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吃一驚,張語綺?!
她怎麼會在這?!早上不是還好好的跟我一起坐在咖啡廳里嗎?怎麼現在卻又半死不活地被扔在這麼一個荒郊野嶺的地方?
我拍拍她的臉頰,試圖把她叫醒,可叫了許多聲她也似乎沒有一點動靜,整個身子都癱軟著。
難道真的死了?
我一著急,伸手去探她的呼吸,心里松下一口氣來,還好,還有氣。
可是她暈倒了,自己使不上力氣,我扶著她的身子,轉過身對著嚇得一直縮在一邊的男同事喊到:“過來搭把手,人沒死!”
那個男同事聽見“人沒死”,才慢慢地站起來往我這邊走。
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雖然她還有呼吸,可是額頭上出了很多汗水,手腳也被很粗的麻繩結結實實地捆住了。
這不由得引起了我的注意。
按理說,她是郭深的女人,憑著郭深在帝都的勢力,有誰敢跟他相抗衡呢?
那個男同事走近了些,看著昏迷的張語綺。
這個女人,雖然現在臉色不好,昏迷的表情也有些猙獰,眉頭都微微的皺了起來,這麼冷的天只穿了一條包臀連衣裙,肉白色的絲襪包裹著一雙緊實動人的美腿。
身材前凸後翹,皮膚吹彈可破,實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尤物。
這個男同事本來就是個雞鳴狗盜之輩,此時見色起意,臉上的恐懼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顯而易見的下流和猥瑣神情。
我不經意間瞥了他一眼,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眼底的深意,不禁一陣反胃和惡心。
我抿了一下唇,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情。
那時候我大概只有十歲,有一次放假在家的時候,看到桌子上有個深褐色的牛皮紙文件袋,我以為是姑媽走的急給忘了,就匆匆忙忙地打了車給她送到公司。
推開她那扇磨砂玻璃門的一霎那,夾在胳膊下面的文件袋應聲落地。
一個身材肥胖的男人,穿的衣冠楚楚,那只油膩的手卻落在姑媽的大腿上,另外一只放到了姑媽的纖纖細腰上,肮髒的手放在姑媽雪白的、裹著奶白色絲襪的一雙緊實的雙腿上。
男人長的奇丑無比,頭發和臉都油膩不堪,湊在姑媽身邊,現在想起來,都讓我非常惡心。
又是一個清晨,窗外下著一點點小雪,冷風慢慢地刮著。
外面的樹枝上早已經沒有了葉子,最後一點生機也在這個初冬的時候化成了雨水,飄散在了自然和土壤中,剩下的盡是冷寂。
醫院白色的牆壁前面,是一張白色的床,床頭櫃上放著一束潔白的百合花和一個果籃,潔白的被子下面是一張蒼白的臉頰。
張語綺感覺到一陣劇烈的頭疼,後腦勺的地方仿佛是被什麼東西給打碎了一樣,鑽心得疼痛起來,透過玻璃窗灑進來的光线落在她側臉上,隔著眼皮散發出一陣紅色的光,有些刺眼。
張語綺皺了皺眉頭,眼睛慢慢地張開來,微微眯起一雙美眸,卻看見一片慘淡的白色。
她抬起手十分費力地揉了揉額頭,神志迅速地清醒過來,開始在腦海中回想自己是怎麼來到這里的。
她只記得,自己本來是在郭深的秘密別墅處置成子,後來被兩個奸細給暗算了,之後的事情,她就沒有一點印象了。
頭好疼,肩膀也疼。
“嘶!”
張語綺撐著雙臂坐起來的時候,感覺身上不知道什麼地方又疼了起來,痛呼出聲來。
細細感覺之後,好像是多了幾處傷痕,一時間也感覺不出來都在什麼位置。
她勉勉強強地坐起身子之後,面色蒼白如紙,唇上血色盡失,再低頭一看,自己的包臀小裙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換成了藍白條紋交雜的化纖面料的病號服。
自己這是在……醫院?
