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介吃驚地看著鍾美馨。
但她神色如常,美麗的眼睛里流轉著智慧的光芒。
顯然她想到了什麼,而不是無的放矢地提出這個問題。
那位平民領導人也很吃驚,倒是女喪屍,迷惑地看著鍾美馨,笨拙地回答道:“人類?不對。我知道,自己。不是人類的個體意識。我是,很多你們叫……病毒的,小東西,形成的,集體意識。”
鍾美馨輕輕搖頭:“你應該了解我們人類的身體結構。也知道我們人類的意識是怎麼產生的。我們人類,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也是集體意識——神經細胞形成的集體意識。”
這是一個程子介從沒想過的問題。
而且,其他人也明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除了兩位訪客,程子介其他的家眷們現在也圍到了里間門口,面面相覷。
鍾美馨繼續道:“難道人類的神經細胞和病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嗎?都是簡單的蛋白質結構,甚至結構上還有很多相似之處,……可是,單個的人類神經細胞會產生意識嗎?不,也只有神經細胞的數量達到一定程度,互相產生一定的聯系以後,才會出現意識。這個過程,和你們並沒有什麼區別。”
女喪屍茫然地看著她,喃喃自語般回答道:“我,不知道?好像是這樣。”
鍾美馨的表情也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我們人類和你們的意識產生的過程其實非常相似。我甚至覺得,我們會不會有同源性。”
程子介終於忍耐不住,喊道:“媽?你的意思是?”
鍾美馨仍然搖頭:“我不知道。但是,一開始我就很奇怪,為什麼這種病毒只感染有自我意識的生物。但現在看來,所有生物的自我意識,產生的途徑應該都是一樣的。這可能是關鍵所在。”
程子介抹了一把臉。
這確實難以想象。
人類和喪屍同一起源?
或者說,人類的神經細胞和喪屍病毒可以追溯到某個一樣的源頭?
他畢竟只是個高中生,馬上就明白自己的知識水平不足以深入思考這個問題。
那女喪屍當然更不明白:“我不知道?可是,我和你們,還是不一樣。”
鍾美馨微笑起來:“嗯。我只是想到了這個可能性。我覺得,如果在意識形成的途徑上沒有什麼本質區別的話,你是什麼,就完全是一個自我認知的問題。”
女喪屍更加迷惑:“我,聽不懂……”
“沒關系。”鍾美馨平靜地解釋道:“你應該沒有多少作為喪屍生活的記憶,相反,你的記憶幾乎都是作為人類生活形成的記憶。按理說,自我認知是基於自身記憶而形成的……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擁有意識就覺得自己應該是喪屍而不是人,我沒有那樣的體驗……但是,如果你沒有那種本能的感覺,你應該會把自己當成人類吧。”
這個問題,女喪屍倒是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好像是的……”
鍾美馨最後略帶無奈地笑道:“唉,我是誰這個問題,從來都是最終極的問題……不是一時之間能想清楚的。我也想不清楚。但總之,你看起來更像人類,你的記憶更多的是人類,你的生活方式,思考方式這些……都更接近於人類而不是你本能的認識。所以,我覺得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可能很重要。”
女喪屍認真地回答道:“我沒想過……我會想的。但是……如果以後我有問題,可以來問你嗎?”
鍾美馨沒有回答,而是轉向程子介,笑道:“程少將,你覺得呢?”
兩位訪客也一起看向程子介。
程子介知道鍾美馨問的是什麼。
他無法拒絕對方的條件,因為它們給的實在太多了。
於是便不再猶豫,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成交。”
那平民領導人馬上站起身來,對程子介鞠了一躬:“感謝首長。”
程子介點頭:“你想好了?真的要去和喪屍一起生活?要知道,可能只有你一個人。”
對方鄭重地回答道:“是,首長。本來我是想帶著她和人類一起生活的,可是……現在看起來太不方便了。”
程子介承認這一點。
而且,心里莫名地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因為這對奇怪夫妻的首選是和人類一起生活,並且做出了嘗試。
但如今卻選擇了離開人類,加入喪屍。
人類能接納喪屍一起生活嗎?
這對夫妻是特例,還是在其他地方也有類似的情況?
