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伸出一只手,張開手指,“五十萬。”
“程兄,你知道五十萬金銖是多少嗎?”陶弘敏叫道:“那可是一百萬貫!十億銅銖!”
程宗揚嘆了口氣,“我知道很多。”
陶弘敏下意識地叩著幾案,片刻後揮了揮手,“你們都出去。”
美婢放下玉匙銀箸,酒具樂器,悄無聲息地退到樓外。倒是那個程少主帶來的姬妾,主人沒有開口,她也沒有起身,仍留在席間。
陶弘敏看了雲丹琉一眼,沒有說什麼,然後轉過目光,靜靜看著程宗揚,心下不住盤算。
程宗揚也坐直身體,努力壓下酒意。陶弘敏人醉心亮,這一仗有的打了。“孟掌櫃當時借貸,本息合計不過二十三萬金銖。”
“沒錯。除了這二十三萬,剩下二十七萬都是我這次借的。”
“開什麼玩笑!”陶弘敏有些失態地叫道:“那二十三萬金銖讓你一句話就不還了?還要再借二十七萬?”
“不是不還,是延期。”
“我說程兄,你不會以為我陶氏錢莊的錢是好借的吧?”陶弘敏道:“上次我給你的利息可是特例!特例!你可以打聽打聽,我們陶氏錢莊向外借貸,什麼時候月息低於四分的?五分、六分也是常事!若按六分計,你一年單是利息就要還三十萬,而且還是先扣息,你拿到手是二十萬,一年後還五十萬……”
“按上次借貸的條件,月息兩分,不扣利息。”程宗揚道:“我給你打五十萬的欠條,你給我二十七萬金銖,一年之後連本帶息,還你六十二萬。”
陶弘敏奇道:“明年這時候你還得起嗎?”
程宗揚不由苦笑著摸了摸鼻子。自己來錢的路子不少,可花錢的地方更多,一年之後要想還清,除非雲家再弄來幾船白銀。可不借的話,眼下這一關就過不去,明知飲鴆止渴,但也顧不得了。
“我給你交個底,”陶弘敏慢慢說道:“江州的款項可以延期六個月,但首先,晴州鵬翼社的產業我要收走,不然無法交待;其次,延期內利息以月息四分計;第三,必須用紙鈔抵押。”
“一年。利息不變,而且不能收走產業。”
陶弘敏嘆道:“程兄,你也知道,陶家的少爺可不是只有我一個。這次借款延期,我已經很難交待了。如果不收回鵬翼社的產業,下次和程兄打交道的,說不定就不是我了。”
“雙倍紙鈔抵押。”
“即使收回鵬翼社的產業,也至少要五十萬的紙鈔作為抵押。”
程宗揚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些紙鈔可是金銖!”
“只有兌換過才是金銖。”
“你的意思是……”
“抵押期內紙鈔不會兌換。”陶弘敏笑道:“所以,你最好不要逾期。”
如果逾期,陶弘敏完全可以拿著抵押的五十萬紙鈔到程氏錢莊兌換成金銖,如果程氏錢莊拒絕承兌,就等於拿程氏錢莊的信譽給借款陪葬。拿到這五十萬金銖的抵押,就是拿住了程氏錢莊的命脈。但程宗揚又不能不答應,畢竟陶弘敏說得明白,只是抵押,如果自己拒絕,那還款的誠意就很可疑了。
程宗揚退讓一步,“月息三分,鵬翼社的產業不能收走。”
“我想,程兄不會讓我難做吧?”
“一年期限,月息三分,五十萬金銖的紙鈔抵押,外加江州的土地。”
陶弘敏眼睛微微一亮,“江州城內的土地?”
“城外的土地。”
“你開什麼玩笑?”陶弘敏怫然道:“我要江州的農田干什麼?自己去種地嗎?”
“城內的土地都是有數的,你花錢都買不來。”
“除非是城內的,否則免談。”
程宗揚為難地說道:“城內的話,我最多給你二十畝。”
陶弘敏毫不含糊地搖頭,“二十畝太少。”
“五十畝。”
“一百畝。”陶弘敏道:“江州田地每畝不過一二百銀銖,城內的土地即便再貴,一畝也不會超過八十金銖。一百畝八千金銖,已經夠少了。”
“橫塘的土地每畝可是要二百金銖。”
“那是建康啊,大哥,江州的地價能和建康比嗎?”