張語綺捏著軟和的被子若有所思著,正好這個時候從門口走進來了一個護士,手上端了個白色的金屬托盤,看見張語琦自己坐了起來,大聲吆喝道:“哎,3床,你不能亂動的,快躺下!”
張語綺上下打量了一遍這個小護士,大約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臉上冒著幾顆油膩膩的青春痘,心里略略松下一口氣,啞著嗓子問道:“你好,請問一下,我是什麼時候來的醫院?是什麼人送我過來的?”
小護士麻利地拔下吊瓶,換了一瓶新的藥水上去,嘴皮子十分利索地回答道:“就昨天晚上的時候,誰送來的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是警車送你過來的,現在外面大廳里還坐著一個警察,待會兒你可以問他。”
說完,垂下眼睛看了張語綺一眼,眼睛一翻,又交待道:“你身上各種外傷很嚴重,幸好這是冬天,要是天氣再稍微熱點的話,很容易發炎的啊!好好躺著休息別亂動了,當心傷口裂開!”
交代完之後,沒再多說一句,小腰“呼啦”一扭,迅速地消失在了門背後。
張語綺扶著腰,眉頭擰的更深了些,細細思量著剛才護士說的話。
警車?警察?
張語綺突然心底一驚,難道是不,應該不會才對,怎麼可能呢。
就算是警察,也不可能會是他們才對。
她冥思苦想了半晌,百思不得其解。
張語綺拍了一下自己的頭,輕輕晃晃頭,真是的,別再胡思亂想了。
她開始敏銳而仔細地打量周圍的環境。
病房雖小,卻只放了自己這一張病床,房間里面也收拾的整整齊齊干干淨淨的,床頭的百合花散發著絲絲縷縷的清甜味道。
窗戶旁邊放了一個米白色的單人沙發,上面整整齊齊擺放著自己的衣服和高跟鞋。
旁邊的小桌子上,放著醫院的固定電話機。
可…究竟是誰送她過來醫院的?成子呢?那兩個內奸呢?
想到在地下室里發生的一幕幕,張語綺憤憤地用力錘了一下床,卻牽動了她肩膀上的傷口,傳來一陣尖銳而強烈的疼痛感。
“嘶…”
她一時間沒有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張語綺混跡在這一行也有年頭了,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毫無防備地栽在兩個小小的保鏢手里!
生氣歸生氣,張語綺還是很快地就冷靜了下來,頭腦里面飛快地思考著發生過的一切事情,先是她和郭深二人在帝都酒店遭遇槍擊,接下來就出現了兩個臥底,不過這兩個臥底是成子的,也就不再說了,現在真正值得在意的是,郭深的手下到底還有多少像這樣的人。
臥底是最危險卻也是最安全的。
他們潛伏在你身邊,表面上是一只溫順乖巧的綿羊,任勞任怨,無論你如何對待他,他都狀作十分聽話,博取了你的信任,使你在稀里糊塗之中就不知不覺地卸下了一身的刺和堅硬的偽裝,用自己心底最最柔軟的部分對著他,把自己藏在內心深處的弱點暴露給他看,將那些你一直都掩埋在孤獨和寂寞的深淵里面的、不敢言說的秘密毫無保留地講述給他聽,你緊緊地抱著這個可以慰藉的寄托不肯松開,拼命的從上面汲取著你所想要的溫暖。
你以為你找到了可以真正相信的人,你甚至沾沾自喜。
可是在你緊緊擁抱著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的時候,你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放下了所有的戒備,把刀劍外面都包裹上柔軟的棉花,慢慢地收回刀鞘之中。
你閉著眼睛,以為歲月靜好、河清海晏。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所信任的人,一只手將你抱在他懷抱中,在你耳邊講溫柔好聽的話語,給你的嘴唇上塗抹甜蜜的糖水,另一只手握緊一把鋒利的、寒光畢露的匕首,正高舉著,離你的脊背只有三寸不到,只要他松下力氣,下一秒鍾,你就會被這把匕首貫穿心髒,來不及喊一聲疼,就張著眼睛死去了。
死不瞑目、萬劫不復,永久沉睡在一眼望不到邊的黑暗和冰涼之中。
