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多久,便見到劉芳華在風紫婷與徐苞的陪伴下走來,隨著來的還有守在劉芳華身側的劉冥。
劉禮有些意外的說:“冥六叔也來了?”
“我可不是來幫你的。”劉冥哼了聲說。
“豈敢。”劉禮微笑說:“冥六叔不僅贈刀、幫我帶出了徐定疆與芳華侄女,而且手下高足還願意投入我軍,已經幫了太多忙了。”
“他們不投入也不行。”
劉冥哼了一聲說:“他們功力不足,不能離都城過久,只好聽你使喚……你也不用拐著彎兒提醒我,我知道還欠你一件事。”
“六叔言重了。”劉禮目光轉過劉芳華,點點頭說:“芳華,好久不見。”
劉芳華還沒回答,劉冥已經搶著說:“禮老二,我們先前已經講妥了……”
“當然。”劉禮搶著說:“若芳華願意隨著六叔,我便不插手。”
“很好。”劉冥閉上嘴,向後退了兩步。
劉禮再度轉向劉芳華,臉上露出苦笑說:“芳華,你一定怪二叔這麼做吧?”
劉芳華冷著臉,哼了一聲沒說話,劉禮嘆了一口氣,苦笑說:“說老實話,若非情勢逼人,我也不會這麼做。”
“別假惺惺了。”劉芳華冷著臉說:“若想要我背叛父皇,那是妄想。”
“我自然明白。”劉禮點頭說:“大哥雖然耳根子軟、見事不明,總也不算壞人,何況又是你的生身之父,你對他效忠是正常的事。”
劉芳華頗想反唇相譏,但劉禮所說的“耳根子軟、見事不明”八字,劉芳華卻又打從心底同意,以她個性,總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劉芳華只能咬咬牙,緊閉上嘴。
“我找你來,是想與你談件事。”
劉禮功力本深,經過這段時間的調養,他覺得體力漸復,於是勉力坐起身說:“我知道你與白浪感情深厚,只要你願意撒手不管,我也不會強要你的協助,只要別阻攔白浪助我,我願玉成你與白浪的好事。”
劉芳華畢竟臉嫩,聽得劉禮這番話,整張臉立即紅了起來,她一跺腳,正待轉身離開,卻聽劉禮接著說:“且慢,無論我與大哥關系如何,我畢竟是你二叔,我也希望你好,難道你真的希望修習‘幻靈大法’?”
越說越不像話了,當著自己的面要劉芳華毀諾?劉冥的臉色本就不好看,現在卻是更陰陽怪氣了,他往前踏步說:“禮老二,你這話……”
“若芳華願意,這便是我求六叔的第三件事,這可與劉氏內斗無關。”
劉禮打斷劉冥的話說:“能讓芳華與白龍將終成眷屬,不也是一大樂事?”
劉禮這麼一說,劉冥可就不好說話了,他哼了一聲說:“芳華丫頭,你若是自己放棄了,日後可別後悔。”
劉芳華壓根也不願意學那鬼“幻靈大法”,問題是自己真的要嫁給白浪嗎?
就算自己不插手,白家人加入劉禮部隊,日後攻破都城,自己的良心難道過得去?
當時會願意隨劉冥脫困,一大半也是因為劉冥表示將遠離凡塵,不再涉入劉氏內斗,自己才動了跟隨劉冥的念頭,否則看著白浪率軍攻打自己父親,自己如何能承受?
沒想到現在劉禮居然提出了這個建議,不但讓自己名正言順擺脫當日與劉冥的承諾,還能嫁給白浪……
想到這里,本已紅透雙頰的劉芳華更是渾身燥熱,那時的輕憐蜜愛、海誓山盟,難道還能重現?
這是真實,還是幻夢?
但他們畢竟是父親的敵人,自己若是真的嫁給了白浪,揹個萬世罵名還不打緊,但自己難道能原諒自己?
