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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回 溫存宮宇羊脂酥膏,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後宮·大觀園記 hmhjhc 9011 2024-03-02 04:34

  卻說這弘晝除夕之夜,便在天香樓里安寢,也有些古怪痴心。

  所謂昨日情情紅綃賬,玉枕紗櫥依舊,竟多少也為刺自己的心,盼那妖夢入懷。

  他明知趕明兒是大年初一,園中諸女該來賀歲覲見,也嫌吵得慌,便叫鴛鴦留下話來,叫各房莫來打擾,午後再來相見。

  只是不想,雖枕是昨日枕,床是舊時床,仿佛情妃之香依舊,卻倒是一夜好睡,甚是香甜,並無甚麼古怪。

  待到酥酥醒轉,喚那輪值在牆角伺候的蕊官進來,一問時辰,居然已經是巳時……

  蕊官便打水來伺候他洗漱,用碧鹽茶漱了口,又含了雞舌香,拿熱毛巾洗了臉。

  金釧兒已經端進來一紫檀木餐盆,里頭一個漢陶漆碗,三個仿陶小碟,卻是稻米粥一小碗,里頭還有些蔥花兒,一碟是四個奶黃色的小包子,一碟是豆豉泥,一碟是炸春卷兒,都騰騰冒著熱氣,瞧著頗是香甜饞人。

  他昨夜晚膳就用的少,此刻也是餓了,不由笑著端起來要用,那玉釧兒也進來了,到他身後,取個犀角梳子,替他梳頭發,打辮子。

  弘晝掰開那包子嘗一口,卻是滿口酥軟奶香,有一股子沁脾甜味,里頭細面發得仿佛倒是流汁一般滑潤,不由贊道:“這是什麼面做的?不似玉米,也不似白面,黃澄澄的倒是香甜,怎麼倒有點羊肉味……”金釧兒便笑道:“主子說用著香甜,倒是淑小主一番心意到了呢……”弘晝不免一楞,問道:“是寶釵叫人送來的?”

  那金釧兒玉釧兒前後對視一眼,倒略略有些緊張。

  還是玉釧兒一邊在後頭用溫潤小手,替弘晝摩挲發辮,一邊柔聲回道:“回主子話……是昨夜主子叫鴛鴦姐姐傳話,讓各房早上別來打擾。只是那寶姐姐淑小主,卯時不到卻還是來了。她只說,昨兒除夕高樂了,偏了主子,心里有些不安,也睡不好,主子不讓見,自然不好來驚擾;只是早上起來,想著親手給主子備些早點,算是她一番奴意誠心……奴兒們尊卑有別,也總不好轟她,便由得她在底下小廚房里和鶯兒姐姐為主子烹熬早點……這春卷是用魚羹裹了榨菜再鹵,得了餡兒才炸的,也就罷了。倒是這饅頭難得,是用羊奶、雞蛋清、杏仁沫和南瓜泥和在一起,再用白面糜了,將內造的酵母細細發了,這和面卻很費功夫,再用花樣模具刻出來的小饅頭,也沒個餡兒,只用雞湯來蒸,聞起來都香甜得緊……淑小主本不讓奴兒們說她來了,只是主子問起,奴兒們也不好不回的。”

  弘晝聽她嬌音幼語的說話,早已經是一個饅頭沾了豆豉泥下肚,又嘗了一口春卷兒,心下便是有些疑惑冷漠也舒心爽氣忘懷了,卻聽她說得帶著遲疑惶恐,一想便已知其意。

  論起來園中尊卑體統,追其要宗便是:一眾女兒家個個皆是性奴禁臠,玩物一類,要奸要辱,要殺要剮,要憐惜要欺凌,要辱玩要作踐,乃至要疏遠要發作,要處置要冷落,皆在弘晝一念之間,不得以妻妾身份自居。

  那可卿新亡,雖然頭一條罪名便是私通外人,但是園中未免也都傳言她素來驕縱,恃寵取禍,忘了身份根本。

  而自己明明下了旨意,叫眾女不要來打擾,這寶釵素來是個安靜守本分的性子,居然偏偏要來伺候早膳,總有些“僭越取寵”的意味……

  幾個貼身奴兒未免有些不安。

  想到此節,弘晝也忍不住笑著,回手在玉釧兒胸前小小妙乳尖尖上輕薄一把,隔著衣衫倒掐她的小奶兒亂顫,笑罵道:“把你個小蹄子鬼的……說那麼細致,是怕本王發什麼邪火?”

