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兒,在爹爹及時的處理下,自然而然的沒有了下文。
只是此後我每次見到百里嫣然總覺得尷尬,每每見她把眸光睨向我之時,我總是直覺得別了臉,逃避她眼中的不恥和探究……
“小姐,大夫人院子里的周婆子說有事要見您。”小碧從屋外進來打斷了我的神游。
我微微一愣,大娘院子里的人來我這要做什麼?
我緩緩抬眼,放低了雖然是擋在眼前卻一字也沒有看進去的書卷,對小碧說道,“請她進來吧。”
周婆子是大娘院子里的老人了,她深得大娘的器重。
對待大娘身邊有頭有臉的人物,我自然是要客氣的,所以用了個‘請’字而不是隨意地用‘叫’字。
“嗯。”小碧應了一聲,輕快地轉身出去領人進來。
不一會兒,小碧便領著周婆子進來了。周婆子屈膝向我一禮,道,“請小姐安。”
我笑著答道,“嬤嬤不必多禮,坐下說話。”隨後抬眼向小碧,又道,“小碧,去沏一盅茶來。”
“是。”
小碧屈膝一禮應聲道。
在人後我不喜身邊的人太多的規矩,但是在人前,‘小姐的尊貴’還是要端著點,以免讓人說了閒話,惹得娘親傷心。
“老奴謝過小姐賜坐。”
周婆子兩只手交疊在身前,躬腰向我一禮,隨後便站直身子,抬眼望著我,嘴角含笑地說道,“老奴今兒來是奉大夫人的命來請小姐到花園里吃飯。夫人說一家子的人有好些日子沒有相聚在一起吃飯了,今兒趁著爺和少爺在家正好的聚一聚。”
我垂眸,爹爹雖然是從朝廷上退了下來,但也不是諸事不管,畢竟爹爹養一大批的勢力是要銀子的。
所以爹爹近一個月來忙著生意之事,很少有閒暇過來我這里繞我。
一想到待會兒又要面對爹爹和百里嫣然,我無法抑制地煩躁了起來。
我不由微微擰了眉,隨即便又舒展開來,輕輕撩眼,恢復笑臉,道,“我知道了,勞煩嬤嬤回復大娘一聲,說我梳洗後會立即過去。”
大娘是爹爹的原配夫人,在百里家中地位只次與爹爹,她表面看似平易近人、溫和可親,實則卻是個心計頗深,極為精明,不容人去得罪的厲害角色。
她的面子,我只要身還處在百里家中一日便不能駁。
我頹然感傷,這便是庶出的無奈。
“是。”周婆子又是屈膝一禮,“那老奴這便告退了。”
“嗯。”我點點頭,淡淡應聲,“小碧,送送嬤嬤。”
“是,小姐。”小碧垂眉應聲,隨後她便領著周婆子出了屋子。
***
冬日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是種說不出的溫和和柔軟,感覺很舒服。
到花園里見大娘和娘親早已經坐在椅子上了。我走過去向大娘屈膝行禮後,便故作腳步輕快地走到娘親身邊坐落。
娘親便抬眸對我溫柔的笑,我回娘親一個笑顏。
娘親問,“怎麼來得這般遲?”
聽娘親這般問我,我不由心間酸楚,妾室在這個時代里的地位並不高。
這些年,爹爹因為我的關系,對娘親比以前好很多。
但是娘親在欣喜的同時卻依舊是生活的小心翼翼,唯恐出一點的差錯,現今所得到的一切便化為烏有。
我故作調皮地向娘親吐了吐舌頭,在娘親的耳邊低語道,“梳洗打扮總要花了一些時間,不過還好沒有來得太遲。阿爹、哥哥、妹妹都還沒有來呢。”
“你呀。”娘親抬眼,溫柔地對我笑,小聲交代道,“以後梳洗打扮的速度要快一點。”
“知道了,娘親~”我親昵地挽著娘親的手臂,懶懶地撒嬌。
娘親瞥了我一眼,嗔道,“要放在心里,不要只在嘴上應承我。”
“嗯嗯。我定把娘親的話記在心底深深處~”我笑著回答。
我又和娘親里嘰里咕嚕了幾聲後,我們便不再說話,雖說只是普通的用膳,我們母女悄悄講話只會增添‘家’的溫馨氣氛(算是賣給大娘面子,在眾多奴仆面前表示一下,在她‘溫和仁善’、‘賢良淑德’的治家下,家庭是多麼的美滿和睦。)
但是也不能涼著大娘太久。
於是,緊接著,母親便沒話找話的跟大娘聊天著,我也偶爾插上那麼一兩句的話兒。
這般情景在不知內情的奴仆眼中自然是令人羨慕不已的好福氣。
這樣的生活我本來就是很不喜歡的,再加之這些日子爹爹對我的糾纏,讓我對現在的生活更加的心煩與厭惡。
其實這些年來我私下里攢了不少的銀子,要在外面買個房子,讓娘親和我安安寧寧地生活到老,是綽綽有余的。
若是我再天真爛漫一點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帶著娘親出去生活。
但是我畢竟不是處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這個時代的外面世界是不適合女子獨自生活的。
這正是我會在發現長空瑜另娶妻子後,毫不猶豫地選擇回到很受約束的百里家的原因之一。
那自願給我為仆的顧宸和韓衣待我極好,他們是有能力讓我獨立的人,我並不是沒有想過借助顧宸和韓衣讓自己獨立自主地生活。
但是最後還是強硬地逼迫自己放棄這種想法。
因為顧宸和韓衣對我來說只是兩個不知根底的人。
他們的來歷和背景,我都不清楚。
很多事情是不能只觀看表面的,人心向來是世上最難看清的東西,就連今世生身父親的真面目我也是在最近才知曉,更何況是顧宸和韓衣這兩個和我非親非故的半路熟人呢?