張語綺原本以為,臥底這樣的身份,就像老虎身邊的狐狸,平日里可狐假虎威,心底卻依然要保留七分緊張,不可掉以輕心,至於表面上,則要露出個諂媚笑面來,不多說不該說的,卻支楞起耳朵捕捉每一寸可能會對自己有用處的信息。
她就這麼想著,也一路走到了今天,卻萬萬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她真把自己當成了精明睿智、坐收名利的黃雀,不曾料想到,自己卻是那一只十分笨手笨腳、站在神壇上跳舞,滑稽可笑得厲害的螳螂。
她只顧著盯著未得手的獵物,太過驕傲自滿,一時間忘乎所以,導致眼角余光不曾留意到身後那個眼神,那個貪婪嗔痴暴露無遺、毫不遮攔的眼神。
螳螂的目標是蟬,沒想到蟬的腳下踩著的,從來就不是螻蟻,而是真正的黃雀。
它不吭聲,只老老實實地趴在蟬和螳螂腳下,看著頭上的兩個螻蟻之輩搔首弄姿,眼底閃過一絲寒光,嘴角淺淺勾起一個冷笑來。
張語綺想清楚了,她自己就是那一只滑稽可笑的小丑螳螂,渾然不知自己一直以來竟然都是在別人的眼皮子下面自作聰明。
她想了一會,只覺得後脊背細細密密的冒出冷汗來,渾身上下不自覺地哆嗦了一陣子。
她不知怎麼的有種莫名的預感,這次的槍擊事件,連同臥底出現,都絕非偶然,在這一切的背後,應該有一個幕後的操縱者,現在站在明面上的,都不過是一個個提线木偶,每個人背後都吊著一根絲线,所有的肢體動作,都不過在操縱者的一念之間。
張語綺想通了,她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應該是擺平目前這個場面和所有麻煩之後,再去抓住那個真正的幕後主使。
這一台荒唐的舞台劇,也是時候該閉幕了。
張語綺坐在病床上,抬頭看了一眼,剛才那個小護士給她換的藥水才剛開始吊,輕輕晃動的藥水在透明的玻璃瓶里舔舐著瓶底。
透明的液體順著塑料軟管往下流,一直注入她左手上青色的靜脈血管。
張語綺皺起眉頭,微微動了動身子,感覺周身的疼痛感從每一寸皮肉處襲來,似乎有千萬只螞蟻和爬蟲在傷口的地方大口大口地撕咬著。
哎,現在管不了這麼多了。
張語綺咬了咬牙,十分費力地抬起另一條手臂,就要往左手上的針頭處伸。
毫不猶豫地輕輕松松便把針頭拔了出來,自己按住冒血的地方,看著有些發青的手背撇了撇嘴,動作如同行雲流水,利索而熟練。
她敏銳地抬起頭看了看,白色的病房門上面有一面小小的觀察窗,透過窗子可以看見外面的走廊幾乎沒什麼人,只有幾個看起來像是病人家屬的,神色匆匆地走來走去,也沒有人有時間往里面看一眼。
而且那個小護士剛才才給自己換過吊瓶,一時半會兒應該也不會再來檢查了。
想到這里,張語綺迅速地收回視线,轉個身子掀開被子,兩只腳站在了地板上,也來不及穿鞋,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沙發旁邊,從桌子上拿起電話機的話筒,手迅速而准確地按下一串她早已經爛熟於心的數字。
“嘟…”
很快的,大約只過了幾秒鍾,對方就接通了電話,卻並沒有出聲。
張語綺壓低嗓子:“是我。”
對方那邊傳來一陣粗重的嘆息,嘆息聲之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有事嗎。”
張語綺兩只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皺著眉頭,手緊緊抓住話筒的手柄,聲音雖小,卻字字清晰:“我這邊遇到了麻煩,在郭深手下的人里面,也出現了奸細,而且我現在猜想,絕對不止一個,這背後可能蘊藏著一個更大的陰謀。”
對方聽完,頓了頓沒有說話,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這與你無關,你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剩下的,如果有變動,我會想盡辦法通知到你,不要去招惹更多人。”
張語綺一愣怔,沒想到對方竟然會是這個態度,一時間有些著急:“可是…”
“沒有可是。”