  他卻多少有些感慨,頓一頓,居然嘆了口氣道:“昨兒她們個個赴宴到了深夜,難為那寶釵一大早起來,就為伺候一頓早膳;本王又不是嗜殺暴虐的人,叫她們別來請早安只是想睡得安穩一些,難為她這片心,怎麼就會怪罪她了……想不到賜死情兒,竟叫你們嚇成這樣……”

  金釧兒聽著弘晝這話竟是誅心,在前頭伺候著已覺著不妥,站不住便跪了,溫聲道:“主子……這話我們姊妹當不起的。我們貼身伺候主子,便是心里只有主子起居。主子這兩日心緒不好,我們瞧著也就是鑽心的替主子不安,只盼主子能快活些,我們有什麼要緊……至於驚懼,我們都是草芥粒一樣的下人性奴,莫說主子待我們恩重,便是怎麼搓弄那都是應該的。我是想著,寶姑娘怕不是也是一樣的念頭,只盼主子能抒懷暢快些就好,顧不得主子可能懲罰她僭越了。主子……要罰她的話……她這會還在樓下小廚房里呢,請主子示下……要不要……”

  弘晝一夜未曾喚女兒家來陪侍,大清早起來,被她一句“罰她僭越”竟說的心頭一酥,連下頭陽根都好似跳了一跳,忍不住笑道:“胡說,我都說了,小釵兒是一片好心,罰個什麼……她在樓下?既來了,你去傳她上來,陪本王說話……哈哈……摸摸我小釵兒的小饅頭,再用幾口她親手做的小饅頭,也是樂事……”

  他開口風月輕薄調笑,蕊官、金釧兒、玉釧兒雖然聽了臉紅,也都松了一口氣,倒一掃好幾日大氣都不敢出的驚惶模樣。

  金釧兒便去傳寶釵,蕊官和玉釧兒便一左一右伺候弘晝……

  一不多時,金釧兒已是引著寶釵上來。

  那寶釵款款下拜,口中只軟語道:“主子新年吉祥,千歲金安。”

  弘晝笑著抬眼看她,卻見她梳了雲遮月的流海發髻,插一支烏木簪子,穿一件十字格的收芯綿襖,里頭是通體一件繡紋內絨裙子,束一條宮絛,頸子上戴一個金項圈,領口還系著一條狐尾圍脖……

  雖是依舊有那落雁之姿儀、雍容之氣質,但是瞧著打扮,卻是頗為尋常朴素尋常,不露身姿、遮掩風月的。

  饒是弘晝,也是看的心里不由得一奇。

  以他忖度這寶釵一片細致錦繡的心意,既是特地來伺候自己早點,用心良苦,便知道金釧兒、玉釧兒等貼身奴兒,總要回了自己的。

  既是這番用心要取悅自己開心,不論自己怎生發落怎生隨性妄為的,她總有三分可能要被自己叫上來伺候,這叫上來伺候,也總有三分可能要陪侍自己,供自己玩身子的……

  便是一大早的,不奸插淫辱,這摸摸玩玩,揉揉蹭蹭的也是常有的事。

  以她聰慧,雖不至於刻意妖嬈嫵媚的打扮,但總該曉得用幾分風流,著幾件得體的衣衫飾品,這也是伺候自己的道理……

  只是瞧她今兒這身打扮裝飾,乃至胭脂眉眼,竟是好一朴素尋常,也不襯姿用媚,竟好似忘了這一節,這豈不是奇怪……

  以這寶釵的謹慎聰慧,難道真的只是來給自己在廚房里做做廚娘?

  他雖有些訝異,到底也是小事,也懶得問,只招手笑道:“難為你一大早折騰了,你來陪本王坐著……你自己可用了早點了?”

  那寶釵也不驚懼,羞紅了臉蛋款款起身,乖巧進前來,就在弘晝的身側坐了,自然也不敢躲閃,將個溫潤的身子輕輕的伏在弘晝身上,依著規矩,將一側胸乳隔著衣衫,輕輕的蹭上弘晝的胸膛,卻羞澀低頭道:“釵兒在樓下用過了……是釵兒背晦了,主子不讓請安,偏偏有點不安,才來給主子伺候個早膳……僭越魯莽些個……主子可再用些?”

