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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10章 約定(4)

走過地獄之重生 淵默 5018 2024-03-02 20:53

  他觀察著羽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道:“嗯,我是說,其實S M如果沒有強迫的成分,也是種不錯的性 愛方式,可以增加情趣的……”

  燈光下只見羽面容平靜,看不出什麼表情,淡淡地道:“你想說什麼,清孝?”

  清孝咽了口唾沫,無端端地有些緊張,結結巴巴地道:“我覺得,那個,其實……”

  羽盯著他,似笑非笑地道:“你很希望看見我被鞭子一抽就發情的樣子麼?”

  清孝呆了一會兒,吐出一口氣,道:“當我什麼都沒說吧。”

  他瞅了一下外面已經有些泛白的天空,自嘲地一笑,道:“快天亮了,怪不得腦子不大清醒亂說話,睡覺吧!”

  他麻利地上床,關燈,在羽的前額上吻了一下,道:“你也睡一會兒吧!”隨即裹緊被子,閉上了眼睛。

  他聽到羽並不寧靜的呼吸,知道對方此刻心里必定是亂作一團,但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因為他自己也說不上好過,亂七八糟地掠過很多念頭,卻又好像什麼都想不起來。

  算了,這個時候的確不適合思考。他果斷地決定放棄,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說,但就在這時,忽然聽到羽低低地道:“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話,可是我真的不想走回舊路。”

  聽得出羽是在極力保持平靜,但還是能聽到語音中帶了一絲顫抖,也不知是出於激動,還是憤怒。他停下來喘了口氣,才繼續道,“你給我的是有尊嚴的愛情,即使沒有那個,也是無所謂的!”

  清孝心中一動,支起上身,看著羽。羽蜷曲著身體,面色有些蒼白,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借著外面逐漸明亮起來的天光,清孝看見他眼角隱隱有濕意。

  ——真的可以無所謂嗎?彼此都是男人,有理由懷疑這種堅持可以持續多久。

  ——為什麼你會這麼介意,是單純地不能接受S M,即使只是形式上的?還是你依然不能走出過去,依然對那個人存有陰影?

  一時間,清孝真的很想問他,在他的心目中,那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是痛恨,是厭惡,還是混雜著某種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無法解釋的情緒?

  只是話到唇邊,終究是壓了下去。清孝悄無聲息地躺回去,仰著頭盯著窗外昏暗的樹影。天光微白,似乎有風,淺墨色的樹葉輕輕搖晃,影影綽綽地不甚分明。他有些恍惚地想起很多久遠的往事,那些離開和死去的人。

  手不覺地向身旁摸去,碰觸到羽的身體,感覺到那緊繃的肌肉和微涼的肌膚,象是觸摸到一塊堅硬卻又脆弱的玉。他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感動,歡喜而又悲哀,無關過去,無關未來,只是為了這一刻肌膚相觸的溫暖與實在。

  雙臂慢慢合攏,他小心地觸摸著這具身體,仿佛觸摸到生命本身。在那具傷痕累累的軀體里,有一種歷經摧折而仍然存在的力量與美。

  手向上摸索,覆蓋在羽的胸膛上,感覺到對方心跳漸漸變得平穩和緩,他慢慢地道:“沒關系,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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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關系,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清孝這樣對他說。

  羽悄悄地吸了口氣,把頭埋入枕頭中。明明知道,清孝期待的就是自己回過身去給一個熱烈的擁抱,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去面對情人的面容。對方臉上那溫柔而又憐惜的神情於他簡直是一種酷刑,讓他再一次地深刻認識到自己身心兩方面的殘缺和……對清孝的拖累。

  他並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一生,他被很多人背叛過,欺辱過,那滋味很難受。但唯一比被他人辜負更讓他難受的,就是傷害他最在乎也最在乎他的人。

  本應是天之驕子,站在陽光下接受所有人的仰視與羨慕,現在卻只能躲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屋里,承受著社會主流道德的譴責和自己內心負罪感的折磨。走到這一步,清孝是不甘心的。他知道。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清孝不會落到今天這個田地。每次一想到這一點,強烈的負疚感就像火焰似的灼燒著他的心。

  放棄事業,放棄理想,甚至為他放棄做人的原則和道德底线……他何德何能,如何來回報這麼重的深情?承受不了的時候就想放棄,干脆躲得遠遠的,不用再面對那雙期待的眼睛。

  只是也就想想算了。離開清孝,他根本無路可去。何況到了今天,他若是逃避,清孝的所有付出豈非成了笑話?

  只能咬牙跟上,希望自己盡快康復,好歹也像一個人樣,或多或少對清孝也是個安慰。

  但……真的好艱難。

  不是不努力的。但有些東西早已滲透到血液之中,深入到骨髓里去,不因歲月的流逝和環境的改變而消逝。

  不是努力就有結果。

  不是付出就有回報。

  這些道理他都懂,可是一旦降臨到自己頭上,還是覺得難以接受。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偏偏是他呢?