想到這里,劉芳華泛起紅潮的臉,霎時又白了下來。
劉芳華心念一轉,心里又想,情勢已經十分明顯了,父親的敗亡已在眼前,自己一個人是無法扭轉這個局面的,那何不……
何不索性便聽了二叔的話,還能與白浪相守到老?
想到這,劉芳華的心驀然撲通撲通的跳得更快了。
劉芳華臉色忽白忽紅,正怔忡的時候,劉禮也不催促,只低聲向風紫婷吩咐了幾句話,下了幾個調動部隊的命令,但他的目光依然望著劉芳華的神色,臉上都是關切的模樣。
劉冥眼見不對,想了想連忙開口說:“芳華丫頭,做叔祖的一直沒時間向你解釋‘幻靈大法’的妙用,這就趁便向你說說……‘幻靈大法’藉藥物與人體的奇異本能,能不藉內息的引注,便能達成與天地能量相通的狀態。但不只是引能入體、以內息的模式施用而已,這種與天地能量相通的方式,可說是無中生有、溝通多於利用,能憑借著天地間大部分能量的協助,做出許多你無法想像的事來。”
劉芳華這時正心亂如麻,哪里聽得下劉冥的自吹自擂?何況劉冥不擅長自我吹噓,說來也不見得多動聽。
劉冥眼見劉芳華臉色不對,連忙接著又說:“我那幾個徒弟功力不足,縱然修練成功,還是不能達到辟谷、服氣、長生的境界,但總也達到不老的狀態,你現在功力已經如此,叔祖敢保證,你日後的成就當在叔祖之上……”
當劉冥聒噪不休的時候,四周的人自然而然一面聽,一面看著劉芳華,不知道她會不會舍“幻靈大法”而就白浪,又或是做出相反的選擇?
其中最關心的,自然是相距不遠的白家一群人,尤其與劉芳華私交不錯的白玫、白敏更想聽聽劉芳華如何回答。
白玫見劉芳華難以答復,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同情,若有人要自己老實回答,自己願意選擇徐定疆或是白家,恐怕也是難以決斷吧?
白玫望著臉色泛白、昏迷不醒的白浪,驀然想起了許久未見面的白靈,她臉上露出了苦笑,白靈選擇留在東極城地底,不也是一種無奈?
浪大哥啊浪大哥,你可明白小靈的心情?
聰明如白玫,早察覺白靈對白浪有絲莫名的情系,但除了同屬白氏之外,兩人輩分差了一輩,更是一大鴻溝。
白靈選擇離開三個月,是逃避還是決斷,白玫也拿捏不定。
白靈看來柔順,但若是拗起來,可是誰也搞不定她,她做了這樣的選擇,也算是夠聰明、夠委屈了。
白玫從劉芳華想到白靈,正神馳東極時,忽聽得劉芳華似已決斷,緩緩的說:“無論白浪或是二叔,對父皇來說,你們都是叛賊……我寧願隨著冥堂叔祖浪跡天下,與草木同腐,也不會屈從事賊。”
這可是當面罵人,周圍的官兵臉色都難看起來,連剛剛對劉芳華頗有回護之意的風紫婷也沉下了臉。
劉禮面色微沉,還想開口時,劉冥卻是少見的哈哈一笑,驀然帶著劉芳華緩緩的往空中飄去,一面大聲說:“既然如此,我便把芳華丫頭帶開,省的你們彼此看了惹厭……”
話未說完,劉冥周身氣流一陣激蕩,又是朦朦朧朧看不清楚,過不多久,兩人一起消失在空際,無影無蹤。
牧固圖紀元 一二○一年十四月二十日
清晨,曙光乍現,數千名脫袍曳甲、狼狽萬分的士兵,一面不斷的回頭張望,一面勉力拖著沉重的腳步,翻過又一座的山頭。
一路上,只要是草木掩映,雀鳥驚飛,都使得部隊人心惶惶,提心吊膽。
這些士兵,不知為何都沒有騎乘著龍馬,經過了一整夜的奔馳,想當然速度實在快不起來,眼見又翻過一座山頭,下方出現了一片頗為濃密的林地,領頭的一個雄壯年輕人回過頭說:“傳下令,到了林中便休息。”
他身後有幾個指寬的傷口,雖然已經止血,但皮肉外翻的口子看起來似乎也不像是輕傷,不過他倒依然頗有精神,回過頭,讓部隊一個個從他身旁穿過。
“啟稟安國使。”渾身傷疤的一個中年漢子走到他身側,臉上掩不住疲態的說:“這里安全嗎?”