  一邊說著,一邊忖度弘晝臉色,又拿起調羹,喂弘晝喝了兩口粥。

  弘晝笑道:“你有什麼不安的……是了,本王上次用你的身子也是有日子了……不過你也不是那等子敢強要恩寵的人,卻有什麼不安?”

  寶釵聽得倒是羞的一顫,只是低頭思量了一下,又替弘晝撕開一個春卷放在調羹里敬上,才勉強笑著,卻是頗敢出口,只道:“主子取笑了。釵兒怎麼敢想那些,釵兒什麼都不敢亂想,只是隱約覺著主子這幾日心緒不安,釵兒一個女孩子,能有什麼替主子分憂的。說身子也不過如此。主子還少了女孩兒來悅樂麼?本來是要去顧恩殿外頭磕頭的。聽說主子在這里……說句該責罰的話,這里到底情妃姐姐新去,陰沉沉的,有些鬼氣……主子是慈善人,或是念及了情妃姐姐的好,有些難割舍,只是據我看來,一則情妃姐姐有罪是實,便是個糊塗人,擔待不起‘可惜’二字;二則情妃姐姐也罷,我們也罷,到底是卑賤性奴,主子若為我們勞神傷了身子,那罪過起來,在那世里姐姐也承受不得;三則古人雲逝者已逝,大年初一的,主子還該高興歡愉,盡興敞懷,我是想來想去,乍了膽子,才想來……侍奉主子用點好的……若錯了,主子只管教導懲罰釵兒,釵兒必無怨的。”

  弘晝不想這寶釵心思細密聰慧、倒也有幾分膽色,敢當面來勸諫自己,聽著語調雖柔緩,卻字字句句皆是園中她人說不敢言者……

  細思想來,竟是一片虔誠,只盼自己開懷的意思,倒也不免感動,臉上卻不肯帶出來,又在寶釵服侍下用了幾口稀粥,才換了話題道:“你們昨夜玩兒的可好?”

  寶釵點頭笑道:“鳳姐姐是耿心園子里姑娘們有些拘束驚懼,倒不合了主子的意,才有心籌備,要大家盡興樂一會子,不過是喝些酒水,說些令牌玩笑……除夕舊歲應個景兒。主子心下煩悶,不肯賞光,否則,主子來領我們盡興一歡,卻才是最好的呢。”

  弘晝已是咽下米粒,從金釧兒這里取了一杯茶來漱口,才道:“到難為你,昨兒睡的晚了,今兒還早起……這羊奶和面作饅頭,卻從未嘗過,也是新鮮……”

  寶釵聽弘晝如此贊來,倒是展顏,此刻一笑之下,竟有七分小女孩家才有的爛漫天真,抿嘴道:“能得主子這句話,我便是幾日不睡,都暖心了。只是這是臨時抱佛腳弄的,主子不啐,我都臉紅……就是昨兒晚上,喝了點子酒,有點錯過了困頭睡不著,便起來看書。那《醒園露筆談》上說,以前中原從無羊奶,只蒙古人才用羊奶,以前蒙古從無細面,也只有中原才有細面;後來那元世祖過長江,才有將羊奶合著細面做饅頭,卻是頗對世祖口味,贊那廚子好庖廚呢。釵兒也是紙上談兵,看了那故事覺著好玩,一時就是小孩子心性,想試著做做。廚房里新鮮羊奶只有一小罐兒,都拿來試了,只是這頭尖兒不能僭越,該給主子先嘗鮮才是……竟是一早兒起來,就忍不住過來……試著侍奉主子早點。主子用的好,便是釵兒虔心到了,主子用的不好,便是釵兒該打也就是了。”

  弘晝哈哈大笑,已經一邊擦手一邊笑道:“‘這頭尖兒不能僭越,該給主子先嘗鮮’也說的很是。你們這些女孩子,個個能有你這份虔心,再有那鳳丫頭這份能干,本王也就不用為園子里的事操心了……”他雖見今兒寶釵穿的朴素,打扮的收斂,但是此刻一頓早餐,用的舒心敞懷,無論是自己心意,還是打賞這寶釵,早已經忍不住手掌兒捻過去,在寶釵胸前輕薄起來。