  想到極端處就是恨,恨天恨地恨社會,只覺舉世皆敵,除清孝外,再沒一個好人。

  而最最痛恨的,當然就是那個人。

  對清孝的愛有多深刻,對那個人的恨就有多強烈。

  塵封已久的情感一旦突破重重籬障,便象洪水一般席卷過心靈的大地,他無法阻止,也不想阻止。

  長期在麻木的狀態中生活,夢游般行走,他願意全身心地去擁抱這種尖銳得讓他不安的情緒,即使會將他割得鮮血淋漓。

  對自身的沮喪,對愛人的歉疚,對仇敵的憎恨……每一種情緒都只會帶給他痛苦,但他歡迎這痛苦,這痛苦帶給他存在感,讓他知道,自己依然活著。

  ——作為一個人活著,而不是沒有心的木偶。

  在這個初秋的清晨,他慢慢蜷縮起身體,清孝仍在身後抱住他,帶給他珍貴的熱量。自始至終,他不曾回頭。

  或許……或許將來會有一天,他真的可以含笑面對愛人熱情的擁抱,但不是現在,不是……

  他這樣想著,本以為自己一定會負歉疚折磨得不能安眠,但他未免太高估自己的良心了,似乎沒過多久,他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

  羽在一陣剪草機的轟鳴聲中驚醒過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青草和泥土的清新味道。清孝正在庭院里忙碌,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他又開始揮舞鋤頭挖土。天氣並不熱,但他也累出了一身大汗。

  羽佇立在門口的陰影處凝視著他的背影。他的一頭長發簡單地在腦後綁了一個馬尾,上半身完全赤裸,汗水沿著背脊流下來。陽光明亮卻帶著涼意,透過高大的樹冠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的肌膚原本是古銅色,也不知是上身不常曬太陽,還是這陣子在家里呆久了的緣故,羽總覺得他的膚色變淺了一些。

  羽默默地看了一會兒,走到他身邊。清孝抬起頭來衝羽笑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嗨!睡醒了麼?我沒有吵到你吧?”

  羽呆了呆,含糊地答了一句:“嗯。”低頭一看,清孝已經挖了一個不小的坑,正在培土。他腳下有一株開著白色花朵的植物。微風吹過,鈴鐺似的花朵輕輕搖曳,送來陣陣沁人心脾的清香。

  “這桔梗花是你新買的?”羽瞥了一眼,根部的包裝都還未拆開。

  “是啊。庭院里的花草沒人照料,有些花都快枯死了。想著還是收拾一下,免得房子的主人回來不高興。” 清孝小心地拿起那株花,拆除包裝,連本身的泥土一起移植到坑中。

  羽怔了怔,道:“租約上有要求我們為他照料好花草,否則需要賠償麼?”

  清孝不在意地道:“那倒沒有。不過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俯下身去,專注地施肥、培土,一絲不苟。汗水從他的前額沁出來,陽光下閃爍晶瑩。羽呆呆地看著他赤著上身忙這忙那,動作敏捷靈動,不禁道:“清孝……”

  清孝抬起頭來粲然一笑,道:“怎麼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清孝笑笑道:“已經種好了,能幫我澆點水麼?水管在那邊,接一點點就可以,不要很多。”

  羽依言接了點水灑在黝黑的泥土里,有一些濺到了花瓣和枝葉上。沾著水汽的桔梗花看上去異樣美麗。羽怔怔地看著那株花,忽然想起了一年前那個水汽氤氳的黃昏,自己拿著一束桔梗花走進客廳,看見清孝正坐在窗台上,暮色漸濃漸深,將窗外的樹影投射在他身上,而他一動不動,任由鉛灰色的陰影一寸一寸地將他吞噬。

  那一幕給羽留下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仿佛親眼看到一個靈魂在慢慢毀滅。

  甜蜜而絕望的糾纏,綿綿不絕的秋雨,零落一地的桔梗花……

  他被回憶所吞沒,以致於清孝叫他的時候他竟然沒有聽見。清孝不得不推了推他:“小羽?”

  “啊?”他驀地驚醒過來,卻見清孝已洗干淨手,遞給他一瓶礦泉水,“口渴嗎?要不要喝點水?”

