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辛去疾見識過張明傑的歇斯底里,我想他一定不會覺得我妖魔化那廝到了可能已然迷失了自我的程度,不願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他人,亦不希望我那樣去做,可見辛去疾這人沒溜兒歸沒溜兒,率性浪蕩到好像連生活的主次都分不清楚,故而對某些於人無害與己有益卻受到了倫理道德約束的世俗規則堪稱不屑一顧,可對於是非善惡,他是一點都不含糊的,直言不諱,既是坦率單純的表現,又何嘗不是責任感與使命感的證明?
與邢思喆、司馬洋那種建立在利益捆綁之上的交心不同,辛去疾值得交心,是因為與這樣的人做了朋友,可以得到的,將是一份純粹的友誼。
我對辛去疾報以感激的微笑,道:“並不是我厲害,就結果論,張明傑雖然歪打正著命中了我的死穴,可就事論事,他這一招非但不算厲害,而且絕對是昏頭失智的——他暴露了太多的信息給我。他應該是心存僥幸,覺得昨天剛剛祭出了百客登門,今天緊接著在我背後捅上這樣一刀,既然動機是相同的,我便未必會有更多的想法吧?可這根本就是一種賭徒心態,因為分散警力人力和分散我的個人精力,完全是兩碼事。在全城搜捕沙之舟的前提下,他想擦干淨自己的屁股,無論時間、機會,都是極為有限的,分散警力人力很容易,百客登門,所有人都變成了無頭蒼蠅,但想在這有限的時間里,給我制造出足以分神擾心的麻煩,難度太大了,第一,在嚴密監視下,他行動力有限,第二,則是即便如此,我也未放松警惕,照樣嚴防死守住了每一個角度,讓他根本無從下手……正因為他絞盡腦汁都未必想的出轍來,我卻主動送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我才覺得,他必猶疑,故而不敢加以利用,卻沒想到,在他看來,甚至不足五成、保底最多四分之一壓中寶的可能性,他偏偏還是賭了,這是我完全沒想到的……”
紫苑急道:“小南,你倒是說清楚啊,他到底賭了什麼?”
我歉意的看了看虎姐,然後又將目光轉到若雅臉上,道:“雅姐,你方才不是也問我,怎麼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嗎?其實答案你們都知道的,正因為前因後果,你們太清楚,而辛醫生完全不清楚,所以剛剛哪怕我一遍又一遍的提到,你們也還是始終忽略著,全然沒有意識到,以至於辛醫生覺得我可能是著了魔障,不僅過分妖魔化了張明傑的智商和險惡用心,這種不健康的心態已經開始影響甚至是完全同化了你們,其實不然的,張明傑如此反應,之所以出乎我的意料,就在於他完全的‘如我所料’了————我,小夜,還有後媽,我們的家事,他張明傑是怎麼知道的?而且還知道的那麼一清二楚?”
“是……”差點脫口而出的若雅反應迅速,抿唇掩口,硬生生將吐到嘴邊的話又強行咽了回去。
“對吧?你們是太清楚起因了,於是當我將這件本該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定性為情理之外的發展以後,你們才會茫然困惑,”我訕笑道:“沒錯,他之所以知道我們這些事情,根本就是我授意一可,故意散播出去告訴給他的……”
“啪——”
惱羞成怒的虎姐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我的臉上,我可以躲,但沒躲,不理眾人驚慌失措的反應,我若無其事的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目光坦然的望著揚著手,站在我面前被氣得渾身發抖的她,用柔和的口吻繼續說道:“我不否認,我固執的認為隱瞞和逃避一樣,都是沒有勇氣承擔的膽怯、懦弱的表現,但我也沒有粗心大意或者愚蠢透頂的忽略由此必將招致而來的各種各樣的議論會給你帶來怎樣的困擾和傷害,所以對張明傑,我就更不能也不可能隱瞞了——不可能的原因,你可以完全視做我大男子主義的體現,敢愛、敢做,我還不敢當不敢言了嗎?唯有對你和他,我絕不會含糊態度!至於不能的原因,則是想瞞也瞞不住,你姐姐是我後媽,這是現實,不但張明傑遲早會知道,所有人都會知道的,就算全世界都會相信,你我甘願為了保護對方舍棄自己的性命,是因為本能啊職責啊親情啊之類的說辭,他張明傑也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你我彼此相愛,情比金堅,至死不渝,他不僅僅是個見證者,他更是個驗證者!”
