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介很少表現得這麼強勢,特別是在自己的家眷們面前。
但這一次,他是真的火冒三丈:“我們人類部隊當中有喪屍作內應這件事,我已經通報給了國防部,各大軍區司令,全國的部隊領導……讓全部人都注意檢查,自己的部隊有沒有這種情況。就算不至於人心惶惶,也免不了會搞出很多事來。你這種行為是徹頭徹尾的間諜行為,即使在以前,戰爭法或者國際公約都不會保護你這種行為!”
見程子介大動肝火,別說兩位訪客,連屋內幾女都不敢出聲。
蕭玉梅見鍾美馨微微低著頭,似乎在考慮什麼問題而對程子介的話毫無反應,只得悄悄招手,示意大家進里間。
而她自己則在走進里間門口時回頭笑道:“你別生氣,他們這不是主動來找你說這個嘛。至少算個自首吧。”
程子介一愣,立即意識到,如果他們不是主動來找自己,還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才可能找出目標,甚至根本找不出來——他根本就沒往這方面想過。
既然他們主動找來,那確實不應該意氣用事。
所以便控制情緒,不再咄咄逼人地質問那平民領導人,而是平靜地問道:“所以,你打算怎麼解釋這些行為?”
對方畢竟也算是一位領導人,雖然剛來時憂心忡忡,然後又被程子介大發雷霆給震懾住而表現得有些畏縮,但此時卻像是橫下了一條心,反而硬氣了起來,坐直了身子,和程子介對視著,同時平靜地回答道:“首長,我一開始並不想這麼做。因為我一開始是反對和喪屍打的。因為我老婆的關系,所以我覺得人類應該有和喪屍和平相處的可能性。所以我一直反對和喪屍打。”
程子介想起,南關的平民確實分成兩派,而他是反對和喪屍戰斗的那一派的領導人。
只是直到現在才明白,為什麼他會極力反對與喪屍開戰了。
但程子介仍然覺得這種為喪屍作內應的行為不可接受,沉聲道:“好。既然你有這種想法,也有和喪屍交流的渠道,那你為什麼之前不來找我說出你的想法?”
對方無奈地嘆了口氣:“首長,我找過的。之前不是您,是另一位姓鄭的將軍。”
鄭少將?
自己確實回部隊才十余天,而在這之前,一直是鄭少將管事。
他做什麼了?
對方看了看程子介,見他以詢問的眼神看著自己,便皺著眉頭,一口氣說了下來:“首長,之前我們南關的平民和縣城的喪屍可以說是和平共處的,你看我們縣,活下來的平民算是比較多的對吧?男女比例也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就是因為沒有太多男人為了生存而損失掉。”
確實,南關縣比雙河縣幸存下來的人甚至都更多,對一個普通的內地小縣來說,幸存者數量幾乎是程子介所知道的最多的。
而且男女比例也是二比一——這一點可以說非常反常。
但程子介當初聽到匯報時,是在剛回部隊的時候,事情實在太多,所以只是當時好奇了一下,卻沒有深究,現在更是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
這些,現象現在卻有了合理的解釋。
程子介點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
於是那領導人便繼續道:“當時從北方撤回了一部分部隊,還帶著別的平民,情況很不好,急需醫藥,所以當時的首長決定把縣城打了,拿到縣城各醫院的醫療用品。我當時就堅決反對,去找了鄭將軍,說看能不能找個不用打的方式——我不敢直接說找辦法和喪屍談,這種事,我覺得沒多少人會信……像我們縣另一派的頭兒,我就曾經和他提起過這種可能性,他們都笑我是胡說八道……再加上我自己的老婆是喪屍,我為了我們的人身安全,就沒有敢透露詳細情況,只能承認我是自己胡亂想到的。”
程子介默默地聽著。
對方的邏輯是沒什麼問題的。
自己提出和喪屍談判,或者和平共處的可能性能被其他人接受,是因為自己異常的能力,也是因為自己現在的身份。
作為普通人,——而且他並非自己能與喪屍交流,而需要通過他老婆,這些行為是可以理解的。
對方見他沒有說話,便繼續道:“當時鄭將軍和現在的付長官還有另外兩位長官在吵架……沒有理我。我沒辦法,和我老婆說,看他能不能去找喪屍的頭兒,讓它們把縣城的醫院這些地方讓出來……妙琪,你告訴程首長發生了什麼吧。”
那女喪屍一直好奇地看著兩人交談,沒有插話。
直到現在,才笨拙地回答道:“我去找朋友,它們,也在吵架。因為有同伴,餓死了。還有北方新來的同伴。大家沒有一樣的想法。”
一切都對上了。程子介緩緩點頭,嗯了一聲。
於是那平民領導人繼續道:“然後付長官就帶著隊伍,在我老婆的同伴還在吵的時候,就把縣城打了。她的伙伴幾乎都死了。只有一個叫什麼——長官,我老婆說,它的名字,就是什麼這個詞——逃走了。然後我老婆很傷心,就說以後如果部隊有什麼動向就告訴它們,別讓它們死。我心里很過意不去,就答應了。”
程子介馬上道:“人類打死喪屍你過意不去,喪屍殺人你就過意得去?”