“唐管帶。”被稱做安國使的年輕人搖搖頭低聲說:“我們雖利用龍馬引開對方的追兵,但東方活路只有這一條,他們早晚會追上來。”
唐管帶沉吟片刻,似乎想說什麼又忍了下來,轉過頭率領著部隊上下移動,隱入密林之中。
安國使與唐管帶,正是徐定疆與唐靈兩人,徐定疆率隊南奔,若是一路順暢,本無須奔出半日便可返抵都城,但在敵方不斷追殺下不得不繞個大圈子的徐定疆部隊,移動的速度自然而然延遲下來。
而為了阻攔敵軍,徐定疆一路上還設了兩、三次埋伏,殺退了幾次追來的習回河軍,到最後眼見敵軍匯集的越來越多,徐定疆不得不忍痛棄馬,讓龍馬群誘導追兵錯誤的方向。
經過一夜的奔逃,除了原先的唐靈、锺名古、袁業家之外,這批部隊還會合了吳平、杜給兩人的部隊,算算已經匯集了七千余人,與原有部隊相比,到這里的不到十分之一。
至於趙才、墨琪、夢羽等人卻一直沒有見到。
而身負重傷的池路,在一路倉皇奔馳下,不知何時已經斷氣,锺名古得知時有如瘋了般的想回頭衝殺,若非徐定疆阻住,只怕又多賠一命。
锺名古等四人所帶的官兵約莫兩千多人,唐靈的則是千余人,剩下的近四千人則是一路上逐漸匯入而來,將領早已不知去向。
本來唐靈從東極城只帶了五百心腹來,其他的都是都城部隊,只不過在出戰之前,徐靖已經囑咐數位管帶聽從唐靈的領導,這才能有這麼多人跟著唐靈衝出那片亂局。
所以現在徐定疆的部隊中,除了唐靈、锺名古等五人之外,還有三名原屬都城的管帶,論起經驗,雖比锺名古等人豐富,但說到武功,最多是伯仲之間,所以除了徐定疆外,唐靈自然而然的成為第二號人物。
這一夜,徐定疆領著部隊劃過一個弧度,先順著都城東北面起伏的丘陵南奔,直到繞過了整片丘陵地,進入了都玉山北緣密林,這時部隊才敢稍作休憩。
不過是奔了整整一夜,對練武有成的人來說,本是小事一樁,但先經過了數小時的鏖戰,再經過一整夜的奔波,除少數的幾人之外,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經累得不成模樣,到了林中,許多人扔下刀劍,整個人癱在地面躺平,一副累斃了的模樣。
唐靈比徐定疆先進入林中,看到這個情形,他雙眉一皺,目光巡了巡。
眼見一個頗為粗壯的管帶四平八穩的躺在地面,他緩步過去,輕輕踢了那人一下說:“起來!”
無巧不巧,那人正是滿肚子怒火的锺名古,他緩緩睜了睜眼睛,見唐靈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哼了一聲說:“少來煩老子。”眼睛又閉上了。
唐靈臉色一沉,腳上用勁再一踢,一下子把锺名古踢翻了個身,一面加重聲音說:“快起來!”
居然敢踢老子?锺名古哪里受得了這種氣,翻了兩滾的他驀然蹦起,拔刀就向著唐靈劈了過去。
這小子好大的膽子!
唐靈微微一怔,他雖然也不過是管帶,但在多數官兵的心中,已經把他看的與龍將差不多了,現在一個年紀輕輕的管帶居然敢對自己無禮?