虎姐不語,俏寒的臉上,卻不見了怒意,得虧是老夫老妻了,平時比肉麻調情更沒羞沒臊的事情都做過了不知多少,好歹有些免疫力,饒是如此,聽我如此的強勢、坦白,她眼中亦露出了難掩的慌張與羞澀。
她並沒有因為對我們這種關系有所抵觸便失去理性,令我暗暗松了一口氣,口中則繼續說道:“既然瞞他不過,與其遮遮掩掩等著他不知哪一天發現繼而加以利用的做文章,不如第一時間就讓他知道的清清楚楚,於是我就讓一可那只小妖精將這些事情原原本本詳詳細細的散播給張明傑的耳目知曉,他不會懷疑內容的真實,卻不可能不琢磨,究竟是蕭一可大嘴巴,還是我存心未約束,我到底是真的亂了心神,還是假裝亂了心神,給他下套子,盼他往里鑽……”
“我明白了!”紫苑拍手道:“這就是你為什麼說張明傑想要利用這些事情做文章,其實是昏頭失智的、挺而走險的,因為你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了,你是‘希望’他這樣做的,而只要他這樣做了,就意味著他必然是要走出那不成功便成賊的最後一步棋,畢竟,他時間有限,能給你制造分神亂心之麻煩的機會更是難得,且暴露一次,恐怕就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了,當他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你的猜疑,之後對此倍加防備警惕的人也必然不再是你一人,他再想分你的神亂你的心,基本是不可能了——明明知道你是主動將這些事情泄露給他的,試探意圖如此明顯,對於總是將自己棋差一招輸給你歸結為運氣太差的張明傑而言,他確實應該不敢賭的,更甚,唯恐你誤以為他想大做文章,連舌頭都不敢亂嚼才對啊,尤其你之前還總是有意無意的向他強調你運氣好他運氣爛,好像激將法似的巴不得他狗急跳牆再搏一次運氣,都足以讓他更加多疑、忌憚才對……如你所言,站在張明傑的角度分析,知道這件事情之後,該當先不露聲色,沉住氣,再多些觀察調查,待百分百確定了你是詐他,他再做文章,才最穩妥,而如今這般急不可耐,任他如何樂觀估計,保底也不過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這便敢賭,不但暴露了動機,更暴露了心態,的確不像他的風格,著實出人意料,即便他……錯有錯著。”
“說的全對,除了保底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我剛剛跟雅姐緣緣也說過,對這件事情本身,我壓根也未心存僥幸,主動泄露給他知道,不過就是想利用他多疑的性格,讓他不至於現在就開始亂嚼舌頭,以免刺激到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打擊以及各種消極情緒中沒有緩過勁來的小夜,給她造成更深的負面影響,但也就是拖拖時間而已,除非沙之舟落網,否則張明傑確認我是詐他,不過遲早的事,甚至他會利用冬伯父冬伯母,都在我意料之中,可我還是大吃一驚,就是因為他如此迫不及待,其實連五成把握都沒有,保底最多不過四分之一而已,”我道:“換一個人,不是精靈古怪叛逆無常的蕭一可,或成熟穩重,知書達理,或年少懵懂,乖巧聽話,不管讓你們誰去泄漏此事,泄露的如此清楚詳盡,都足以讓張明傑想都不用想便篤定是我授意的了——我偏偏挑了一可去做這件事情,就是要讓張明傑不太容易確定究竟是我授意的,還是我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