我總覺得,這世間不會有一個人平白無故的待另一個人好,他們親近我一定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且。我的思緒頓了頓,我緩緩側臉,深深注視著娘親。而且娘親深深慕戀著爹爹,要帶娘親離開爹爹身邊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心思恍惚間,突聽一婆子喊道,“夫人,您看,爺,大少爺,二小姐從荷塘那邊過來了。”
又聽哥哥爽朗的笑聲不遠不近地傳來,“哈哈~妹妹,你可真是頑皮。烏龜四腳朝天是翻不過身的,你想讓他渴死在荷塘邊嗎?”
“誰要它爬到路中央嚇我來著!不過我不會那麼狠心啦,等下我氣消了就去把它翻回身來……”這是百里嫣然的聲音。
“這丫頭,又頑皮了。”大娘抬眼看向池塘那邊笑道。
我側過頭,正對上爹爹和哥哥同時望向我的兩雙眼睛。
因為有哥哥在看,我也只得做做樣子地朝他們一笑,正要轉眸卻又好巧不巧地對上百里嫣然那雙盛著冰的冷眸。
我淺斂笑靨,伸手捏一塊軟糕往嘴里送。
哥哥走在百里嫣然前面,百里嫣然則是楚楚動人地走在爹爹的前面。
他們漸漸走近。
倏然,百里嫣然一個不留神,被一顆石頭絆了腳,她“哎呀~”的一聲柔軟的輕叫,身子往後倒去,正走在她接後的爹爹眼明手快地接住她往後倒的身子,她的身體就這麼穩穩地躺進他的臂彎里。
待百里嫣然站定後,爹爹的手方長從她肩膀處抽回。爹爹淡淡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百里嫣然咬著下唇,瓜子小臉蒼白如紙,她可憐兮兮地抬眼凝著爹爹,神情似哭非哭,這一副飽受驚嚇的嬌美樣姿,就算我是女人看了也心痛,更何況是男人呢?
大娘見了,急忙緊張站起身來,快步走過去拉住了百里嫣然的小手,嗔責道,“你這野丫頭,走路也不看著點,今兒要是你爹爹不在你身後,還不知道你會摔成怎麼樣子了!”
……
我深深擰眉,百里嫣然剛才跌倒的方向太過詭異,她若真是不小心被石頭絆倒,根據地心引力原理,她的身體應該是向前倒去,而不是向後倒進爹爹的懷抱里去!
──這分明是明顯百里嫣然故意而為之的。
她的‘勾引’本該是天衣無縫的,只是她可能從來沒有被石頭絆倒過,所以不明白若真被石頭給絆了的時候該往哪一個方向倒。
不然若是單看她無懈可擊的做戲功夫和那一臉蒼白的樣子,我還真不會發現她真實的‘用心’。
百里嫣然居然對爹爹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了?!
這件事情雖然看似荒唐,但是卻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像爹爹這樣生得極為稀罕的好看又有一身的強悍本事的男人,女子只要接觸了就難以放得下(百里嫣然還與爹爹相處了十多年呢)。
再加之百里嫣然本來就對爹爹向來是極為崇拜,她又見到爹爹那樣的對待了我。
這怎麼不讓她的心起漣漪呢?
這一點連我都能看得出來,爹爹是何等精明之人,他怎能可能會看不出來?
爹爹他對百里嫣然這種隱藏式的愛慕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態度?
這樣美麗熱情富有活力的女子,爹爹會不會動心了呢?
想到此,我不由轉移了視线,雙眸認真地凝著爹爹看,想從爹爹平靜如水的表情里尋到一絲絲不尋常的端倪來。
可是我最終是失望了,因為爹爹神色自然,並無一絲絲的不尋常情緒。
隨即我又狠狠甩了甩頭,頓覺好笑,嗤!
我在煩惱些什麼呢?
