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會出現在這里的喪屍當然也是程子介的那些老相識。
它們一邊走，一邊高談闊論，連往日那種畏縮膽怯的氣質仿佛都蕩然無存，一個個看起來信心滿滿:“……可是，大的食物，人類說，要很久才能吃。幾百天。”
“我們，先吃小的，食物。五十天，六十天就可以吃了。”
“真奇怪。那種圓圓的東西，那麼小，里面竟然藏著會長大的食物。”
“哈雷，那種小小的動物，真的會變大嗎？變成你原來吃過的那種食物？”
接著，就是程子介最熟悉的那頭喪屍的回答:“對的，我吃過的。我在人類那里，每天都吃。”
看到這些熟悉的喪屍反而讓程子介滿心疑惑。
既然哈雷和它的小伙伴們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天興縣城，說明它們也參與了荒蕪對這里的攻擊行動。
但聽它們交談的語氣，並沒有流露出對人類的敵意。
相反，它們似乎剛剛還和某些人類進行過和平的交流。
當哈雷說起雙河的雞屁股時，更是明顯帶著憧憬與懷念的情緒。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些家伙討論的，正是關於養殖動物的知識。
大的食物可能是新金剛剛送來的那些牲畜。
圓圓的東西當然是雞蛋，雞蛋內藏著小雞，小雞會長大——這些知識，則只能由人類傳授給喪屍們。
也就是說，哈雷它們正在和人類進行某種合作。
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不是有某些誤會？
程子介剛才就看到荒蕪和丁薔薇正在進行合作，現在又加上哈雷族群。
以及他所見的，天興縣城現在的奇怪環境:喪屍好像並沒有造成之前想象中的大規模殺戮，很多原先生活在這里的人類幸存者仍然在縣城內活動，並沒有看出被限制自由的跡象。
人類和喪屍互相之間完全沒有表現出衝突和敵意。
就連何安靜也感覺到了情況不對，放下手中的望遠鏡，轉過臉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詢問地看著程子介。
程子介只好皺著眉頭，搖頭示意自己也搞不清楚狀況。
這些喪屍的意圖，怎麼看都是要和人類合作。
既然如此，它們又為什麼要違背約定，攻擊天興縣城的人類幸存者？
還是說，它們本來確實想攻擊甚至屠殺人類，卻在攻擊成功後被丁薔薇說服，轉而展開了合作？
丁薔薇有這樣的本事嗎？
程子介遠遠地看向政府大樓門口的那一襲醒目的紅衣。
俏立的身影正被明亮的斜陽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輝，如同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比以前任何一次見到她時都更加奪目。
但即便她如此出色，程子介心里也清楚，“是丁薔薇說服了本來打算攻擊人類的喪屍們，轉而和人類合作”這種猜測的可能性實在太低。
從時間推斷，丁薔薇即使學會了圖形語言，也並沒有機會找到合適的智慧喪屍進行實踐和練習。
要她立刻使用這種語言進行復雜的談判，其難度恐怕不是人力所能。
更重要的是，她還需要在攻擊中先遇到荒蕪，或者哈雷族群中也學會了這種語言的喪屍，才有機會開始交流。
而在這之前，她首先要在攻入天興縣城的，無數沒有智慧的喪屍面前活下來。
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
在幾百萬喪屍的攻擊之下，天興縣城內的混亂與危急程度可想而知。
就連這里的領導層都幾乎損失殆盡，袁領袖僅以身免，智囊也葬身於此。
所以，程子介只能苦笑著搖搖頭，承認這種猜測太過天真幼稚。
即使是刻意安排——哪怕是智囊的安排，他肯定也不會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去策劃行動。