  但覺觸手溫潤嬌彈,柔媚的乳肉便是包在裙襖下也是春意盎然。

  這寶釵性子便是如此,明明早已失身給自己,便是淫弄折辱,奸汙褻玩也已經是好幾遭了,隔著衣裳被自己一捏奶頭兒,依舊是忍不住雪腮飛紅,羞不可當,低了頭弄了衣角,唇齒里已經是忍不住發出“嗯嗯……”的嬌喘悶哼,但是也不知她怎麼想的,也不敢躲閃,乖乖將一對胸乳挺了挺,由得弘晝摸玩,竟是死死咬了咬下唇,憋出一股子清明來,依舊說道:“主子……您別……不……主子要搓弄釵兒,是釵兒本分,也是釵兒福氣……只是主子才早起,昨兒又乏……嗯……主子適才說了‘這頭尖兒不能僭越,該給主子先嘗鮮’,釵兒便是大膽,想請主子去賞雪呢……”

  “賞雪?”

  弘晝一楞,手上倒是停了動作。

  心里未免跟奇,只想著:你既然來了,依著我,自然是要奸你受用一番再說……

  逗人欲火起來,卻怎麼敢勸止?

  寶釵卻點頭道:“主子,外頭下了好幾日大雪,前兒才停。卻是兩日陰沉,濕氣重,也不好走動……但是主子您瞧……今兒可是老天爺也賞臉,知道是大年初一好日子,竟然是冬日暖陽高照的……這冬日宿雪,最是怡人。主子,您是典雅人,別留在這里了……用過早點,正好走動走動,釵兒陪您看看雪色去……?”

  弘晝瞧了瞧她,竟想不到這妮子為了讓自己離開天香樓,不要沉溺往事,竟然如此用心,又展顏瞧瞧窗外,果然是一片晴空,萬里無雲,天色藍得清澈透亮,想著園中盛景,冬日殘雪,果真是個舒心爽氣的意境,便點點頭道,已是起身點頭道:“就依你……出去走走也好。”

  他伸出一只手去,寶釵連忙遞過自己的溫潤小手來,托著弘晝的手掌,伴著弘晝下樓;那鴛鴦輪值夜班這會在歇息,玉釧兒、金釧兒、蕊官並跟著來的在樓下候著的蘅蕪苑里的奴兒鶯兒便在後頭跟著。

  四個奴兒眼見主子和園中小主有興游園賞雪,哪里敢僭越前頭,更怕擾了弘晝雅興,便都退離了三四丈,只在後頭遠遠跟著伺候。

  那弘晝半摟著寶釵溫暖潤玉的身子,自然也免不了腰肢揉揉,奶兒碰碰,臀兒摸摸,輕薄嬉笑,才踏出天香樓去。

  但見果然晴空萬里,暖暖的冬陽卻依舊被那寒氣裹著,四下里風色清冽,嗅一口盡是消寒新春之意,沁人心脾。

  二人順著蜂腰橋走,就見園內廣湖上面,又是一層厚冰,近處的蘆雪庵、凹晶館,遠處湖對面的怡紅院、瀟湘館、綴錦樓都已經是被白茫茫的積雪覆蓋;那遠山幾處枯枝藤蔓,另有蒼松翠竹,便在冬日里依舊崢嶸,卻也被積雪描上一層白鵝毛般的雪葉襯邊;幾處樓台,那飛檐銅鈴,掛在碧雲天上,襯著檐上殘雪,倒有飛鷗展露,靜的好似西方世界;那足下小徑,自然早有太監丫鬟,掃出一條可以走路的“夾雪小道”來;本來也是有些濕滑,可慶那暖暖晴日已是曬了多個把時辰,地上也漸漸干燥起來,倒是那小路兩側的怪石、木凳、叢草、欄杆都是抹上一番白玉色;那“天仙寶境”的玉石牌坊處本來是風口,兩個翹翅下倒是積了一溜子晶瑩剔透的冰柱;有幾許畫舫竹舟,卻已經被薄冰凍在水岸台階之下,本是紅漆的舟頂,此刻也是一層軟酥雪壓得如畫。

