,低頭弄著衣帶思索了一番,道“既如此,蚰煙便也說個謎就是了,九十九……猜一個字”
眾人中也盡有聰明的猜到了,只是知禮的都候著,果然卻聽可卿在席間笑道“這個字,讓姐姐我來猜一下可好?”
眾人早見今日全鳳姐風頭十足,主持這園子里頭一場聚宴,如今鳳姐未曾侍駕,可卿卻已經奉寢多日,又是頭一個封的妃子,又有'情'字封號,想起來應該要比鳳姐還要尊貴一些,卻一夜只見鳳姐主持,不聞可卿聲響,正有些些別扭,卻聽可卿這時開口,便都不吱聲了,靜靜候著可卿。
可卿笑著道“邢妹妹……可是一個黑白的白字?”
邢蚰煙忙得一福道“情妃姐姐聰慧過人,說得甚是。”
可卿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叫妹妹做一件事了?”
邢蚰煙又是一福道“請姐姐盡管吩咐……”
可卿思索了一陣,忽然展顏笑道“恩……我等飲酒……雖然是園子里的樂事……卻少了點情致。我見蚰煙妹妹膚白肌嫩,比那花兒都好看;那日夏公公來園中說起前朝宮里的規矩,為助興,常有答應等職分的宮人,只穿內衣為皇上皇後等斟酒,名曰'侍宴香'的,今日我們也有興致,左右猜謎玩耍,何不就請蚰煙妹妹……脫了外衣……再替我們斟酒,也做一場'侍宴香'如何?”
席上頓時一陣鴉雀無聲,眾人驚訝之余,個個都臉上飛紅,萬萬想不到情妃會提出這樣的色意濃濃之事。
李紈心善,開頭道:“情妃……蚰煙妹妹年幼臉嫩,這就免了吧……”
可卿回頭看了李紈一眼,淡笑道“怎麼?李姐姐以為不妥?”
李紈雖然大秦可卿幾歲,但是在過去榮府,卻是賈珠之寡妻,德行憫人,論起府里地位,這一輩的婦人,其實是頭一位的尊貴,人性子又良善,才替邢蚰煙解圍,只是如今此時可卿位份已在尤蓉之上更不談李紈,又稱為“李姐姐”,一時竟不知情妃責問是什麼話意,循著禮數倒不好回答了。
李紈一時語塞。可卿又笑眯眯道“諸位姐妹以為不妥,以為我是在胡鬧,或者故意為難邢妹妹?”
此時眾人已知可卿是要發作,哪里還有應答,只鳳姐想想自己沉默不妥,便起身似笑不笑道:“情妹妹有什麼說的便請講”想一想又道:“眾姐妹中您和湘雲妹妹才真正伺候過主子,有什麼指教姐妹們的,我們無不認真傾聽便是了。”
可卿此時已有了三分酒,話就多起來了,便是一點頭道:“那謝鳳姐姐體諒。其實我是想提醒各位姐妹幾件事情。這一麼:這園子中已經是尊卑的……可是?慢說此時行令,便是不行令,我就要邢妹妹脫衣服我想看看,不可以麼?他日邢妹妹承寵做了妃子,主子貶我做姑娘,邢妹妹要我脫衣服斟酒演這香行,我必然是脫得。而不會問邢妹妹想做什麼?”
“這二麼,其實做妹妹的是提醒諸位姐妹,我們的身份時刻不能忘了,高樂歸高樂,我說的這個'侍宴香'是內宮里的事,我們都是性奴,既然是性奴,學習些內宮里的事侍奉主子是應當得分,難道還和舊日做姑娘小姐一樣只管當這些色事艷行是惡行不成?諸位姐妹尚未伺候主子,日後也當習慣才是。豈能還想著是以前的身份,只管熙熙融融的?”
“這三麼,那日月姝姑娘來園子說的豈非很清楚,這園子中即便主子不在,也是要有伺候的,伺候麼……就是姐妹們……卑賤著伺候尊貴者,尊貴者享受,卑賤者屈辱,我們都需要好好體諒主子的深意,豈能當成不知?我也沒要邢妹妹如何,不過是斟酒伺候我們幾個位份高的,小事一件都不能謹遵,若我還有旁的說的,豈非更沒了遵循?姐妹們以為我說的可有道理?”