唐靈橫身一閃說:“還不住手!你想受軍法?”
唐靈這麼一閃足見功力,锺名古眼看著砍不到對方,加上對自己同僚動刀本是重罪,他紅著眼睛怒視著唐靈,破口大罵:“你算什麼東西?”
唐靈哼了一聲說:“要你的部下坐起來。”說一說完,唐靈理也不理锺名古,轉身就往回走。
這般瞧不起自己?锺名古怒吼一聲,又要揮刀直劈,但見唐靈背對著自己,舉起刀的锺名古憤憤的說:“你給我轉過身來。”
這一下,連唐靈的手下們都看不過去了,立即有幾個人奔了過來。唐靈揮手阻住自己手下,臉一沉,身子半轉過來,冷望著锺名古。
锺名古正要揮刀時,一樣渾身狼狽的杜給、袁業家兩人已經聞聲趕來,連忙阻在兩人之間,袁業家拉住锺名古,杜給轉過身向著唐靈施禮說:“唐靈管帶,我們突逢好友過世,失禮莫怪。”
原來這人便是唐靈,锺名古楞了楞,這次徐靖帶軍,特請隨劉然返都的東極四大管帶配合領軍,锺名古早已聽聞對方的威名,只沒想到自己就是被其中之一踢了一腳。
唐靈目光向著三人打量打量,臉色緩了緩說:“你們是南角城來的部隊吧?”
“正是。”杜給客氣的說:“我們的經驗不足,還請唐管帶多指點。”
唐靈不冷不熱的說:“部隊困乏,一躺下就起不來了,他們若還想要命,最好別死賴在地上。”
“多謝唐管帶提醒。”杜給回望了锺名古一眼,見他似乎也冷靜下來,不過仍紅著眼睛,杜給回頭擠了擠眼說:“锺名古,向唐管帶道個歉。”
锺名古哼了一聲甩開袁業家的糾纏,回過頭罵自己部隊:“你們還不起來,要老子一個個踢起來嗎?”畢竟還是不肯道歉。
唐靈也不計較,轉身要走時忽然又回過頭來說:“這場戰役不知死了多少人,誰無親友?若不是為了存活的人,安國使又豈會留在這里?你們還算是南角城的部隊嗎?”
杜給與袁業家對望一眼,兩人自然而然的轉頭望向徐定疆,只見徐定疆一個人孤單的坐在一株倒下的大樹上,目光眺望著遠方,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這兒的爭端,反倒有幾分索然、茫然的感覺。
杜給與袁業家這才猛然想起,南角城的撐天巨木徐靖已歿,徐定疆該是最感悲痛的人,但他仍暫時放下了仇恨,領著這隊敗兵逃遁,說起來,最難受的該是他吧?
锺名古雖然轉身走開,但唐靈的話依然一字一句的聽在耳中,他自然而然的也把目光轉向徐定疆,當時若不是他攔著自己往回殺,只怕這時自己也已到黃泉找池路拼酒去了──這麼一時快意固然簡單,但這些跟隨著自己的士兵呢?
自己卻是從沒想到過。
驀然間,锺名古心中涌起一股慚愧的感覺,但他雖脾氣暴躁,卻也不像過世的池路這麼直性子,要他過去向唐靈陪罪是說不出來的,他只悶悶地到一旁坐下,再也沒說一句話。
唐靈離開後,這時吳平才緩緩的踱來,袁業家忍不住抱怨說:“吳平,你也不快些兒來幫忙,剛剛我差點拉不住老锺。”
“不拉也沒關系。”吳平漫不在乎的說:“東極城唐靈管帶好大的名頭,老锺砍不傷他的。”
“這是什麼話?”袁業家瞪眼說:“軍旅中嚴禁私相斗毆,你想讓老锺吃板子啊?”
“吃吃板子腦袋說不定會清楚些。”吳平遠遠望了望徐定疆,難得的嘆了一口氣說:“沒想到王爺竟……這次事情鬧大了。”
“趙才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杜給心知徐定疆坐的雖遠,但這點距離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他有心轉過話題說:“他不會也出了事吧?”