還是有什麼自己沒想通的關竅。
如果是往日的程子介，肯定已經按捺不住，直接現身，向哈雷和丁薔薇問個明白。
但此時此刻，他卻強行按下了這種想法。
畢竟，如果喪屍們萬一真的有敵意，或者什麼自己沒想到的目的，這里是幾百萬喪屍重圍之中，那可沒有任何人救得了自己了，——核武器當然也不行，而且最不行。
不要輕舉妄動。
程子介一邊深呼吸，一邊反復告誡自己。
這時哈雷它們遠遠地看到佇立在政府大樓門前台階上的丁薔薇，便大呼小叫地蜂擁而上。
那架勢，如果程子介不了解真實情況，肯定會以為它們是去攻擊丁薔薇的。
這些家伙呼啦啦地圍住丁薔薇，爭先恐後地亂叫，還伴隨著亂七八糟的比劃。
即便是丁薔薇也招架不住，趕緊拿出一套平板和色塊，然後才能有條理地和這些家伙開始交流。
又是小半個小時後，無聲的交流總算告一段落。
哈雷和小伙伴們安靜了下來，一齊期待地注視著丁薔薇。
而丁薔薇收起那套交流工具，轉身向大樓內喊道:“老王。”
一個中年男人應聲跑了出來。
雖然未曾謀面，但從衣著，動作與氣質來看，應該是以前這天昌幸存者群體當中的底層人物。
這男人一直跑到丁薔薇身前，弓著腰，謹小慎微地說了兩句。
他的聲音壓得如此之低，以至於程子介都沒聽清到底說了什麼。
受壓迫久了的人都很難適應新身份的轉變，更何況這對他們來說完全是一場驚天巨變。
現在的新環境對他們肯定也是匪夷所思:女性領導人，喪屍，以及突然失去的枷鎖。
所以這個老王看起來並不是那麼出色的人物，一舉一動更像是還沒睡醒。
當然，無論是早有預謀，一手策劃，還是僅僅利用了喪屍進攻的機會，丁薔薇這次反殺肯定都非常倉促。
她以前的姐妹們早已星散流離，她肯定是實在無人可用，才臨時找了這麼些人協助自己。
但這個年輕女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優秀。
這段時間的遭遇似乎並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影響，又恢復了程子介第一次路過洪岩鎮時看到的，那種令人心折的形象，沉穩而溫和，而且不失威嚴地吩咐道:“老王，把腰挺直了。你現在還怕他們不成？好了，把他們帶出來，然後你帶著他們，跟這些朋友去養雞場。以後這些人就交給你負責了。”
老王似乎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境遇，呆呆地愣了片刻，才僵硬地挺直了身子，提高聲音回答一聲:“是，大姐。”然後轉身跑向政府大樓背後。
於是程子介也暫時放下了現身的打算，決定再看看情況。
他沒有等太久，幾分鍾之後，老王就再次從政府大樓另一邊繞了出來，身後帶著一小隊人，數量大概在五十上下。
這一次，程子介總算是看到了幾張有印象的面孔。
有一個應該是猛將兄手下的隊長，另一個是程子介和袁領袖一起吃飯時，帶著幾個人安排桌椅餐具的家伙。
還有一個，程子介記得在當初去雙河邀請自己的那幾個使者當中。
簡而言之，這一百余人大概都是天興原先的中下層干部。
從現在他們身上的衣著之類的細節也能分辨這一點:他們穿的衣服可比老王精致多了，身體狀態也好不少——一個個白白胖胖，和黑瘦的老王看起來就是兩種人。
當然，精神狀態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些人或者鼻青臉腫，或者一瘸一拐，神情也都帶著恐懼或者萎靡不堪。
還有人一臉都是聽天由命的絕望。
只有幾個和老王以前的身份差不多的人看管著他們。
而這幾個看守甚至都沒有攜帶真正的武器，他們手中的木棍之類最多只能維持一下隊伍秩序——或者體罰一下不聽話的人。
當然，肯定不是因為他們沒有武器，而是現在的天興縣城內完全不需要武器。
丁薔薇通過與喪屍的交流與合作，已經徹底掌握了這里的權力。
就算那一百多人能反抗寥寥幾個沒帶武器的看守，又怎麼反抗近在咫尺的，成群結隊的喪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