眾人品著情妃的話,個個思索,又聽著她今日是特特要立威找事,語中更已經帶出自封園子中第一的格調,此時豈能不答,便稀稀落落起身萬福道“謝情妃教誨。”
鳳姐此時柳眉豎起,已是心中惱了,只是她一向有心計知遮掩,一運籌一咬牙,便對邢蚰煙道“既然是情妃指點……邢妹妹……你……你便脫了外衣斟酒便是。”
這邢蚰煙此時已經是兩行清淚掛滿香腮,她自幼靦腆深閨,守女德、識詩書、知廉恥、曉經藝,賈府蒙難以親戚的身份被帶入園子,也知難逃性奴命運,只是與旁人不同,有時候竟痴痴有點盼著自家躲在人群中,不顯姿色不露風流,弘晝或許會忘了奸辱自家,躲得一時是一時。
為了在園子中生存,不過是韜光養晦,安分守己。
自家不過是個姑娘的位份,於是便常常依傍鳳姐,求得庇護罷了。
萬不料今日情妃要拿園子頭一位份的款,分明是對著鳳姐叫陣,竟拿自己這個和鳳姐交好的小姑娘開刀,竟在大庭廣眾面前要侮辱自己。
真是有一頭撞死在旁邊假山上的心都有了。
可卿逼自己脫衣服說什麼'侍宴香',豈非明明是暗示女女之事,想想前幾日園子中盛傳可卿傳了尤三姐去玩弄,想來也是真的了。
只是她自幼知禮,知道如果自盡,是大違性奴之德的事,如果自己自盡不僅愧對祖宗,難容於禮法,也會害了一眾還在服苦役的家人。
事已至此,少不得自家委屈,就當是為情妃立威。
見鳳姐如此說,便咬咬牙,紅著臉兒只輕聲道“是,蚰煙奉命就是了……”說著,便伸過玉手,解開自家衣領處的雲紋花扣,將一件柳絮蘇繡刺手外罩解開懷抱,又一狠心,兩面撩開,從肩膀上褪下,交予身邊的丫鬟,露出一對細巧柔和的雙肩,身上便是一件半透明的絲質襯衣,襯衣下已經清晰可見玉骨冰肌和艷紅色的肚兜。
她今日又何曾想到要脫衣表演,連肚兜都是半透色的夏裝,竟然隱約連胸乳尖兒都隱約可見。
再一咬牙,將襯衣掛在腰間的細帶解開,將絲質襯衣也從兩臂中穿過褪下,亦遞交給丫鬟。
頓時,一個身上只穿著肚兜,而且是半透明之肚兜的小佳人,便半裸著呈現在眾人面前。
邢蚰煙堪堪用一條雪白的臂膀護住胸乳,這一護,更加夾得胸乳鼓起,雖然乳頭被遮擋住,但是將肚兜更加頂得曲线分明起來。
然後亦步亦趨走進可卿之桌,用一只收持起桌上的琉璃酒壺要替可卿斟酒,只是一只手護著胸,一只手到底斟酒不容易,戰戰巍巍似乎要灑了酒,抬頭看可卿托著腮,似笑非笑得看著自己,知道今日左右不過是左右,便將護著胸乳的手也拿開,由得可卿近著身子看著自己肚兜下的胸乳,兩手把壺,輕輕的絲絲的替可卿斟了一杯酒。
然後又一福,緩緩回道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她一時已是氣苦攻心,竟然死活忍耐著沒有流下淚來。
如此一少女,雖然未曾裸體,但是褪下外衣,顯山露水,香肩潤潤,玉乳顫顫,卻仍做常態坐著,不言不語,低頭羞紅了身子,眾美頓時覺得席間立時從仿佛自是家宴一般之舊日溫情,立時便充滿了淫靡氣氛;此時才想起自家的身份,才想起這賞花月夜酒,畢竟已經不同往年,頓時也不由得心下有幾分服氣,情妃今日雖然是不忿鳳姐風光,有鬧事之嫌,但是其所言竟然也有幾分道理。
只是此席也再無歡愉,大家又飲幾杯,便各自急急告辭。
可卿倒也不再難為邢蚰煙,反而過來親自給邢蚰煙又穿上衣服,安慰了幾句,只道自己是給園子中姐妹講講性奴之德。
蚰煙忙連身稱姐姐教誨豈敢有怨恨的。
可卿衝鳳姐笑笑,便攜著尤蓉等也自去了。
那廂鳳姐,心下卻是不忿,她自持容貌體格,絕不在可卿之下,只是暫時未曾侍駕,受制於人,不能形於顏色罷了。
