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程子介的講述之後，通話頻道中安靜了片刻。
當然，青陰軍區的那些領導是知道和喪屍合作的前景的，他們應該還把這一信息有限地散播了出去，並且和其它軍隊的領導有過相關的討論。
比如郭司令就語氣平緩地說道：“老秦，你之前告訴我這件事，還問我有什麼看法。我剛聽到的時候挺震驚的，一時沒什麼頭緒。不過這兩天也消化得差不多了。現在我個人覺得這是一個積極的嘗試。無論剛聽到的時候覺得多異想天開，冷靜下來仔細想的時候覺得希望有多麼渺茫，或者實施起來有多麼困難，總歸是除了打生打死之外的另一種可能性。——多一個選擇總是好的。”
已經知道這個信息的，並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災難爆發已經過去這麼久，就算是再精銳的隊伍，再堅強的人，也難以避免疲憊。
倒不是戰斗本身的疲憊，而是“是不是要這麼永遠打下去”的不確定的前景給人帶來的心理疲憊。
古往今來的任何軍隊，在長時間的戰斗之後，厭戰情緒總是難以避免。
指揮官們往往會用“打完了仗以後怎麼怎麼樣”之類的許諾來對抗這種情緒，但現在這樣的世界，絕大多數人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打完的。
程子介帶來的消息，即使大多數人都將信將疑，或者可以說懷疑者居多，但至少可能是一個變數。
當然，也有很多人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這些人的表現就大多是震驚和茫然。
這很正常，程子介自己剛開始能和喪屍交流的時候，也難免會常常陷入恍然的不真實感當中。
更何況別人。
但這一部分軍隊領導也絕大多數表現出了對這一嘗試的支持，至少沒有人反對這種嘗試，甚至還有人敏銳地開始刷程子介的好感：“我這里這小部隊，各位領導怎麼決定，我們堅決執行就是了。”
“真是匪夷所思……我還有點不能接受……不過，如果海源野戰軍有什麼需求，我一定全力幫助。”
“程少將，聽說您在之前損失了您的直升機，我這里有富余的直升機部隊，這半年我也緊急培養出了一批飛行員。武裝直升機和運輸直升機都有。要不我先各派一個中隊轉場過去？”
程子介確實渴望有當初那樣調動直升機的能力，更希望在任何戰斗時頭頂上有聽從自己命令的武裝直升機，至少不要是敵人的。
但此時自己只是在原西機場稍作停留，很快就會再度啟程，不可能帶著直升機長途行軍，只能感謝了這份好意。
而這時也有些疑問開始出現，不過不是質疑：“程少將，我想了一下，剛才聽您的話，喪屍應該是分兩種，一種堅決要消滅我們人類，還有一種願意和我們合作。”
程子介想了想，沉聲道：“據我所知，至少有三種。一種本能地感覺自己的使命是消滅人類。一種沒有感覺到自己有什麼使命，這種比較復雜，有些很膽小，遇到危險就會逃走，甚至很害怕我們人類。有些是對現在同類缺乏食物逐漸餓死感到憂心忡忡，想解決這個問題，願意甚至渴望和我們合作——現在想想，它們應該是同一種類型，就是重視生存或者說物種的延續。最後還有一種，這種喪屍可能不多，但我遇到過，它們覺得自己的使命是保護人類。”
他話音剛落，馬上就聽見“啪”的一聲，似乎是有哪位領導用力拍了一下什麼東西，接著就喊道：“該死，我手下說的是對的。”
程子介趕緊問道：“怎麼說？”
“那還是病毒爆發沒多久的時候，我有一次派手下的隊伍去救援平民，帶隊的連長跟我報告說，這次遇到的喪屍好像不一樣，好像是它們把一批平民保護起來了……當時亂得很，也有很多人出現了心理問題，崩潰的不少……我也沒精力細想，沒當一回事，聽說他帶著平民撤離的時候那群喪屍遠遠跟著，我就派了火箭炮去把那批喪屍全炸上了天。事後還強制那連長休息了一段時間。——唉，後來他一次出任務的時候犧牲了，……我也沒機會再仔細問問他，和他道歉了……”
雖然覺得有些可惜。
但程子介明白這是當時人們的正常反應，沒什麼好指責的。
就像不能指責喪屍們，在了解“可能與人類合作”這一前景之前，殺死甚至吃掉人類這樣的行為一樣。
這種喪屍不多，但也不是個例。
另一個聲音則笑道：“我這里也有一群這樣的喪屍，我一直觀察著，以前只是覺得蠻奇怪的，也沒確定個所以然。既然是真的有喪屍會保護人，那我也放心了。”
還有些人更關心其中的核心問題：“我也收到過這樣的報告。前些日子我剿滅了一群匪徒，其中大部分人被我收編了。其中有人報告說有這樣的喪屍，不過匪首已經被我處決了，所以也沒得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連這種喪屍在哪都不知道——既然這種現象是普遍現象，那麼，程軍長，這三種喪屍，是不是同一物種？”