對面的男人干脆利落地打斷了她未曾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語,四個字說出口之後,又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重,深呼吸了一下,從鼻子里噴出一陣沉重的氣息,語氣稍微溫和了一點,可聽到張語綺耳朵里,仍是十分冷酷。
“你要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現在是郭深的人,就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別的事情你不要插手,記住了嗎。”
尾音雖然是個問句,張語綺卻沒有從中聽出半分疑問來,只感覺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罷了。
但是她也沒有什麼資格說不,只好悶悶的應了一聲,對方先她一步就掛掉了電話,耳邊只剩下電話忙音提示的“嘟嘟”聲。
張語綺輕輕地把話筒又放回了原處,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
突然,身後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張語綺一驚,下意識的手立刻遠離了電話機,轉過身來抓住放在一旁的鞋子和衣服,手心不知何時已經濕滑一片。
定睛一看,原來是剛才那個小護士,看見張語綺這個形容之後,瞪圓了一雙杏眼就衝了過來,嘴皮子十分利索地說:“三床!你干嘛呢,不是給你交代過了不能隨便走動嗎?!傷口裂開了誰負責啊!怎麼能這麼把自己的身體當兒戲呢?!”
小護士翻著白眼,嘴上連珠炮似的嘟嚕嘟嚕說了一大串話,邊說邊扭著小腰晃過來,扶著張語綺就要往床上攙。
張語綺有些無奈,這人不是剛才才走嗎,怎麼這麼快又折回來了?
於是開口說道:“我就是想換件衣裳,醫院的化纖病號服我穿著不舒服。”
小護士並不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是誰,又翻了個圓潤的白眼,硬生生地把張雨綺又拖回到了床上:“做個筆錄還這麼麻煩,換什麼衣裳呀!姐姐,您又不是去約會!”
說完,不再看張語綺,探過頭去衝著門口喊了一聲:“您進來吧!”
進來?筆錄?
張語綺不自覺地抬起眼皮,順著小護士眼光的方向看過去。當看見那白色的門背後露出的深藍色警服時,眸色微微一動。
竟然是那個小孩子。
我此時站在門口,看著里面兩個女人同時看著我,有些不自在,輕輕咳了一聲,把手里的筆記本和鋼筆又捏的緊了些,撐出一張處變不驚的老手臉走了進去,輕輕點了點頭表示禮貌,然後問小護士:“剛才怎麼了?”
我大小也是個男人,剛才怕貿然進人家一個女子的病房,萬一看見點什麼不該看的,很是不方便,所以才讓這個護士進來先看看,沒想到我站在樓道里,卻先聽見了房間里傳來的質問聲。
小護士撇了撇嘴看著我:“還不是這位姐姐,說過了得安安生生的躺下休息,非得起來換什麼衣裳,剛被我抓了個現行,說什麼穿不慣病號服?警官,這人既然是您送過來的,就麻煩您給看好了,真出了什麼事情我可負不起你這個責任。”
說完,眼皮往上一翻,一扭一扭、搖曳生姿地走了出去。
我內心樂了一下,暗暗想到,這小護士年齡不很大,嘴皮子真是厲害得很,說話跟機關槍似的。
我本來准備把門帶上,又轉念一想,孤男寡女的,這樣影響不太好,於是咳嗽了幾聲來掩飾心虛,往前走了幾步,坐在沙發上,又整了整帽子,讓自己看起來能稍微精神點。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之後,我抬起頭看著坐在病床旁邊的張語綺。
昨天下午在郊外發現她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很虛弱,氣息奄奄,脊背上和手臂上、腿上,都有血液不停地往外流出來,將她那件連衣裙都浸透了,暗紅色的液體順著她一雙美腿往下不停地流著。
我那個男同事意淫過後,卻被她的滿身鮮血嚇得不敢上前。
不管是出了什麼事情,當務之急應該是救人性命。我沒敢多想,也沒敢耽擱。