“他倒好了。”吳平搖頭晃腦的說:“王爺安排他和那兩個嬌滴滴的管帶作一路領兵,可算是做鬼也風流。”
反正吳平口中一向沒有好聽的話,杜給他不理會他,轉過頭說:“到了這兒,小王爺似乎是松了一口氣,也沒什麼吩咐……”
“去問問吧?”袁業家眨眨眼說:“咱們索性直接回南角城,眼看都城就要陷落,我們還回去做什麼?”
“有這麼容易就好了。”杜給搖搖頭,口中留著一句話沒說……南角王妃陳晶露可還在都城,徐定疆會這麼回南角城嗎?
“小王爺不會是太傷心了吧?”袁業家跟著又擔心的說:“他怎麼一直沒說話?”
自徐靖過世,他們被徐定疆所救後,過去的小仇小怨早已不值一提,袁業家自然替徐定疆擔心起來。
沒想到這時遠遠的徐定疆卻驀然站起,招手說:“唐管帶。”
“是。”唐靈快步趕了過去,施禮說:“安國使有何吩咐。”他並非南角城部隊,與徐靖、徐定疆也不相熟,自然而然以官階稱呼徐定疆。
徐定疆目光向著東南望,一面說:“那個方位有人向這窺伺,看樣子該是比我們快一步的逃兵,你估計是哪一方的部隊?”
唐靈一怔,目光向東南望去,卻是什麼身影也瞧不見,唐靈皺皺眉說:“能將散亂敗兵糾集成隊,除了南蘇他們幾個外,我倒想不到別人,這麼謹慎的觀望……若非敵軍,就該是孟啟管帶。”
“那個胖子?”徐定疆雖仍懶洋洋的點點頭,但臉上卻不見常掛的那一抹笑容,只聽他緩緩說:“他要先看看我們值不值得投靠?”
這年輕人實在聰明,唐靈微微一怔,點頭說:“安國使明察。”
“隨他們去吧,部隊移動。”
徐定疆向著四面一揮手,比出手勢,四周圍的部隊不得不一臉愁容的站起,整隊成一小隊一小隊的陣型,向著東南面移動。
行出沒有多遠,部隊後方驀然傳來一長一短兩聲梟鳴,徐定疆微微一怔,揮手比個加快的手勢,部隊的移動腳步立即增快,幾乎是慌不擇路的往前直趕。
其實,也不須徐定疆催促,聽到梟鳴,人人都知道那是後方的斥候傳來的消息,告知有敵方的部隊逐漸接近;以訊息來分辨,對方距部隊尚有一段距離,但若是這麼緩緩的趕,總會被追上,誰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眾人自然加快了腳步,也顧不得好不好走、是不是一腳高一腳低了。
奔到了這種地形,杜給等人才明白了徐定疆棄馬的緣由,龍馬腳生肉蹼,特別適合在原野、丘陵奔馳,在這種高低不同的地方,龍馬的肉蹼有時還沒處落足,未必比兩條腿快。
對方追來的部隊必定是騎乘著龍馬,到了這兒,他們單是處理龍馬就得頗費心神。
又奔出十數公里外,到了密林的深處,身後一直沒再傳來警示的梟鳴,看來暫時是安全了,眼看著前方出現一片寬約七、八公尺的小溪流,向著東北面蜿蜒流過,與眾人的去向恰成垂直,看來是發源自都玉山的小溪,前方的部隊忍不住緩下了腳步,回過頭偷望著徐定疆,看他會不會發令暫歇。
徐定疆一面望著南方的都玉山,一面下了號令,讓部隊取水片刻,但不得休息,依然要往東南趕。
這下官兵們可有些竊竊私語,若要回都城,到了這兒,就該轉向往西了,再往東南,莫非要繞過都玉山?這下可得多花個一整天。
锺名古等人反而懶得問了,他們經驗十分豐富,徐定疆一肚子鬼主意,誰也猜不透他,到了這種時候,聽他的准沒錯。
唐靈可沒這麼有信心,但這一路走來,徐定疆幾次的判斷都沒出什麼差池,加上兩人畢竟不熟,唐靈也不是個多話的人,他也就悶不吭聲,領著部隊取水移動,不過若剛剛真是孟啟在前方,想來他必定轉向西進,兩方暫時是會不上面了。
往東南走,雖然沒正面迎向都玉山,地勢卻也是越來越高,部隊移動的速度自然慢了下來,何況經過了一天的殺戮、整夜的奔馳,除了少數的幾人外,大多數的士兵都已經力竭。
到了這時,心里暗罵徐定疆的人自然越來越多,看來徐定疆是打算領兵繞出,等過了東極河之後再轉向正南,直回南角城。
想到這里,唐靈可有些耐不住了,去南角城不打緊,但這可不是臨陣脫逃嗎?