程子介想了想，有些遲疑地回答道：“我不確定——我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我覺得是。因為我和它們交流的方式是一樣的，它們互相之間交流也沒有障礙。而且它們的特征——怎麼說呢，不只是外表，主要是那種我描述不上來的感覺，它們的性格？——反正就是很難解釋，因為不管是什麼態度的喪屍，根據我打的交道來看，都是一樣的單純，一樣的坦率，不像我們人這麼千奇百怪，不像某些人這麼陰險狡詐。我沒有感覺到它們有任何不同。”
既然敢要求來聽程子介的報告，就說明他要諷刺的人心理素質足夠好。
他的話當然不會帶來任何反應，只有一些不明就里的討論：“病毒的變異？”
“和人種一樣吧。膚色什麼有差別，但是同一物種。”
“喪屍也有性格，有意思……”
現在肯定是討論不出個所以然的。
而直到這時，總算出現了對程子介的質疑：“不好意思。各位，我有個問題。從剛才開始到現在，我們討論的，和喪屍合作啊，喪屍的動機啊，還有其他的一些信息，都只是來源於程少將一個人的講述。雖然國防部和各大軍區領導都沒有疑問，但是這些東西太顛覆我的世界觀了。我……”
程子介知道，這麼多人，沒有一個反對甚至質疑的聲音反而不正常了。
甚至可以說，他在期待這種聲音。
所以他也沒等對方說完，就笑著打斷了對方因為在場的領導眾多而有些囉嗦的話：“我知道了。我也知道很多人肯定心里是很懷疑我報告的內容的。我自己剛開始也不敢相信。不過……這樣吧，我先拍一張照片，——小齊，能給各位領導傳送照片吧？”
一直負責保持通話的通訊軍官馬上回答道：“可以，軍長。”
程子介笑著點頭：“好。你拍一張我們車外公路上的照片，給大家看看吧。”
那軍官會意，從車窗探出身子，拍了一張照片。
給程子介看過之後，便傳送出去了。
程子介知道，有這麼一張照片基本上就夠了。
照片拍攝的是一段公路，公路上的一半停留著人類的軍隊，另一半則是密密麻麻的喪屍，雙方相距不過數米，有些地方甚至觸手可及，都保持著安靜，等待著下一步行動。
這種照片有一張就夠了。
眾人的反應令程子介非常滿意，笑著繼續道：“當然，一張照片說明不了什麼。我馬上還要去喪屍群中甄別收容那些它們同意放還的老弱病殘。如果有哪位覺得有必要，我可以叫人全程拍攝視頻。”
那個提出質疑的聲音多少有些變了：“夠了，程將軍。這張照片對沒見過這種場景的人來說太有衝擊力了。不過，我還是想看看程將軍是怎麼收容平民的——請程將軍不要多心，我只是好奇……還有點迫不及待。”
程子介笑道：“好，沒問題。老付，等會安排個人跟著我拍視頻。”
但新的問題也馬上出現了：“喪屍們知道我們當中哪些是老弱病殘嗎？”
程子介隱約猜到了對方的用意，但還是坦率地回答道：“那些有智慧的個體也缺乏這方面的知識。它們以前可是把我們當成食物的——你們會分辨碗里的肉是是不是老弱病殘嗎？出於邏輯，它們多少知道一些，比如那些認識我的喪屍，在最後一次看到我的時候，都會馬上關心地問我為什麼會少了一只爪子。而且我們人類當中的小孩，因為體型的原因，它們應該也大致能分辨。沒智慧的個體當然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恐怕只能靠我們自己甄別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聲音馬上期待地問道：“那您是否可以不加甄別，直接說它們挾持的人質都有問題，反正它們也不知道我們人類是不是有病。”
程子介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緩緩說道：“我不知道它們為什麼會突然開始劫持人質。因為據我所知，以前沒有喪屍使用過這種手段來對付我們。在我認識的喪屍當中，不管是敵是友，以前好像都沒有人質這個概念。”
雖然不明白程子介要說什麼，但通話頻道中非常安靜，大家都知道他要說的不是這個。
程子介停頓片刻，才繼續道：“同樣的，據我所知，喪屍沒有欺騙的概念。哪怕是那些最棘手最難對付的，和我們敵對的家伙，也並沒有欺騙過我們。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它們永遠不要了解到欺騙這個概念，至少，不能讓它們從我這里學會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