如今也只得上來要安慰邢蚰煙幾句。
支撐著大度,只管道“妹妹別往心里去……情妃也是為大家好……都是姐姐不好,往後必然少叫你操持這些事,惹人忌諱就是了……”邢蚰煙聽得心下委屈,再也難耐眼淚奪眶而出,便自撲到鳳姐懷中哭泣。
鳳姐但覺一個香噴噴的少女嬌軀撲在懷中,長發透著清香,衣衫還有些稍稍不整,想起剛才的艷色,不由得也是心中一蕩,撫著邢蚰煙的秀發安慰幾句,竟然忽然有點忍耐不住,緊緊抱住了邢蚰煙,在她小小額頭親了一口。
邢蚰煙又驚又懼又羞,但是也不知怎麼的,竟然也覺得一絲溫暖。
要掙開也沒敢。
鳳姐卻也不強逞。
拍了拍邢蚰煙的後背,讓丫環帶她回藕香榭去好好休息,自己對貼身小丫鬟喜兒使個眼色,喜兒臉一紅,卻不敢怠慢,忙隨著鳳姐回綴錦樓去了。
一夜無話,次日天明,眾人還在回味昨日藕香榭外夜宴之事,可卿也覺得昨日有些過分,怕落了個刻薄的名,正思量要和尤蓉商議著,要不要去見見邢蚰煙撫慰一下,或是見鳳姐分說分說。
卻聽掌事太監來回話,說是月姝姑娘卻又進園子來了。
鳳姐,可卿等忙迎接出來。
月姝卻是一般的春風滿面,問候了鳳姐、可卿,又叫上了尤蓉和湘雲,卻進了嘉萌堂議事。
鴛鴦,珍珠,琥珀等忙看了茶。
月姝攜了幾美坐下,讓幾個奴兒退下。先是笑著且和可卿等言道:“情妃,雲小主,你們伺候主子甚好,主子有提起的。”
湘雲憨憨一笑,可卿也是含羞一低頭。想想不答話也不好,可卿便道“一切都仰仗月姝妹妹指點……”
月姝謙道“我只是一個侍女,能有什麼指點的……主子頗喜這園子中諸位姐妹美色……今後臨幸必是常事。姐妹們多多自憐自愛,伺候好也就是了。”
鳳姐揣度月姝來意,問道“月姝姊姊這次來……是來看看姐妹們……還是有什麼旨意?”
月姝笑道:“自然是來看看姐妹們,王爺此次回府,說起幾位姐妹伺候得宜,做妹妹的自然也歡喜,要來賀賀姐姐們。內務府前日打掃御花園,掃得幾筐新鮮花瓣,宮里用不了,就送了王爺,妹妹也給姐妹們帶來了,回頭就讓宮女給鳳姐姐情姐姐送去。”
眾人見是這等小事,也就賠笑說個是。
卻聽那月姝又笑道:“哦……不過……論起來也算是有事要傳話……恩……是王府的馮管家有些消息,想著還是著奴婢來傳個信,……恩……幾位親家大人的下落……”
鳳姐可卿不由得面面相覷,賈府獲罪,依著皇帝的旨意“族中家人,以及賈府親族之薛、王、史、趙、周、尤、秦、李等族之近親男丁,管家,小廝,隨從等余黨凡一百零六人,有從惡行者三十七人,杖殺;其余人等發配西山采石場為苦役”,其實凡是史,薛,王,邢,李,秦,尤族中人丁均有涉及,只是這旨意也含糊,竟然難知發落下場。
只是按照園中的規矩,一入了園子,便是王爺性奴禁臠,再不可有絲毫留戀園子外的俗世,不要說還有舊日丈夫,便是父母兄弟也要拋下,故此不敢打探。
只是真正關心掛念之人,似鳳姐之念及其父王子騰,可卿念及其夫秦守業,尤蓉之父尤闕,湘雲其父雖已病故,但是其母何氏,都牽連在賈府大案之中,雖然也是富貴的,其實在皇權眼中,都不算什麼,若是以“仗殺”處置也是常見,卻實實在難以不掛念的。
畢竟月姝身份特殊,早已明示便是王爺的代表,可卿等開口欲問,卻是終究不敢,甚至都不知何故提起,只那鳳姐,心下早就疑心湘雲畢竟是閨閣處子,再怎麼守禮,卻不至於拼這臉面不要,嬌憨痴醉頭一個用處女身子侍奉了弘晝,怕不是不顧一切獻身只為要打聽母親下落。
弘晝出了園子,月姝進來,才有此一言,莫非是王爺憐惜湘雲獻身,破例傳來消息?