這麼一來,若日後追索,自己可也逃不掉一個從犯的罪名,再怎麼說也該與自己商議一番才合理,唐靈正想追上徐定疆詢問,卻見徐定疆驀然一個騰身,倏忽間往前直掠出了數十公尺,直翻到了前方一個四十余公尺高的山壁之上,四面打量著形勢。
這下不只唐靈詫異,大部分的部隊也是一頭霧水,但更多的人是欽羨,自己已經累得全身乏力,徐定疆居然還能一翻飛上四十余公尺,顯見功力深厚,難怪當時能把左督國王陳康打得逃命。
不知不覺間,徐定疆已經成了這個部隊的主帥,雖然未經正式授命,但徐定疆無論是功力、官銜,都是這七千部隊之首,而這群部隊原先的主帥又是徐定疆的父親,加上徐定疆領著大家殺出重圍,感激的人自然不少,所以見徐定疆突然躍出,眾人自然而然的停了下來,目光遠遠望著徐定疆。
唐靈則更是糊塗,他早已派出斥候四面查探,若有大批敵人埋伏早該知道,但若非如此,徐定疆為何突然衝出去?
徐定疆四面環視一下,忽然回過頭,比了個暫停的手勢,跟著身子突然一降,隱沒在山壁後不見了蹤影。
這瘋子又怎麼了?
杜給等人面面相覷,弄不清徐定疆哪里不對勁,過了片刻,卻見徐定疆驀然從偏西方數百公尺外的一處山腳冒了出來,招招手要眾人向那里前進。
等眾人越過山腳,卻見到一個有些狹隘的上升小徑,路寬最窄處不過半公尺,亂石處處,山徑十分難以攀爬,這下子,暗罵徐定疆的人突然增多,唐靈等人更是莫名其妙,只好咬著牙爬山。
還好這段坡道並不長,只約莫七、八百公尺,沿著坡道高度約七十余公尺,說起來也不算險坡,只不過狹道兩面、山岩縱橫,看起來有些險惡。
上到了坡頂,是一塊不算小約台地,徐定疆一連串的號令發下,總歸起來,就是在這片山坡上建立起防御工事,似乎打算待了下來。
唐靈這時再也忍不住,他雖仍依照徐定疆的命令,分派了隊伍四面干活,但他本身卻走到了徐定疆身側,想向徐定疆詢問這麼決定的理由。
同時,杜給、锺名古、吳平、袁業家還有另三名管帶也帶著一肚子疑問過來,不明白在這里會遇到什麼敵人。
眾人一匯集,目光自然而然的集中到唐靈的身上,彷佛該由他提出問題,唐靈一揚眉,目光集中在徐定疆身上,卻是不開口說話。
果然徐定疆也不等他發問,轉過身開口說:“我只是試試看,若真有人追過來,半日內便會抵達;若真的沒有,我們過一天後再決定去留。”
若真有人會追來,那不是更該快走?難道憑著這麼一座小石壁就能抵擋敵方大軍攻擊?
