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完全出乎程子介的意料。
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
對了,剛才就聽付中校提起一句,他們雖然帶著炮,但知道喪屍群中有平民之後就沒有再開炮了。
也正是因為這句話,程子介愕然之下,才沒有躲開對方揪住自己衣領的動作。
否則,以他現在的身手和反應,絕對沒人能做到這一點。
但對方雖然用力搖晃拉扯,卻再也撼動不了程子介分毫了。
這位楊少將,自己剛去青陰軍區的時候雖然見過他,但並沒有多加注意。
他也表現得並不起眼。
直到現在,程子介才第一次認真打量起他來。
這位將軍外表上似乎並沒有什麼特色,普普通通的身高和體型,普普通通的中年軍人相貌,只有一頭短發根根豎起,像刺蝟或者炸了毛的貓。
一張臉漲得通紅,看不出本來的面色。
只有略帶凌厲威嚴的目光,讓程子介想起了嚴少將。
雖然被無禮地揪住衣領,但程子介並沒有任何生氣的想法,反而有些迷惘和悵然。
雖然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但世易時移,有些身份和立場已經調轉了。
現在的自己正坐在嚴少將的位置上,指揮著同一支部隊,做出了在別人看來也許是一樣的行徑。
而面前這個楊少將則如同小凌河河灘上的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認同與理解這樣的做法。
現在的自己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但那時的嚴少將是不是也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
或者說,嚴少將當時“認為自己不得不這麼做”?
無論事後證明這些做法是否正確,但作出決定時的當事人,或者是一樣的心理吧。
更何況,那些因為這樣的命令而死的人,是再也沒有機會知道為什麼了。
在那之後,程子介和嚴少將時而親近,時而疏遠。
最後嚴少將把部隊留給了他,兩人算是再無任何隔閡。
只有這一件事,是兩人心中的一根刺。
他們都沒有在對方面前提起過,嚴少將也從來沒有向程子介解釋過什麼。
直到這時候,程子介才覺得自己多少有些理解嚴少將了。
甚至理解了他最後為什麼要把部隊交給自己,他卻用一種看似完全不必要的方式撒手不管了。
責任實在太重,干系實在太大。
有太多兩難的選擇,有太多時候不管怎麼做都難免違心,而什麼都不做也一樣違心。
當然,嚴少將作為個人來說,算是了無牽掛,想要卸下這副擔子是很正常的。
但程子介卻不一樣。
他有很多牽掛,他知道自己必須扛著這副擔子,不能撒手不管。
所以,嚴少將可以不解釋,程子介卻會向所有人解釋。
他擡起左手,擦了擦臉上的唾沫,努力平靜地笑道:“楊師長,你好。重武器和轟炸機開火的命令,是我下達的。”
吉普車上此時也已經跳下兩位軍官,看著楊少將揪住程子介衣領的畫面,都是手足無措。
最後那位年長些的軍官走上前來,拉住楊少將的手臂,低聲道:“師長。快放手,這已經不是失態了。”然後又擡眼看向程子介,賠笑道:“程將軍,真對不起。我們師長一直脾氣壞得很,這也是實在沒人了,他才升上少將的。”
而程子介身後,剛從夜嘯背上回到地面上的三個小姑娘倒都是不怕事的。
她們也見過不少軍隊的首長了,更何況程子介現在也是個將軍,而且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看到這種場面自然是不干了,嘰嘰喳喳地就叫了起來:“大叔!你干什麼?”“放開大哥哥。”“大哥哥要是生氣了,你就慘了。”小淘氣更是直接衝到程子介身邊就想推楊少將。
程子介當然清楚,現在絕大多數的將軍恐怕都是災難後才晉升的,先是攔住了小淘氣,等安上尉一把把她揪走之後,才笑著拍了拍楊少將揪住自己衣領的手,笑道:“是的,我明白。我以前還只是個高中生呢。”
現在後續的部隊也靠近了,第一輛坦克頂上的艙蓋已經打開,一個坦克兵探出腦袋來,張著嘴巴看著這一幕。
這種情況下,楊少將自然再不能揪著程子介的衣領,不然就太難看了。
他只能甩開手,用諷刺的語氣冷笑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以前就聽說嚴將軍攻擊過平民,現在看來,程將軍倒是完美地繼承了他的風格。”
既然知道了,楊少將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表現出各種奇怪舉止以及現在的無理舉動的,程子介當然沒有一點生氣的想法,甚至心情大好,看著他仍然漲紅的臉笑道:“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楊師長才表現出了我當時還難以理解的行為。剛才我聽說您帶著一支小部隊離開,而且關閉了無线電的時候,還產生了不必要的想法。因為那個時候我剛剛才從喪屍那里得到了證實,我們人類當中有喪屍作為內應,給他們傳遞消息。”
楊少將聞言,本就漲紅未褪的臉頓時又變得像之前那麼紅,但他聽出了程子介的話弦外之音,冷靜了下來,沒有再作出什麼過激的舉動,語氣也恢復了平靜:“既然喪屍挾持了平民,我自然想帶著隊伍去找解救他們的辦法。靠近喪屍群的時候要避免意外的聲音驚擾它們,所以才關閉了無线電。”
程子介連連點頭:“嗯,嗯。我知道。我以前也是這麼做的。”
楊少將緊緊地盯著他,不再憤怒但仍然質疑地問道:“我也聽說過您以前種種救援其他部隊和平民的事跡。所以,這一次您在喪屍劫持平民以後,為什麼沒有想辦法救援他們?按照各種我聽說的事例來看,就算有夸大,您要是想救人,辦法肯定比我多得多。我就完全是無功而返。要不是喪屍突然停止了攻擊,我帶出去的人恐怕還會損失慘重。——等一下,您從喪屍口中得到了什麼證實?”