當機立斷就抱著張語綺從那片廢棄的工廠跑了出來,又連夜驅車把她送回了醫院,自己也一晚上都沒回去,只交代了那個男同事先回警局復命,把警車開回去。
醫生說張語綺傷的很重,而且似乎還被下了藥,需要洗胃,後期很麻煩,會有很多手續,所以我昨天晚上也就一夜沒回去,打電話跟姑媽交代了一句我不回去了,簡單地說明了一下情況,就在大廳里面坐了一晚上。
做了幾個檔案,因為擔心張雨綺會有什麼突發情況,我就索性一夜沒睡,直到天色擦亮,才窩在長椅上小小的眯了一會兒。
現在頭還有點疼。
而現在看來張語綺也沒好到哪去,臉色看起來很差,眼窩深陷而且發青,可能是由於失血過多,皮膚都似乎沒有上一次看到的時候那麼白嫩,反而顯出些青黑色來。
她本來個子就很高,現在穿著一身病號服,襯得整個氣色都差了很多,坐在床邊,雙腳赤裸著放在冰涼的地板上,姣好的身材包裹在寬大的衣服里面,也看不出了個所以然。
我看的心底慢慢有些難受,從一旁拿過遙控器來,把空調的溫度又調的高了兩度。
同時心里默默的感慨,幸好有這一身制服,醫院還給優先安排了好病房,設備齊全些。
張語綺也看著我,一雙眸子里蘊藏滿了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打開筆記本,把鋼筆捏到手里,咳了幾聲問道:“現在感覺身體還好嗎?還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張語綺面色十分平淡地搖了搖頭:“沒有不舒服了。”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帶著一股子病中的感覺。
“嗯,那就好,我想問你幾個問題…”我正准備開始問我熬了一個通宵設計好的問題,她卻突然打斷了我:“是你送我來醫院的嗎?”
我愣怔了一下,略略點了點頭:“今天我要問的就我是這件事情,我是在郊外的廢棄工廠發現你的,你白天還在醫院,下午怎麼就又跑到了那麼遠的地方?而且還身受重傷?”
張語綺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輕輕地笑了一聲,不答反問道:“警官,你大晚上的去那種荒郊野嶺干什麼?”
我愣了一下,隨即立刻反應過來,看著面前這個輕輕地笑著的女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果然是個厲害的人物,明明身受重傷,卻能這麼淡定從容地說出來這種話,還反問了我,幸好我反應快,否則一定會被她將上一軍。
想到這里,我皺了一下眉頭:“麻煩你配合我們的工作,不要問跟你不相關的事情。”
張語綺聳了一下肩膀看著我,歪著頭沒在說話。
我拿著鋼筆敲了敲桌面,接著問道:“請你回答我,你去郊外有什麼事情,為什麼會身受重傷?你可知道是什麼人傷了你?”
張語綺平靜地坐著,嘴角掛著笑意,卻給人一種冰冷的壓迫感:“不知道。”
頓了頓,又抬起眼睛說了句:“警官,我從咖啡廳走了之後就回醫院了,走到路上突然被人打暈了,之後的事情一概不知,你問我這麼多,我也說不上來啊。”
語氣十分平穩冷靜,不失王者風范。
經過在咖啡廳的一次問話,我對這個女人已經有了一些了解,於是也沒有慌亂,只冷靜地接著問道:“張女士,據我的了解,既然郭深先生現在還在醫院,而且這件事情已經鬧到了警方這里,暫時應該是不會有人敢為難你們的,我覺得應該不會有人會主動給自己找不痛快。所以說,按照你的說法,襲擊你的人,應該是與槍擊案有關的人。張女士,你直到現在也沒說實話,槍擊案的主要策劃人究竟是誰?你究竟知道多少?”
這一番話我自覺說得非常滴水不漏,既嚴密地分析了當前的形式,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而且順水推舟的提出了真正的目的——要張語綺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張語綺眸色微微瀲灩了一下,接著又是輕笑了一聲:“警官,我如果真的知道是誰主謀的槍擊事件,就會很注意地躲著點,也還不至於傻的送上門去送死,你說對嗎?”