徐定疆見眾人的神色,他也知道大家還無法放心,徐定疆嘆了一口氣說:“你們先別問這麼多,剛剛已經取過水了,讓部隊吃吃干糧,休息片刻,半小時後我再分配任務。”
刺眼的陽光從帳幕的縫隙中射入,白浪也終於從昏迷中醒來,但依然全身乏力,連思考都覺得有些困難。
白浪眼睛睜開的時候,只見到一個朦朧朦朧的淡紫色帳幕,醒來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口干的十分難過,他緩緩睜開嘴,卻只能啞啞的干嚎兩聲。
“浪大哥?”這是白敏的聲音,白浪無力轉頭,眼珠子緩緩的轉過去,望著白敏,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白敏跳了起來,他向白浪說:“浪大哥,你覺得怎麼樣?”
白浪嘶啞的吐出兩聲,依然是不成語句,白敏見狀擔心的說:“浪大哥,你的身體是怎麼回事?我們前半夜輪流向你體內輸功,卻是一點效果也沒有。”
白浪心一沉,看來自己還是練錯了功夫,這樣的功夫固然威力無窮,連徐靖都能打敗,但沒想到一招施出自己便成為廢人?
“大伯也受傷了,不過聽說現在已經好多了……”白敏一連串的說:“連二皇子也受傷了,還是被你轟的呢,不過二皇子卻不怪罪,只說等你醒了之後要見你一面,我這就去通知……”話一說完,白敏急急的轉身出帳,卻把白浪一個人扔在帳內。
白浪心里哭笑不得,但自己現在又無力移動,也只好隨他去了。
好在過不久,白彤等人似乎得到了白敏的通知,不久後便進入了帳中,白廣走到白浪面前,關懷的問:“浪大哥,有好多了嗎?”
眼見白浪無法答話,白廣擔心的轉過頭來說:“看樣子我們的辦法不行,還是通知大伯吧?”
“怎麼了?”白炰旭恰好掀帳而入,臉色還不大好看,看來接了徐靖那一招“化玉勁”
,實在不怎麼好受,他緩緩越過眾人,走到白浪身前說:“白浪還沒好?”
“不知怎麼,他的氣脈幾乎完全消失。”白廣說明:“我們一開始十分擔心,不斷的運足內息幫浪大哥提勁,但內息一入即出,彷佛身受重傷一般,但他卻一點內外傷都沒有……
我們輪流了大半夜,終於有些乏力,這才大著膽子稍歇一下,也才發覺無論有無輸功,浪大哥的身體狀況似乎部是一樣,完全沒變化,我們才停了下來。”
這下不只白炰旭皺眉,連白浪聽了都心驚肉跳,從沒聽說過這種事,自己可比廢人更低一級了?
白炰旭怔了片刻,望著白浪說:“你到底是練了什麼功夫……”
“二皇子駕到。”門外傳來白敏的叫聲,跟著白敏便將帳門掀開,彎身請劉禮進入。
掀帳而入的劉禮臉色不比白炰旭好看,看來身體也沒有全好,當眾人向他施禮的時候,他一面回禮,一面走到白浪身前說:“炰旭公不知有何見解?”
看來剛剛眾人說的話他已經聽見了。
白炰旭可有些為難,說老實話,他確實不知該如何救治白浪,但若老實說出,似乎又會被劉禮看輕,他頓了頓才說:“啟稟二皇子,白浪不知練了什麼功夫,他們對他輸入內息似乎都無效,老夫正想親自試試。”
“白龍將能說話嗎?”劉禮轉過頭望向白浪。
白浪自然是無法表達,還是白廣接口說:“啟稟二皇子,浪大哥還不能說話。”
“這麼說沒法詢問他身體出了什麼狀態了……”劉禮點點頭說:“就煩炰旭公施救。”
白炰旭自然無可推托,他雙手置於白浪的前胸與丹田,將內息推動至雙掌,往內送了進去,白炰旭巡行一遍白浪的周身氣脈,他可就糊塗了,白浪似乎並無任何傷勢,就是內息全失而已──但一般說來,內息探入人體,就算是完全沒練過功夫的人,也不會毫無反應,白浪卻是全身死氣沉沉,一絲內息地無。
一般來說,功力耗竭的人,就算沒有他人的內息提振,慢慢的也能培育內息,逐漸恢復原有的功力,若此時能得他人幫助,效果自然更加快速。
可是白浪體內空有一身暢通無阻的經脈,經過了這一夜,居然還是沒有重新產生一點內息,白炰旭可真是弄不懂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炰旭試探片刻,也嘗試著引氣循環,但他與白彤等人不同,很快的就知道只是徒勞無功,他廢然的縮回手掌說:“啟稟二皇子,老夫無能……”
劉禮微微皺眉說:“炰旭公,白龍將修練的可也是‘破天真氣’?”