  他其實並不渴,但還是接過來喝了一口。只要是來自清孝的要求,他一直都沒法子拒絕。

  他們坐到最高的那級台階上,看著被整理得煥然一新的庭院。滿眼濃綠中星星點點地點綴著幾株白色的桔梗花,微醺的風吹拂著,陣陣幽香如潮水般時隱時現。

  靠近白色的圍欄處,有一棵枝葉濃密的大樹,上面掛了一個鳥食巢。那是清孝空閒時用木板釘的,隔幾天去換一下水和鳥食,引得附近的野鳥常常來啄食,見人來也不躲,倒像是他們自己養的一樣。

  清孝眯起眼看了一會兒,撒了些面包屑過去,幾只鳥咕咕咕地叫了幾聲,從鳥食巢上飛下來, 開始啄食那些面包屑。

  “我一上午的成果,漂亮吧?”清孝的口氣中頗有幾分驕傲,就像個小孩子向家長展示自己全A的作業簿等待表揚。

  羽再蠢也知道點頭:“是很漂亮。”

  清孝微笑,漫不經心地拋灑著面包屑,越拋越近,那幾只鳥便離他們越來越近,其中一只黃嘴黑腿的鳥居然大著膽子在清孝的手里啄食起來。

  清孝掰了一小塊面包遞給羽,道:“喜歡麼?你也來吧,這些小鳥很可愛。”

  羽無聲地接過,還沒來得及喂,那只黃嘴鳥突地在他手指上啄了一下,他嚇了一跳,一縮手,面包便掉到地上。那只鳥順理成章地將面包叼到一邊去,狠狠地啄了幾口,好像覺得有點不對似的,停下來偏著頭看著他,黑眼睛圓溜溜的,很無辜的模樣。

  他不覺笑起來,道:“這鳥好凶,居然用搶的。”

  清孝也笑道:“誰叫你看起來就是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看看我的。”他伸手過去,又快又准地捏住那鳥兒的脖子,將它握在手里。那鳥兒頓時縮成一團,但似乎並不十分害怕,咕咕咕地叫了幾聲,用頭蹭了蹭清孝的手指,竟像是撒嬌的樣子。

  清孝一笑松手,它便拍打著翅膀飛走,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线。和煦的秋陽照射下來,似乎每一根羽毛都閃耀著金色。

  羽出神地看著那只振翼疾飛的鳥,眼中竟似有些羨慕。

  身旁傳來清孝夢囈般的語音:“我說過,我們會有未來的……到了我們老得走不動路的時候,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喂鴿子,喂魚……”

  羽垂下頭,只覺酸澀。“可是你並不老。”他慢慢地道,“才三十出頭,遠遠沒有到退休喂鴿子的年紀。”

  清孝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他躺下來,頭枕著冰冷的石台,望著寥廓高遠的天空和天邊的雨雲。“不過我已經准備退休了。”他忽然笑了笑,道,“昨天遞交了辭職信。”

  羽一震,瞪大眼睛盯著他道:“怎麼回事?”

  “沒什麼啊。”清孝輕描淡寫地道,“我和那間公司簽了一年的合同,現在快到期了,我看他們也不想再雇傭我的樣子,還是自己先交辭職信算了。”

  他看著羽吃驚的樣子,不覺笑了笑,安慰似的拍拍羽的手背,道:“別擔心,我早就計劃著這一天了。你脖子的傷痕也好得差不多了,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羽喘了口氣,努力放松僵硬的手指,道:“為什麼做這麼重大的決定都不告訴我?我……我也是這家里的一份子吧。”

  清孝凝視著他的眼睛,溫柔地道:“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從此以後,我們會有自己的家。這不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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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來,當初那間醫藥公司招清孝進來是負責新藥研究的,當然也是艾森伯格教授大力舉薦、並且願意親自擔任顧問的結果。但艾森伯格沒做到一個月,就推說身體不好事務繁忙而辭去了顧問一職,公司也不知道他竟是和清孝鬧翻了,所以對這位名師高徒還是很器重的,專門給他配了一個實驗室和兩個助手。

  只是清孝想法早已改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為自己和羽安排後路上面,實驗室的事情幾乎全扔給了兩位助手。一年下來,什麼成果都沒出,連個像樣的報告都沒有,公司畢竟不是養閒人的地方,主管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清孝倒是無所謂,因為,他要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

  “說起來還是我這輩子第一份真正意義上的正當職業呢。”清孝嘴角微翹,神情說不出是嘲諷還是遺憾,“也就夠付這一年的生活費,還及不上在真田組一個月的收入。”

  看著羽專注的眼神,他有些不自在地轉過頭,望著天空。天邊有大團大團白色的積雨雲,像凝固在那里一動不動,秋陽給它們鑲起了一道閃亮的金邊,那莊嚴肅穆的形態,讓人想起天國永恒的瞬間。

  “好在回真田組那幾年,我還攢了一些錢,不太干淨,不過現在已經洗白了。幾次整容手術做下來,還剩了不少,可以買一個小農場。”清孝凝望著天空,藍天和白雲便反映到他的眼眸里,清清亮亮的,是少見的純淨清澈。他的嘴角也往上翹著,卻沒有自嘲嘲世的冷漠譏誚,溫暖和煦如此刻的秋陽。

  “還記得嗎?”他輕聲道,“當初我們就是約好了,讓你去我工作過的農場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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