我有些頭疼,照這樣下去,看來今天也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於是我索性“啪”的一聲合上了筆記本,把鋼筆重新放回襯衣胸前的位置的一個口袋里,板著臉對著張語綺點了點頭:“今天就到這里吧,請你好好的回憶一下,如果你選擇接著瞞著警方,對你的人身安全和生命財產利益都沒有任何好處,希望你能想清楚。你好好休息吧,再見。”
說完,我夾著筆記本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順手把門給關上了。
聽見門鎖合上的“啪嗒”一聲,我莫名其妙地松下一口氣來,伸了伸懶腰往外面走去,折騰了這麼一天一夜,我感覺自己有些扛不住了,況且面對的還是這麼棘手的案子和死活都不肯配合的當事人,哎。
我正撓著頭發心煩,放在褲子口袋里的手機卻突然振動起來,我拿出手機接了電話,放到耳朵邊,對面傳來姑媽溫柔的聲音:“凌凌啊,你現在在哪呢?”
我歪了歪頭,往外走著,邊走邊回答道:“還在醫院里,剛剛做完筆錄,准備一會回警局了。”
姑媽的聲音似乎一道和煦溫暖的春風,將我疲憊的心喚醒了一大半:“你先別著急,我待會正好要去見一個客戶,路上經過醫院,你等著,我去給你送點吃的過去墊墊,你這孩子,肯定從昨晚上開始就再也沒吃過了吧?”
我被她這麼一說,才感覺到肚子里咕嚕嚕的叫起來,臉色一熱,扭捏著嗯了一聲。
姑媽似乎在笑,對面傳來“噗嗤”一聲:“好啦,你等著,我一會就到,你現在要是就回警局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上東西,等著我啊!”
“嗯好的,那姑媽,你開車路上小心點。”
又簡單地寒暄了幾句之後,我們兩人就不約而同的掛了電話。
我渾身酸疼得很,腹中又飢餓難耐,於是抱著我的筆記本,在大廳的長椅上坐了下來,閉目小憩了一會兒,溫潤養神。
這一小憩不要緊,我竟然睡著了,後來聽姑媽說,一進醫院大廳就看見自己英明神武的大侄子四仰八叉地睡在長椅上,哈喇子流了半張臉。
姑媽把我叫醒,我迷迷糊糊的往袖子上蹭了蹭口水坐起來看著她。
姑媽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笑道:“這孩子,才上班了兩天,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了?我剛才進門的時候差點都沒敢認。”
我自然知道她是在打趣我,嘿嘿地陪著笑臉。
姑媽睨我一眼,遞過來和手提的那種飯盒給我:“沒准備什麼好吃的,時間太倉促了,隨便做了點湯,你湊合著喝一點,暖暖身子。”
說著話,麻利地擰開飯盒的蓋子,遞給我一把湯勺。
我吸吸鼻子坐起來接過勺子,抬頭不經意看了姑媽一眼。
她還是那副上班的時候會有的裝扮,亞麻色的頭發盤起來扎在腦後,扎成了一個整齊的骨朵,看起來很是干練精致。
穿了一身米白色的小洋裝,一雙飽滿而緊實的雙腿外面裹著條肉粉色的打底絲襪。
整張側臉在醫院瑩白色的燈光照射下,顯得溫柔而和煦,妝容得體。
我聞見空氣里漂浮的湯水的香甜味道,心中似乎涌進了一股暖流,剛才的不快和煩躁慢慢地都煙消雲散了。
今天姑媽給我煮的是山藥排骨湯,養胃又滋補,湯水上多余的油脂已經撇干淨了,表面漂浮著幾片碧綠的香菜葉子,透明澄清的湯水下面安靜地躺著幾塊賣相極好的排骨和山藥片,湯清如茶,看起來就讓人很有胃口。
我是真的餓了,看見這麼一壺香噴噴的湯,迫不及待地就抱起來喝了一大口,被噎得直咳嗽,臉上漲的通紅通紅。
姑媽臉上帶著寵溺的笑意嗔怪道:“多大的人了,吃東西還這麼急急躁躁的。”
嘴上這麼說著,手里卻已經去包里給我掏紙巾。
我一邊咳嗽,一邊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整個大廳里人來人往的,我又穿著警服,這個樣子有點丟人。
我接過紙巾,對姑媽說:“姑媽,你等我一下,我去下衛生間。”
姑媽微笑著點了點頭,接過我的筆記本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去吧,我替你看著東西,快點回來啊。”
我應了一聲,趕快往一樓的衛生間角落去。
再說另一邊,張語綺看著這個小警察走出去,剛才硬生生撐起來的身段一下子塌了下去,露出痛苦的神情來。
