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就這麼一會兒,店老板端著托盤,王校長點的“倆涼一熱”端上來了,又將一副碗筷和一個小玻璃酒杯放在桌上,“王校長,您先喝著,倆火燒您吃時再給您上來,熱乎。”
王校長一樂,“老趙啊,行了,一會吃時我叫你。”拿起酒壺要給自己倒酒,杏花趕忙站起身從王校長手中搶過酒壺,給王校長的酒杯斟滿酒,“王叔,您是長輩,以後又是我領導,這酒得我給您倒,您多喝點兒。”
“好好,咱們街里街坊的,沒那麼多事兒,你倆也吃啊!別客氣!這菜做的不錯,老趙這手藝沒挑。尤其是這半大這小子,正是能吃的時候。”
“王叔,那我們就不客氣了。”杏花朝我也示意了下,“鳴兒,吃吧!”
以我現在的身份,早就裝出一副見到肉就沒起子的樣子,沒等杏花說完話,我已經一塊驢肉下肚了。
“瞧著沒起子樣,別燙著。”杏花見狀說道。
王校長抿了一口酒,“哈哈,小伙子嘛,這麼吃就對了。想當初,我在他這年紀,這燒餅,我能吃七個,再加一大碗疙瘩湯。這驢肉就是給他點的,多吃點!”說完,又往我面前湯碗里夾了一箸子肉。
我邊嚼著驢肉,邊笑道:“謝謝王爺爺。”
“不謝不謝,爺們兒多吃點啊!”
“哎!”我答應一聲,繼續狼吞虎咽起來!
“王叔,您今天怎麼有空上鎮上來了?”杏花問道。
“前些日子,我跟那邊一個書店說讓他們幫我進幾本書,我今天過來瞧瞧有了沒有,對了,一會兒,你跟我去,我也給你挑幾本用得上教輔材料,以後當老師了,也得好好讀幾本書了。”王校長加了口驢板腸,繼續道:“杏花是高中畢業吧!”
“嗯。”
“那還真不容易,放在老年間,也算個秀才啦。咋沒考大學啊。”
杏花這時已經喝完了湯了,朝正給另兩桌客人結賬的店老板輕喊了聲:“老板,再續點羊湯啊!”
“馬上就來!”店老板接口道。
“王叔,您又不是不知道,咱這也是重男輕女,要是我二哥有那腦子,能上大學,我爹砸鍋賣鐵得給他湊學費,本來家里也就這兩年剛好過點兒,我爹舍不得供我。老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哈哈哈,農村嘛!”“王叔,聽說您上過大學?您那才是真不容易!”這時,店老板正好提著壺給杏花續上湯,“這女娃,你就不知道了,咱王校長那是咱方圓幾十里真正的大知識分子,正經上的清華大學。以前,那是咱這數得著的一號人物。當初——”
王校長一擺手,“老趙啊,好漢不提當年勇。”
“您就講講當年的事兒,我王叔怎麼勇過?”杏花笑著催道。
我也對眼前這位沒一點學究氣的校長大叔很感興趣,邊吃邊豎起耳朵聽著。
趙老板往旁邊桌邊一坐,把湯壺撂在桌上,拿腰前的圍裙擦了擦手,“閨女,咱家門口這幅對聯你看了嗎?”
“看了。”
“這就是咱王校長寫的。‘老店重開肉香湯美依然是百年味道,新朋舊客把酒言歡緣於此三尺洞天’,寫的多好!咱這吃飯來過幾個有學問的人,都說字好詞也好。有一個還想讓我給介紹介紹,給他也寫幅字呢。”趙老板看了眼王校長,“我當時就沒敢答應。白寫誰給他寫,收錢吧,你王叔說不缺錢花。這要是有人花錢請我寫字,我早不開這飯館了。哈哈哈!”
“別呀,老趙,你這手藝,咱這方圓幾十里也是獨一份。”
“是啊,對聯上說您這是百年老店啊,哪能不開啊!趙叔,您接著說。”杏花道。
“王校長他們祖上可是咱們這的大戶,我們家那時都是給王家當佃戶,說我這是百年老店,那也是抬舉我了,這也托我王校長他們老祖宗的福,也就這幾年開放搞活了,我這才敢再把招牌掛出來。”趙老板喝了口水。
王校長接口道:“他們老趙家,你甭聽他哭窮,早年間,那是北京城里開大飯館子的主,見過不少達官顯貴。”
“老祖宗的福?大飯館?趙叔咋回事啊?”杏花問道。
“哈哈哈,都老輩子的事兒了,那還得是大清朝呢,祖上出過御膳房的廚子,後來子孫有點手藝,就出來就開個飯館子,這倒不是吹,小德張、梅蘭芳,什麼親王、貝勒、明星大腕這都在我們家飯館子請過客吃過飯。後來,我老祖吃喝嫖賭,再加上兵荒馬亂的,讓人給害了,一大家子人,死的死逃的逃,買賣也玩兒完了,還欠了一屁股債,百年老店的招牌都拿去頂債了,我們這枝兒的一家子人就流落到這琉璃河,眼看活不下去了,遇上王校長他老祖,城里曾經和我老祖有那麼一面之緣,一說緣由,可憐我們一家子,就給了我們幾畝地種,租子交多少是交多少,交不了拉倒,知道我們家有那麼點手藝,就又拿錢幫我爺爺開個小飯館子,原來的字號也不敢叫了,我爺爺做驢肉一絕,索性就開個做驢肉火燒的小店。我爺爺想掙錢把招牌再贖回來,可天下大亂,日本鬼子又來了,小店也是勉強撐著。
後來,解放了,剛開始政府還讓開小飯館,可沒幾年,個人就不讓開了,買賣不讓開,我爺爺說家里的手藝不能丟,還是得當廚子,我爺爺我家老爺子,連我都去廠里當廚子,這不是前兩年嘛,遇上你王叔,說現在搞活了,手藝還得撿起來,我們單位又不景氣,我索性辦了個病退,重新把這小店又開起來了。別看平時生意一般,趕上節假日尤其是大集,一天不少掙。哈哈。”
“趙叔,光說您家,還沒說我王叔家怎麼回事兒呢!我王叔還上過清華大學,那是咋回事兒?”