“當然。”白炰旭回答說。
劉禮思忖片刻後說:“那還請炰旭公查查看,白浪體內經脈可有變異。”
經脈變異?
白炰旭微微一楞,卻聽劉禮已解釋說:“當年先皇曾與我提過,密室武學中,較精深、還無人明了的部分,大多是經脈運行方式的變化,所以也許該從這方面著手。”
“但我們都試過了。”一直沒有說話的白彤忍不住說:“白浪的經脈巡行路徑並無不同。”
白家歸降劉禮,白彤一直自認立了大功,但劉禮不但從未召見過他,居然還跑來關心白浪,白彤難免有些吃味。
劉禮目光轉過白彤,他微微一笑說:“你是白彤?”
“末將正是。”白彤心一熱,胸膛挺的更高了一些。
“這次多虧你的幫助。”劉禮微笑說:“你若非手傷尚未完全痊愈,想來功力不弱於唐龍將、關龍將。”
劉禮這話直說到白彤的心窩了,白彤掩不住歡喜的說:“末將不敢。”
劉禮一笑,目光轉回白炰旭說:“炰旭公,除了一般運行經脈外,其他的也可以查查,尤其是左臂。”
劉禮記的可清楚了,當時那大片青色氣柱就是由白浪的左臂衝出來的。
反正查查也沒有損失,白炰旭點點頭,將內息探向白浪左臂,白炰旭目光驀然瞠直,神情立即端重起來。
這一下,眾人都知道白炰旭有所發現,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過來。
又過了片刻,白炰旭這才緩緩的收掌,臉上的神情還是十分訝異,彷佛有些迷惑,又有些驚喜。
這會兒大家可都等著白炰旭說話,但他老人家似乎沉浸在迷思中,口中只喃喃的說:“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到底是什麼事?白敏急的跳腳,但帳中算來算去他最小,他自然不敢開口,還是劉禮先開口問說:“炰旭公?”
白炰旭一驚回神,連忙道歉說:“老夫失禮,二皇子見諒。”
“無妨。”劉禮倒是不急,只一笑說:“若炰旭公已有發現,不知能否一解劉禮的疑竇?”
“當然、當然。”白炰旭又閉上眼,似乎在心里把講稿整理了一番,這才睜眼說:“沒想到天下還有這種功夫……”
大伯到底說是不說?白敏著實忍不住了,連忙嗯了兩聲,大表興趣。
白炰旭瞪了白敏一眼,這才開口說:“白浪從丹田開始,通向左肩、左臂、左掌的六大經脈,不知用了什麼方式,居然凝成了一條極為粗壯的氣脈,直通向左掌,最後在左掌卻又奇妙的攤開……”
眾人目光自然而然的轉向白浪的左臂,卻看不出所以然來,只聽白炰旭接著說:“以那條主脈的容納度來看,足以順暢無阻的在一瞬間推出體內所有真氣,難怪白浪那一擊……會這麼……這麼……”
“驚天動地?”白敏接口說。
“正是驚天動地。”白炰旭總算沒瞪白敏,只接著沉重的說:“看來似乎白浪是首次施用這套功夫,難道……難道這功夫只能用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