  二人說笑之間,已是過了枕霞居後頭的桃林,地上竟然還有一只松鼠兒大膽,在那路邊就竄跳過去,倒是激起一筇雪點兒……

  當真是個琉璃世界,白玉乾坤。

  弘晝也不由感嘆道:“這園子實在是難得,夏日里有荷,秋日里有桂,冬日里有梅……便是雪下猛了,居然也有這等景致……雖比不得承德行宮,但是比紫禁城里那幾處假摸三道的御花園,倒是有趣多了……”

  寶釵應和道:“主子說了冬日里梅……我倒想起來了,攏翠庵外頭,本來是老梅林。鳳姐姐不知道從哪里尋來幾枝所謂‘赤梅’,便是幾點嫩芽,也紅得絕色透亮,竟是從未見過。那妙玉也手巧,倒是設法移栽在原本的梅枝上頭,說是昨兒才接活,花骨朵兒開了,我還沒瞧呢……‘這頭尖兒不能僭越,該給主子先嘗鮮’……主子我們不妨走西面,左右繞過去便是了……”

  弘晝興致也起,便道個好。

  兩人便不走正路,歪過沁芳源上頭的大道,只取那小山坡背陰處的石子路走,寶釵還連聲道“主子留神腳下打滑”……

  才轉過山坡,到了攏翠庵外頭的那片老梅林。

  哪知才饒過山坡,卻聽隱隱有嬌音童稚之聲,如百靈黃鶯一般,弘晝展眼望去……

  卻是愣了。

  但見一片雪色,白茫茫將個攏翠庵裹得分外婷婷,外頭籬笆、台階、石桌、小亭上的雪遛兒,被陽光曬得隱隱耀目;在那山牆外頭,依舊有一片梅林,只是積雪壓的梅枝重了,便是有些林綠之色、淡鵝之芽、醬紫之朵,也是朦朦朧朧瞧不真切;卻果然偏偏有五七株老梅,卻好似專一有人新近打理過,那虬干勁枝,凌立東風,點綴如畫,依然似景,自腰肢里伸出來幾根枝條上,卻已是半開不開,新苞初朵,有近百點臘紅之色,那紅朵兒雖小,卻是紅的透亮,如血如霞,綴在一片玉色琉璃世界里,當真暖得叫人心醉。

  這也就罷了,原來,那幾株紅梅之下,竟有三個女孩子,兩個卻是小丫鬟,也是一身年下紅綠大襖,一個抱著一個筒瓶,里頭插了幾枝梅花,一個卻伺候在前頭;都伴著一個身量不高,十三、四歲的妙齡女孩子。

  此處看去,只見側影,卻是一身繡著團紋的粉紅鳧靨裘,那粉如凝脂,紋似雲錦,通體還亮閃閃的一片光芒,卻原來是用野鴨毛染了織繡的襯紋,頂上還將那風毛兜帽豎了遮風,一條雪白的風毛襯邊,自上而下,垂垂落羽,卻關不得里頭是粉藍色的棉裙。

  那粉紅粉藍、白絨錦鳧,便是單論顏色,映襯在白雪琉璃世界、紅梅點綴乾坤里,已經是一股子清冽嬌稚,簡直便如瑤池潑灑了瓊漿,蓬萊邀來的錦緞,那顏色倒似神仙世界。

  而那穿著鳧裘的女孩子,側面瞧去,身量不高,雖是裹在冬裝里,卻依舊窈窕裊裊,玲瓏婀娜,一片十多歲小女孩的童稚清純里,卻隱隱已有三四分仕女玉容、仙子姿貌、神妃體態。

  只是一邊嬌聲訪梅,口里說笑,那童音清澈、嬌聲若泉,和兩個丫鬟嘻嘻懶懶,也不知在嘰嘰呱呱說些什麼,倒是一派天真爛漫,若非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斷無此等嬌痴奶稚之音,令人遠遠聽著,心曠神怡。

  瞧著三個女孩子口中,卻也是冬日里呵出一股股白霧來,又添了多少芳香生氣。

  這古庵、白雪、冬日、晴天、碧空、老枝、紅梅、錦裘、粉裝、玉瓶、女兒……

  哪里像人間顏色,倒好一似一副著意作墨的美卷畫兒一般,說雅亦雅,好似古風雅頌,說凡也凡,倒有些人間天倫艷色,果然是個“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饒是弘晝,竟是瞧得痴了……