程子介嘆了口氣:“因為當時的情況不允許。”他看到付中校的指揮車正跟在第三輛坦克後駛來,笑道:“我也要詳細通報這次的行動,楊師長一起來吧。”說完便大步走向指揮車。
雖然一開始有些失去冷靜,但能在現在這種世界,能成為將軍的自然不會是真的意氣用事的人。
楊少將也不再多問,一招手,帶著兩位部下跟上了程子介。
現在這小小的指揮車內就擁擠得實在不堪了,幾個小姑娘都沒有地方坐,只能坐在夜嘯們的腿上。
但大家都知道程子介帶回的消息非同小可,不以為意,擠著坐下來之後,便一起緊緊地看著程子介。
程子介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注視,對指揮車內的通信兵道:“接通國防部。接通青陰軍區。接通我們留守機場的隊伍。接通一切有聯系的友軍。”
“國防部領導軍區領導一直在线,在等待部隊會師的消息。”通信兵一邊操作,一邊不停地報告:“北方軍區領導要求加入通話。”
程子介當然不會拒絕,馬上笑道:“請。請。”
揚聲器中馬上響起一個威嚴沉穩的聲音:“程軍長,你好。”
指揮車中的其他軍人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只有付中校湊向程子介,低聲道:“北方軍區司令郭上將。”
程子介倒並不太在意,只是禮節性地打招呼:“郭司令,你好。初次打交道,請多指教。”
對方也知道現在是非常時刻,平靜地回答道:“不敢。大家都等著你的消息,我們就別浪費時間了。”
程子介答應一聲,聽著越來越多的領導人加入通話,最後是秦司令的聲音:“程將軍,我這里有一個不情之請。”
不情之請?
程子介一時有些疑惑,但此刻他當然不會隨便拒絕,問道:“秦司令請講。”
秦司令的語氣倒平靜如常:“喪屍的大部隊已經進入橫嶺山脈,運動方向一直是繼續向南。前方的情況您很熟悉,是海源地區,雲慶地區,連山地區。現在雲慶地區的劉上校和連山地區的溫少將也希望能旁聽這一次報告。”
原來是他們。
程子介不由得想笑。
這是喪屍的壓力太大,顧不得臉面了?
當然,如果最終還是要和喪屍一戰,按照它們的運動方向,劉上校等人確實是首當其衝。
無論因為什麼,程子介仍然是不希望他們崩潰的。
自己和他們當然有賬要算,但那是另一回事,不意味著應該讓他們被喪屍淹沒。
而且就算自己拒絕,秦司令也會向他們轉達自己的報告,甚至直接把錄音給他們。
所以他只是大笑起來:“請。”
秦司令當然也知道程子介不會拒絕,笑道:“感謝。——把小劉和溫司令接進來。”
並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
也好。
否則程子介覺得自己會忍不住出言譏諷,甚至直接爭吵起來。
既然他們不出聲,自己就樂得清靜,問道:“各位領導都到齊了吧?那我就簡單報告一下報告這次的行動。時間不能太長,還有喪屍在等我去甄別和收容他們攜帶的平民幸存者當中的老弱病殘。”
他的第一句話就在平靜的湖面上造成了一陣波瀾。
程子介沒有回答一個接一個的問題,而是繼續道:“各位不要急,先從我下令用重炮和轟炸機攻擊攜帶著平民幸存者的喪屍集群這件事說起。我這個行為想必有很多人不以為然,甚至對我產生了很大的意見。我這里解釋一下我這麼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