爹爹若是轉移了注意力,我該是開心才是,而不是產生這種類似嫉妒的不正常情緒。
就在我打算收回望向爹爹的目光時,爹爹忽然抬起頭來,他漆黑的眼眸對上了我凝向他的眼眸,不知為何他的表情明顯的愣了一下,好幾秒過去後,他的呆愣的表情一變,眉梢眼角蕩起了明媚的笑意。
見爹爹倏然轉變的臉,我心下一驚,隨後立即明白定是自己把心思紛亂都表現在臉上了,所以才讓爹爹的反應如此的錯愕又驚喜。
而爹爹的錯愕與驚喜卻讓我心底煩躁異常,不想,一時的煩躁讓我控制不住情緒,竟把手中的絲絹給撕裂了。
“殊兒,怎麼了?”
我緩緩回過頭去,看著因為我而臉色變得蒼白的娘親,我不由心生愧疚,我剛才在想什麼呢?
爹爹是我娘親的夫君,是我的生身父親!
我怎麼可以對他產生不該有的眷戀呢?
“沒。”我搖搖頭,笑著回道。
“……”娘親動了動嘴,想說什麼卻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娘親,我真的沒事。”看著娘親擔憂的眼神,我知道娘親是誤會了,她誤會我在眼紅百里嫣然的受寵。但是我不能點破,也沒法點破。
“殊兒,今兒怎麼了?好像很不開心呢。”在我和母親談話間,爹爹已經走到離我很近的地方。
我抬眼,雙眸冷冷地望著爹爹。
我敢肯定爹爹是故意挑釁!!
若是只有我和爹爹兩個人在獨處,那麼我不會去理會爹爹惡意的捉弄,但是今兒有這麼多人在,若是不回話,那便會讓人覺得怪異了。
於是我笑笑,“哪有!只是很久沒有見到爹爹和哥哥,所以殊兒在心情激動下表情難免僵硬,沒想到這倒是讓爹爹取笑了去。”
反正剛才除了爹爹和娘親,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百里嫣然身上,誰也沒有看到的表情。
所以現在隨便我怎麼說都成。
(這一刻我心里有些慶幸,慶幸剛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百里嫣然身上了,不然就算不會把我和爹爹往那一方面想,也會歪曲我剛才那表情、那眼神所隱含的意思。)
“是嗎?”爹爹挑眉輕笑,撩袍坐落在我身旁。
我心又一緊,爹爹怎麼可以坐在我身邊的這個位置來?
腦筋一轉,才恍然明白:爹爹剛才那‘惡意’挑釁,原來只是為了借和我說話,讓他‘很自然’地坐在我身邊來。
(我們坐的是長板凳,一條凳子很長,可以做下四個人。)
我擰眉,可是爹爹這樣做無疑讓我在所有人面前變成很有心計的主兒。
他們會認為爹爹坐在我身邊,是我故意用‘不開心的表情’和‘近乎拍爹爹馬屁的語言’去引爹爹坐在我身邊來的。
爹爹側著頭,漆黑的眼眸亮晶晶的盯著我看,接上面的話兒,“能被我家殊兒惦記,我心里真的很高興。”
我捻起絲絹,故作害羞地捂嘴輕笑,道,“爹爹最近生意好像挺忙的?殊兒近一個月都沒見著爹爹人影呢。”
招架不住,只能不露痕跡地轉移話題。
爹爹垂眸看向我的絲絹,兩指慢慢捻起,故作不悅地擰起眉來,“我有虧待殊兒嗎?怎麼殊兒的絹帕破了也不換一條。”
我突然明白爹爹今兒的‘惡意’並沒有因為達成他的目的而終止。他現在定是在報復我說‘近一個月都沒見著爹爹人影’這句假話。
我佯裝一愣,揮開手中絹帕,故作驚訝地叫道,“呀~我剛才出門前明明還是好好的,可能是因為殊兒太想見到爹爹、大娘、娘親、哥哥還有妹妹。路走得急快,連手中絹帕被什麼東西勾破了都不知道。”
“敢情我們家殊兒妹妹是個迷糊蛋呢。”哥哥開口說道。
我抬眼,表‘感謝’地對哥哥擠眉弄眼。
哥哥笑笑,表‘不用謝’地對我淡挑左眉。
我噗嗤一笑,見眾人皆抬眼看我,我佯裝是頑皮的動作被發現後很難為情的斂眉不語、正襟危坐。
大娘見此不由搖搖頭,笑道,“你們這幫孩子淨是頑皮的主兒。嫣兒把烏龜給翻得四腳朝天,殊兒你卻偷偷對你哥哥做鬼臉……”
周邊的奴仆們和聲低笑了起來,隨後娘親也跟著輕笑了起來。
我不由心底暗嘆,原來每一個人都是在努力的偽裝自己,明明不是什麼好笑的事兒,但卻只因是大娘開口的,每一個人的反應皆像聽了會樂掉牙齒的笑話一般的笑著。
我不懂這該叫滑稽還是叫可悲,不過他們這種反應總算是把我的尷尬遮蓋。讓我在爹爹的咄咄逼人的壓迫中尋找到呼吸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