想了想,還是鳳姐合適開頭,便道“月姝姊姊……我等知禮,即入了園子,家人獲罪,是不可再問的……若是主子秉國法處置,我等必不敢有絲毫怨懟的……”這即表明了心跡,其實還是在問下落了。
月姝一笑道“月姝明白諸位姐妹知禮,月姝也是替馮管家傳話,管家的意思月姝不敢就胡亂揣度,王子騰大人部里議了絞……”
鳳姐臉色頓時雪白。
月姝忙安慰道“鳳姐姐莫急……只是工部上表,言王大人涉案不深,當以從犯議處,皇上也准了,批了發配西山采石場為苦役,理藩院又上表言王大人任九省檢點時功勞,年歲大了,服苦役恐沒了下場,皇上已經開恩,去采石場也是做個文筆差事了。”
鳳姐淚兒頓時奪眶而出,再也坐不得,起了身,就跪在月姝面前,深深磕頭,月姝忙得要攙扶起來,鳳姐卻飲泣不肯起來,只哭道“請月姝姊姊得便一定回主子……熙鳳豈有不知的情理,父親免死又不吃甚苦,皆是王爺其中安排……熙鳳連侍奉主子都未曾侍奉,自慚色相鄙陋,也未必能讓主子歡娛,主子就有如此天高地厚之恩,熙鳳……熙鳳不敢說什麼來世報答之類的空話,今生今世,一定用盡竭力,思慮周全,化皮消骨,也只願能換得主子歡心片刻,以報主子的恩德萬中之一。”
月姝忙攙起鳳姐道“鳳姐姐不必如此……只是……鳳姐姐,今後也不可言及於此……園子中諸姐妹其實都是罪余……主子庇護是天恩,不庇護也是常理……若說報效主子是因為主子庇護,就失了分寸了。”
鳳姐忙答是。
月姝又道“秦守業、尤闕均是從犯,是判了采石場苦役,既然去了,王大人又寬恩得了文職,想來在采石場,也能照應一二的,幾位姐姐不用擔心。”
可卿,尤蓉忙都答是,不敢再問。
湘雲卻再也忍耐不住,急急問道“我叔叔……我母親他們呢?”月姝沉了臉色到“小主……”湘雲臉一紅,低頭玩弄衣帶不敢再言。
月姝又柔聲道“雲小主……我今日特地來這里,其實就是和幾位姐妹說說此事,主子的家奴朝中眾多,你們既然伺候了主子,能照料處自然有人照料,只是王府家法,你們不可再打聽往日之事。我今日來一說,也是望你們安心就是了。你家叔叔伯伯往日待你情分就一般,他們涉案那麼深,你又何必掛念他們……由得皇上處置便是了,你母親自然是在辛者庫為奴。不過辛者庫那些奴才是看眼色行事的,你伺候主子,得主子歡心,聽說不僅不吃苦不再做些忒苦累的活計,還說得便要發去後宮廚房做些雜差……這便是逃出生天了”
湘雲忙也謝了。鳳姐、可卿聽月姝話里鄭重,忙都低頭稱是。
月姝又笑笑道“既然來開口說了,還有一人也有了下落,想一想還是要知曉一下四位姐姐才是。”四人見月姝說得鄭重,忙斂容細聽。
欲知月姝所言何事何人,且看下文書分解。
這真是:
得之莫幸失莫恨
不過空做斷腸人
深宮鳴怨籠中鳥
卻思牆外慈母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