如果以後還有這樣的人和喪屍,會不會全部都選擇加入喪屍當中?
如果是這樣,那作為人類,實在有些尷尬和無趣。
所以,雖然並不是程子介的責任——他也不知道是誰的責任,但還是認真地說道:“我會盡我所能,推進人類和喪屍的談判與合作。將來我們和平共處的時候,你還是可以回我們中間。夫人如果有什麼問題,也隨時可以來探討。——我個人希望你們將來能回來。”
對方也鄭重地回答道:“謝謝首長。希望有這麼一天。”
程子介笑著擺手,示意他坐下,然後期待地看著他:“你們過去也好。人類當中,我是和喪屍交流的渠道,正在極力勸說其他人和喪屍和平共處。但我一個人能力有限,而且最主要的是,你老婆的同類當中好像沒有我這樣的角色,沒有和人類進行交流的嘗試,至今都是我單方面的努力。那麼,你們過去以後,也可以承擔起和人類交流的渠道的作用,還可以發揮影響力,盡量勸說那些主戰派放棄和人類的斗爭。——無論怎麼樣,你也不希望人類全部被喪屍滅絕掉,最後世界就剩你一個孤零零的人類吧?”
平民領導人筆直地坐回椅子,認真地聽程子介說完,深吸一口氣:“我之前沒想過這些事情……只想著帶我老婆好好生活。但是……既然首長這麼說,我……我試試看吧。”
“嗯,盡力而為吧。”程子介笑道:“那麼,兩位不會急著現在就走吧?明天早上,我要向其他人解釋一下你們的情況。到時候希望你們也能出場。——這件事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甚至有人開始懷疑自己身邊的戰友。有人又急著澄清自己的嫌疑。我必須把真相解釋清楚。”
平民領導人聞言,又一次緊張起來,抓起茶杯,把半杯已涼的茶一飲而盡,然後遲疑地看著程子介。
程子介平靜地微笑道:“作為附近地區的最高部隊指揮官,我承諾你們兩位的安全和自由。”
對方嘆了口氣:“謝謝首長。”然後又轉向女喪屍:“妙琪,你同伴那邊沒問題吧?叫什麼等到明天早上?”
她確實和人類還是有一些微妙的區別,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當然可以。明天早上,太陽升起的時候,什麼帶著人類,來還給你們。”
“好。”程子介站起身來,向客人們伸出了手:“那就這麼說定了。兩位,明天見。”
“謝謝首長。明天見。”平民領導人趕緊起身,雙手握住程子介的手,片刻之後,才終於表情輕松地放開,然後轉身走向門口:“那我就告辭了。”
“慢走。”程子介將客人送到門口,回身之時,就看到眾女已經呼啦啦地回到了外間。
但並沒有人說什麼,而是各自在思索著問題。
還是程子介笑道:“真沒想到。要不是他們主動上門,我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把她找出來。好了,總算解決一個心腹大患,我去和喪屍談判的時候心里也踏實了。”
蕭玉梅這才笑道:“那你一開始還那麼大的架子。別說他們,我們都有點害怕。”
程子介心情輕松,也懶得解釋,而是把矛頭指向鍾美馨:“這都怪我媽,發現了疑點也不告訴我。”
鍾美馨顧左右而言他:“麗馨,這下你應該接受現實了吧。他已經不是以前的小毛頭了。”
鍾麗馨也不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姐,你剛才和那個女的說的……到底該怎麼理解?那女的真的算是人?”
鍾美馨總算是認真起來:“我也不知道。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人和喪屍的界限,究竟是什麼?我以前覺得,認為自己是人的,就是人。認為自己是喪屍的,就是喪屍。但是現在看,這種想法可能也有問題。小傑,你見過的喪屍多,各種奇奇怪怪的都有。你覺得呢?”
程子介茫然搖頭:“我也不知道。從人到喪屍中間,好像有很多過渡階段。但是每個階段的標准好像又很模糊。可能我們和喪屍之間,根本就沒有什麼明確的界限。”
眾人思索片刻,都不得要領。
最後鍾美馨只能嘆口氣:“現在還缺乏資料,以後再慢慢研究吧。”
也只能如此了。
程子介笑道:“對。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研究一下誰陪我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