程宗揚嘆道:“這回你可是占了大便宜了,江州的土地肯定會升值。”
陶弘敏翻了個白眼,“你要是不舍得,那我就不要了。”
“別!就這麼定了吧。”
反正是小狐狸的地,怎麼賣自己都不心疼。程宗揚拍板道:“江州城內一百畝土地,紙鈔五十萬作抵押,交換還款期限延期一年。”
“月息四分。”
“三分。”程宗揚努力掙扎了一下。
“洛都的月息可是七分。”
程宗揚嘆了口氣,舉起手,與陶弘敏擊了一掌。
眼看雙方三言兩語便擊掌立約,雲丹琉忍不住道:“還有要借的錢呢?”
陶弘敏此時心情正佳,他已經做好江州借款延期償還的准備,打的算盤就是能要回多少算多少,眼下能拿到江州的土地,也是意外之喜,聞言笑道:“小美人兒,還真知道替你家公子著想。怪不得你家公子疼你呢。”
這樣的調笑,雲丹琉這輩子都沒聽過,那感覺就像吞了一包炸藥,整個人都要爆炸了,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
見到她如此羞態,陶弘敏調笑的心思更濃。“借錢好說!”他指著案上的大觥道:“只要你能喝下一觥,我就借給你家公子一萬金銖,怎麼樣?”
那酒觥是用來分酒的,一觥能盛大半斤,席上用的又是烈酒,莫一個女子,就是尋常男子,酒量略差,喝不了半觥就會醉倒。
陶弘敏只是隨口調笑,沒想到那個美人兒居然眼睛一亮,“真的?”
程宗揚這會兒的感覺就好比手里攥著一顆炸彈,自己千小心萬小心地藏著掖著,結果陶五喝得暈頭巴腦,二話不說,湊過來一把就給點著了,自己一邊聽著引信“滋滋”亂響,一邊還要談笑風生,沒搞出心髒病都是好的。陶五這廝是沒見過雲大小姐豪飲的英姿,他小子一會兒看到雲大小姐一手拿著酒壇,一手拿著大觥猛喝的模樣,非把他嚇得尿褲子不可。
“陶兄開玩笑的,”程宗揚干笑道:“笑談,笑談。”
“不開玩笑。”陶弘敏認起真來,豪氣干雲地拍案道:“她只要喝完一觥,我就陪她一觴。”
陶五這邊是沒指望了,程宗揚只好轉頭向雲丹琉施壓。
“大觥飲酒是男人干的事!”程宗揚拚命把炸彈往水里按,“女人要優雅一點,你喝什麼喝?”
雲丹琉眼珠一轉,然後拿起一根細細的銀管,毅然道:“我用這個!”
那銀管是用來喝椰汁的,作工極為精巧,雲丹琉畢竟是豪門出身,雖然性格豪爽,但該有的淑女教育一點也不缺,單看她把銀管拿在手里,姿勢就不是一般的優雅。於是大家就看著那個美人翹起尾指,用中指和無名指扶著細細的銀管,精致的紅唇宛如花瓣,像吸果汁一樣,斯斯文文地吸著燒刀子一樣的烈酒。
陶弘敏嘴巴張成圓形,眼睜睜看著那個麗人優雅地拿著銀吸管,不帶喘氣地就把一觥烈酒吸得干干淨淨,接著又是一觥……又是一觥……
程宗揚很想捂臉。雲丹琉喝酒的姿態不是不優雅,事實上非常優雅,非常有教養,一舉一動都淑女得要命,問題是她喝得實在太快了,一口氣就是一觥,一口氣就是一觥,一眨眼就是好幾觥酒。
片刻後,雲丹琉輕輕吐了一口酒氣,展顏笑道:“五萬金銖了。”
陶弘敏怔怔抬起臉,看了程宗揚一眼,“她好像喝得比咱們還多?”
程宗揚咳了一聲,“好像吧。”
“她能喝十觥?”
