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難寶玉
屋中一時寂靜,只留下李紈、寶玉、香菱三人。
李紈瞅了香菱一眼,便道:“給二爺添杯茶來。”
香菱便知其意,就走出屋去。
李紈見寶玉臉上紅白不定,痴疾怔怔的憨樣,心中暗笑,擰了一把寶玉的臉,腮上帶笑不笑地瞅著寶玉,道:“呸,先前在眾人跟前真有賊膽,胡天胡帝的!
這會子卻裝得扭手扭腳的?原來‘苗而不秀’,是個銀樣鑞槍頭!放心,我不會拿老子爺的板子笞撻你,也不會將你扔油鍋子煎烤!“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一句“原來是‘苗而不秀’,是個銀樣鑞槍頭!”
卻是有出典的。
《西廂記》第四本第二折,紅娘嘲笑張生,“辦”了鶯鶯卻又害怕。
莫非這寡嫂也在嘲弄自己,使那遣將不如激將之計,今晚就在這稻花村,和她“哩也啵哩也囉”麼?
寶玉心里一陣胡思,痴痴呆呆,亂亂絞絞,嘴里輕哼戲文:“你繡幃里效綢繆,倒鳳顛鸞百事有。我在窗兒外幾曾輕咳嗽,立蒼苔將繡鞋兒冰透。今日個嫩皮膚倒將粗棍抽,姐姐呵,俺這通殷勤的著甚來由?”
李紈聽了,把臉飛紅,“嗤”的一笑,向寶玉啐了一口:“沒廉恥的囚賊!
掉甚麼歪嘴戲文,淫詞浪曲的!不和你一般見識。我進去方便則個,再與你慢慢兒的算帳。你且把功課續完,倘再做奸犯科之事——我知道了,回來打折了你的腿!“寶玉忙應幾個“是”卻又佯叫道:“豈敢!豈敢!”
獨自懸心枯坐了一會,只聽見內室傳來晰晰嚦嚦的聲音,按捺不住,便悄悄地走入臥房來。
恰值李紈正在淨桶小解,見寶玉探頭縮腦進來,唬得“噫”了一聲,忙把裙兒將粉白的屁股遮好,身子挪移,藏躲不迭。
寶玉笑嘻嘻地道:“嫂嫂解手啊!”
便向袖內摸出一張廁紙來,雙手遞過去,道:“這張權作詩稿,學生奉上,方便稻香村主批閱!”
惹得李紈又可笑又氣惱,劈手打落道:“他二叔,好生無賴!這事成何體統,還不出去!”
寶玉嘻笑道:“嫡親叔嫂,有何見外,豈不聞聖人言:‘嫂溺授之以手,權也!’”卻俯身拾起廁紙。
李紈罵道:“你這個潑皮的主子爺,好滑嘴油舌!你不是落入井里,是掉進馬桶里!”
寶玉聽了這話,便發了興頭,摟過李紈,卻笑道:“俗語說的好,嫂掃亂柴呼叔束,姨移破桶叫叔箍。小叔幫嫂子,自家人不說二家話。”
邊言邊湊前親李紈嘴,雙手伸向纖腰白臀,撫一陣摸一陣。
李紉羞澀難當,急得左遮右掩,奈何坐定在淨桶,卻起身不得,嗔怒道:“二叔,不得無禮!叔嫂之間,如此拉扯,被人撞見,豈不羞煞?還不撒手!”
寶玉趁隙把手插入婦人褻褲內,搠個指頭探著妙戶,早有滑精流出,笑道:“好鼓蓬蓬的緊。”
李紈忙將裙子捻住,推他道:“作孽的畜生,再胡說,我就打了!快走!還不快走!”
寶玉見李紉惱羞滿面,堆著笑道:“是,就走。”
仍將廁紙遞在李紈手里。
及回頭看,李紈並無怒容,卻一眼看著他走。
且說李紈在里屋小解停當,手忙腳亂地拭牝抹臀,提裙撩裳,攏了珠髻,自是有些狼狽,心中恨恨:“寶玉這冤家小祖宗,仗著老祖宗疼、太太護,竟嬌慣憊懶的沒譜。這淘氣頑劣的招法,平日在姑娘、丫頭堆里調三窩四的,倒也罷了,今日卻不知好歹,蹬鼻子上臉的,使到長嫂自身。如不再趁此管教彈壓,將來不過是個膏粱輕薄之流、沉迷酒色之徒!”
想定主意,便沉著臉款步出來,見寶玉仍儼儼地偏坐在椅子上,混若無事般抿口淡茶。
便忍了性子,上前擰寶玉的臉,啐道:“你這蹄子鬧鬼!竟敢行凶霸道,等我回了太太,看是捶你不捶你!”