對方愣了愣,趕緊道:“首長!我老婆說,喪屍意見也不一樣的,不過都答應五天——不對,現在還有六天之內不會真正地攻擊我們的。長官,這段時間雖然喪屍知道我們的行動,但是部隊沒有傷亡的!對不對?”
這一點倒沒錯。
喪屍們在自己回部隊之後,確實沒有真正發起攻擊,雖然一直保持著包圍態勢,造成了許多阻礙,但沒有出現人員傷亡。
程子介仍然並不能完全釋懷:“那六天之後呢?”
對方毫不猶豫:“如果喪屍真的要和我們全面開打,我不會再這麼做。”
程子介注視著對方,片刻之後,緩緩地問道:“這些事情,你仍然應該向我報告。”
對方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找過好幾次鄭將軍的。他要麼是懶得聽我說,要麼是說我胡思亂想。最後一次還把我趕走了,說我再胡說八道,就要把我抓起來。我就不敢再找他了。”
按照那個鄭少將的行事風格,這種反應倒確實正常。
而且很明顯,他在一開始肯定是把自己當成和鄭少將一樣的人了。
對方委婉地證實了這一點:“我觀察了程首長這些天,覺得您和鄭將軍不太一樣,而且直到今天才知道您真的有和喪屍談判,以及將來和平共處的計劃,我老婆也從她的同伴當中知道了這些事,所以我們就來找您了。”
對方的小心可以理解。
老婆是喪屍這種事太過驚世駭俗,就連自己,剛聽到的時候也吃了一驚。
何況他人。
那麼,要這麼簡單地就算了嗎?
對他們的行為不再追究,直接讓他們走?
那又怎麼向部隊,向其他領導解釋?
程子介只好思索著回答道:“但是,你們的行為確實造成了很嚴重的影響……”
但他還沒有說完,那女喪屍就第一次主動加入了對話:“什麼說,它的朋友,真的,今天因為你的要求,放回了很多人類。它覺得,如果要求人類,放回我們兩個,肯定可以。”
喪屍們當中的消息傳播的倒不慢。
既然對方提起這個,程子介倒是難以拒絕。
真的在自己的要求之下,大方地放回了一百來人,根本沒有猶豫。
如果自己扣押這兩位不放,怎麼都說不過去。
也罷。
既然他們要去喪屍的族群,以後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威脅。
程子介雖然心中已經做出了決定,但至少要讓對方覺得是欠了自己一個人情才行,於是先笑道:“哦?你們知道和真的談判的人就是我?”
平民領導人注視著程子介,畢恭畢敬地回答道:“附近人類的最高領導。而且少了一個爪子,不是您還能是誰——啊,對不起首長,喪屍是這麼說的……”
程子介哈哈大笑起來:“這麼一說,還真是沒辦法推諉了?”他接著話音一轉:“放回這位喪屍朋友當然沒問題。但是,你是人類,而且觸犯了人類的法律。這是我們人類內部的問題。喪屍朋友也不應該干涉我們人類的內部問題。”
這一次,還是女喪屍搶著,有些激動地回答道:“我們知道。如果人類,要我們把同伴,給人類,也很難。什麼說,可以放走,它現在抓到的,全部的人類。有很多個!換他一個!”
除了真的,平原上其它的喪屍集群也都或多或少地挾持了一些平民幸存者。
這個叫什麼的家伙,當然也不例外。
但是,程子介沒想到,它們居然會為了一個人類給出這麼優厚的條件。
驚訝之下,程子介問道:“這個人,對你們來說,這麼重要?”
女喪屍看著那平民領導人,清澈的眼睛里流淌著程子介以前從來沒有在任何喪屍眼中見到過的,深沉的情意:“是的。對什麼,不重要。對我,很重要,是最重要的一個。對我重要,就是對什麼,重要。”
程子介愈發好奇,雖然或許有些無禮,但仍然忍不住問道:“那麼,他和你的同伴比呢?比你的同伴更重要嗎?”
女喪屍短暫地顯露出茫然。
但很快就作出了回答:“他是我的同伴。最重要的一個。”
竟然會有喪屍把人類看得比同類還重要。
程子介一時不知道該作什麼反應。
以前遇到的喪屍,即使和人類再親近……
不。
哈雷那家伙或許也是這樣。
鍾美馨對它來說,會不會比同類更重要?
雖然它離開了鍾美馨回到了同伴當中,但一開始它是不願意的。
而且同伴有很多,鍾美馨只是一個人而已。
也就是說,面前這位女喪屍,或者和哈雷沒什麼區別。
等等。
難道哈雷對鍾美馨也是男女之情?
想到這里,程子介嚇了一跳。
哈雷本身也是個女性的身體……
不對,形成喪屍意識的病毒是沒有性別的。
就算哈雷保存著記憶,那也是女性的記憶……
但是,如果那個女性身體的原主人,如果本來就是喜歡女性呢?
這又不是什麼稀奇事。
如今的年代,同性之間產生愛意都司空見慣了。
哈雷如果保留著身體原來的主人喜歡別的女性的記憶,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這里,程子介不由得頭皮發麻。
如果哈雷真的和面前這位女喪屍一樣,愛上了鍾美馨,那可怎麼辦才好?
但現在並不是吃醋的時候,一直沒有出聲的鍾美馨聽到女喪屍的回答,卻拋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你既然把這個人類看得比同類還重要,那麼,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是個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