你要是知道這丫頭出海的時候是拿酒當水喝的,恐怕就不這麼說了。程宗揚含糊道:“難說。”
陶弘敏喃喃道:“總不可能喝二十觥吧?”
程宗揚看看大觥的尺寸,有點不確定地說道:“……不能吧?”
“她能喝多少?”
“這個……我也不知道。”程宗揚心道:我就沒有見她喝醉過,天知道她量有多大。
雲丹琉又是一觥喝完,輕輕呵了口氣,玉頰浮現出兩片酡紅。程宗揚舉觴說道:“陶兄,咱們也干一杯。”
陶弘敏沒想到把自己給繞進去了,酒觴雖小,但一連六觴下去,也有大半觥了。他咬著牙喝完,心里突突直跳,知道自己是快到極限了。
等雲丹琉喝到第七觥,陶弘敏終於坐不住了,湊過來想看她是不是作弊了,這銀管會不會別有乾坤?
第八觥喝完,陶弘敏嘴巴已經張得夠塞進去倆雞蛋。
第九觥,剛上的一壇酒已經喝完了。還是在雲丹琉的主動提醒下,陶弘敏才叫人送來一壇,仍然是最烈的烈酒。
美婢被重新叫進來伺候,看到那個嬌滴滴的美人兒論觥喝酒的豪態,也不禁驚呆了。
第十觥……第十一觥……
程宗揚不禁心里打鼓,五十萬金銖是自己獅子大開口,准備和陶弘敏討價還價用的,雲家要想度過難關,底线是十七萬金銖。十七觥,超過十斤烈酒,就算是白開水,十斤下去也不輕松。
日色已暝,美婢輕手輕腳地點亮銀燈。整座木樓內都悄無聲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看著案上的酒觥。
酒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減少,不多時,又一觥烈酒見底,每個人心里都念著同一個數字:十二。
雲丹琉粉頰醉意醺然,一雙美目仍然清亮無比。兩名美婢用銀勺盛酒,小心斟入觥中。陶弘敏好不容易又陪了一觴,這會兒用一雙折扇抵住下巴,一邊艱難地吐著酒氣,一邊目光在酒壇、酒觥、銀管、雲丹琉和程宗揚之間游移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在找後悔藥吃。
第十二觥喝完,新上的一壇酒已經近半。第十三觥,雲丹琉飲酒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她臉上的醉意愈發明顯,原本英武的雙眉此時微微顰起,拿著吸管的手指也仿佛略顯沉重。可她依然扶著銀吸管,緩慢卻堅定地將又一觥烈酒喝完。
等她放下銀管,玉頰一片酡紅,額頭、鼻翼和粉頸都隱約滲出汗珠。
一名美婢調了碗解酒的蜂蜜水,小心奉上,卻被程宗揚攔住。他知道,雲丹琉飲酒的時候從來都不喝水,按照程宗揚的理解,雲丹琉出海遠洋時,長期以酒代水,對她來說,酒和水差不多算是一種東西。
陶弘敏也豁出去了,他晃了晃腦袋,拿起酒觴,“我們兩個須眉男子,居然加起來還比不上一個女子?喝!!”
第十三觥喝完,雲丹琉略停了一下,捻起一顆龍眼大小的葡萄,輕輕一擠,將果肉擠入口中。
陶弘敏微微松了口氣,這一觥喝完,應該差不多了吧?他看了程宗揚一眼,卻不知程宗揚也轉著和他一樣的念頭——雲丫頭這一觥喝完,應該差不多了吧?雲丹琉酒量再好也是有限度的,畢竟這不是她平常喝的淡酒,而是入喉火辣的烈酒,兩壇足以喝翻五名壯漢。兩人心里都在默默念著,她喝完這一觥,已經差不多了吧?