“咋回事兒?你王叔就是牛逼唄。有學問著呢!”趙老板又歪頭問王校長:“王校長,我這能說說唄?”
王校長咽了一口驢肉,又呷了口酒,“我這點事兒,你愛說不說,也沒啥。都多少年了。”
“我這不也是整天一個人忙里忙外的,逮著個人能聊會大天嘛!”又衝杏花說道:“丫頭,你也是東石佛西石佛那邊的人吧!”
“是啊!”
“你王叔祖上,那可不是你們外縣人,那可是我們本地人。知道我們那邊有個大石橋吧?”
“知道啊!橋底下不就是琉璃河嘛!”
“是啊,早年間,橋東邊一眼望去,有多遠望多遠,那都是他們老王家的地。在咱們琉璃河絕對是首富。”
“喲,這麼牛啊!”杏花睜大眼睛驚道。
“那可不是,不過後來,解放了,一土改,地也就沒了,但人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要不怎麼出了你王叔這麼個大秀才。只是,後來,幾幾年的時候來著?”
王校長接口道:“五八年。”
“對,五八年,那幾年反右啥的,他們家能好的了嘛,本來你王叔已經在大學上學呢,結果家里這邊出事兒了,書也甭念了,一家人被鬧騰的死去活來。後來啊——”
“後來啊,六幾年,我們家老房子還著了一把火,我老子連氣帶病,老早就咽氣了,我和我老娘日子也過不下去了,西石佛那有我一個親姑,我姑父死的早,我姑父兄弟三人都是正經抗日時犧牲的,由於是烈屬,而且三兄弟就我姑父留下個獨苗,村支書又是我姑婆家的本家叔叔,我姑還是個潑辣性子,在他們村也算是說一不二的主兒。我和我老娘沒法兒,只能投奔我姑去了,在他們村當個文書,也多虧了我姑和我表弟,之後那十幾年也沒遭罪,後來又在東石佛娶了你嬸兒,我這就倒插門到你嬸兒家了。哈哈哈!”王校長一邊抿著酒一邊講述道。
“西石佛村的支書他媽,那位能說能笑嗓門特別大的王老太太就是您姑啊?”杏花道。
“對對,嗓門特別大,跟誰說話都跟打架似的。”王校長又對趙老板說道:“老趙,我那燒餅還熱著呢麼?”
“我這就拿去。”趙老板答應一聲,起身出去了。
“王叔,您這輩子真比的上電視劇。”
“啥電視劇啊?那時過來的人都這樣。”
“那下回您給我講講您和我嬸兒的事兒唄。”
“那有啥好講的?都多少年了,早忘了。哈哈。”
王校長吃完燒餅,又喝了碗羊湯,將碗一放,向杏花問道:“對了,杏花,這小伙子叫啥來著?”
“晨鳴,李晨鳴。”
“是不是前幾年把腦袋摔著了,後來就一直休學。”
“王叔,我正想跟您說這事兒呢!”
“不用說了,你姐之前跟我說幾回了。我也跟她說了,等有空去醫院開個證明,證明身體狀況健康,可以復學,嘖——嘖,就是這孩子歲數,跟著上二年級吧,不合適,要不?趁這個暑假,我跟胡春麗說聲,讓孩子跟她那兒補習補習,我看這孩子好像也沒啥事兒啊。到時讓他看看孩子的學習能力能到啥水平,要是能到三四年級的話,直接讓他跳級上吧!等開學前再辦手續,也趕趟兒,否則這麼大個子,再跟小娃兒一起上課,也讓人家笑話。”
“還是您想的周到!”
王校長又衝我笑道:“小子,吃飽沒有?多半盤子驢肉都讓你干掉了。”
我“嘿嘿”一笑,輕輕一拍肚皮:“吃飽了,吃飽了,謝謝王爺爺請我吃,這驢肉做真香!”
趙老板一聽,也笑道:“好吃就行,你小子是個吃主,嘴有福。驢肉就是火大,回去這兩天多吃點素的吧!”
王校長一聽,也說道:“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驢肉香,那也得人會做才行。得了,老趙,還是老規矩,不許不收錢,給我打八折就行。我算了,十塊零幾毛,這一張大團結你收好了,幾毛就拉倒了。”
“好好,尊敬不如從命。”趙老板接過錢應道。
王校長向我和杏花一揮手,“走吧,你倆也騎車來的吧!正好跟我一道去趟書店。”
“王爺爺,您有多少書要拿,我都幫您拿。”
“哈哈,我可沒幾本書要拿。”
“王叔,您別客氣,這孩子有把子力氣,你該用用。”
“好好,哈哈。咱走吧!”說罷,我們三人起身准備離開。
趙老板忙招呼道,“仨人慢點啊,有空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