她現在連一只紙老虎也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只充氣的塑料娃娃罷了,剛才竭盡全力將整個氣場撐的珠圓玉潤的,其實背後一直就頂著不止一根她心里默默地想,這個小警察明明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問的問題卻總是能直擊重點,而且邏輯思維非常嚴密,如果不是自己身經百戰,有了豐富的應對經驗,恐怕是已經被他套了進去,這個人,值得在意。
張語綺摸了摸肩膀上新纏上去的繃帶,環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從房間里面的裝修情況和窗外的景色來看,這里應該是帝都醫院,郭深應該就在三樓的貴賓病房里。
是時候去看看他才是,畢竟自己現在的身份,除了張語綺之外,還是血玫瑰。
想到這里,張語綺目光重新變得凜冽起來,轉過身去,毅然決然地下了床,到沙發旁邊抓起那條已經洗干淨並且烘干了的包臀連衣裙和高跟鞋,大步走進衛生間里換了上去。
鏡子中的女人,面色雖然蒼白了點,可整個氣場依舊無比強大,落難的女王,依舊是女王。
她面上十分勉強地提起個恰到好處的笑容,轉個身就把那件化纖料子的病號服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里,沒再多看一眼她視為垃圾的東西,昂首挺胸,把海藻般的長發散開,風姿搖曳地走了出去。
陳嘉倩坐在大廳里,抱著自己侄子的筆記本,百無聊賴地坐著,四處張望著。
在她的印象中,醫院似乎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白色的牆壁和地板,瑩白色的燈光從四面八方落下來,牆壁前面一點的位置放著幾盆蔫蔫的綠植,有幾片葉子已經有點發黃了。
四下里,人群來來往往,每個人都低著頭只顧著走路,目光不往身邊的人身上多看一眼。
有年輕艷麗的女子,穿著粉色短裙,臉上化著精致得體的妝容,一雙眼睛卻布滿了血絲;有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禁止吸煙的標志旁邊,嘴里叼著一根雪茄,眉頭緊鎖地看著手上捏著的白色紙張,整張略帶油膩的臉朦朧在青白色的煙霧里晦明不清;有白發蒼蒼的老嫗,佝僂著可能再也直不起來的脊背,粗糙的手上提了個飯盒,飯盒的塑料蓋子已經毛糙褪色,就如同所有年老的人漸漸凋敝的生命。
每一個人都行色匆匆,腳下踩著別人的亡靈前進著。
他們無不搶奪著時間,與死神賽跑。
低垂著頭,讓別人看不清面孔,試圖用冷漠和暴怒來做成保護殼,與外界阻擋開來。
他們雖然拒人千里之外,卻一直籠罩著一層煙霧,那是一種深沉的、歡喜與絕望的交織產物。
陳嘉倩看著這一切,不由自主地想起來了陳年往事,那種失去的悲傷與絕望,她至今想起來,仍然會感覺到心痛。
不過心痛之余又有些欣慰,好在時過境遷,這麼多年都已經過去了,凌凌也長大成人了,也找到工作了,接下來能夠成家立業、穩固根基,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自己也算是問心無愧,對得起弟弟了。
這麼想著,陳嘉倩臉上掛著淡淡的、欣慰的笑意抬起頭來,不成想這麼一抬頭,笑容卻霎時間凝固在了臉上,喉嚨突然間似乎是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憋悶的發慌,卻吐不出來一個音節。
陳嘉倩的雙眸睜大,嘴唇和雙手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她的視线前面,出現了一個讓她不敢相信的身影。
陳嘉倩騰得一下子站起來,沒有考慮任何事情,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
興許是走過去的動靜太大,那人也轉過身來,四目相對,兩雙美眸都微微睜大了些。
陳嘉倩感覺到內心深處有一股無名火瞬間就竄了上來,可她還是面上硬生生地扯出個冷笑來,說出來的話每一個字都粘著冰渣子:“真巧啊,竟然能在這遇見你。”
張語綺看清了來人,亦是一愣怔,隨即嘴角勾起,笑得十分自然:“好巧。”
除此之外,再也不說其他。
陳嘉倩看著面前打扮的風姿綽約的女人,感覺自己的腦子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她現在這副模樣,就像是一座火山,臉上掛著千萬年都不曾消融的冰雪,心里卻沸騰著灼熱滾燙、氣焰撩人的岩漿。
腦海中突然就涌現出曾經的畫面來,這個女人,有什麼臉面!