眼看雲丹琉吃完葡萄,酡紅的玉頰醉意略微消淡了一些。正當眾人都以為她已經喝到極限時,沒想到雲丹琉喝酒的速度又快了起來,第十四觥一口氣喝完,接著第十五觥……
陶弘敏原本已經有了七八分酒意,與程宗揚又干了幾杯,早已過量,這會兒倒在一名美婢懷里,醉熏熏吐著氣,只眼睛勉強還保持清醒。
程宗揚也覺得眼花耳熱,一樣是勉力支撐。倒是雲丹琉,雙眼越來越亮,興致也越來越高。
眼看著雲丹琉喝酒的速度越來越快,程宗揚心里暗叫不妙,他是喝慣酒的,看得出來雲丹琉這會兒已經失控了,情緒越來越亢奮。
案上放著第十六觥酒,也是第二壇最後的殘酒。雲丹琉還沒有開始喝,就已經吩咐道:“再拿一壇來!”
“行了,”程宗揚果斷阻止雲丹琉,“別再喝了。”
雲丹琉挑眉道:“不夠。”
陶弘敏醉得東倒西歪,聞言下巴險些掉下來,都兩壇了還不夠?
程宗揚卻知道雲丹琉說的不夠,指的是借款。現在她喝了十五觥,就是十五萬金銖,離雲家的底线還有兩萬。
“行了,這些已經足夠了。”程宗揚拿起酒觥。
“給我……”
“別喝了……”
“不行!我要喝……”
“不能再喝了!”
“我還能再喝一壇!”
陶弘敏目瞪口呆,眼看著那個風姿艷麗的美人兒硬把酒搶過來,這回她干脆連吸管都沒用,直接拿起大觥痛飲。
當著眾人的面,程宗揚不好硬奪,只好干笑道:“我這個小妾……一喝酒就失態,讓陶兄見笑了。”
“笑什麼笑?”陶弘敏噴著酒氣道:“可笑的是咱們!什麼千杯不醉……碰上你這小妾,全瞎啊!再……再來一壇!”
雲丹琉雙手捧著酒觥,尾指翹起,像喝水一樣將滿觥烈酒喝完,笑道:“好酒!”
旁邊的美婢無不充滿敬畏地看著她,連大氣都不敢出。
陶弘敏由衷道:“佩服!佩服!沒想到程兄身邊一個小妾,竟然如此海量。我陶五今日真是大開眼界……”
雲丹琉丟下酒觥,拍案道:“再來一壇!”
程宗揚趕緊抱住她,“我這小妾已經喝醉了,今日酒局就此作罷。”
“不行!我還能再喝一觥!”
程宗揚將那碗蜂蜜水倒進觥內,“好了,好了,就剩這些了。”
雲丹琉皺眉道:“這麼少?喂,我喝這一觥算嗎?”
陶弘敏腦袋像搗蒜一樣連連點頭,“算!算!”
雲丹琉嘗了一口,嘟囔道:“好辣……”她捏住鼻子,比喝酒還艱難地將那觥蜂蜜水喝完,閉上眼微微喘著氣,然後道:“還有十觥。”
再喝下去,雲大小姐非原形畢露不可,程宗揚不由分說地扶起她,“剩下的明天再說。”
“那怎麼行?”
“我說行就行!”
雲丹琉靠在程宗揚肩上,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眼睛亮閃閃地對陶弘敏道:“你服不服!”
陶弘敏一迭聲道:“服!服!”
雲丹琉眉開眼笑,“好吧。今天我就放你一馬……”
沒等她說完,程宗揚就把她扛在肩上,往樓上走去。
“我自己能走……”
“別吵!”
程宗揚也喝得差不多了,這會兒全靠強撐著才壓下醉意,努力保持清醒。他一邊扶著欄杆,拚命穩住著身體,一邊跌跌撞撞地上著樓,一邊還要防著雲丹琉的掙扎,免得兩人一起滾下樓去。
“我自己走……放開我!”
“別囉嗦!”
雲丹琉忽然瞪大眼睛,“你占我便宜!”
“干!”