嚇得寶玉連忙央告:“好嫂子,我再不敢了,任憑嫂子裁處。”
李紈把嘴一撇,道:“噯喲!二叔還能轉性。叔叔莫惱我言語唐突,就怕你是鋸了嘴子的葫蘆,就只會一味陪小心,擱不住哪天去姑娘家里又干些沒臉面、沒王法的醃髒事來。”
寶玉陪笑道:“怎敢著惱,白辜負了嫂子的心!嫂嫂就掌我幾下,亦不惱。”
更歪著臉過去道:“嫂嫂,試打一下看。”
李紈笑道:“我有手,也不打你這涎面,與你說正經話。”
螓首微轉,笑道:“既有今日,何必當初。既這麼樣,我也不好意思告訴人。但今日之過,你遲也贖,早也贖。我本不會做詩,就先起個興,你若對得出,算是沒荒誤功課,算是將功折過,不然二罪並罰。”
原來,李紈聞的賈家司塾——賈代儒稱贊他雖不喜讀書,卻有些歪才,意欲試他一試。
寶玉正像尼姑庵里賣卵袋,巴不得一聲兒,高興地答應了個“是”李紈因道:“桃李春風結子完,稻花村里看浮萍。
鴛情夢斷芳年逝,昏鴉空嘆斜陽暮。
梧桐夜雨同誰訴,繡帳鴛衾怎堪提?
無限相思強自憐,幾度無言獨倚闌。
拂枕秋聲夜色寒,羞把孤鸞月下彈。
妾心墨守冰心志,貞婦卻盼子成龍。”
原來,李紈見那些大人先生、顯親揚名之人,無非言忠言孝,或是著書立說,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業,方不枉生在聖明之時,也不致負了父親師長養育教誨之恩。
詩中便既表立身守節、教子成龍之志,也有用話箴規寶玉鑽研仕途經濟,也好將來為官作宦、立身揚名之意。
寶玉聽了暗笑,自思:紅塵男女,朝朝勞苦,事事愁煩,唯有性愛交媾,陰陽交濟,才是實事正理。
李紈正青春韶華,卻如此迂腐不堪,徒做那鏡花水月虛空之守,卻平白舍卻那雲雨綢繆、陰陽之樂。
冷枕寒衾,落霞孤鶩,縱是將來兒子出將入相,到頭來不過人昏慘慘,黃泉路近,落個虛名兒讓後人欽敬,有何益處?
也罷,自家親嫂,且勸她一勸。便忍著笑,信嘴謅道:“西廂月落桃花影,肯引張生路幾重。
叔子一夜聽春雨,明朝嫂閨種杏花。
一弱燈前映指痕,解衣羞與阿叔吞。
春風若於書生便,古井也能瀾清波。
叔屌戳破嫂牝蕊,低吟淺唱真滋味。
螻蟻也知春色好,倒拖杏瓣上粉牆。”
李紈聽罷,只羞得面紅過耳,半晌並不言語。
心想,自己平日寡居守節,與事無爭,卻教子有方。
寶玉頑劣,自己有開導之責,不想卻被他說嘴撩撥。
寶玉這一番話,原是搪塞撮空他的,無恥卻有理,無賴卻有情,聽來有經有緯,入耳入腦,頗慰人心。
便禁持不住眼花心亂,腿酥腳麻。
燈燭下照見未亡人,體態豐腴,杏臉桃腮。
寶玉呆呆偷覷,目不轉睛,胯中軟物暗自憑空撐起,硬挺熱燙。
又見婦人胸襟凸起,宛似一對玉峰聳立。
霎那時,他壯膽捱身上前,把手去摸把握不住,軟硬彈手,溫綿有趣。
寶玉見李紈揚手將打,忽閃一旁,只是笑。
臉上便轉了色,拉著李紈扭的扭股兒糖似的,爆著膽子,手伸入婦人小衣內,摸那兩只酥乳,但覺溫潤如油,真個是:軟溫新剝雞頭肉,滑膩初凝塞上酥。
李紈大窘,倉卒不及,抬手扇他一耳光,愀然作色,嗔怒道:“無恥之舉,長嫂如母,怎敢放肆!叔嫂之義,發乎情,止乎禮!我本貞婦,君非蕩子。豈可不顧禮法,玷辱人倫。”
寶玉正在情迷意亂之時,忽遭此掌括,驚覺過來。
生來在父母身邊如珠似玉,何曾聽得這般聲氣?
又見李紈議論侃侃,大義相責,自知理虧,雖哀懇數回,終不能強逼。
心想,自授警幻之訓以來,相遇金釵佳人,無受如此之挫。
無奈落落寞寞的,跌坐回椅中,慚愧莫名,臉上躁得一會紅一會白。
李紈終究心慈,心想寶玉雖少年輕肆,老祖宗、太太愛如珍寶,平日罕受責罰。
自己情急之下,又是掌括,又是怒罵,實乃太過,一時氣消,沉吟半晌,低聲說道:“好弟弟,今日之事我們別告訴人,我也不怨你。你若有心,我要托你個事。”
寶玉見李紈,怒氣已消,翻冷作熱,且驚且喜道:“嫂子,你心腸好狠,怎下得那毒手?自家弟兄,怎說這話。嫂子若有差遣,刀山火海我也去得!”
李紈把持不住,笑道:“你這賊囚,又來了。論起法來,本該打—頓板子才是!姑念你初犯,權且饒怨。”
又道:“如今冬去春來,我才看見櫳翠庵的紅梅有趣,我要折一枝來插瓶。可厭妙玉為人,我不理他,如今罰你有空去取一枝來。
我卻再與你計較!“原來,李紈平日素嫌妙玉不僧不俗的,見她一味假正經,見了寶玉卻眉開眼笑,心中暗暗沾酸。
寶玉卻心思,這罰的又雅又有趣,也樂為,便道:“當得。”
作別出來。
李紈不便相送,便喚香菱送客。
這邊閉了院門,卻暗自流淚嘆息。
不再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