  身邊寶釵瞧了,抿嘴一笑,卻湊近弘晝,也不等問,低聲回道:“那是釵兒的堂妹妹寶琴……主子……也封了姑娘的。只是跟著我住,自小兒淘氣……她今年十三歲,進園子的時候才十二歲,如今還跟著李姐姐念書,只是正月初三的生辰,過了後兒,就是十四歲了……主子,主子……”

  弘晝聽她輕喚,才回過神來,不由自失一笑,卻依舊有些不舍得打攪眼前美景,雖走近幾步,卻刻意輕了腳步子,依舊貪看聆聽眼前女兒踏雪折梅,新年嬉戲之色。

  寶釵竟是也略略含酸,小小用情,笑一聲道:“主子竟是瞧住了……那件鳧裘實在是難得的,用粉色蜀繡錦緞作底子,用野鴨子毛繡上去的紋,遠瞧是雲紋,湊近了細瞧其實是同心孔雀紋,在日頭里泛光,亮閃閃的倒好像披了霞似的。就連外頭的風毛領都是一色的狐嗉縫上去的,只用銀狐下顎那點子毛,取的就是個白的鮮嫩……我娘說,這物什太精貴,便是如今貢上的,都未必有這麼好的,園子里使了年下大內送來得的緞子、皮毛、鴨羽、窮盡物力、繡衣衿里幾個巧手丫鬟繡娘忙活了兩個月,攏共才就這麼一件。本來是要給我的,只是顏色太嫩……我卻穿不起,便給了小妹妹。我本想著,她身量還幼小些,也不知道穿著合體不合體,留給她,過幾年再穿也使得。今兒是大年初一,居然給她從娘這里誆騙出來,是頭一遭穿呢,倒是給主子瞧著了……如今看著,雖是稍微寬大些,倒真跟裹個雪娃娃似的,別有些意趣的。”

  弘晝適才貪看失神,此刻聽她細細軟軟,說那鳧靨裘的好處,軟語嬌音之間,倒好似在給眼前這幅白雪紅梅女兒圖題詩作《鳧靨裘賦》一般。

  他雖風流好色,荒唐懶散,卻不是笨人,前後一思量,竟已知這寶釵一片用心。

  難怪今兒一早過來,特地給自己做早點,又邀自己游園賞雪,又引自己來看梅,卻又偏偏自己穿的素淨收斂……

  竟是用心良苦、巧思設計、緩進貢諫,便是要自己來這里賞看這眼前美色。

  以此一層思來,這寶釵今兒所為,怎麼想著都有點心機太巧,未免僭越,弘晝雖看得歡喜,卻也忍不住瞧了瞧她,笑道:“難為你這片姐妹用心,一心為你妹子著想……繞那麼大圈子,帶本王來這里……”眼神里卻也有詰責質詢之意。

  寶釵果然略有些慌亂,凝一凝神,卻也不知怎麼的,鼻子一酸,以她的性子,居然也落下淚來。

  弘晝更奇,卻伸手過去在她腮邊拭去晶瑩淚水,只道:“哭個什麼……本王也沒責怪你。昔日里雲兒、情兒、鳳丫頭,都是變著法子,用了新巧求悅主人,本王也歡喜的。只是沒有你為妹妹,這般典雅,用心這般細密罷了。”

  哪知寶釵越發委屈,淚水竟是淋漓,口中卻支撐著回道:“主子……釵兒怎敢欺瞞。是想了一夜,有心用盡些法子,帶主子來這里的……只是說到底,也是些小女兒家的閨閣幼稚想頭,哪里就能瞞過主子慧眼。只是主子若說我為妹妹,卻是……冤了釵兒。釵兒只是為了主子著想……”

  “咹?”