程宗揚丟手放開她。雲丹琉便腳下一軟,險些跌倒,她一手扶住門框,納悶地說道:“我們是在船上嗎?浪好大……”
“沒錯,你可要小心點,船要翻了,你可就喂魚了。”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推開門,把雲丹琉拖進屋里,接著扭頭一看,然後就呆住了。
眼前的房間跨度差不多有三丈,中間擺著一張丈許大小的睡榻,上面鋪著合歡衾、鴛鴦枕,四周張著透明的粉紅紗帳,充滿淫靡而旖旎的氣息。
單是一張床也不算什麼,可室內一側還擺著交歡的春凳,梁上垂著十幾根參差不齊的皮索,下面有的帶著銀環,有的帶著皮扣,還有的帶著座兜……牆上掛著鮮紅的繩索、漆黑的九尾鞭,還有束手枷、各種皮制的頭套、獸尾……另一邊的博古架上擺放著各種銀制、玉制、木制、皮制的器具,一大半程宗揚都看不出用堂,室內一角甚至還放著一只木馬,單是各色花樣的鞍具就有六七種。
“媽的……”程宗揚驚嘆道:“城里人真會玩啊!”
雲丹琉也驚嘆道:“這麼大的船艙?”接著又擔心起來,“船體的密封性和強度會不會下降?”
“你就放一萬個心吧,這船肯定不會漏水。”程宗揚把雲丹琉往床上一丟,趕緊去找帷繩。漢國宮室一般都設有帷幕,他急著把帷帳放下來,免得雲丹琉看到四壁那些沒羞沒臊的器具。
幸好雲大小姐從不在意屋里陳設的小玩意,她往床上一躺,倒像是清醒了一些,又坐了起來,興奮地說道:“我今天怎麼樣?”
程宗揚順著她的口氣道:“厲害!厲害!”
“我還能再喝一觥!”
“我知道。”
“騙你的。”雲丹琉咯咯笑道:“其實我還能再喝十觥!”
“你能喝十桶!”
“瞎說。”雲丹琉道:“我最多只能喝一桶。”
你還真論桶喝啊!程宗揚好不容易找到帷幕的系繩,連忙一拉,四周帷幕垂下,他一口氣還沒松開,入目的情形讓他險些噴出一口老血。人家的帷幕畫的都是山水花鳥,金錢豹的帷幕上畫的全是人物,而且還是不穿衣服的人物畫,一對一對全是等人大小的裸男裸女,正用各種姿勢干著妖精打架的勾當。
這還不如不放呢!程宗揚一頭是火,趕緊又把帷幕拉起,匆忙間手上力度一大,竟然把其中一根系繩拉斷了,結果帷幕收起三面,還留下一面怎麼也收不起來,上面一個女子巧笑嫣然地張開雙腿,一只妙物正對著床榻……
“咦?這個……”雲丹琉偏著頭,好奇地望著那副帷幕,“……這個我好像認識。”
“你認識個鬼啊!”程宗揚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腦門都快炸了,他扯了一把沒扯下來,索性把帷幕一卷,打了個大結。
幸好雲丹琉沒有在意帷幕,她往床上一躺,腦袋碰到一個硬物,隨即從枕下摸出一只精巧的木匣,訝然道:“咦?這是什麼?”
程宗揚回過頭,只見那只木匣里放著一堆各式各樣的古怪器具,比如兩個寸許粗的開口銀環,下面還著一個舌頭一樣的銀托。幾個玉制的瓶子,三枚精致的銀夾,幾條纏成一團的彩色絲帶,一只小巧的銀制唧筒,一對拇指大小的玉塞,幾個壓成小獸形狀的香錠……
當雲丹琉拿起里面一個周圍滿是細長絨毛的粉紅皮圈,程宗揚頓時又吐了口血,他一把奪過皮圈,扔進木匣,緊緊蓋上。
雲丹琉不滿地推了他一把,“這是什麼啊?”
程宗揚厲聲道:“不知道!”
那玩意兒叫羊眼圈,可我能告訴你嗎?
“我看到里面有一對銀戒指……”
戒指?你見過那麼粗的戒指?程宗揚雖然沒用過,但猜也能猜出七八分來。那東西九成就是傳說中的銀托子,可不是用來套手指的……
門外傳來幾聲輕響,程宗揚連忙道:“快上床!”
雲丹琉剛要發怒,恍然想起自己的身份,連忙道:“哦,好的,好的……對了,我是公子,你是姬妾……”
程宗揚黑著臉道:“反了!你是小妾!”