究竟有什麼臉面出現在大眾面前!
在陳家遇見了極大的難題的時候,在弟弟撒手人寰、扔下尚未足月的陳海凌的時候,在自己吃苦耐勞忍辱負重地攢錢養家的時候,她已經不止一萬次地在內心想著,這個女人一定是已經死了,心里甚至還曾經難過和悲憫過。
可她卻萬萬沒有想到,在某一天,她打開電視機,正好看到了帝都的娛樂新聞。
她本來不是個喜歡看這種八卦娛記的人,十分自然地拿起遙控器打算換台的時候,手卻一抖,電視機上烈焰紅唇的女人,讓她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就像現在一樣。
那個女人,穿著一身十分得體的紅色拖地禮服長裙,化著高級而漂亮的妝容,纖細雪白的手臂,卻挽著別的男人的胳膊。
那個男人她認得,是帝都出了名的房地產商大亨,據說同時還經營著很多別的行當,是個很不好惹的男人。
他們兩人,怎麼會牽扯在一起?!
後來,經過反反復復的多方打聽,她終於得知,那個女人,已經不是了自己所熟識的那個善良大方的女人,現在的她,是郭深的唯一一個公諸於世的女朋友,是人稱血玫瑰的黑道一姐,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般的存在。
陳嘉倩至今都還記得,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那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原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擔心了這麼久的人,竟然是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還成了黑老大的女人,完全已經忘記了自己家里這個爛攤子。
哈哈哈。
那種笑到渾身發痛的感覺,陳嘉倩覺得已經深入骨髓,怕是這一生都將難以忘懷。
而現在,竟然在醫院也能遇見她,更氣人的是,這個女人看起來竟然十分淡然,似乎對自己的出現絲毫不意外。
陳嘉倩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打量著面前的女人,兩條手臂在胸前交叉起來:“現在的日子過的真是無憂無慮,錦衣玉食啊,要不怎麼說這錢真是個好東西呢,有錢能使鬼推磨,能讓媳婦忘了自己的男人,也能讓親媽扔了自己的骨肉,嘖嘖。”
一番話說得雲淡風輕,實則內心波濤洶涌。
張語綺淡淡一笑,臉色依然十分平靜:“你有事嗎?”
短短四個字,讓陳嘉倩呼吸一滯,原本一直壓抑著的情緒突然間就爆發了,抬起手來就要往張語綺臉上扇過去。
張語綺輕輕一側身子,看著陳嘉倩的巴掌落了空,纖長卷翹的睫毛往上一翹,剛剛畫好的紅唇勾起一個完美的弧度來,看了一眼險些站不穩的陳嘉倩,淡然地說:“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我男朋友還在樓上住院著。”
陳嘉倩站穩之後,聽清了張語綺說的話,險些笑出聲來:“原來是急著去見奸夫啊,怪不得呢,張小姐,我憑著咱們相識多年的交情勸你一句,女人,還是自愛一點的好!去找新歡之前,先把自己的屁股給擦干淨了!”
張語綺置若罔聞,沒再搭理陳嘉倩,轉過身就走開了。
陳嘉倩想要追上去,可是心底又彌漫起來一股子惡心的反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