  “主子連日里心下不快……園中憑是個再沒心神的,也瞧出來了。若說是主子為了情妃姐姐之事,只怕還有別的。我笨嘴拙心的,也不敢想主子是個什麼心思,只是瞧著主子年下煩悶,我們倒是高樂,成個什麼體統。是和我鳳姐姐、李姐姐商議,我們做奴做婢的,怎麼也得讓主子歡顏才是我們的本分。否則,主子養我們做什麼……只是,我們都是卑賤之人,又有什麼可以讓主子受用的……只有,只有女兒家的身子罷了。”

  “……”

  “鳳姐姐在滴翠亭里編了一曲‘雲月戲’,迎丫頭和探丫頭琢磨著要給主子繪‘四春圖’……偏偏我,什麼都沒有……”

  “……”

  “倒是前兒,迎丫頭和惜丫頭搬家,我去賀她們一道兒……聽迎丫頭悄悄兒說,惜春丫頭去伺候主子,主子……用的也頗好……卻到底沒有賞用她的……那……童貞……我想著,主子即肯賞玩惜丫頭身子,定也是喜歡這等新春初芽,稚嫩閨閣的……只是可憐惜丫頭年紀太小,身量未成,或者主子憐憫她到底年紀太幼,才饒了她。主子……寶琴……快十四了,李姐姐說,稻香村里本來循著主子昔日定下的規矩,只教養十三歲以下的女孩子……”

  她說後來,已經越說越羞,一張俏臉紅的發紫,口齒沾粘,發音都不清了,弘晝卻聽得心醉神怡,想著這寶釵素日里知書達理、溫文爾雅、閨閣守貞、姊妹悌愛、上下圓潤,居然為了討自己歡心,如此不顧一切,要將自己堂妹薦獻,那份恥,那份羞,那份風月摧殘,那份雲雨淫殤,那份禁忌別樣,那份人倫崩壞,當真是五內里一股子說不盡的酸澀。

  偏偏她用心機巧,典雅聰慧,今兒這一出白雪紅梅,就面兒上看來竟是一片淑女佳人圖,不涉絲毫淫穢,細想卻是風流別致,竟有一股子說不盡的妙趣,再抬眼看遠處,也不知那十三歲的小幼女,玲瓏剔透的小佳人,自己是否知道此刻遠處,自己正愜意觀玩……

  他愣愣的瞧著遠處寶琴,卻聽寶釵聲音低得如同微風,卻依舊道:“主子……今兒是大年初一,那新梅才開,主子何須顧慮,盡管開懷就是了……”

  弘晝聽得一笑,環顧四周,那雪漫名園,冰裹湖山,亭台新洗,松柏舊翠,銀玉世界,琉璃乾坤,幾點新裝紅梅,一身粉脂鳧裘,近有淑女軟語,遠聽嬌娃俏音,竟是果然心懷一開,竟有個“如此風流可享,何必自苦紅塵”的意頭,一時連那朝中被人參劾“荒淫無恥”煩悶之事都拋了腦後,竟是帶了笑聲,對著那梅林深處,大喊一聲:“寶琴!”

  那寶琴並丫鬟鸝兒、鶉兒本是早起,聽寶釵說“新年初一,要摘幾枝隔宿的老梅來作花樣、頭花”,便命鸝兒取了個筒瓶來,又去薛姨媽處廝纏,尋了那件姐姐讓給自己的難得的粉色鳧靨裘到攏翠庵外頭尋“新年老梅”,一時貪看幾枝艷色紅梅,小女孩家心性不免貪玩,和丫鬟們說笑打鬧、玩雪賞梅罷了。

  此刻聽到人聲,竟是個男聲……

  抬眼望去,遠處一身紅裘,還有個美人陪伴竟是堂姐寶釵,身後跟著四個丫鬟的……

  不是自己的主人弘晝是誰。

  那寶琴年幼,一片天真爛漫之間竟也不甚恐慌,忙蹦蹦跳跳著下得小坡來,也不顧地上雪泥,將拿鳧裘兜帽一撩,堪堪就要下跪,口稱:“竟是主子……主子新春安好……”

  欲知後事如何,且候下文書分解。這真是:

  紅梅晴雪瑤池仙

  嬌音雀語幼蘿年

  殘冬新芽未發時

  折落玉瓶主人間

  ********************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八個字,從我當年讀紅樓,就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從我打算寫《大觀園記》那天開始,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寫幾個原著中點過的場景“群芳夜宴”、“雙玉聽琴”、“淫喪天香樓”、“XXXXX(涉及到劇透,隱去)”還有就是“白雪紅梅”了。

  早說了,這書的第一讀者就是我自己,我自己實在覺得爽,所以怎麼也要寫一段薛寶琴“踏雪尋美”

  “紅裘嬌顏”以及之後的戲碼,就算是悅己或者擼管。大家湊合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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