“哦,我是小妾……咦?我什麼時候嫁給你了?”
“閉嘴!”
程宗揚一把將她塞到被窩里,接著一名美婢在門外道:“程公子?”
“進來吧。”
美婢捧著一只漆盤進來,上面放著一只木匣。
程宗揚道:“放在那邊吧。”
美婢放下托盤,然後道:“奴婢們都在閣外,公子若有吩咐,只用拉這個銅鈴便是。”
程宗揚看到床側有一個拉環,隨意點了點頭,然後道:“五公子呢?”
美婢抿嘴一笑,“少爺怕打擾公子……的好事,去了芳菲院安歇。”
程宗揚干笑道:“多謝五公子的好意了。”
那美婢小心退下,輕輕掩上門。程宗揚不放心地把門插上,剛回頭就聽到雲丹琉道:“這是什麼?”
美婢剛送來的木匣已經被翻了個底朝天,雲丹琉拿著翠綠如玉的仙草葉子,好奇地對著燈光打量。
程宗揚沒答理她,只吩咐道:“把外衣脫了。”
雲丹琉怒道:“憑什麼!”
“你想被人看出來晚上你是合衣睡的嗎?”
雲丹琉恍然道:“也是哦……喂!這是什麼?”
“那是仙草的葉片。”
“仙草?”
“能吃的。”
雲丹琉想也不想就把葉片放到口中,略微一含,訝然道:“怎麼沒有了?”
“是不是入口即化,吃著和水一樣。”
“這麼神奇?”雲丹琉又嘗了一片,接著咯咯笑了起來,“真好玩……”說著一片接一片,把那些仙草葉子吃了個一干二盡。
程宗揚無奈地搖搖頭,拿起瓷盞,倒了杯茶,對雲丹琉道:“你喝不喝?”
“什麼酒?”
“算了,你還是別喝了。”
雲丹琉皺了皺眉頭,“好熱……”
“讓你喝那麼多酒。”
雲丹琉道:“有點難受……”
“空腹喝那麼多酒,能不難受嗎?”程宗揚道:“要不你吃點東西,胃里好受一些?我看到有點心……”
雲丹琉搖了搖頭。
“真不行你就運功把酒逼出來。”
“真的嗎?”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傳說中……高手都是這麼干的吧?”
“我來試試!”
雲丹琉說做就做,當即盤膝坐好,雙手放在膝上,眼睛還沒閉上,就眉頭一挑,氣勢洶洶地問道:“你要干嗎!”
程宗揚爬到床上,沒好氣地說道:“還能干嗎?你睡床上,我睡地上。”說著扯下被子,鋪到榻旁。
雲丹琉當時就怒了,“你把被子拿走,我蓋什麼!”
“你不是要煉功嗎?”
“誰說我要煉功?”
“你不煉功怎麼逼酒?”
“誰說我要逼酒,我又沒喝醉!”
“都這樣了還沒喝醉?”
“你以為我喝醉了嗎?真是可笑!”
雲丹琉鳳目圓瞪,她站起身,雙手叉腰,用動作來增強自己的說服力,“我雖然喝了酒,但只喝了一點點!”說著她用力一揮手,“我自己的酒量我自己難道還不知道!離喝醉還差得遠呢!”
“得。”程宗揚把被子橫過來,“你蓋一半,我蓋一半,行了吧?”
雲丹琉哼了一聲,用力把被子扯了扯。
程宗揚實在是酒意上頭,也沒精神跟她拉扯,幸好被子夠大,兩個人一個床上一個地上還能勉強蓋住,他隨便蓋了一角,便倒頭睡去。
時值初冬,夜涼於水。朦朧中,程宗揚只覺得四處漏風,雖然蓋著被子,卻渾身冰涼。他本能的這邊扯一下,那邊扯一下,想把身體蓋住。那床大紅的錦衾漸滑漸低,越滑越低……
忽然“呯”的一下,一個香軟的身體掉到身上。
程宗揚驀然驚醒過來,卻是雲丹琉連著被子一同被自己扯下來,掉到身上。
他睜開眼,然後看到一張布滿紅暈的俏臉,和一雙璀璨的星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